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22日 星期二

葉漢華 街貓影


跟剛出版流浪貓攝影集《街貓》的葉漢華,到橫街窄巷,「探訪」並拍攝流浪貓,體驗他平日四出拍攝街貓的經驗,這個「訪問」地點,是他提議的。「依書直說,沒有真實感,親身感受一下,你會了解更多。」

大雨灑灑停停,我們也得迴避多次,但仍看見一兩隻流浪貓的影蹤,牠們或伏在冷氣機底遮風擋雨,或守在坑渠邊,似乎要捕獵粗心大意探頭出來的老鼠。

「街貓比較怕人,但太過膽怯或太過熱情的,都不常見,大部分會好奇地、警覺地瞪著眼望你,並跟你保持一定距離,如要拍攝,你得摸索這個距離,當牠們覺得你沒有威脅,便可能會做回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譬如舔毛,這個時候我便開始拍攝。」

他有時口中會發出「噠噠」聲,又會小聲跟貓兒問好。「我當貓兒是朋友,關係是平等的。相處上,你要明白牠們的喜惡,牠們也會摸索你的習慣,互相遷就。」

他跟街貓的情緣,始於中學預科後,當時他修讀電腦課程,校園內一隻流浪貓生了四個小寶寶,他便帶了其中一隻回家收養,成了他首次與貓的最親密接觸。後來他投身報刊新聞攝影工作,趁著工作與工作之間的空檔,他到處拍攝,漸漸把鏡頭對準街貓,也老馬識途般認得出街貓天生天養、四海為家的足跡。

「除了拍照,過時過節也會給牠們『加料』(買食物)。」有時靠耐性,有時靠反應,貓咪伸懶腰、打呵欠、飛躍渡河、在石縫中探頭出來,還有兩貓親密地頭挨頭、大貓叼著豬扒給小貓吃,統統構成有趣畫面。他十多年來共累積了二萬張街貓照片,於機緣巧合下,今天輯錄成書。

《街貓》給筆者印象最深的,是它不如坊間許多貓書一樣,只記錄小貓可愛動態,還以影像紀實地展示牠們惡劣的生活環境,幾幅街貓暴屍街頭的照片,就叫人心情沉重,但想深一層,那只是現實中的天災人禍、生老病死,比那些只得可愛貓照的作品集,更加真實。書中也有他的文字,以淺白筆觸寫出對街貓的深厚情懷,《廟貓族譜》一章尤其叫人感動。

「其實貓的生命力很強,但生老病死是必然要面對的,有時可能還會被汽車撞倒、被狗襲擊,牠們老了病了,也不像人一般會看醫生,晚年可能過得比較痛苦。」

不過,比起天災,人禍可能才是流浪動物的最大威脅,先不說執法機構接獲投訴後,捕捉牠們人道毀滅,討厭流浪貓的人,要毒死牠們,也太容易了,亦有不懷好意的人捉街貓去虐待,或者賣上內地吃掉,這些新聞屢見不鮮。流浪貓狗亦因地盤竣工、舊區重建,頓失家園。

「香港不能說是自然環境了,天生天養不成立,人類社會權力絕對傾斜,動物無從抵抗。」現時香港遺棄動物情況仍然普遍,造成流浪貓成群,但隨著愛護動物協會為流浪貓進行「捕捉、絕育、放回」的「貓隻領域護理計畫」,得到愈來愈多人支持,情況已有改善。「我覺得朝向好的方向走,希望這個計畫能讓普羅大眾認識。」

(2014年7月22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答客問)

2014年7月8日 星期二

封閉六十年 邊境探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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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新界北部的香港邊境禁區,近年才告解禁,守望兩地的風土人情故事,也逐漸解開,筆者跟隨剛出版《入境問禁:香港邊境禁區史》作者阮志的步伐,踏足昔日禁地,沿途經過上水的馬草壟、麥景陶碉堡、料壆、居石侯公祠等地,翻開一頁頁鮮為人知的香江故事。

多了遊人到訪

那個周末,跟阮志等一行人,在上水火車站附近等候,一起躍上一輛小型旅遊巴,搖搖晃晃的駛至馬草壟。司機不熟路,於2007年開始研究禁區歷史和文化的阮志,充當領隊,比手劃腳指點方向,我們則抱著發現新大陸的心情,走進一個香港不為人熟悉的角落。

邊境禁區位於新界北部,毗鄰深圳,給一彎深圳河圍畔,範圍由沙頭角繞至后海灣,面積約共二千八百公頃。香港禁區是時代遺物,歷史得從1951年說起,當時香港因中英政治關係逆轉,出於保安需要和遏止過境走私犯案,當局決定沿中港邊界設立禁區布防,形成軍事重鎮,當地原居民就這樣跟外界隔絕。

隨著香港主權回歸中國,部分禁區已先後在2012年2月及2013年6月解封,包括我們這次遊覽的馬草壟等地,另外還有二十多條村落,被剔出禁區範圍,箇中封閉六十年的故事,也逐漸展露公眾面前。

十多分鐘後,我們便到達遙望深圳高樓大廈的馬草壟信義新村,甫下車,便看到其中一組村屋旁邊,佇立了一面國旗,隨風拂揚,雖然該地已解封,但那種獨特的禁區氣息,仍然濃郁。阮志說:「我們已經越過昔日的禁區界線,從前是需要獲發禁區紙,才能通過,現在任何人都可以前來參觀。」

他稱旅遊人士已陸續到訪,這個大清早,亦有一班全副裝備的單車友,駕著單車疾走馳騁。「這裏道路平坦,風光秀麗,沿著邊界路徑一直踩,可以到達落馬洲,所以很受單車友歡迎。」現在馬草壟亦是汽車露營好去處,筆者曾訪問過的民間團體草原地圖,也於今年1月在東華三院馬草壟營地,舉辦過《草民音樂營》,當然還不少得好像阮志帶隊的這類文化旅遊團,以及攝影發燒友的足跡,「但多了人來訪,可能對村民造成困擾。」

殖民時代遺物

雖然愈來愈熱鬧,但馬草壟信義新村是相對淳樸的,除了士多、雜貨、貓狗糧食店舖,沿途不見成行成市的商店,只有新新舊舊、住了約六十多戶人家的民居村屋,亦有破爛廢置的屋子和荒廢的田野,偶爾傳來響亮狗吠聲,乍看之下,跟新界任何一條村落,沒有太大分別,也有婦人很友善地採摘屋前樹上的黃皮給我們嘗嘗。

阮志又說,5月份還有村民以柴火烚粿,屬民間傳統風味,「上世紀四十年代,不少內地人逃難到這裏,得到教會人士接濟,漸漸定居下來,村子便是這樣給建立起來。當時許多居民同時擁有兩地的身分證,也有不少人持『耕作證』,互相過境耕種,上世紀八十年代仍有幾十張,但現在已愈來愈少了,幾年前還有一位溫婆婆,持著『耕作證』過境耕種,但近年已移居外國了。」《入境問禁:香港邊境禁區史》封面,便是昔日客家農婦站在禁區路牌前留影。

走著走著,他指向一個下沉的小房子,說:「上世紀六十年代,深圳河曾發生水患,這便是痕跡。」那時駛過一輛藍色小型貨車,阮志表示,由於馬草壟一帶的公共交通尚未完善,只得那些班次稀疏的鄉村車,來往村子和市區,「因為村民不多,司機全都認識,所以接載一些年紀大的乘客時,甚至會直接把他們送到家門前,很有人情味。」隨著愈來愈多訪客,當地現正向運輸署申請小巴線,日後這些特色的鄉村車,或將完成歷史任務停駛。

然後我們來到一個河畔濕地前,阮志說那裏從前圍著阻截非法入境者的鐵絲網,港人也不得逾越,現在鐵絲網給拆掉了,只剩下地上抹了水泥的痕跡,以及遠眺深圳繁華鬧市的廣闊視野,「這裏有路通達深圳河。」後來,我們上山來到馬草壟警崗——麥景陶碉堡,隔著鐵閘和鐵絲網在門外看,阮志說這是在中英冷戰時期,用來監視邊境情況,另有六個麥景陶碉堡分布各處。然後我們乘車前往全村約有一千人、鄰近羅湖的料壆,參觀了當地的福德宮,以及河上鄉的居石侯公祠,這兩個古色古香的地標,筆者還在後者一睹「水車」的真身。

發展付出代價


阮志上世紀九十年代於香港城市理工學院公共及社會行政學系畢業,其後在香港科技大學攻讀歷史及人類學碩士課程,2011年獲香港中文大學哲學博士,多年來業餘從事本地歷史及風物研究,近年集中探究香港邊境史及禁區村落,出版《入境問禁:香港邊境禁區史》前,曾著有《中港邊界的百年變遷:從沙頭角蓮蔴坑村說起》等作品。現在禁區開放後,遊人多了,對村民造成困擾,是可以想像的,他提及有些村落就自行築起圍欄,不讓旅遊人士前往,有些又造成交通擠塞,「開放禁區,有關當局應該考慮到各種問題,而作出相應措施。」第三階段縮減邊境禁區範圍,涵蓋梧桐河至蓮蔴坑,預計於2015年解封。

新界東北發展計畫,鬧得沸沸揚揚,剛解封的禁區,也正在經歷蛻變,阮志歎謂,有些村子內部也分了保育派和發展派,爭拗不斷,作為研究者,他感到無奈,「禁區土地封閉六十年,村民當然有權建屋賺錢,讓它們物有所值,但鄉村社區原有傳統和文化,也應該保留,而多年來一直耕田的農民,許多都不是田戶,只屬租客,被逼遷走,他們的付出得不到欣賞,大家只當他們是過客,一提到發展,便要犧牲他們。」他續說,避免兩極化,如何平衡、找出大公約數,至為重要。

記得乘車前往邊境時,沿途有許多抗議新界東北發展計畫的橫額、海報,阮志告訴筆者,那些都是來自古洞居民的吶喊,新界東北發展對他們影響很大,我們剛才到訪的馬草壟、料壆等地,則暫時未有直接影響,「但新住宅區、商業區、大學城建立融合後,或會造成連帶效應,久而久之,邊境地區很大可能也會面目全非。」他不諱言感到擔心,唯有加快步伐記錄邊境故事和今昔變化,「告訴大家這些地方的珍貴之處,即使發展,人們是要付出了重大的代價。」

我們乘小型旅遊巴,折返火車站,沿途美好風光和人文故事,烙印心中。下車後,雖然今天彼此歸途不同,但這次埋下種子,日後將朝往另一個邊境——也就是另一個香港故事邁進。

(2014年7月8日,星島日報,副刊E01‧今日館‧生活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