2010年3月13日 星期六

On Cam 24小時 我們的透明時代

在這個智能手機普及、資訊發達的年代,只需一部手機,誰都是記者,誰都是社會的糾察,遇上看不過眼或不公義事情,諸如商場小孩便溺、巴士惡漢橫行、火車乘客罔顧公德肆意進食、霸道名店干預行人……只消一人一機拍攝照片短片,通過facebook、YouTube等網絡平台發表,就可即時作出聲討,論速度、威力,比傳統媒體厲害千百倍!我們都是監控者,我們都是被監控者,二十四小時On Camera。在這個「透明時代」,我們應該怎樣自處?

流動CCTV

從偷拍時代到透明時代,時代的進程,在短時間裏經歷了不止一次躍進。偷拍時代其實很早就出現,當科技、權力只由一小撮人掌握,普羅大眾全是被監控者。英國小說家George Orwell名著《1984》是一冊很好的寓言書:「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舉頭三尺有神明,那些「神祇」,其中一個現代稱呼叫CCTV(閉路電視),商店中、公園裏、天橋上,有人的地方,CCTV無處不在。

香港還好,英國等歐美地區的CCTV就更多了,好像隧道、圖書館,甚至洗手間,CCTV與你同在。英國Graffiti教父Banksy,每晚出動塗鴉,都會戴上頭套,不是掩去深宵凌晨鮮有巡邏的警察耳目,而是怕在CCTV留痕。今天,對某些國家而言,最無形卻無遠弗屆的CCTV,可能是網絡的Firewall。

發展至今,CCTV是流動的,掌權人從當權者落入普羅大眾手中——這是透明時代,多了如智能手機、互聯網、社交網絡等普及科技的策應。本地攝影師賴憶南,舉行個展《地下情——賴憶南攝影展》,以iPhone的攝影App,捕捉港鐵眾生相,事實上我們都會這樣做。

「車廂比街道容易找到好畫面,因為路人來去匆匆,乘客卻跟你相對至少一程車時間。」展覽沒有明目張膽表示此乃偷拍、監控,但街頭拍攝,誰會邀請路人坐好企定?「我只想推廣iPhone攝影,出發點是藝術、創作,並非揭人私隱,如果被指偷拍,我覺得很無辜。」

作品中,有玩iPhone的和尚、相擁親吻的情侶、載歌載舞的印傭,賴憶南稱每張相都有其故事,每一位主角都有鮮明的性格,讀者可能驚見自己的身影被拍攝進去。「沒有收過被拍攝者的『投訴』,就算是攝影當時,不少人明知我正在舉機,也沒有左閃右避。」

談到街頭拍攝,他羅列了「三不」原則:不拍裙下春光、不會追拍、不要擺姿勢。他亦不介意在公眾地方被拍攝。「如果我真的在大庭廣眾挖鼻,被人拍照後在網絡瘋傳,給大做文章,也沒辦子了。」他又指科技、網絡普及,不是洪水猛獸。「使用得好,就是藝術。否則,處處受規範,連拍攝都要申請,便沒有創意了。」

間諜也失業

有人怕被揭瘡疤,足迹無所遁形,有人則是曝露狂——落入透明時代的脈絡,應該稱為透明狂,他們把起居日常自願地上載網絡,予人分享,儘管全是芝麻綠豆瑣碎得不得了的東西,但有人分享,就有人喜歡看,而且一邊看一邊嘲笑無聊。facebook有一個相關功能叫「Like」,微博則更傳神——「關注」,不過大家都接受關注,卻對監控感到不安,其實兩者分別太少。

本地科幻小說家譚劍自有想法:「監控時代是負面的,是被逼的;透明時代是正面的,是自願性質的。」譚劍早年畢業於英國倫敦大學電腦及資訊系統系,擁抱科技世界,同時也對科技世界敏感。「早前看Tom Rob Smith的驚悚小說《Agent 6》,開頭的第一句我很喜歡:The Safest Way to Write a Diary Was to Imagine Stalin(史達林,前蘇聯領導人)Reading Every Word。」

在這個透明時代,人們反而願意「被監控」,對許多人來說,facebook貼文就是日記,會「打卡」告知行蹤,會把吃過甚麼東西拍照再上載。譚劍也不例外,通過社交網絡發表所思所想,以及發放寫作消息。「但我會公私分明,不提家人和私生活。」言下之意,互聯網是社交、宣傳工具,私生活則盡量遠離網絡。「就算黑客入侵,也無法知道我每天去甚麼地方吃飯,也不知道我的家人是誰。」

偷拍時代之後有透明時代,透明時代之後,私隱條例會否進一步收窄,出現另一個極權時代?譚劍聽後不置可否,但認為透明時代和極權時代是可以共存。「未來的政府和公司如果要收集資料,根本不用擺出『老大哥』的姿態,只要給民眾洗腦,鼓勵他們曝露隱私或炫耀隱私,自然有人把生活細節鉅細無遺公開。」他又提出一個很有趣的假設:「如果facebook十年後還在的話,相信很多間諜都會失業,CIA恐怕要申請破產保護!」

後記:明日之後

政治人物黑材料、狗仔隊、維基解密——我們在這個透明時代,不可能獨善其身,即使選擇足不出戶,但只消憑藉在網絡和科技世界留下的足迹,也可能「被起底」——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怎樣逃避「天眼」,可能是最沒意思的問題,反而應該(或唯有)相信「觀眾眼睛是雪亮的」,即老套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其實修身慎獨古來有之,只是現代人天真得以為能在自由世界獨享自由。與其怕私隱外泄、時刻受到監控,倒不如自我反省,有甚麼事情不可對人言,再進一步活好自己。

另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若以手錶作比喻,即使透明得連齒輪零件都看得見,卻不代表就能清楚其運作,最後反而連時間都掌握不了。這是一個透明時代,也是一個混沌時代,下一站,但願隱形時代會來臨,讓回歸個人為基本、以去蕪存菁為依歸。

2012年3月13日,星島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