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7日 星期四

Art Kowloon也精采

《Art Basel》(《巴塞爾藝術展》)、《Art Central》、《Art Contemporary Art Show》(《亞洲當代藝術展》)等大型藝術展,於下周開幕,但許多周邊藝術活動,已陸續在三月推出,然而,觀眾焦點始終落在藝廊林立的中、上環等港島地區,「Art Kowloon」卻鮮有被談論,其實過了一個海,香港的藝術氣氛,依然精采。

香港總部於二○一三年遷進土瓜灣的雲峰畫苑,在今年三月,三個大型藝術展都沒有參加,卻在三、四月檔期舉行《招務超的藝術世界》,在畫廊靜待捧場客到訪。 「這些藝術展一般只得三、四日時間,類似Trading,未必適合我們畫廊風格,我們也不特別針對外國買家,而且入場費不低,可能讓普羅大眾卻步,所以我們一向不熱衷參與。」雲峰畫苑藝術總監郭廷峰回應。

說起來,去年年底當代水墨藝術博覽會《水墨藝博》,首度在香港會議展覽中心舉行,這家以推廣中國當代藝術為主的畫廊,也沒有參加,郭廷峰等人只以觀眾身分出席,自得其樂。他笑說,《招務超的藝術世界》不是有心「應節」,他們畫廊差不多一、兩個月就有一個不同主題的藝術展覽推出,這位醉心水墨創作、開拓嶺南畫領域的內地藝術家展覽,早已填在他們的時間表裏。

最理想的展覽

不過,可有擔心觀眾只關注「藝術中環」,忽略九龍區的藝術活動?「一點也不。」他大搖其頭。大型藝術展雖然標榜Contemporary Art,但在他眼中,那些更像Pop Art,控訴式、搶眼球的作品多不勝數,跟雲峰畫苑推廣的中國當代藝術,是有區別的,而且他們大多展出畫作,畫作較難在大型藝術展中突圍而出。「反而正面影響是存在的,多人關注藝術,我們也得益。」

搬到土瓜灣已三年的雲峰畫苑,曾經也是港島藝圈一分子,曾落戶太古城、太古坊,他不諱言搬遷後人流少了,但這較多是工廈不太便利的原因,愈來愈多藝廊進駐如柴灣、黃竹坑等港島區,大概都面對同樣問題。「但畫廊有Collectors的基礎,影響上就不會太大。」


除了舉辦展覽,雲峰畫苑還主動出擊,跟其他團體機構合作,同樣在三月期間,便跟饒宗頤文化館,連繫本地藝術家許開嬌,舉行《紙上青花》工作坊,說起來,饒宗頤文化館位處美孚,都是藝術九龍。「希望這些藝術展能夠繼續籌辦下來,畢竟當中涉及太多成本和人力物力,始終是盛事,只是太多亦不行。唯一擔心熱潮過後,港人會否仍然關心?」他心目中的理想Art Fair,展期最好長一點,譬如一個月。「但現實中很難辦得到。」

既遠離競爭又參與其中 


《招務超的藝術世界》的展期至四月五日(二),讀者想在參與《Art Basel》之餘觀賞「Art Kowloon」,還有尖沙咀K11的《築.聽.覺》供選擇,這個結合建築美學與音樂的展覽,於明天(三月十八日)至五月十五日(日)進行,其中貫穿K11中庭、橫跨三樓層、逾十七米高的巨型金色裝置《黃金泡泡》,最吸引觀眾注目,觀眾還可窺看泡泡的內部,在萬花筒般的視覺效果中,感受周遭稍縱即逝的絢麗影像。

《築.聽.覺》由「天之豊」的建築師李國欣及矢野豊策展,以七件藝術作品組成,李國欣說:「這不止是一個傳統建築展覽,還講求整體的建築體驗,不同媒介如音樂、攝影、電影等等,都包羅其中,正好以不同角度表達建築。」對於《築.聽.覺》正在藝術三月期間舉行,她坦言希望濃郁的文化藝術氣氛,帶動更多藝術觀眾到來參觀,因為那些大型藝術展,吸引不少海外人士專程抵港,「一起發掘這個城市更多可能性。」

同樣位於尖沙咀,海港城.美術館亦於三、四月舉行楊學德展覽《海港》,能在維港欣賞以海港為題的畫作,觀眾定有不同體驗。「希望觀眾不會看得很累,錯過這個展覽吧。」楊學德在《海港》中,展出一系列描繪各個時代維港的畫作,展覽對於這位漫畫家來說,也是嘗試。觀眾在大型藝術展的焦點,可能是國際知名的藝術家與作品,能走進這些藝術平台的本地藝術家不多,就算有份參展,也可能被波瀾壯闊的藝海浸沒了,有藝廊獨立地展出個人作品,既遠離競爭又參與其中,似乎不是壞事。「感謝支持香港藝術家。」

三月份「藝術九龍」活動還有更多,本文只略述幾個,歡迎繼續發掘好東西。


(2016年3月17日,星島日報,藝文薈P02‧Art)

2016年3月16日 星期三

【小小說】硬碟

當發現遺失了那個儲存資料用的外置硬碟,她有猶如天塌下來的感覺,過去的人生,也彷彿一下子被抹煞掉似的。

「有沒有那麼誇張。」她的男友聽到她抒發感受後,有點不以為然。

「有。」她冷冷地說:「譬如你把積蓄都放在銀包裏,有天忽然丟掉了銀包,你會有甚麼感覺?」在電話另一端的他,感覺到她的「躁意」,一時間不敢作聲。補充資料一下,這位男生任職投資銀行,最著緊的,是錢——她甚至不敢問他,錢和她哪一個較重要。

她則是一位自由設計師,畢業了差不多十年,起初寂寂無聞,但口碑畢竟一點點的累積了下來,近年工作機會愈來愈多,也接過六位數字的設計工作。她以數碼平面設計維生,設計作品便是她的命根,為了方便整理,她把所有作品,連同工作及生活照片,統統儲存到外置硬碟裏去,如今硬碟卻給她遺失了。

「你沒有上傳到雲端嗎?」男友問,她又冷冷地回應:「你不是不知道一個作品檔案有多大吧?網絡儲存庫根本不夠用。況且,我始終還是不信任網絡儲存的安全性。」但這時她後悔為甚麼不信任網絡儲存多一點點。

雖然如此,有些同步上傳的文件檔案還是能「救」回來,好像照片,買了新iPhone手機的這一年來,所有照片都安然無恙,但她從前用別家手機,所有檔案資料都已拿取到那個遺失了的外置硬碟裏去,她的生活記錄,截至一年前,統統沒了。「不打緊,我們一起拍過的照片,我多給你一份吧!」他以為這樣說就能平復女友的心情,實在太天真了。她歎了一口氣,心想,這兩年間跟你一起的照片或許能重現,但之前呢?我和前度曾經一起度過的快樂日子,你要怎樣給我啊?

這些話,她當然沒有說。

她被這個「沒有過去」的狀態深深困擾,連日來四出聯絡客戶朋友同事家人親戚,把文件逐件逐件的複製過來:去年跟好友到西藏「流浪」兩星期的照片;兩年前與「戰友」參加社會運動拍過的錄像;四年前與設計團隊創作、首度獲獎的設計作品;五年前與家人在日本,跟分別移民澳洲和美國的親戚會合的「世紀之約」;十年前的讀書時光……她就像砌拼圖一樣,把自己的人生一塊一塊的拼回來;在搜集資料的過程裏,她重整了過去走過的路。

當然還有遺漏,譬如與前度一起的那五年,事實上是大大影響了她──在工作不遂心的時候,是他叫她堅定設計的志向;是他感染她欣賞搖滾音樂;是他教曉她分辨紅酒白酒威士忌的不同特性;是他讓她知道怎樣去愛一個人,還有怎樣去恨一個人……當她回想那五年的日子,沒有相片憑證,記憶居然出奇地鮮明,與其他「重拾」的照片要看了才記起,完全不同。她知道,那五年時光是她迄今最重要的日子,一定要把照片好好保留下來,雖然有點對不起現任男友,但她還是決定要聯絡那位分手後一直沒有再見、就連facebook都Unfriend了的前度。

她拿起手機,按下那熟悉的八個號碼,她想不到,要重撥那個電話號碼,原來是那麼輕易的事。「喂。」前度喚了她的名字,叫她心跳加速起來。「其實沒有甚麼事情,不過我的外置硬碟給丟掉了,又想給自己做Filing,便想問問你,有沒有當年我們一起的照片,可以傳給我而已。」她一邊故作鎮靜地說話,一邊慶幸在電話另一端的他,看不見她滿臉通紅。

「那五年啊……」他想了半晌,說:「沒了,我都沒了。有次整理自己的文件,我把大部分資料都刪掉了。」她聽後,心頭一痛,你連我們一起度過的日子都刪掉了嗎?他好像知道她在想甚麼,連忙說:「不要誤會,和你一起的時候,我過得很快樂、很精采,但我已把那些畫面都上傳到腦子去了,不會忘掉,既然這樣,外置硬碟、雲端儲存,又有甚麼用處?可別要小看我們人腦資料庫。」

他的話,總是叫她釋懷,她隱隱感到一股溫熱流遍全身。與他道別後,她停止了搜集自己的過去,幾乎都忘了曾經遺失外置硬碟這件事,直至一天在男友家中,看到櫃子裏藏著一個熟悉的外置硬碟,她的外置硬碟。她記起了那天在男友家中通宵工作,把外置硬碟遺下來了。

「對不起!」男友嚇得舉手投降:「我衰,我一直不去執屋,居然連你遺下了外置硬碟都沒有發現!」她笑了起來,抱著男友,輕摸他的頭髮,說:「傻瓜,我們以後大把日子,好好用腦袋記住、用雙手去開創,否則,再多的外置硬碟也不會夠用。」她一邊說,一邊把外置硬碟丟到垃圾桶裏。


(2016年3月16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創作塗鴉)

2016年3月2日 星期三

【小小說】消失症

下一位病人走進他的診療室。

他吞吞口水,目測之下,這位病人輪廓已變得模糊,身上衣服像被感染般變得淡薄,近觀仍然看得見,但如果距離她一米以外,恐怕她就如空氣般無影無蹤了。很明顯,她跟上一位病人一樣,患上最近肆虐全城的「消失症」,醫護人員至今仍然束手無策。

「其實我應該在更早之前就患上消失症,最初是頭髮顏色轉淡,對,是淡,不是白,但不明顯的。」她緊張兮兮地道出病況:「近半年卻變得愈來愈嚴重,身體各處都有透明化的跡象,也就是你看見我現在這個樣子,卻沒有任何痛楚和不舒服的感覺。我仍有得救嗎?最後真的會消失無蹤嗎?」第一個完全消失的病人,在一個月前出現,及後消失者陸續出現。現在約有一千名嚴重患者,他們僅靠穿上特殊物料衣服,讓別人看得見,尚且維持著人的形態。

他當然不敢作出任何承諾,儘管他已是當地對付此症最有經驗的醫生——首位消失症病人也是他發現的,但畢竟這個城市對這個病症了解不足,他只答應她盡力而為,又問她近半年發生了甚麼事。「我的生活沒有變化啊,工作還是朝九晚九的忙碌,而我只是一個普通上班族,做著悶煩刻板的文職工作;偶爾打打羽毛球;仍然與父母同住;別說近半年,我這兩年都沒有出國旅遊……」

她盡是說著瑣碎的事情,而她的生活狀況跟其他病人幾乎沒有差別,他忍不住打岔:「可否仔細想想,近半年來,有沒有突然做了以前沒做的事情?」她認真的想了一會,然後還是搖搖頭,說:「真的想不起有特殊的事情發生。老實說,自從買了iSee後,我幾乎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無可救藥的網絡上癮者,就連假日都躲在家裏玩iSee。」

他歎了一口氣,拖長尾音:「I see……」iSee是某跨國電子科技龍頭企業的最新智能產品,簡單而言是一部智能投影機,除了兼備一般智能手機、電腦等功能,還給用戶隨時隨地帶來虛擬現實體驗,用戶可在不同環境啟動智能投影,走進3D電影、3D遊戲的立體世界中。發展愈來愈成熟的虛擬現實科技,疑幻疑真,許多3D旅遊體驗公司便應運而生,成了新世代急急冒起的行業,用戶真的是足不出戶便能走遍世界,甚至是遊戲、電影的奇異空間中。

他當然聽過iSee的大名。事實上,約三分一的消失症患者,便是iSee用戶,雖然還未有臨床驗證,但他早已把網絡、科技與消失症接連起來。

由於她已進入消失症第二期,即有明顯的消失病徵,他建議她留院觀察,並問她是否願意進行實驗。一聽見「實驗」二字,她大為驚訝。「不要怕,實驗很簡單,便是住院期間斷絕一切與網絡科技有關的活動。」她一連眨了幾下眼睛,說:「即是不可使用iSee?」他點點頭。「簡單來說,便是不能上網。」


由於實驗期間住院費全免,她雖然百般不捨,仍然接受計畫。兩星期後,她雖然仍是輪廓淺淡,卻沒有惡化下去。然而,可想而知,這種實驗很難推演結果,一個月後,院方以成效存疑來結束計畫,但他仍堅持與其他醫生公開發表報告:「網絡上癮可能導致消失症。」

報告一出,立即引來各方反駁,說他們危言聳聽,尤其是科技公司的反應最激烈,他受不了醫院和輿論壓力,拂袖辭職去了,與家人搬到少有網絡不通的鄉郊地區,過著盡量與網絡、科技絕緣的歸隱生活。

半年後,「消失症」患者有增無減,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有些人開始相信他的網絡成病論,返璞歸真追求幾十年前沒智能手機、電腦科技不靈通的「原始」生活,他感到欣慰。

一天,他坐在家外小公園靜靜看書時,感到有「人」趨近。他連忙坐直身體,左顧右盼,卻沒有發現,但一把聲音詭異地傳到他的耳根裏:「醫生,是我,不要害怕,我是一年前找你看病的病人,曾參與你的戒絕上網計畫。」

不信鬼神的他,仍然嚇得身體動彈不得,還未懂得回應之際,她的聲音再次響起:「離院後,我又回復從前沒日沒夜的iSee世界,病況愈來愈嚴重,上個月我便到了你們所說的消失症第四期,即最後一個階段,基本上已沒有人看得見我的身體,但你知道嗎?這邊廂我的身體在現實世界消失不見,那邊廂卻在虛擬世界『復活』過來,電影、電視劇、遊戲等等,我可以隨時隨地進出所有虛擬文本世界裏,時間、空間對我沒有相干,我像得到新生似的,你知道有多有趣和神奇!」

他終於回過神來,聽懂了她的話。她續說:「我知道我很快便連聲音都消失了,想在此前跟你道別,並告訴你消失症病人的最後情況,希望有助你的治療和研究。」他說:「不必了,我已不再是醫生,也早已停止了對消失症的研究。而且,主動患病的『病人』,不算是病人吧,我不是心理專家,不懂怎樣去醫治。」 她開懷地笑起來,笑聲裏居然流露一種釋然甚至覺悟的心態。然後,他再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你又躲進自我世界了嗎?」太太一邊說,一邊從後抱緊他。他笑了起來,拍拍她雙手說:「不用擔心,至少我們都在同一世界裏。」他望向遠方,彷彿看到一個華麗得浮誇的異次元世界,那裏有他的消失症病人,他們懂得飛天遁地翻觔斗,全都面露笑容,做著所有事情,過著心中所想的美好世界。或許這兒才是一個烏托邦,但他知道,自己無法也不會到達了。

(2016年3月2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創作塗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