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6日 星期四

禁忌之隱喻

戀母情結,在銀幕上從來不是禁忌,《無間道II》中就有陳冠希愛上義嫂劉嘉玲,由名著改編、以納粹時代為背景的《讀愛》,主演的琦.溫斯莉因演技出眾,獲《奧斯卡》嘉許為最佳女主角,在電影中,他就跟一位十五歲的美少年,發生不倫戀。最近上映兩套新片——法國鬼才導演法蘭索瓦.奧桑的《偷戀隔籬媽》,以及泰國重拍經典情色電影《晚孃:風月豪門》,亦有戀母情結意識,當中相互指涉的隱喻就更多了。

戀母情結是精神分析學之父佛洛伊德所發明的詞彙,他以希臘神話《俄狄浦斯王》為原型,解釋男性天生具有弒父娶母欲望的戀母情結,戀母情結的英文「Oedipus Complex」,就是以「俄狄浦斯」(Oedipus)來命名。

讀者或許對《俄狄浦斯王》這個經典悲劇,感到陌生,但在該神話故事中出現的謎語:「早晨用四隻腳走路,中午用兩隻腳走路,晚上用三隻腳走路」,大家應該熟悉不已吧?俄狄浦斯出生時,被告知長大後將會「弒父娶母」的神諭,令父王大驚,遂把他放逐,當他長大後,受到命運的擺布,回到所屬王國,在不知不覺間殺了父親,當上國王,還娶了母親,犯了如此扭曲倫常、大逆不道的罪行,終令瘟疫和饑荒降臨這片城邦,後來他終於知道真相,既悲傷又憤怒,於是刺瞎雙目,從此漂泊四方,最後死於眾女神的聖地。

一經啟動不能逆轉
《偷戀隔籬媽》和《晚孃:風月豪門》,都是以《俄狄浦斯王》為原型創作的故事,分別是後者較古、前者較新。《晚孃:風月豪門》發生在一九一五年,主角真達拉在曼谷一所富貴大宅出生,但母親難產而死,父親視他為剋星,向天發誓要終身詛咒他,這跟俄狄浦斯出生時得到可怕神諭,是如出一轍的開端。

至於《偷戀隔籬媽》那位擁有驚人寫作天賦的十六歲學生Claude,沒有神諭、詛咒,但同樣被命運播弄——文學教師Germain,以定期的寫作功課,促使他一步一步走進「隔籬媽」的房間,學生對老師的服從,跟那不能抗命的命運驅使,意義相當。然而,Claude起初似乎沒甚意識,但後來卻欲罷不能,甚至施計、威逼Germain,協助他寫成戀母的「結局」,都突出了「詛咒」啟動後的無法逆轉。

既然稱之為戀母情結電影,戀母就是主題,而在這兩齣新作中,都以隱喻來實踐。《偷戀隔籬媽》Germain愛上的是中產同學母親,而非當年拋下他和丈夫離家出走的母親,這也可被理解為出身窮困、要照顧殘疾父親的他,對中產幸福家庭生活的嚮往。《晚孃:風月豪門》的真達拉,在荒淫大宅的環境中成長,加上長年遭受父親毒打、咒罵,以及缺乏母愛,受到性與暴力的極大衝擊,讓他對愛欲產生了異常扭曲的想像,後來父親舊情人潘蓮,遷進他們的家中,日漸長大的真達拉,對這位美艷的後母(即「晚孃」)產生了遐想,但即使兩人發生了關係,都非血緣之親。

取而代之當上國王
所以,觀乎上述電影,雖有戀母情結意識,卻只是隱喻,不是真的亂倫,否則肯定叫觀眾難以接受,這也是佛洛伊德的戀母情結學說的象徵性意義,是指意識上,而非實質上的。

戀母情結,除了娶母,還有弒父。如果說《偷戀隔籬媽》指導、引領Claude的Germain,充當了其父親的角色,他最終令對方身敗名裂、老婆跑掉,這種行為跟「弒父」沒有兩樣——那當然只是象徵性的層面而已。由於《晚孃:風月豪門》只是上半部,至真達拉的「妹妹」喬誣告對方強姦、父親把他趕走為止,但有看過十一年前由鍾麗緹主演的版本《晚孃》的讀者,應該記得喬後來懷下身孕,父親遂召真達拉回家,勸說他跟那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成親,並許諾讓其取代自己,成為大宅的主人。

故事發展至此,《俄狄浦斯王》的俄狄浦斯把父王殺死,並取而代之當上一國之君的畫面再次浮現,兩者是多樣相似的情節。

(2012年12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文化氣象)

2012年11月27日 星期二

愛恨流浪貓


香港街道有不少流浪動物,有人買糧餵飼,但對其繁殖和衛生問題不聞不問,可能好心做壞事;有人沒有愛心草菅生命,捉弄牠們也算了,更甚的會虐待牠們,近日順天邨虐貓事件就是一例,但其實虐待動物事件,大概無日無之,只是貓狗皆無話兒,難以舉證起訴。幸而流浪貓問題愈來愈引起社會關注,但事情發生了,群起攻之不難,我們應該怎樣盡一分力,齊心解決流浪貓問題?

領域計畫阻大量繁殖

香港愛護動物協會福利部助理總監侯安娜醫生(Dr Fiona M Woodhouse)表示,本港的流浪貓數量難以估計,而流浪貓的確帶來不少問題,包括貓隻本身的健康、街道衛生、傳染病等,「有了流浪貓,人們就想為牠們做一些事情,當中既有正面也有負面,餵飼食物是其中一種,虐待動物是另一種,有人甚至會下毒,有些小孩會向牠們射BB槍,他們可能只想玩玩而已,沒有想過要傷害貓咪。」

就算給流浪貓餵飼食物,也不一定是好事。「當食物唾手可得,野生貓隻就會變得不懂覓食,忘了求生本能,一旦餵飼者離開該地,或停止餵飼,流浪貓便立即沒了食物來源,導致死亡。」如果放養者餵飼牠們,食物放到一地都是,不去清理,居民也會討厭,社會問題可謂一環緊扣一環,「貓隻大量繁殖也是問題,但餵飼者卻沒有考慮,以為餵飼後心安理得就算。」

香港愛護動物協會的貓隻領域護理計畫,在本地推行了十二年,為流浪貓免費進行絕育手術,步驟是先捕捉、後絕育,再 釋放回原居地,以改善流浪貓的生活及健康質素,他們也為做了絕育手術的流浪貓注入晶體,又在耳角剪去一小部分,以茲識別。該計畫主管冼麗琼稱,捉貓者最好是平日餵飼流浪貓的人士,他們取得貓隻信任,容易捕捉成功,但計畫不是所有愛貓人士都響應。

「想尋求協助時,他們就會推說是街貓,不是自己的,不參與捕捉;當貓義工前來捕貓時,他們又說是自己的,阻止計畫進行。」她指現時貓義工以年輕人居多,看來要全民推行,仍須更多教育。除此之外,要改善流浪貓問題,她覺得政府也可以協助,譬如飼養動物要領牌照,令主人更有責任,不能隨便遺棄,又或者立例強逼貓隻做絕育手術,否則就要交稅,「即使失貓,也不會造成大量繁殖的風險。」

森記:中轉站

在北角森記圖書公司,有人看書,有人看貓。「有時來玩貓的人太多,不僅打擾牠們休息,也影響我們餵牠們吃飯、吃 藥。」客人都讚牠們可愛,爭相拍照,「但卻沒有多少人告訴我,想要收養牠們。」老闆陳小姐是愛貓之人,還熱心照顧流浪貓,自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她把從街邊拾得的街貓帶回來,書店成了牠們的安樂窩,最高峰期間,在森記出現的流浪貓,來來往往逾一百隻,「伸出手而已,牠們的生命就完全不一樣,大家都做得到,貓的生活很簡單,沙、水、糧就夠。」

森記的貓,有些伏在盒子裏打盹,有些走到顧客腳邊擦來拭去,有些給陳小姐掛了「惡貓」名牌,因為脾氣不好,別要招 惹。「這裏是中途站,初生的、健康的,我都送給有意領養的朋友,剩下來都是體弱多病,或性情乖僻的貓。」陳老闆還會餵病貓吃矜貴的靈芝,「吃好一點,省下看病的錢。」試過發生偷貓事件,她坦言心痛,也聽說有人專門捉貓到內地吃,那人也認了,但因證據不足獲釋,「如果偷貓來養,是不幸中之大幸。」現在她於書店內外增設閉路電視,並跟店員、鄰戶、熟客緊密溝通,希望大家幫忙監察。

說起來,她最怕就是貓咪電影上映,「年輕男女見可愛,就一窩蜂爭着養貓,但試後覺得飼養麻煩,如果貓隻生病了便更 加嫌棄,最後遺棄牠們。」她覺得許多人都把人類的想法投射到動物身上,卻不了解牠們的真正需要,「流浪貓最需要空間,最美的世界,是天大地大,只是人類把地球劃界。」其實我們不一定要把流浪貓帶回家中,困住牠們真的好嗎?「流浪貓不如家貓那麼長壽,大概三、五年命,生命短暫,我們不可以對牠們好一點嗎?」

貓義工:眾生有情

家住清水灣村屋的鍾先生,正職為早班的士司機,上下班的早上七時和下午五時,是他家附近的流浪貓開餐時間,他為筆者引路前往餵貓現場,原來到時到候,貓群就會自動自覺走到他的家門前乖乖等候,待他拿出一大袋貓糧,一排二十多三十隻小貓,便整整齊齊站着等「放飯」,場面壯觀。

說起來,鍾先生餵飼流浪貓已有十載,家中兩隻貓、三隻狗,都是領養得來,「鄰家一對夫婦,還會每晚親手煮飯弄菜餵養牠們,一日三餐,對流浪貓來說很不錯了。」難怪好食好住,隻隻長得肥肥白白,百子千孫。「我就沒所謂,但不是所有人都歡喜,這裏的流浪貓問題,已惹來部分居民不滿,曾經試過有人下毒,也有投訴貓隻弄翻盆栽,以及隨處便溺,引起衛生問題。」

但他稱,貓咪都很清潔乾淨,會跑到山邊、草地排泄。「從前這條村鬧過鼠患,後來連蛇也引來了,自從多了流浪貓,老鼠絕跡,蛇患也沒了,但現在大家都向牠們投以討厭目光,我覺得是忘記了貓的功勞。」

對於虐貓行為無日無之,他坦言痛心,「眾生有情,既然是生命,就好應該以生命對待,大家共同活在地球,應該包容不同生命。」他希望已聯絡上的香港愛護動物協會,早日前來捕捉牠們,為牠們做絕育手術,控制流浪貓數量,「愛還愛,還是要『閹』牠們,讓牠們自然淘汰吧。」

(2012年11月27日,《星島日報》,副刊E01.生活起義)

2012年11月2日 星期五

低迷市道 Single復興

最近走進唱片店,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在最新出爐唱片架上,盧凱彤的《你根本不是我的誰》、糖兄妹的《現在再見》、魏如萱的《沒有星期五的無人島》,都是單曲,張繼聰的《WE ARE THE ONE》,則是五首新歌加上張EP《5+》的最新EP。你會發現,近年的唱片界潮流,無論是香港、台灣,都好像復興Single、EP等迷你唱片似的。

也沒甚麼值得大呼小叫,就連天王級的陳奕迅,近年都接二連三的發表EP,迷你唱片風潮,其實一早就成了形。細心的樂迷自會發現,陳奕迅在二○一○年至二○一一年間,只推出《Time Flies》、《Taste the Atmosphere》、《Stranger Under My Skin》三張EP,彷彿把一張年度大碟的歌曲,分拆幾份先後推出,雖然唱片仍然收錄了八、九首歌曲,但以EP形式發表,歌少一點、價錢便宜一點,樂迷買碟時,心態始終跟購買大碟是不同的。

現場表演禮品
即將發表全新國語專輯《你安安靜靜地躲起來》的新生代創作歌手盧凱彤,自二○一○年作個人發展後,至今發表了多張單曲,包括《Summer Of Love》、《雀斑》、《一個人回家》、《你根本不是我的誰》,筆者覺得,她的音樂發表形式,跟岑寧兒很像,後者在這兩年間,只發表了《4-6pm》和《2/2》兩張Single,無獨有偶,兩人同樣很受台灣樂迷歡迎。

盧凱彤表示,最初發表單曲《雀斑》,就是因為要跑一連串校園騷,她希望人們欣賞過後,能有自己的作品帶回家,猶如現場表演禮品,但一碟十首歌的專輯製作需時,便以單曲代之,怎料在市場相當受落。相對唱片,她覺得現在的音樂工業已經趨向Live Show,唯有現場表演是無可取代的,在YouTube看一段片,跟現場看騷,感受相差太遠。「出單曲的目的,就是讓現場觀眾有東西帶走。」《雀斑》在台灣的現場騷,就這樣賣了幾百張,後來《Summer Of Love》和《雀斑》都斷市了。

她坦言現今唱片賣不了錢,既然每一首歌都有Production Cost,如果十首歌和七首歌的唱片,都是相等銷量,那麼慳得一首就一首。「現在做碟,不能為了版稅,因為太少了。」有沒有聽眾嫌EP、Single不是Full Album,所以不消費呢?「也有這些樂迷,但愈來愈少,相反,有更多人無論Full Album還是Single,都不會購買,而是上網下載。這是現實,我們音樂人必須面對。」

雖然唱片業下滑,但她覺得音樂工業卻愈來愈蓬勃,好像歌手樂隊都跑Live騷,並以強烈個人風格招徠,有別於過往倒模式的製作「歌星」,推翻音樂工業一些很古老的思維。「正因為過去那一套不Work,才要想出各種不同方法,這樣反而更多姿采,樂迷也渴求音樂人的新嘗試。」

做到音樂本質
雖然發表單曲走出另一條路,盧凱彤仍然視製作Full Album為己任,她甚至稱之為「固執」,所以繼去年的《掀起》,今年繼續推出專輯《你安安靜靜地躲起來》。「我雖然出過許多單曲,但那些全是為了專輯鋪路,我仍然對Album有憧憬。」

就像一位作家,對推出長篇小說最為重視,其他如散文、短篇小說的創作,只是點綴。「Single是用來『發』的,就像介紹一樣,或預告即將有大碟推出,Album始終是音樂發表的重心和意義。」於是第二張大碟《你安安靜靜地躲起來》所承受的壓力更大。「因為Sound聽起來有點不同,擔心樂迷不喜歡。」但有了獻給年初病逝的表姐的目的,她稱得到力量。「不是為取悅樂迷而做音樂,不會改變任何一粒音。」

想起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日本、外國歌手都是先推出單曲,然後才推出大碟,當時香港歌手沒有效法,現在卻頗有回歸這個策略的勢頭。正因為唱片業市道不景氣,收錄歌曲不多的單曲、EP,成了最普遍的音樂出版,Album就沒有推出得那麼濫了,記得十多二十年前,本地歌手動輒一年推出兩、三張專輯,即一年發表三十首歌曲,於是良莠不齊,只一味強調市場佔有率,現在的Album,變得精緻、慢工出細活得多了,講質素,講概念——說起來,這才是做音樂的本質。

(2012年11月2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2年9月18日 星期二

【專題】創意市集 本土產業新推手

有人說,要真正了解一個城市,走進當地的市場就可以了,尤其是跳蚤市場、創意市集,一個個攤檔,凝聚了地道活力,繪出一幅卷軸綿延的文化風景。今天香港租金高昂,小本生意或已沒有容身之所,創意市集能否開闢新路徑,成為本土產業推手?

墟市吸引遊客

有甚麼市民,就有甚麼市集,全世界都有各式各樣的市集,今天創意產業抬頭,這類市集近年以創意為普遍、為新潮。隔籬飯香,我們都嚮往外國各種市集,譬如每訪英國倫敦,總會溜進著名得不得了的Covent Garden、Brick Lane、Portobello Market朝聖去,Covent Garden的玻璃天幕和街頭賣藝、Brick Lane濃郁的街頭藝術味,叫人留下深刻印象,Portobello Market則猶如倫敦的廟街及摩羅街,下至價廉物美,上及罕見古玩,一應俱全,吸引遊人如鯽。

港人每次外遊,大概都不忘到那些有趣的市集朝聖,其實本地有趣市場也有很多,隨便一數,旺角除了女人街售賣廉價貨品,還有雲集各路英雄街頭賣藝、猶如大笪地般的西洋菜南街行人專用區,當然少不了油麻地玉石市場和愈夜愈美麗的廟街,以及極多古玩檔的中環石板街和上環摩羅街。

創意、設計方面,九龍塘Innocentre每年都有Design Mart,香港文化中心露天廣場每逢假日亦設藝墟,以至今個秋日重臨數碼港的周末藝墟,都吸引大量遊客、港人閒逛。另外,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JCCAC)自2008年開放以來,一直以每季一次舉辦手作市集,並即將於本周末、日舉行新一季活動。

成手作人據點

JCCAC行政總裁侯婥琪說,過去市集每天都錄得逾一萬人次,相當熱鬧,她稱中心面向不同層面的公眾,包括普羅大眾、藝術家、藝術愛好者,手作市集得到各方面的認同,今天大家都欣賞創意手作,她自己也身體力行,每次舉辦手作市集,都會近水樓台買東西,送禮自奉,以實際行動支持本土創意。「這是一個交流平台,手作人能夠凝聚起來,互相切磋。」

她表示,每季手作市集都吸引超過五百名創作人報名,他們或甄選或抽籤當中的一百二十位,設檔攤擺賣。「報名人數一直上升。」事實上,普遍港人都追趕潮流、名牌,品味單一化,標榜創意、貨品獨一無二的市集,能打破枷鎖,為經濟、消費帶來新局面,侯婥琪樂觀地說:「香港愈來愈能夠容納不同聲音,包括創作、價值觀。」

當在地產霸權橫行全球的今天,小本生意經營艱難,創意市集正好提供一個個租金相對廉宜的攤檔,如果檔主勤密地參與市集擺賣,等於經營流動店舖,長遠並宏觀來看,或能推動創意產業以至本土產業。第五次在JCCAC手作市集擺檔的李紹忠,笑言是市集長期客仔,他也一直每逢周日在香港文化中心的藝墟設檔。「有沒有店舖也好,一定要有據點讓手作人『出貨』。」

事實上,本來在工廠任職的他,其銅製飾物擺設的手作事業,就是這樣一步一腳印的走出來。「因為市集,我認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人,他們給予我不少意見,讓我逐漸加入手作家、藝術家行列,也累積客戶支撐生計。」他喜見坊間愈來愈多市集舉辦。「我們亦得到愈來愈多機會讓創作曝光。」

不商場可以嗎?

其實,英國以至其他地方的市場,辦得最成功的地方,不止是創意無限、各式貨品俱全,而是那些市集都組織並推廣成一個旅遊熱點,招徠的不僅是外地遊客,還包括當地市民,他們慣性地在周末日走進市集裏,一邊辦貨購物,一邊感受人山人海的氣氛,一起合繪文化風景,這亦說明當地人支持本土製作和創意──不一定要到大商場逛名店,才叫消費。

這一方面,香港的確比較遜色,這跟各個市集太過功能化、分門別類,不無關係,好像手作市集、藝墟大多招徠創作同好,摩羅街的古玩則主要受到外國遊客歡迎,話說回來,我們有多久沒逛過女人街和廟街?

市集之珍貴,在於「集」,如果能做到集各家之大成,好像倫敦Brick Lane那樣,既有Sunday Up Market集合各國街頭美食滿足遊人吃喝所需,又有Brick Lane裏雲集古玩、設計、音樂、手工藝品等攤檔,當然少不了Homemade Coffee和酒吧,讓走累了的遊人稍事休息,怎會有不吸引人前往之理?

觀乎香港愈來愈多創意市集舉辦,就連商場都在周末日籌劃一連兩天的藝墟,好像將軍澳新商場PopCorn曾於7月舉行慈善手藝市集,Design Mart也將於10月移師到K11購物藝術館,人流更旺,收相輔相成之效。不過,不少外國有名市集都設於戶外,在香港逛街走市場,難道非得踏進商場不可?

(2012年9月18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12年8月27日 星期一

【人物】街拍聞名國際 一條黑白森山大道

為10月攝影展作宣傳,日本著名攝影師森山大道,近日首度來港,年逾七旬的他,至今仍沒有忘卻拾起相機,在街上隨走隨影的熱情,看見香港的燈火霓虹與車水馬龍,興奮得不得了,即使身處車上,也忍不住掏出相機拍攝。

「影了相五十多年,足跡踏遍許多城市,對都市的敏感度很高,喜不喜歡,走兩走就知道,我剛來到香港,就知道自己很愛這裏!」

野犬愛「慢」遊

森山以拍攝街頭著稱,有看過其自傳作品《犬的記憶》的讀者,都知道他曾打趣地自稱為流浪狗(野犬),「每天就像一隻狗在路上隨處排洩似的,在街頭各處拍攝照片」,這趟來港,他的「排洩物」,有香港街道的熱鬧、有廣告的誇張、有路人的匆忙、也有喧囂的雜音——這個華洋雜處、新舊交替城市的一切,都叫他着迷。

「我特別拍攝了途人和廣告招牌,覺得很有趣,日本少有那麼古舊的街道。」他所到的地方,都是一場有趣獵奇。「香港跟日本的街頭很不同,港人與日本人也不一樣。」因為本地人的嘴臉特別冷漠嗎?森山笑了起來,搖搖頭說:「東京人也是這樣吧!」勉強找到了兩地的共通點。

森山稱這次留港時間太短,不能很悠閒地攝影。「希望將來仍有機會。」總有機會的,難道攝影大師要到一處地方拍攝,會那麼困難嗎?他聽後卻苦笑起來說:「工作很困身,而且要影一個地方,短時間是不行的,而不同季節的街景也很不同,譬如夏天和冬天,就有很不一樣的氣氛,如果愛一個地方,我很想把兩者都拍攝下來。」

走過海角天涯,拍盡寰宇風情、奇山異水,今天仍然叫森山心頭牽動的城市,是墨西哥,他可不曾到過這個遙遠的北美洲國度,卻對它好奇萬分。「墨西哥歷史悠久,人口亦多,而且我比較喜歡帶點凌亂的街頭,很整齊、很美觀的街頭,反而吸引不到我。」

我不是憂鬱男

1938年生於日本大阪的森山大道,本是一位平面設計師,後來受到美國藝術家William Klein的《紐約》啟蒙,開展了他的攝影生涯,並以模糊、晃動、失焦、高反差、粗微粒等強烈黑白攝影風格,馳名國際,追隨者眾,許多攝影後來者,都爭相仿效那麼別具個性的創作取向。

想起當今不少日本攝影家,如森山大道、荒木經惟、蜷川實花,均能在國際攝影舞台站穩一席位,日本跟攝影創作,彷彿扣上了相當吃重的連繫。「我不清楚我們的作品為何會那麼受國際歡迎,只是我生來就是日本人,這是我的國籍而已。」他跟另外兩位日籍攝影大師關係良好,在許多攝影講座都會碰頭,傾談短敍。

森山鍾情黑白攝影,他的照片與文字,彷彿都堆砌出濃郁的憂鬱情緒,有一種揮不去的苦澀味,筆者記得有些作品對象為花卉,他卻特寫枯枝,叫人猜想森山就是以一雙憂鬱的眼睛,觀照只剩下黑、白、灰的萬事萬物,但他卻否認自己是憂鬱的漢子。

「每個人都有傷心的時候,但如果只得憂鬱一面,就找不出城市的美好,也就拍攝不到好的作品。」如果憂鬱,會拍攝甚麼?「我會放下相機,倒頭睡去!」夠瀟灑。

大師不會用手機

森山大道將於10月在港舉行《反射與折射——森山大道寫真展》,該節目為《香港國際攝影節2012》節目之一,為配合攝影節的新聞發怖,森山特於日前首次踏足本港。

貴人出門招風雨,他飛往香港的當天,恰巧就是颱風啟德襲港的晚上,幸好最後仍能順利到埗,活動如常,並於上周在中環藝穗會Cabaret Bar舉行了《Happy Hour with森山大道》,還沒完全散退的風雨,阻止不了森山信徒和攝影愛好者「朝聖」的心志,當天場面相當墟冚。

印象最深的,是森山有次稍事休息,走到門外抽煙,煙霧瀰漫,卻仍然吸引來客拍攝,十多部相機的快門滑動聲響個不停,閃光燈一閃一爍,好不美麗,而森山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子,想來自己每天每夜都進行街頭拍攝,現在主角換上了他,這麼小的事情,當然不介意吧。

看見許多人都拿出手機給他拍攝,問他有否從菲林機,轉用手機進行攝影創作,他大搖其頭,不說不知,莫講用來拍照,他就連手機都沒有,以為這是藝術家抗拒科技潮湧的偏執,怎料他說:「我很蠢,不懂得操作。」

許多港人都是「手機黨」,以手機Snap Shot隨處可見,相對起來,日本人對此沒有那麼瘋狂。「我甚至覺得日本的街拍風氣,正在日漸減少,對此我也覺得很可惜。」

風格強烈

即將舉行的《反射與折射——森山大道寫真展》,展出森山大道一系列標記式的模糊、晃動、失焦、高反差、粗微粒等風格強烈的黑白攝影作品,一眾本地攝影愛好者,早已急不及待「朝聖」。除了森山大道的寫真展,《香港國際攝影節2012》還有多個相展舉辦,《由森山大道到皇后大道——公開攝影比賽》亦經已展開,至9月16日(日)止,攝影迷可要留意了。

(2012年8月27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12年8月17日 星期五

岑寧兒 好聲音

受到年輕樂迷追捧的香港聲二代,近年冒起了岑寧兒。

筆者就有不少朋友,對這位唱功了得、外形爽朗討好的小妮子十分關注,她去年在港舉行演唱會,僅憑網絡發布訊息,三百多張門票不足十分鐘就售罄了,當時宣傳海報還沒印好。

「我覺得是現在的環境,造就了我這種歌手。」

怎麼樣的歌手也好,作為樂迷,我們可不會錯過任何一把好聲音。

小女孩唱歌自娛

今天的岑寧兒,出過兩張EP,兩年前在陳奕迅的《DUO陳奕迅2010演唱會》中,獨唱《The End of the World》,即獲廣泛關注,大家對她的身分開始感到興趣,便追溯到她的爸爸是岑建勳,媽媽是劉天蘭。

她不諱言受到父母的熏陶,自小就對演藝事業產生興趣。「正如父母若是醫生,我可能就是醫生。」

不過,兩人可沒怎樣帶她進出電視台、戲棚「見世面」,她打趣地說:「我最深刻的童年印象,是獨自留在家中玩耍,因為父母真的很忙,我想這跟許多『港孩』的情況一樣吧!」

她用以自娛的方法,就是唱歌,課外活動亦嚷著要參加合唱團,機緣巧合,這種環境練就出一位擁有天賦的唱將。「兩、三歲時,已知道自己很愛唱歌,那時家人也有拍攝我們的生活片段,錄影帶的影像中,有母親在講故事、我在唱歌的片段。」

小時候的她,會聽葉德嫻、迪士尼音樂,也在爸爸的車上,欣賞對方小時候鍾情的上世紀五十年代歐西流行曲,雖然她連名字都說不出來,卻哼得出旋律、唱得出歌詞。「不知隔了多少個年代?」

岑寧兒自十七歲赴加拿大讀書,開始她的「旅人」生涯,她畢業於加拿大約克大學藝術系,修讀文化研究學士,讀過音樂、攝影、電影理論等有趣科目,集各家之大成,及後巧遇台灣著名音樂人李宗盛,後者收了她為徒,她追隨師傅在北京生活,一晃眼便是三、四年。

接著回港一陣子,不足一年就到台灣工作、居住。雖然如此,她仍視香港為家,因為香港始終是她的出生地。「如果你稱自己是一個旅客,總得有一個家,否則就叫流浪者。」

獲李宗盛鼓勵寫歌


岑寧兒愛玩合唱團,一直以來追求聲音和諧,日後從合唱蛻變到主音的過程,可不是一步到位,她在加拿大讀書時,就師承一位意大利籍聲樂老師,學習爵士樂歌唱技巧,對方教學頗為嚴厲。

「有一次喉嚨痛,老師仍然堅持叫我上課,又告訴我:『以後做了歌手,難道可以因為喉嚨痛,就推掉演唱工作嗎?』」的確,作為專業歌手,必須學懂生病時表演,對方教誨,一錘定音。

又有一次,她上課前因到遊樂場玩耍,喊破喉嚨,嗓音沙啞,老師的回應真的很妙:「你肯定嗌錯方法吧!」兩人關係亦師亦友,現在每次出了碟,她都寄一張給恩師。

另一位恩師,是李宗盛,她在大學畢業後,走到北京參與音樂劇工作,該劇的音樂總監,就是李大哥。「工作結束後,他主動問我有甚麼計畫,又鼓勵我嘗試寫歌,當時他可不知道我的爸媽是誰。」

他提供了一個猶如自修室的空間給岑寧兒,卻沒有親自指導。「因為他也是自學回來的。」她先創作旋律,然後由李宗盛「大弟子」李劍青彈奏結他,她就將彈奏過程拍攝下來,反覆練習。

「離開學校,就沒有人強逼你學習,只須對自己交代,如果不努力,一年只寫一首歌,也是自己的事,但我可是在學院以外,學得更多,獨立創作的個性,也是在當時建立起來的。」為了唱歌,她寫歌,「想寫一些自己想唱的歌。」

由新環境造就

因為工作關係,現在她於台灣、香港兩地走,但她早就在台灣租了一個住處,基本上已搬進當地生活,而音樂創作、錄音等方面,也在台灣完成,跟獨立樂團自然捲的奇哥合作無間,迄今推出兩張EP《4-6pm》和《2/2》,都由他參與製作。

岑寧兒在台灣的演出亦多,好像深受樂迷歡迎的Live House如海邊的卡夫卡、河岸留言、Legacy,就有她留下的足跡。反觀香港,岑寧兒則較少演出,正因為彌足珍貴,她去年九月於香港兆基創意書院舉行的小型音樂會,三百多張門票在開售後十分鐘便迅速售罄,她又稱,跟音樂會一樣,稍為在facebook宣傳一下,唱片就賣斷市,需要火速加印。「真的很有鼓勵性。」

就像一年一度的聚會,她今年也暫定於九月二十八日在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場舉辦演唱會,這次她更照顧樂迷,「看看有沒有空間加場。」

愈來愈多歌手公開表達對社會的意見,岑寧兒今年七一也有遊行,她把煙花綻放於人群潮湧的一刻拍下來,在facebook發表,即獲瘋傳,當中包括熟悉的朋友,也有不認識的網友,那張相片幾乎成了今年遊行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嚇死我!我的Page一下子多了許多人Like,那幅照片亦得到百多個Comments,儼如一個香港討論區。」筆者就是於當日成了她facebook專頁的Fans,這個訪問,亦由facebook短訊促成的——我們都是活在新時代的人。

所以,她會善用facebook宣傳、跟樂迷溝通,亦會用iPhone攝製MV,甚至曾跟樂手朋友,在本地隧道進行快閃式表演,各種行徑均有別於過往本地歌手、音樂界的慣常做法,卻反而予人很新鮮、很即興的感覺。

「Why Not?即將舉行的九月演出,其中一個樂手就是我在YouTube找回來的。我覺得是現在的環境,造就了我這種歌手。」所以,對於外界有許多人經常問她何時出道,真真正正站在台上當一個創作歌手,唱自己的歌,她就笑言真的答不上,又指大家可以多用新思維,理解新事物。

 「甚麼叫『出道』?我現在有出碟,卻仍有唱和音,亦有替人作曲,我覺得不必那麼界定清晰吧?」

(2012年8月17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2年7月26日 星期四

漫話美日蝙蝠俠

每次有《蝙蝠俠》電影上映,總叫筆者興奮,最新一集《蝙蝠俠:夜神起義》,當然也不例外,誰叫我這個漫畫迷,那麼喜歡蝙蝠俠這個英雄角色?

喜歡蝙蝠俠,大概是童年時期開始種下的情意結。筆者雖對美國超級英雄式故事,沒甚好感,尤其是對那些基因特變、擁有異能的超人,感覺頗有距離,但唯獨是《蝙蝠俠》讓我着迷,可能因為漫畫中的冷峻氣氛、主角具人性化的設計,相當討好,而蝙蝠俠的造型也神秘有型,穿一身灰黑色緊身衣服,披一件斗篷,威風凜凜,再配戴面罩,正邪難辨,各種設計都很吸引。朋友知道筆者喜歡蝙蝠俠,都說我「很Dark」,我不以為然。

跟原著造型神似
因為喜歡《蝙蝠俠》,年少時曾購買《蝙蝠俠》的美國漫畫,在日本漫畫藏書中是絕無僅有。當年坊間推出過一些《蝙蝠俠》的中譯本,好像《Batman:Year One》、《Batman:Year Two》、《蝙蝠俠:再戰開膛手》、《蝙蝠俠:死裏逃生》等等,我都有買下來,這些漫畫書度為A4 Size,比日本漫畫單行本大,畫風亦跟日本漫畫不盡相同,但仍教我看得津津有味,並珍藏至今。今天重看,發現電影中哥頓警長(加利奧文飾),跟原著的造型十分神似,可見電影團隊製作認真,就連細節、配角都仔細斟酌,兼顧得到。

上述中譯美版漫畫,均由自由人出版社製作,他們從美國DC Comic買下版權,推出中文版,未知當時銷情怎樣,反正筆者身邊就沒有同好分享閱讀心得。漫畫封套還沒丟掉,上面貼有未褪色漫畫店名字的貼紙,提醒筆者當天是在銅鑼灣中心的自由人專賣店,歡天喜地的把漫畫捧回家。

美國漫畫始終非筆者所好,買了幾本《蝙蝠俠》,又重新投進日本漫畫世界的懷抱——慢着,日本漫畫也有《蝙蝠俠》?沒錯,麻宮騎亞就曾推出兩期完的《Batman:Child of Dreams》,單單是封面,就盡得原著的黑暗氛圍神髓,叫蝙蝠俠迷如筆者,忍不住買下來收藏。故事講述日本女記者八木優子,為了採訪蝙蝠俠,不惜從日本遠赴美國,沿途遇上了小丑、企鵝等《蝙蝠俠》著名反派,當然也跟蝙蝠俠連繫上了,從而發展更多枝節出來。

筆者是因為《Batman:Child of Dreams》,才認識麻宮騎亞的,卻沒有看回他早期的《魔法陣都市》、《快傑蒸汽偵探團》等專為少年讀者而畫的成名作,反而後來曾一度追看他畫風比較成熟深邃的《JUNK:末代英雄》。無巧不成話,跟《Batman:Child of Dreams》一樣,《JUNK:末代英雄》又是一套英雄本色。

如果說麻宮騎亞的《Batman:Child of Dreams》,是日本仿效美版原著漫畫的作品,那麼浦沢直樹的近作《Billy Bat》,就是把蝙蝠俠的故事、原形吸收後,再重新編繪的日本漫畫,可說是在地化的《蝙蝠俠》,想看日本風味的《蝙蝠俠》,應該欣賞《Billy Bat》。事實上,浦沢直樹取材其他作品,不是第一次了,前作《Pluto》就是向日本漫畫之神手塚治虫的《阿童木》致敬,這次沒有言明模仿對象,因為《Billy Bat》的確是全新故事,只是稍為借用一下蝙蝠(甚至不是蝙蝠俠)的形貌而已。

分飾天使與魔鬼
該作講述美籍日裔漫畫家凱文.山縣,看見自己筆下那外形稚趣的蝙蝠俠Billy Bat,竟從畫紙跳出來,站在跟前與自己對話,比利的未卜先知叫他驚訝不已,幾乎由他擺弄而作畫的故事,成了一頁頁的預言書,他希望以一己之力阻止兇案慘劇發生,但自己卻捲入命案之中,不能自拔。《Billy Bat》名句:「你是黑,還是白?」道出每個人心中都有分別飾演正和邪的天使與魔鬼,但比利似乎從頭到腳至翼,都是黑色的。

說起來,日本跟蝙蝠俠有何干?蝙蝠俠布斯偉恩,不就是向忍者大師拜師學藝、鑽研格鬥技擊之武術嗎?《Billy Bat》也有忍者角色出現,單行本第三集就以忍者作封面,內容提及,為了爭奪卷軸,伊賀派和甲賀派兩幫忍者,紛紛亮出刀劍大開殺戒。手持卷軸的勘兵衞,使出了渾身解數,好像疾走、日本劍術、放暗器等等,把卷軸化身的蝙蝠比利,護送到紀伊的百地三太夫。


難道布斯偉恩的師傅,就是勘兵衞嗎?雖說年代相差太遠,但在創作世界中,既然蝙蝠俠能在美、日兩地左穿右插、振翼高飛,又有甚麼是不可能?

(2012年7月26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

2012年7月11日 星期三

發展臨樽頸位 簡體書業新局面


每年《香港書展》,都有不少內地書商擺檔,吸引書迷執平貨,但據筆者一些業界朋友所言,受各種因素影響,簡體書的銷情已不如數年前般熾熱。另一邊廂,代表優良繁體書銷售平台的誠品書店,即將在港設分店,品牌效應不容小覷,會否對簡體書市場,構成進一步衝擊?如果勢頭持續,而繁體書紛紛北上拓版圖,內地書業新貌,又會否化簡為繁?

匯率升了書價貴了

本地的簡體書市場曾蓬勃一時,相關書店開了一家又一家,但隨著人民幣匯率持續上升,簡體書不再是便宜貨,加上電子閱讀的衝擊,不少曾經發大財的二樓簡體書店,都相繼結業,加上近年中港矛盾愈演愈烈,港人反簡體字的情緒高漲,各種因素拼湊起來,為簡體書市場帶來不少影響。

雖然仍見《香港書展》吸引內地書商參展,但據悉內地出版社並不熱衷來港展銷,當中不少只是國家指定的交流行為,他 們的主要業務據點並非香港,銷售額也承托不了經濟效益,大概只有二線發行商,會主動前來散貨。

早前跟聯合出版(集團)有限公司副董事長兼總裁陳萬雄博士傾談,熟悉兩岸三地出版市場的他,坦言近五年來,內地書的發展已到了樽頸位置。其實,按道理,港人應該愈來愈習慣閱讀簡體字才對,但他稱簡體書的銷售,卻不見得有大幅增長,就以該集團旗下三聯、中華、商務的書店為例,簡體書僅佔總銷售額不足一成,不僅因為人民幣匯率上升,書價本身也貴了,原因是內地社會整體物價上漲,圖書價格也不斷增長,加上裝禎設計等製作工序愈見用心,投資大了,成本自然上升。「簡體和繁體精裝書的價格,現已相距不遠,但純文字書的不同版本售價差距,仍有一定距離。」

不會全面塌陷

在本地經銷台版書籍的里人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副總經理陳國華則認為,近年內地實體書店市場萎縮,亦對香港造成直接衝 擊。「內地書商被網絡書店打擊沉重,後者部分書籍以低至兩折發售,所以內地政府於2009年實施『限折令』,勒令新書打折不得低於八五折的發行價,但至今仍未見很大的約束力。」

除了相當吸引的折扣優惠,買書滿一定價錢還會免費送貨,不少港人也從這個渠道購買簡體書。「尤其是一些不獲書店進貨的冷門書、專業書,捧場客自會懂得門路。不平不快不多,作為顧客,為何幫襯?」人民幣升值、本地店舖租金昂貴,顧客也向網絡書店靠攏,書店能否做成生意,有數得計。

陳萬雄博士又指,簡體書要在市場佔優,種類多元、創意革新的元素,是很重要的,以取悅口味廣泛、具國際視野的香港讀者,並補充兩岸出版的不足──內地每年出版約二十萬冊新著,相對台灣的三萬本、香港的一萬本,是以量取勝。「若好像台、港著眼於出版流行書籍,一定會影響市場,如果簡體書市場萎縮,或因書種不夠多所致。」

純粹售賣簡體書,可能生意難做,但他認為簡體書市場在港不會全面塌陷,恰巧近日灣仔三聯書店,就打通三樓的活動區,引進更多簡體書,佔去全店圖書的六分一,他們還在簡體書櫃貼上藍色的書類字牌,以茲識別。「我覺得簡體書市場仍然蓬勃,相對而言,繁體書出版有一定局限,就香港而言,出版書類愈趨保守。」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董事兼常務副總經理葉佩珠不諱言,本地出版書種、冊數下降,為滿足讀者需求,便增添簡體書 以填補台、港圖書的從缺。「我們是香港書店,十分重視本土出版,但不會獨沽一味,強調開放多元。」

北上拓展版圖

下月誠品書店將在銅鑼灣希慎廣場開業,引起全城關注,優良繁體書品牌當前,會否對簡體書業造成進一步影響?葉佩珠搖搖頭,指誠品雖然代表着優質台灣文化,但不會就此跟簡體書對立起來,事實上台灣的誠品信義書店,就設有一個頗大的簡體書區。語文教育及研究常務委員會委員、香港報業評議會副主席張圭陽博士也稱,誠品書店最成功的地方,是營造一個品味閱讀空間,英文書、繁體書、簡體書不拘,若能提升香港讀書風氣,他樂見其成。「我讀書,著重內容、設計,語言版本不是重點。站在讀者立場,如果質素一樣,就由價格決定購買行為。」

張博士說出了重點,事實上,書價、書種一直是簡體書的市場優勢,但觀乎當前的環境、條件,簡體書未必會朝著領先兩 岸三地書業市場的走向發展,反過來說,台、港的繁體書也積極北上,拓展版圖,好像聯合集團於廣州開辦偌大的聯合書店,誠品書店也將於2014年在蘇州開設旗艦店,看得出他們一步步進軍內地市場的部署,而由誠品舊部策劃的大型文化書店方所,也於去年在廣州開業,或延展「誠品模式」。另外,北京王府井書店亦設 港台版圖書展示銷售專區,進口逾二千冊繁體書籍。

但進入內地市場,須過審檢這一關,陳國華續道,現在內地進口圖書審檢程序已經簡化,可由圖書進出口公司自行審檢,再經新聞出版處確認,書商亦只須付增值稅,「營造一個有利營商環境,讓進口書補足愈見萎縮的書業市場。」今天,內地人反過來認為繁體書廉宜,甚至有人民幣兌港幣一比一的情況出現,可見繁體書將在內地愈來愈吃香,值得書業仝人思索未來發展的經緯度。

(2012年7月11日,《星島日報》,副刊E01.今日館; 2012年7月16,《頭條日報》,P50、P51.共同空間.紅人熱事)

2012年6月12日 星期二

【劇場】載譽Encore停不了

近年香港舞台劇發展蓬勃,載譽重演的劇作一套接一套,不少作品成了鎮團之寶,支撐劇團運作,跟觀眾一期一會。好像陪伴觀眾十載、去年宣布落幕的《快樂無罪》,將於6月底演出精華集《快樂無罪慶回歸2012》,劇場新貴《潮性辦公室》亦於下月Encore,暑假檔期觀眾不愁無劇看。

減低演出成本

2004年、2005年,可說是香港舞台劇發展其中一個分水嶺,梁祖堯的獨腳戲《攣到爆》在2004年首演,旋即大受歡迎;2005年,詹瑞文的《男人之虎》首演,抹去過往舞台劇小眾、高深藝術的味道,走近大眾,娛樂無窮;同年,彭秀慧的《29+1》上演,吸納許多女性觀眾。

上述三劇都在票房大收,重演頻密。去年《攣到爆》已錄得五度公演的佳績,《29+1》正籌備「第八次方」,《男人之虎》更於公演後三年內重演七次,演出近一百六十場,觀眾累積逾十二萬人。近年不少舞台劇作品亦紛紛見好添食,觀眾也習慣了把舞台劇一看再看。

事實上,單憑一次演出,劇團是無論如何都回不了本的。即使不求回報,純以娛樂觀眾為使命,以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為例,那裏可容納逾千名觀眾,但一次演出約四場,即使場場爆滿,也只得四千位觀眾看過劇作,站在劇團立場,當然想藉着演出更多場次,讓更多觀眾欣賞得到。經營焦媛實驗劇團的焦媛,就認為重演減低演出成本。「好好地製作一台戲,卻只演出一、兩星期就完了,很不划算。」

內容創新品牌不變

憑着《潮性辦公室》爆紅的兩位演員翟凱泰(泰臣)和楊詩敏(蝦頭),異口同聲:「尚有很多人聽過,但未看過該劇。」翟凱泰指出戲劇能夠重演,必須讓觀眾有共鳴,《潮性辦公室》專講打工一族,拿嚴肅壓逼的辦公室開玩笑,有笑有淚,是觀眾欲望投射。該劇發展一季接一季,每個角色、故事都有後續,讓看過的觀眾有追看樂趣,新觀眾又不會看不明白。楊詩敏續說:「內容都是大眾每一天都會發生的事情。」

不說不知,在公演之前,他們已定下演出一百場的目標,《潮性辦公室》演出了八十七場,下月重演已鐵定突破百場大關,方向清晰、充滿信心。

一手促成《潮性辦公室》的詹瑞文,指該劇一定會超越演出一百五十九場的《男人之虎》,他現已把每套舞台劇作長遠計畫。「題材要有延續性,《潮性辦公室》移植到內地成《桃色辦公室》,一樣Work,日後可能演變成音樂劇、舞蹈也說不定,最重要是品牌不變。」

焦媛實驗劇團製作的《陰道獨白》,也有類似情況,該劇自2007年首演,截至本年7月已重演了六次,演員班底改變過兩次,首演時焦媛、羅冠蘭、郭錦恩的組合,今天已換上王嘉慧、吳卓昕、紀舒,焦媛則退居幕後,擔當藝術總監。「劇作不停演變,但主題一樣圍繞女性。」

形成潮流效應

製作《快樂無罪》的三角關係,其藝術總監馬志豪稱,劇作能夠重演,讓大部分觀眾受落固然是必須的,當中不乏娛樂性高的元素,以及跟觀眾的連繫,全城都在談論的話,久而久之,就會造成一種潮流效應。「看過的人願意一看再看,未看的人對劇作期待、雀躍。」焦媛也認為受歡迎劇目,大多能關懷當下、反映觀眾心態。

對馬志豪來說,《快樂無罪》是一個系列,不像他們現正四度公演的《勁金歌曲》基本上沿用相同劇本,反而前者每一齣內容都不一樣。2002年《快樂無罪》首演,他們以小劇場形式在藝穗會演出,結果出乎意料的好,遂打算重演,翌年遇上「沙士」、「七一」等港人難忘的事件,馬志豪便決定重新排演,通過戲劇分享港人一起度過的時刻,但保留《快樂無罪》的名字成《快樂無罪英雄本色》,觀眾大讚劇作貼身有趣,他們覺得可以Keep住做,便藉着《快樂無罪》跟觀眾一年見面一次。

「當時許下心願,如果《快樂無罪》演出十年,就休演吧。」去年,踏進演出第十個年頭的《快樂無罪最後舞TEN》落幕,他們亦宣佈《快樂無罪》告一段落,今年6月的《快樂無罪慶回歸2012》,只是臨別秋波的精華版而已。「《快樂無罪》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事,當中維繫了我和演員的合作、友誼,以及與觀眾的交流。」

(2012年6月12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12年5月28日 星期一

黑盒作業 小劇場好戲求存


近日引起話題的電視劇《心戰》,鄭少秋扮演一個舞台劇演員,經常進出石硤尾的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這種情景,對藝術愛好者來說,應該熟悉不已。
劇場「入屋」,其實香港戲劇創作早就百花齊放,不僅有大劇團孕育導演巨腕、劇場明星,亦有小劇團在「黑盒劇場」默默耕耘。事實上,除了《香港舞台劇獎》,剛揭曉得獎名單的《香港小劇場獎》,亦踏進了第四個年頭,證明香港有許多戲劇工作者,值得表揚。
不能漠視小型班
今屆《香港小劇場獎》在香港演藝學院舉行,焦點除了是八位競逐不同項目的得獎者,還有盛傳即將出任文化局局長的許曉暉,擔任頒獎嘉賓,卻遭外界指「忽然文化」。
如果許曉暉真的成為香港首位文化局局長,但願能真的持之以恆關心本地藝術事情,尤其是小劇團,因為生存空間實在嚴苛狹隘。
正如音樂會一樣,戲劇表演場所必須多元化,既有大型也有小型,才能滿足不同規模的戲劇演出、觀眾群組所需,不可能每一個都鋪上紅地毯、設置偌大舞台和華麗座椅——譬如西九,這對資源匱乏但生機勃勃的小劇團來說,是有等於無。故此不應只照顧「既得利益者」,而漠視「小型班」的需求,否則就會出現文化斷纜,對文化藝術的長遠發展絕非好事。所以香港有黑盒劇場。
黑盒劇場或許是香港獨有的名字,因為放眼世界,小劇場就是小劇場,即Fringe。黑盒四面牆、一桌兩椅,但細小空間迸發無窮創作力,布景燈光極簡,只集中於表演者的表演,而舞台與觀眾席距離接近,亦打破傳統表演和觀賞形式與經驗,有朋友特別喜歡參與小劇場,就是因為其互動性和實驗性強。
有賴一班劇場人努力堅持,香港的黑盒劇場愈辦愈多:已成本地藝術重鎮的香港藝術中心和藝穗會,分別有麥高利小劇場和藝穗會小劇場,造就不少小型劇團的處子演出;牛棚藝術村的前進進牛棚劇場,是戲劇界不可多得的「毅行者」陳炳釗主理多年的邊緣劇場;歷史悠久的香港文化中心、葵青劇院,乃至2008年投入服務的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均設有黑盒劇場。最近活躍舞台劇界的黑盒劇場,要數位於表演藝術生機處處的新蒲崗工廠大廈的同流黑盒劇場。
筵開十七場一樣蝕
同流黑盒劇場是鄧偉傑的同流劇場一個最新產品,於去年10月正式成立,他們把原來的排練室裝修,增添燈光、音響設施,拉上黑色布幕。最初座椅只是情商借來的,後來才加進觀眾席,一步一腳印發展成今天的小劇團空間。
首演作《魂遊你左右》推出後大受歡迎,初演十七場一票難求,今年載譽重演十二場,於第四屆《香港舞台劇獎》奪得「最佳舞台效果」,備受認同。改編自該英國原著的電影《黑衣凶靈》,亦即將在港上映,不知道這跟舞台劇火熱是否有關。筆者也是《魂遊你左右》座上客之一,想起當天走進劇場的經驗可有趣了,主辦單位刻意讓觀眾繞過工廈,從後門進入,晚間環境陰森、氣氛詭異,叫人未看劇先緊張——這種獨特氣氛,唯有民間劇團自主自立的黑盒劇場,才辦得到。
不過,由於場地細小,所謂爆滿也只約六十人,扣掉昂貴租金,一樣要蝕。「假設演員賺取門票的6%,一場表演僅得三百六十元,計算排練時間,最低工資無我們份。」除賺不了錢,他們面對的艱難太多,譬如天花板灑水系統設施,是數十萬元的投資,業主不一定願意承擔,資源捉襟見肘的藝術租戶,更加支付不來。
鄧偉傑又說,現行的工廠大廈消防條例若不修訂放寬,將會窒礙這裏可能發生的文化活動。「不談表演,就連室內運動場都有『排隊黨』競爭,然後以黃牛價賣出,我們到底應該到哪裏排戲?物資又該如何貯放?」辦黑盒劇場使命感大,鄧偉傑稱仍然會堅持一段時間,一方面讓觀眾有更多選擇,另一方面希望政府留意得到,這樣的藝術活動有利香港整體文化風氣。
齊心把餅做大
今屆《香港舞台劇獎》和《香港小劇場獎》的大贏家,是「大團」香港話劇團,他們最近出版《黑盒劇場節劇本集》,藉着較多資源,為大小劇場多做點事。
近年演而優則導的馮蔚衡,為劇團策劃黑盒劇場,其中一個方針是發表原創作品,去季他們就製作了八齣,今年續有五套新作推出,包括在《香港小劇場獎》囊括五大獎項的《最後晚餐》,將於9月重演。
跟同流黑盒劇場一樣,他們也是把排練室改為恆常的表演場地,除了上演自家創作,還為其他劇團築起平台。她稱香港話劇團資源充足,跟本地其他小劇場多少有點不同。「有時甚至覺得不夠精簡。」她強調一直小心處理,希望把餅做大,而非為其他劇團構成壓力。
上文提及,黑盒可能是香港獨有產物,想深一層,也是很香港的東西——香港地少人多,哪個空間不黑盒?政府與其集中資源打造世界級舞台,但若沒了文化軟件驅動,怎麼成事?再者,文娛活動真的就是藝術活動?娛樂文化等同戲劇文化?藝術和商業不是對立,但本質上是有分別的,這解釋了,當民政事務成了文化事務,文化界為何出現那麼多議論聲音。
黑盒很可能是Simple,但別忘了,Simple is the Best。
(2012年5月28日,星島日報‧副刊‧E01‧生活起義)

2012年3月23日 星期五

單立文 音樂敢言

要斥測樂壇,「豹哥」單立文絕對夠資格,他在樂壇的事件簿,厚厚的一大疊。

自言「十幾歲仔開始玩音樂」的他,近日為香港電台製作一連十集的節目《音樂動起來》擔任主持,訪問嘉賓包括蘇永康、達明一派、農夫等等,他希望一切還原基本步,純粹以音樂出發。

訪問期間,老「豹」愈說愈有火,筆者指他敢言,他連聲「不敢當」。「我只是歸納見聞、經歷,對比今昔,供大家參考而已。」

Band仔救樂壇
懷緬過去常陶醉,單立文笑自己Old School,想起從前朋友聚起來,為的只是新買了一張黑膠唱片,大家三五成群把酒聽歌,很開心。「現在大家插『手指』聽MP3,裏面有一百首歌,都不知歌手在唱甚麼,電腦喇叭輸出的歌聲,又可聽得出甚麼?大家變得不珍視音樂了。」

今天,每遇準備入行的年輕人,他必作出勸諫:「你得先問自己:是否相信音樂?」信者不一定得救,但至少不輕言放棄。

香港音樂沒有工業,沒有樂壇只有娛樂圈,這句話是他的故友黃家駒說的,很不幸,此話一直生效,彷彿遙遙直指海闊天空,就以單立文為例,他雖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組成CHYNA、Blue Jeans(藍戰士),但人們最記得他的形象,可能是三級片《恨鎖金瓶》的西門慶,又或是《賭俠》的侯賽因,而非他撥動結他「低音」時,他那句「人們以話題來談論音樂」,嗒落有味。

玩了音樂多年、在這個「娛樂圈」打滾日久,有心有力的單立文,不可能沒有苦水,他見證「樂壇」從光輝歲月走向天花亂墜,從今夜星光燦爛變得開到荼靡,絕對有權怒吼「豈有此理」。「只懂自怨自艾,歎懷才不遇、時不予我,是沒有人理會的。」他不忘自嘲。

一小時的訪問裏,單立文話很多,歸納起來,頗有樂隊救樂壇的理念。他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夜總會歌手樂隊說起:「當時娛樂事業還沒興盛,人們心態單純得多,氣氛和諧,只想唱唱歌跳跳舞,很健康。」及後Diamond唱片公司成立,樂壇由樂隊主導,好像在該公司出版多張唱片的Joe Junior曾組Zouncrackers、Side Effects,亦有泰迪羅賓帶領的Teddy Robin and the Playboys,而當年的唱片公司高層,許多都是Band仔出身,好像寶麗多(寶麗金前身)的鄭東漢(鄭中基父親)、EMI的馮添枝等等。

一切從話題出發
「音樂人有理念、有理想,知道音樂是怎樣一回事,能製作言之有物、平衡商業與藝術的歌曲,同時為社會傳達訊息,充滿使命感。」就算是情歌,也只是言情,而非濫情。

及至上世紀八十年代,香港仍然有許多樂隊湧現,直至卡拉OK出現,他以「糜爛」來形容當時的樂壇氣氛。「K歌千篇一律的曲式,扼殺了其他旋律的生存空間,大家投向K歌懷抱,死路一條。」他又指「四大天王」亦是令音樂工業每況愈下的誘因。「一切不是從音樂出發,而是以話題開始。唱片公司由商人主導,他們以是否賺錢為依歸,亦不會被歌曲感動。」他直斥商人目光短淺,但音樂明顯不是這一回事,歌手需要時間浸淫,才能攀登一個高度。

他心想:時代是不是變了呢?「加上家駒走了,我們失去了樂壇良心,達明一派也拆夥,樂隊開始沒落,我很灰心。」雖然熱潮可能大不如前,但上世紀九十年代仍有零零星星的樂隊,他卻不以為意。「藝術與民生是掛鈎的,九七回歸不是很好的社會話題嗎?音樂人有種的話,應該有很多訊息通過歌曲表達出來,但當時只見一片歌舞昇平,大家當沒事發生!」

把音樂工業推到懸崖邊緣的,還有互聯網的發達、MP3的橫行,他認為慳水慳力的電腦程式音樂,沒有生命力,但久而久之,連樂迷也不買唱片。這不是全球化的問題嗎?「對,但外國人下載得有良心,覺得好聽,會買回那張唱片。在香港買碟?會給人笑的。」所言甚是,在香港,新碟賣過一千隻,要還神。「一張專輯賣九十元,就算給你賺盡,九萬元,但一首歌製作成本最少都要三、四萬元,識得計條數,就知冇運行。」別忘了,從前金唱片是二萬五千張的銷量。「當唱歌只是藝人的踏腳石,誰會尊重音樂?」

過去總是美好

單立文對樂壇最失望的時候,就是他轉戰電影的日子,但樂壇留不住的,不止他一人。「制度轉變了,許多有心人都退下火綫,我也想沉澱一下。」他不為自己定位,甚麼都做,好像拍戲、拍電影劇,但心中最叫自己牽腸掛肚的,始終是音樂。

後來,他為劉以達、雷頌德等人製作演奏,逐步回歸樂壇,近年亦為《超級巨聲》擔任評審,但不代表就能暢所欲言。「只是直接指出參賽者當天表現不佳,他們已眼淚盈眶。現在的年輕人很脆弱,只能避重就輕給評語,如果真的要認真,我可以從他們唱的第一粒音、第一個唞氣位開始講,有排執。」他又坦言,所謂比賽只遊戲一場。「各評審口味不一樣,又只聽得一、兩分鐘表演,你教我怎樣評?」

數今天的樂隊,他稱Kolor未成氣候,Mr.成了「香港事變」(早前Mr.被指抄襲日本組合東京事變的唱片封面),RubberBand作風溫和,誰肩起Rock and Roll的控訴精神?「台灣的五月天成了天團,當中我只欣賞阿信的歌詞和歌聲,其他成員只屬一般,如果香港班『仔』生生性性,哪有不超越之理?」

說著說著,他有點如夢初醒、返回現實的感覺。「過去總是美好的,不緬懷了。」然後揮手作別。訪問結束,音樂事可還沒有完結,那刻他繼續跟製作人談《音樂動起來》的內容去了。

(2012年3月23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2年3月5日 星期一

【專題】以物易物 新消費主義

當城市生活素質,建基在購物質量,換來的副產品,肯定是物質、冗物氾濫。

香港是一個普遍富庶的城市,物資過剩的情況尤其嚴重,黃家強的《香港好多有錢人》,一句「多衫多到揼」,不是預言,而是今天你我他她家中,都會出現的可悲情景。最近有兩個組織不約而同舉行以物易物會──想當年有市集讓街坊分享柴米油鹽醬醋茶,還原生活基本步,是聰明「消」費(「消」滅浪「費」?)、綠色生活的好方法嗎?

反思購物方式

對於現今社會的物資過剩、浪費資源,本地獨立以物換物團體執嘢成員Olive坦言作嘔,其拍檔Ren也愈說愈激動:「購物時、買餐時,售賣員硬送你未必需要的膠袋、茄醬、紙巾,整個消費模式是相當不智的,但以人類的智慧,這些事情明明能夠避免。」她們身體力行,不僅舉辦以物易物活動,還在生活上盡量顧及生態倫理。「參加的朋友,不盡然是綠色份子,但也響應活動,因為他們知道這是有意義的Livestyle。」

去年「拆禮物日」,他們以半公開形式舉行了首場以物換物會,反應是出乎意料的熱烈。「本來只是朋友聚會,沒想到來了四十多人。」Ren是執嘢的發起人之一,該組織將於三月舉行第二次活動,正式公開招募以物易物,來客只須支付入場費六十元,帶來安全有用、清潔衛生的舊物,便能以物易物。

「就當朋友間交換禮物。」Olive在上次活動貢獻衫褲鞋襪,取走的是藏在復古禮盒的精緻蠟燭,她坦言是一見鍾情,甫發現便興奮得立即「搶」過來。Ren則難忘上次收來老牌電子樂隊Massive Attack的Bootleg,現在說時仍表現雀躍。「還有這件皮褸,好看吧!」她指了指身上的黑色皮褸,一派有型時尚,而且相當新淨,真想不到物主為何捨得丟棄。「每個人喜歡的都不一樣,有人當垃圾,有人當寶。」

Ren不諱言以物換物活動刺激,收拾個人物件時,更能反省購物方式。「這東西是否不會再用?為甚麼那件準備丟棄的『舊』物是從沒拆封?這是否反映自己購物時,只是一時衝動、不切實際?」會否擔心有人不懷好意,免費拿走物件轉手變賣,無本生利?「這就是值得反思的問題了,為甚麼人家可以用來賺錢,你卻將之丟在一旁,當垃圾看待?」

互相分享幫助

港青創意藝術教育計畫負責人Sandy,剛於2月26日舉行第一屆《「自發晒冷」賞物地攤》,跟同期舉行的執嘢以物換物會,不謀而合、互相呼應。

Sandy本身就是一個實踐環保的人,辦公室滿布她在各處搜集的舊物,如木酒箱、雅致茶几,均成了她的櫃桶和書架,碳粉盒則變成筆插,環保之餘還充滿創意。「還有Starbucks某店關閉時丟掉的木凳,我發現後,立即把它們搬回家中。」

她的「尋寶」足迹不限香港,曾在旅行時把包裝紙皮箱剪下來,自製明信片寄給朋友,她笑言有改變物件原有功能的能力,說穿了,其實是生活智慧。「為它們重新賦予意義,補充生活所需。」

經常各地到處去的Sandy表示,售賣二手物品的地攤,全世界都有。「但我不想涉及金錢活動,所以賞物地攤是以以物易物、分享展示的形式進行。」以物易物告訴大家:物品不止是商品,其價值在於我們怎樣使用之。

談及如何讓「以物易物」、拒絕過剩消費的生活態度,逸出活動之外,自行並持續發展,Sandy提出了一個很有趣的觀點──令自己貧乏。「去旅行時,一支膠水動輒數十港元,你會想盡辦法應慳則慳,但回到日常生活,卻很容易便消費了,因為香港購物相對便捷、廉宜。」

還原基本步,還有回歸社群,譬如留意身邊朋友有何喜好、需要,當有多餘物資時,就可互相分享、幫助,君不見Band友會共用器材、練習室?「只要你身在團體中,人與人之間有連繫,就有分享的欲望。香港人當然能夠做到資源善用,只是韌度不足。」

後記:令自己貧乏

跟身邊朋友談起《生活起義》這個意念,發現大家都有類似想法,會買二手、送舊物:在英國唸書的朋友,於Brick Lane購買Coffee Bean Bag,廢物利用整理個人Portfolio;愛書的朋友,一直都有參加「閱行者」的漂書活動。加上兩個同期舉行以物易物活動,就知道,我們從這個不健康生活模式,產生了主流文化抗體——潮流與廣告,製造了太多假象,催生太多消費,而這種物質過剩的生活,愈來愈叫我們窒息作嘔。物極必反,就是這麼一回事。

然而,因社會資源富足兼錯配,過剩消費帶來過剩物資,浪費了資源,要還原本來秩序,可不是一時三刻便能做到,而Sandy提出的「令自己貧乏」,或是從個人出發,調整步伐的最積極思維。

經濟學中早就有「禮物經濟」的支流,當中呈現的可貴真諦,是慷慨和分享──相比消費,這才是維繫人類文明社會的核心價值。

(2012年3月5日,星島日報)

2012年1月12日 星期四

莊梅岩 編者話

一個編劇,在香港討一份差事,寫成三部曲,還要頻頻重演,談何容易?本地編劇紅人莊梅岩,接受《香港藝術節》邀約,早已交出了《法吻》、《聖荷西謀殺案》兩齣廣獲迴響的舞台劇,今屆再接再厲創作《野豬》,由甄詠蓓執導、黃子華主演,卡士強勁,譜成一曲三重奏,編者話不斷。


勾出心中鬼神

訪問前,筆者剛巧看了第三度重演的《法吻》,兩位主角是為人熟悉的電視藝員梁小冰和張錦程,落幕後餘音裊裊,讓筆者震撼不已。於是,跟莊梅岩傾談,第一時間不談新劇,而是分享自己的觀劇感受。

「對,這齣作品就是不會讓人看得安樂。」她說時揮揮手,似乎筆者的意見,又一次帶來了成功印證。「這劇的原意,就是叫人反思信仰。」

《法吻》談及宗教、末日審判,只集中於兩位主角的對話,但藉著他們的演技、表情、對白,已經張力無窮,把一宗發生已久的「法吻」案件,抽絲剝繭,同時讓觀眾勾出心中的鬼神,而結尾一段叫人毛骨悚然的音樂,是畫龍點睛。有宗教團體提出負面意見嗎?她搖搖頭,說:「甚至有評論指教團應該包場,予教徒欣賞。」

三部曲愈寫愈深
二○○五年創作的《法吻》,六年來重演三次,至於由劉雅麗、鄧偉傑、彭秀慧組成鐵三角陣容的《聖荷西謀殺案》,於二○○九年、二○一○年兩度登臨《香港藝術節》的舞台,加上即將上演的《野豬》,湊成「藝術節三部曲」,單單是莊梅岩為《香港藝術節》創作的劇本,已經煮成一頓本地戲劇愛好者的豐盛饗宴,對一個僅於二千年後才活躍舞台劇界的年輕編劇來說,實是難得。

雖然如此,看過《法吻》和《聖荷西謀殺案》的觀眾,大概抱有一個疑問:這套到底是本土劇,抑或翻譯劇?《法吻》原本的故事設定,發生在外國人的家中,宴會中賓客穿著華麗禮服;《聖荷西謀殺案》的主人公,是一對居於美國加州聖荷西的香港移民夫妻,感覺西化,甚至予人看翻譯劇的感覺。對於劇作,她笑言自己也覺得有翻譯劇的味道,但已盡可能寫得本土化了。「也有不少觀眾覺得,我近期作品的思辯方式、切入點,都帶有西方戲劇味道。」

她覺得自己的早期作品,就較接近中國戲劇、戲曲的格局。「但《法吻》、《聖荷西謀殺案》,我只能說出一個梗概,以《法吻》為例,你說是探討愛情、信仰,統統也可以。」

出現如此創作轉向,背後有個故事。某次莊梅岩寫了劇作後,惹來演員不悅,及後她便思索演員最想演怎麼的戲,經過一番研究探求,她有了答案。「便是內容具深度、角色心理層次複雜、具張力的戲,也就是你們覺得接近西方戲劇模式的作品。」

要角色複雜,對中文大學心理學系畢業的她來說,不是難事,及後便邊走邊試,亦多番翻譯外國劇本,後來的作品漸漸為她帶來了口碑和獎項,表現突出的《法吻》和《聖荷西謀殺案》,除了再次令她贏得《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劇本獎,作品本身亦屢次得到重演機會。「但這不代表我寫劇本就是純粹遷就演員,有些位你要笑,有些位你要哭,可能沒甚麼時間讓演員準備,但這是一個Form。」

期盼創作喜劇

作為一個創作人,終日思前想後、情緒起伏,是免不了的,這跟她有個相夫教子的幸福小家庭完全無關,難怪《法吻》、《聖荷西謀殺案》探討哲學思辯、宗教信仰、愛情關係、人性醜惡,新作《野豬》同樣沉重,她坦言甚至比《法吻》更難消化。

這劇有五個角色,還有一個隱藏「人物」,其指涉意涵極多。「這是一個寓言,前瞻性的、形而上的,不講寫實、情懷。」故事講述一個作家被審查後,在城市中失蹤,讓人感到充滿政治意味,她舉舉手,說:「我們沒有政治立場。」三部曲主題愈寫愈深,全因《香港藝術節》給予自由度,讓她放手嘗試。

談到翻譯劇,她不諱言是用以「幫補家計」,因為自己並非快槍手,原創劇本幾乎只是一年磨一劍。「如果只靠編劇維生,肯定乞食!」話雖如此,她對翻譯外國戲劇仍然揀擇,大多選取「對自己有益」的劇本。「好像《胖侶》,這是一套幽默作品,我本身不Funny,一落筆就很重,很欣賞懂得寫喜劇的人,我翻譯該劇,就能從中取經。」

她也解放起來,翻譯出如「豬扒」、「甲組腳」等尖酸刻薄的本土化毒舌話語。「它讓我發掘這方面的創作潛能。」她言辭肯定地說:「他朝有天,我一定會寫一套喜劇。」創作了深度劇本,今天她願意還原基本步,回歸輕鬆小品,又有寫喜劇的心願,如果真的有第四部曲,觀眾看見的,相信會是另一個莊梅岩。

(2012年1月12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林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