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1日 星期五

【人物】周耀輝 樂做另類老師

近日,周耀輝從定居接近二十年的荷蘭回港,接受一份常規工作。

訪問當天,接過周耀輝遞來的卡片,頭銜寫着「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學課程助理教授」,除了錯愕,還多少有點肅然起敬的感覺。

錯愕來自印象的反差,與林夕、黃偉文並稱香港三大詞人的周耀輝,詞鋒華麗、優雅、另類、銳利,無論如何也跟學院派無關。然而,今天他執起教鞭,讓寫詞經驗傳承予下一代,怎樣說也叫人敬佩和支持。

「別叫我『老師』!」周耀輝彷彿看穿我的心事。頭銜不嫌多,除了老師,他還是博士。回港前,他花了五年時間,順利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大學修畢博士課程,論文內容是有關荷蘭長大的華裔青少年與流行文化的關係,分析方向包括武打片、選美和流行音樂。「想花多點時間,去理解流行文化。」對日後寫歌詞會有影響嗎?他聽後搖搖頭,但畢業於香港大學英國語文及比較文學系的他,熟讀有關的文學、文化理論和批判思維,「早已種下了根」。

人們說他的歌詞另類,其實他的行徑也一樣與眾不同,雖然從其外觀、口吻、姿態來看,明明是溫文爾雅、最不像會出位的謙謙君子,但就在你最不設防的時候,他會忽然告訴你,剛參與了三月六日的反《財政預算案》遊行。今天重新走進校園,也是同一樣的事。

「或許因為中學老師一板一眼的教法,讓我從前很不愛讀書,大學畢業後,原以為這輩子也不會再踏足學校。」誰料到,現在他不僅披上博士袍,還執起教鞭,春風化雨?想叫他老師,跟博士一樣,遭到抗拒。「可能我比較資深,每次到內地、台灣,人們都會『周老師』前、『周老師』後的叫我,我總會抗拒,因為對我來說,這是一種見外。」

周耀輝最近發表了最新詞作──陳奕迅的《Stranger under My Skin》,還沒來得及請他解說箇中含義,就被反問:「覺得怎樣?」筆者告訴他,這首歌是同名EP裏最富文學性的一曲,然後彼此分享了一些意見和想法。

一直以來,他都被問及歌詞到底想表達甚麼意思。「每次我都會迴避,所有人都可以詮譯歌詞內容,文本應該有無限可能。」他就是想,一百字的歌詞,衍生出一百萬個含義。應該支持Roland Barthes的「作者已死」論吧?「我寧願作者已『死』,或作者只是其中一個讀者,兩者應該擁有平等的對話基礎。」

不過,他強調大眾希望有一種權威性的說法,又舉了藝術界的例子。「好像Damien Hirst會昂然走出來向公眾解釋,為何創作鯊魚標本藝術品。」他坦言很高興人們那麼認真看待歌詞,但他經常抱著反問的心態。「其實我很想知道他們聽了甚麼、喜歡甚麼?」

怎樣看待歌詞?「這一直是我很喜歡的活動。是幸運的,因為創作的歌詞能接觸很多人,跨越了年齡、階層、國界。」對於「三大詞人」的讚賞,他笑說重點不是「大」與「不大」,而是大家有機會一起玩,而且各自革新了不同風格和路向。

「人們說我的詞作『另類』,的而且確,我就是想創造與別不同的歌詞世界,通過歌詞,我想煽動聽眾思考另一層面的東西。」雕琢文字、鋪陳故事,明顯不是他目的所在。「歌詞最重要的,不是文字更新,而是思想更新,陳腔濫調的恐怖,在於它把你鎖在一個已經存在的世界裏,我想開拓一個通往其他時空的出口。」這方面,宏觀而言,周耀輝覺得自己尚算成功。

一九八九年,周耀輝為之後合作無間的達明一派,填寫了《愛在瘟疫蔓延時》的歌詞,一鳴驚人,從此踏足本地詞壇,當時才不過二十出頭。他在一九九二年出走荷蘭,一去就是二十年,除了任職當地中文電台,還一直與香港樂壇保持緊密連繫,人在他鄉,他仍然得到本地製作人長途跋涉的訊息,邀請填詞,曾跟他合作過的歌手,數之不盡。「很感激他們堅持起用我的文字。」

眾多歌手之中,他覺得黃耀明、陳奕迅、麥浚龍、藍奕邦,最能唱出歌詞味道,因為他們聲線獨特,跟其非一般歌詞很是搭配,能夠產生化學作用。「我不知道甚麼是度身訂造,反而每次都想顛覆歌手的形象。」所以,就算為人氣、偶像歌手填詞,他都會特意送上古古怪怪的歌詞,譬如容祖兒的《凝融》,他笑說沒有人會覺得這是容祖兒的歌。「但有次演唱會,容祖兒就以這首歌來開場。」

黎明也如是,好像《DNA出錯》、《會客室》,歌詞大膽玩味、妖艷性感,如果由黃耀明主唱,人們肯定會聯想到情欲,但出自黎明的口中,歌詞便變得正派起來。「這兩首歌,一直以來都沒有甚麼人談論,我覺得是不公平的。」亦有唱不出風味的歌手,周耀輝當然沒有開名,但表示有些時候,他寫完歌詞便會Let Go,不去聽完成版本。「履行了創作就夠,不會追究。」

那麼多年來,他不認為自己在填詞形式上有明顯改變,要求仍然相同。「最近我便為該怎樣在歌詞加上『Chok』字而思考,並從中得到樂趣。」不過,他承認從前創作歌詞野心很大,盼為當時社會以至流行樂壇帶來衝擊,現在,年少氣盛不再。「從前狂傲,現在寬容。可能是年紀大了的關係,我會看輕一點,是不是一定要那麼銳利、悲壯?簡簡單單的小幸福愛情故事,有甚麼問題?」

今年九月,他將為浸大學生,教授歌詞創作,他形容是其創作生涯的小結。「我沒有師傅、徒弟的期望,只希望跟年輕人分享自己的經驗,鼓勵對歌詞創作有熱情的同學,繼續書寫,甚至發展出獨特風格。」不要周耀輝風格吧?「千萬不要,我咪無得撈?哈哈!」

2011年3月11日,星島日報,副刊E07)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