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3日 星期三

【小小說】癢

正在屋內堆柴枝準備生火取暖的玲,忽然聽見站在窗旁的弟弟健叫了起來:「下雪了!」玲應聲轉頭望向窗外,白茫茫的雪花徐徐飄落,好一幅充滿詩意的景致。她只搔搔小腿痕癢的皮膚,不怎樣欣賞這幕浪漫雪景,她知道,這可不是好兆頭。

「玲、健,拿好工具,一起到外面看看葡萄樹,動作要快!」爸爸從房內跑出來,一邊急急穿上厚厚外衣,一邊對他們說,卻見玲的小腿又紅又腫,眉頭皺了,「濕疹還沒好?」玲歎了一口氣,說:「冬天不走,我的濕疹是不會好的。」爸爸心裏疼她,但語氣直條條的,「那你就留在家中吧。」他和健提着工具,如臨大敵似的推門出外。玲在室內仍然感受到外面拒人千里的寒意。

這次是這個本來四季分明的城市,兩年來第二次降雪。上年也是在差不多一月的時候,下了這個城市有史以來的第一場雪,雪足足下了一個月,整個城市幾乎被蒼白吞噬,走到哪裏,都是白茫茫一片,叫毫無經驗也沒有準備的市民,不止束手無策,而且苦不堪言。因為突如其來的嚴寒天氣,一直叫這個城市引以自豪也賴以為生的農作物,全部失收,有幾家本來已入不敷支、賺一塊用一塊的農場,一時間痛失經濟支柱,再也支持不了,相繼倒閉,過不了冬。

永遠治不好

玲和健的家,經營一個小型葡萄園,釀製自家品牌葡萄酒,母親早逝,爸爸幾乎一人打理葡萄園,玲和健長大後也開始到園裏幫忙。雖然遇上寒冬,他們仍然悉心照料葡萄樹,希望可以順利過渡。本來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冬天再冷,只要熬得過去,春風吹又生,對他們的葡萄園和葡萄酒生意,理應沒有即時影響,怎麼會料到,春天沒有再來。

自去年一月首次降雪後,冬天便一直沒有離他們而去,四、五月時跟從前春天一樣雨下個不停,但溫度卻沒有怎樣回升,直至七、八月本應是盛夏的季節,氣溫仍然一直維持攝氏十度以下,比以往低了至少攝氏十度,日間還好,晚上沒了日照,更是徘徊攝氏零度左右。這個城市,度過了前所未有的最冷夏天。

科學家、天文學家稱這個現象為重季。事實上,不止這個城市,全球多個地方都出現類似情況,有的像他們一樣重複了冬季,有的一直是炎夏,迎來旱災,各地政府和市民正積極應付這種反常的極端氣候。

冬天不走,濕疹也沒有離玲而去。自從十多歲開始發病,玲的濕疹就像季候鳥一樣每年定期到訪,於冬天「居留」,春天一到就消失,年年如是,她知道這跟溫度和濕度有關,她都習慣了,索性連藥膏也懶得塗,反正痕癢不惡,也不礙健康。

然而,去年至今冬季持續,一年下來,濕疹就像定居一樣長留玲的腿上,隨着搔癢次數多了,紅疹也變得嚴重起來,有時滲血,有時流膿,玲乖乖塗藥膏,但仍不得要領。紅疹愈痕,她愈睡不好,她愈睡不好,紅疹愈痕,惡性循環。如果冬天不去,葡萄樹從此枯死,她的濕疹也永遠治不好,她開始有這種想法。

平衡感

吃晚飯時,爸爸開一瓶自家出品的葡萄酒,倒了三杯,然後認真的告訴玲和健,雖然防寒措拖做足了,但園內部分葡萄樹已經枯掉,加上現在再度下雪,園內所有葡萄樹凍死,只是時間問題。他舉起酒杯,玲和健也學他舉杯,「今晚我們就好好飲一杯吧。我們的存貨已經不多了,請作好最壞打算。」存貨不多,意味着他們的生意將會一落千丈,如果葡萄樹枯死,再沒有葡萄收成,以後的日子怎麼過?玲不敢想像。

她喝了一口葡萄酒。她其實不太喜歡紅酒,她總是覺得單寧酸苦澀難飲,但這晚這杯葡萄酒,她居然不覺得苦──應該說,苦仍是苦的,但她卻咀嚼到一種奇妙的平衡感,芳香就在平衡中散發出來,包圍着她,叫她出奇的平靜、安心,這是她過去的喝酒經驗所沒有的。這一晚,或許因為喝得特別多葡萄酒,她睡得很甜。

翌晨,她居然發現濕疹沒那麼紅腫了,癢的程度也似乎減輕了。她立即穿上厚褸,拿了工具,準備推門之際,爸爸叫住了她,「玲,你的濕疹還未瘉,休息一下吧。」她回頭望他,笑了笑,「如果葡萄樹從此枯死,我的濕疹也永遠治不好。我才不要葡萄樹枯掉。」爸爸遲疑了一下,「等等我。」他連忙穿上雪褸,「我們一起去!準備把部分掘出,留根保暖。」

他們把門推開,雪還是下個不停,玲跨步踏前,在風雪搖曳的苦澀中,抓緊那叫她安心的平衡感。

2019年4月3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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