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0日 星期二

【音樂】字得其樂 村上春樹多重奏

村上春樹的小說,大家可能讀得多,但村上春樹的音樂會,又有沒有參加過?首度來港演出的臺灣愛樂NSO,將夥拍當地著名樂評人焦元溥,成就一場有趣的講座音樂會《樂讀村上春樹》,本地村上春樹粉絲和樂迷,相信期待已久了!

互文性添趣味

村上春樹最近再一次落選諾貝爾文學獎,仍無損讀者對其文字的熱情,也有樂迷特別推崇其作品的音樂元素。說起來,村上春樹小時候學過鋼琴,曾開辦爵士咖啡廳Peter Cat,過著一邊在店內播放音樂,一邊飲酒呷咖啡的愜意生活;當上全職作家後,在小說、散文的字裏行間,從一開始便大量注入音樂描寫,差不多所有主人公,都聽古典音樂,樂迷當然看得起勁,非樂迷也不會因為缺乏音樂知識,而走不進其浩瀚文字世界,同樣獲得濃郁趣味。

「我讀大學的時候,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突然成為風潮,我也跟著讀。」台灣樂評人焦元溥,也就是近年紅遍兩岸三地的獨立音樂人張懸的哥哥,讀過國際關係,也跑到倫敦國王學院,修讀音樂學博士課程。

由香港大學Cultural Management Team主辦、光華新聞文化中心支持,曾在台灣演出過的《樂讀村上春樹》,他便負責選曲,並以主講身份,與主持陳慶恩教授,深入淺出地分享那些曲目在小說中的互文性和趣味性,該節目結合講座與音樂會,形式特別,樂迷肯定能上精采一課。

怎樣看村上春樹的音樂品味?「他是一個認真聆聽的樂迷,也很有自己的見解。我倒不覺得他的見解和我相似,但我總是有興趣讀讀看他說甚麼。」他覺得音樂在村上春樹的作品,發揮了不同作用,有些是作者的個人感覺與經驗,有些與作品結構有關。

達致靈性層次

最喜歡村上春樹哪些作品的音樂?「整體而言,《發條鳥年代記》和《海邊的卡夫卡》,是我比較喜愛的作品,而這兩部小說都和音樂互動。就寫作格式而言,《1Q84》甚至模仿了巴赫《前奏與賦格》,裏面也有音樂作品引用。」

不過,他讀書的時候不喜歡分心,不會在閱讀時特意去找文中提到的音樂來聽,但看完小說後,是另一回事,「而且是爵士樂。他提到的古典音樂作品,我都能一邊讀一邊在腦海裏播放,不過如果他特別提到某些版本,當然也會找來聽聽。」

《樂讀村上春樹》演出當晚,臺灣愛樂NSO將為本地樂迷,演奏貝多芬的第七號鋼琴三重奏《大公》(第一樂章)、舒曼的《森林情景》(選曲)、李斯特的《巡禮之年》和鋼琴三重奏《悲傷》,前三者分別在《海邊的卡夫卡》、《發條鳥年代紀》、《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中出現。

「貝多芬那首作品在書中是被引用,但後兩者則成為作品互文,李斯特的《巡禮之年》甚至是主題曲,至於他的鋼琴三重奏《悲傷》,村上春樹並沒有放在小說裏,我卻決定要安排在音樂會演出。為何如此呢?就請大家現場一探究竟吧!」

香港大學音樂系系主任陳慶恩教授,本身是作曲家,又是村上春樹讀者,是次音樂會當然很合他的脾胃,他覺得能令村上春樹讀者和樂迷,得到多一種趣味。

看到選曲名單,他如數家珍,這邊說貝多芬的《第七號鋼琴三重奏》(第一樂章)出名,那邊說舒曼的《入口》、《埋伏的獵人》、《不祥的地方》、《預言鳥》屬於他的鋼琴小品,卻不是其鋼琴組曲最流行曲目,至於李斯特的《鄉愁》,他告訴筆者,許多作曲家認為李斯特只愛炫耀技巧,而對他嗤之以鼻,「但村上春樹講過,李斯特當然有技巧,但能夠把那些高難度樂章彈得有深度,達致靈性層次,就不是所有人都辦得到。」

深層含意鬼斧神工

陳慶恩的閱讀村上春樹經驗,起點是《尋羊冒險記》、《舞,舞,舞》,後來才看處子作《聽風的歌》,這也是他早期很喜歡的一本,「《聽風的歌》的主角,便經常在收音機聽到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西方音樂,那種頹廢氣息所營造出來的氛圍,配搭得十分完美,寫出了我的成長年代。」

村上的文字與音樂關係千絲萬縷,他不諱言看書時會特意找那些樂章來讀,「不是看了《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我不會重聽李斯特的《鄉愁》。」他又說,看了村上春樹,猶如打通任督二脈,得以明白後現代藝術是甚麼一回事。

他高度讚賞村上春樹的音樂知識和品味,認為對方不是為有型、穿鑿附會,而在小說中寫音樂,或像某些作家把音樂亂寫一通,而是有意思、有意識地寫作,必定有其深層含意。他坦言芸芸眾多小說家,論及對音樂之洞見,村上春樹與米蘭昆德拉並駕齊驅,「你看對談錄《和小澤征爾先生談音樂》,村上春樹有時候比小澤征爾更了解某些音樂事情;你也能在《爵士群像》中了解到他是很In的爵士樂迷。」

那麼多村上春樹的小說中,他認為《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的音樂互文性最強。「故事中出現的厲害鋼琴家,猶如浮士德那樣把靈魂賣給了魔鬼,他在小說中多番提及的李斯特,也對《浮士德》故事深感興趣,也曾創作《浮士德交響曲》等作品。」你又怎樣「樂讀」村上春樹?

(2015年10月20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15年10月4日 星期日

【人物】趙式慶 武行者

已是第二次跟趙式慶碰面。上次到訪,他為了製作3D武術寶典《香港武術活態資料庫》,募款集資,這次則為了由他創辦的地脈基金會舉辦的《香港文化節》,忙碌打點,而他擔當會長的客家功夫文化研究會,也剛於今年年初成立,差點數漏了,他還有中華國術總會總裁等頭銜。這個武行者,為本地保育武術文化的心志,愈燃愈烈。 「將來還要跟不同界別合作。」

少爺兵拜師學藝

趙式慶穿一身深色功夫衫,接受訪問。他高大精壯,謙謙有禮,講到師傅前輩,必恭必敬;不苟言笑,但有問必答,說話如高手過招——精準到位,點到即止。後來他特地披上長袖寬身長袍,拍攝照片,筆者說他像極了一代宗師,他露出鮮有微笑,笑容腼腆:「你看電影太多了。」

趙式慶,已故船王趙從衍孫子,華光航業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長趙世光幼子,母親是息影影星何琍琍,出身上流富裕,自小喜歡文學,尤愛古希臘文學,大學唸哲學,會跟你談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講過一句說話,當哲學家,須擁有家財。」哲學如是,武術如是,他直認不諱:「你看戰國時代諸子百家,皆有一定身分。」昔日君子,尚武。「蘇格拉底參加過戰爭,孔子是射箭、馭車高手,司馬遷弄劍。」

在這種特殊家庭環境成長的他,踏上一條不一樣的路,這個富二代,文武兼備,志向遠大。他八歲開始接觸武術,第一位啟蒙師傅是陳卓森,但最初學會的,不是中國武術,而是空手道。以為他甫認識武術,便難捨難分,但原來在十二歲至十六歲時,也就是他在英國讀初中的時候,他停學了空手道。「沒有師傅是一回事,自己不想學是一回事。都學到啡帶了,看到黑帶跟你學的東西差不多,覺得很悶。」少年不識天高地厚,耐性不足,以為學到皮毛,就滿師下山。「那段停學武術的日子,對我很重要,給我一個距離去認識和批判它。」

曾經是武癡

習武,的確可以用來傍身,他曾在英國度過中學寄宿生活,城裏幫派與富有的寄宿學院子弟,關係很差,獨個兒離開學校往外跑,很大機會被人打。「但他們看見我是中國人,覺得一定是學武之人,不敢欺負我,反而想跟我做朋友,常常邀我一起喝飲,又叫我『耍兩招』。」寄宿時代的他,已長得高大,樣子硬朗,束一頭長髮,很酷,他自認「憤青」,這大概也是外國小混混不敢來犯的原因。「外國人普遍比中國人更嚮往功夫,對功夫有許多想像,而且他們重視身心兼修,從小鍛煉身體。」

趙式慶一直練武,但真正稱得上鑽研武術,是在英國讀畢大學回港,約二十六歲的時候,他以「武癡」來形容當時的自己。各門各派都學?他搖搖頭。「甚麼都學的叫『武濫』,不是『武癡』。」芸芸武術中,他最擅長、研究最深的,是洪拳、雙手刀、永春白鶴拳等等,只是學無止境。「洪拳還有許多層次可以品嘗和深化,我仍然在學習中。」武術背後,是一門哲學,洪拳看起來剛猛霸氣,但他視洪拳內外兼收,不同年紀,不同體會。「洪拳是一套很辛苦、很具體的拳術,你有多少功力,打出來就有多少,夠務實,我覺得很適合自己。」原來就是洪拳教曉他務實精神。「武術給了我很多。人既練武,也練德。」

教育傳承之必要

訪問兩小時,他不止一次提到,包括武術在內的傳統文化,日漸衰敗,驚覺保育之重要。做着少數民族的文化保育幹活,至今已經有十多年,他坦言,所受影響深刻。 「當你跟獵人走進森林,他們對大自然的方向感、對動物習性和行走路綫的洞察、熊攻擊你時逆風跑抑或順風跑……這些知識,便是古人通天之道,但你在都市生活中,是永遠學習不到的。」少數民族生活簡樸,但背後隱藏大智慧。「我們表面上擁有許多知識,卻缺乏更多智慧。」保育文化,他強調包容,忌以自己眼光,決定文化高低。「沒有深入了解,永遠只是局外人。」

今天保育武術,不忘教育傳承,他希望把武術文化,推廣予新一代。「年輕時不喜教人,長大後才明白箇中重要性。」他在香港大學成立武學學科,又為香港理工大學講授服務學習課程,也跟多所大學共同研究武術相關項目。「武術給了我修養,我想傳給下一代。」近年他逐漸把保育重心,從內地集中到香港。「因為過去種種歷史、地理原因,香港既保留了不少中國傳統文化,又得到西方滋養的成分,既傳統又創新,本地文化有許多獨特之處,十分吸引。」香港基建扎實,但傳統文化在城市的生存空間,彷彿不復再,他當然憂心,但保育武術的全盤大計,大致清晰,也方向正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從武癡、到哲學家,今天的他,會稱呼自己做「文化使者」,而這個身分,「是一輩子的。」

Q&A
如果有天拍電影

記:怎樣看功夫電影?
趙:大部分千篇一律,包括動作、故事,只有娛樂,沒有內涵,比較保守,而且求真精神不太強。

記:有人邀請你當電影武術指導嗎?
趙:武指沒有,但有人跟我洽談合作拍攝電影。

記:有興趣?
趙:有,但必須是適合的項目。武術題材很大,有很多發揮空間,或許我固執吧,至少要達到自己的要求,才會嘗試。

記:所以日後有機會看有你參與的電影,無論幕前還是幕後?
趙:有的,隨緣吧,電影始終影響力巨大,但契機、切入點不一定在香港。

2015年10月4日,星島日報,副刊P09)

2015年10月1日 星期四

【視藝】工業山水場景 林佑森

林佑森的山水裝置作品,很有強烈的個人色彩,他以收集回來的銅喉、銅管,製造樹幹,或延長地台,再以銅綫扭成樹枝、樹身,工業味、陽剛味濃郁。樹枝樹幹也有粗有幼,他笑說Watt數不同,電綫便粗幼不一。他還把迷你公仔黐在作品中,形成人們遊山玩水的場景。

「中學時代自己『砌機』(裝嵌電腦),二舅父也曾維修電視,工具齊全,我最喜歡便是把摩打拆出來玩。」現在以工業材料、電子零件為創作素材,他稱與香港社會有關。「香港資訊發達,每年都有許多工業產品、電子產品推出市面,也造成大量垃圾。與其就這樣丟到堆填區,我把它們收集回來,通過創作,重新賦予生命。」於是,各式電子器材、被淘汰的工業成品,在他手上巧施魔法,便呈現出當代城市中的有機景貌。

拾破爛,包括舊式電視機,機內的真空管,他都一一拆出來,成了撐起銅樹的台。許多朋友知道他有此愛好,搬家執屋前,都會跟他聯絡,譬如中學母校丟掉書桌木凳,便着他取走,他後來便鋸成木板地台。有次行山時拾到舊式火水燈,他拆出了弧形的部分,砌成《旅遊探勝之三》。

《風起了》底部還裝設風扇,名副其實是「風起了」,最有動感,而《風起了之二》,樹下兩座直立式CPU散熱片,像極了兩幢充滿現代感的大廈。為了創作,他還向一起租下Studio的裝修師傅,學習木工技術,至於《凝之美》、《樹塔之六》的「銀台」,那倒錫技巧,則是他從前讀書,以及自己摸索出來的。最近裝修師傅朋友帶來大量實木材料,他高興得不得了,已想着可以怎樣利用。

最奇妙的是,銅與空氣、水等物質發生反應後,產生銅綠(銅鏽),簡直就像在枯竭的禿枝上長出綠芽一樣,很有生命感,他還會噴鹹水,加速銅綠的「生長」,宛如為盆栽澆水。「這是上次二○一三年展覽《山水融城》發現的,當時我只造枯樹,這次想帶出一點生機。」至於銅綠,他說只要擦拭便可去除,也不會令銅變得脆弱。

林佑森生於一九八一年,二○一○年修畢皇家墨爾本理工大學藝術系,同年獲得藝術公社《出爐2010》「傑出藝術新秀獎」,曾參加不少聯展和藝術展覽,《瞳.綠》是他在嘉圖現代藝術的第二次個展,說到創作,他笑言順其自然。

但談到香港的樹木,我們便有更多話題。先不說早前被當局快刀砍伐的石牆樹,已是歷史悠久,仍然不被珍惜,就是街道上不少栽種,樹身都被鐵枝等東西圍住,「到底在保護,還是限制它們的生長?」於是他部分作品便有「金鐘罩」裹着樹身,好像《旅居者之三》、《旅居者之四》、《樹塔之六》。「現在流行的盆景,也是這樣子。」

他還注進移動山水的概念,好像《銅林之二》、《銅林之三》、《銅樹之一至六》,他在電插頭上、拖板上繞出銅樹,一拔一插,銅樹便能移動到不同地方。他在《瞳.綠》也有新嘗試,《郊遊探勝之二》、《銅林之三》等的樹葉,是一圈圈繞出來的,如此形態,不像松柏嗎?「也想創作更大型的作品,但香港比較困難,始終環境有限,就算運輸都很傷腦筋。」

樹木如是,創作更甚。香港何時能生長出千「枝」百態、高大挺拔的創意樹林?

(2015年10月1日,星島日報,副刊P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