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母情結,在銀幕上從來不是禁忌,《無間道II》中就有陳冠希愛上義嫂劉嘉玲,由名著改編、以納粹時代為背景的《讀愛》,主演的琦.溫斯莉因演技出眾,獲《奧斯卡》嘉許為最佳女主角,在電影中,他就跟一位十五歲的美少年,發生不倫戀。最近上映兩套新片——法國鬼才導演法蘭索瓦.奧桑的《偷戀隔籬媽》,以及泰國重拍經典情色電影《晚孃:風月豪門》,亦有戀母情結意識,當中相互指涉的隱喻就更多了。
戀母情結是精神分析學之父佛洛伊德所發明的詞彙,他以希臘神話《俄狄浦斯王》為原型,解釋男性天生具有弒父娶母欲望的戀母情結,戀母情結的英文「Oedipus Complex」,就是以「俄狄浦斯」(Oedipus)來命名。
讀者或許對《俄狄浦斯王》這個經典悲劇,感到陌生,但在該神話故事中出現的謎語:「早晨用四隻腳走路,中午用兩隻腳走路,晚上用三隻腳走路」,大家應該熟悉不已吧?俄狄浦斯出生時,被告知長大後將會「弒父娶母」的神諭,令父王大驚,遂把他放逐,當他長大後,受到命運的擺布,回到所屬王國,在不知不覺間殺了父親,當上國王,還娶了母親,犯了如此扭曲倫常、大逆不道的罪行,終令瘟疫和饑荒降臨這片城邦,後來他終於知道真相,既悲傷又憤怒,於是刺瞎雙目,從此漂泊四方,最後死於眾女神的聖地。
一經啟動不能逆轉
《偷戀隔籬媽》和《晚孃:風月豪門》,都是以《俄狄浦斯王》為原型創作的故事,分別是後者較古、前者較新。《晚孃:風月豪門》發生在一九一五年,主角真達拉在曼谷一所富貴大宅出生,但母親難產而死,父親視他為剋星,向天發誓要終身詛咒他,這跟俄狄浦斯出生時得到可怕神諭,是如出一轍的開端。
至於《偷戀隔籬媽》那位擁有驚人寫作天賦的十六歲學生Claude,沒有神諭、詛咒,但同樣被命運播弄——文學教師Germain,以定期的寫作功課,促使他一步一步走進「隔籬媽」的房間,學生對老師的服從,跟那不能抗命的命運驅使,意義相當。然而,Claude起初似乎沒甚意識,但後來卻欲罷不能,甚至施計、威逼Germain,協助他寫成戀母的「結局」,都突出了「詛咒」啟動後的無法逆轉。
既然稱之為戀母情結電影,戀母就是主題,而在這兩齣新作中,都以隱喻來實踐。《偷戀隔籬媽》Germain愛上的是中產同學母親,而非當年拋下他和丈夫離家出走的母親,這也可被理解為出身窮困、要照顧殘疾父親的他,對中產幸福家庭生活的嚮往。《晚孃:風月豪門》的真達拉,在荒淫大宅的環境中成長,加上長年遭受父親毒打、咒罵,以及缺乏母愛,受到性與暴力的極大衝擊,讓他對愛欲產生了異常扭曲的想像,後來父親舊情人潘蓮,遷進他們的家中,日漸長大的真達拉,對這位美艷的後母(即「晚孃」)產生了遐想,但即使兩人發生了關係,都非血緣之親。
取而代之當上國王
所以,觀乎上述電影,雖有戀母情結意識,卻只是隱喻,不是真的亂倫,否則肯定叫觀眾難以接受,這也是佛洛伊德的戀母情結學說的象徵性意義,是指意識上,而非實質上的。
戀母情結,除了娶母,還有弒父。如果說《偷戀隔籬媽》指導、引領Claude的Germain,充當了其父親的角色,他最終令對方身敗名裂、老婆跑掉,這種行為跟「弒父」沒有兩樣——那當然只是象徵性的層面而已。由於《晚孃:風月豪門》只是上半部,至真達拉的「妹妹」喬誣告對方強姦、父親把他趕走為止,但有看過十一年前由鍾麗緹主演的版本《晚孃》的讀者,應該記得喬後來懷下身孕,父親遂召真達拉回家,勸說他跟那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成親,並許諾讓其取代自己,成為大宅的主人。
故事發展至此,《俄狄浦斯王》的俄狄浦斯把父王殺死,並取而代之當上一國之君的畫面再次浮現,兩者是多樣相似的情節。
(2012年12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文化氣象)
近日引起話題的電視劇《心戰》,鄭少秋扮演一個舞台劇演員,經常進出石硤尾的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這種情景,對藝術愛好者來說,應該熟悉不已。
劇場「入屋」,其實香港戲劇創作早就百花齊放,不僅有大劇團孕育導演巨腕、劇場明星,亦有小劇團在「黑盒劇場」默默耕耘。事實上,除了《香港舞台劇獎》,剛揭曉得獎名單的《香港小劇場獎》,亦踏進了第四個年頭,證明香港有許多戲劇工作者,值得表揚。
不能漠視小型班
今屆《香港小劇場獎》在香港演藝學院舉行,焦點除了是八位競逐不同項目的得獎者,還有盛傳即將出任文化局局長的許曉暉,擔任頒獎嘉賓,卻遭外界指「忽然文化」。
如果許曉暉真的成為香港首位文化局局長,但願能真的持之以恆關心本地藝術事情,尤其是小劇團,因為生存空間實在嚴苛狹隘。
正如音樂會一樣,戲劇表演場所必須多元化,既有大型也有小型,才能滿足不同規模的戲劇演出、觀眾群組所需,不可能每一個都鋪上紅地毯、設置偌大舞台和華麗座椅——譬如西九,這對資源匱乏但生機勃勃的小劇團來說,是有等於無。故此不應只照顧「既得利益者」,而漠視「小型班」的需求,否則就會出現文化斷纜,對文化藝術的長遠發展絕非好事。所以香港有黑盒劇場。
黑盒劇場或許是香港獨有的名字,因為放眼世界,小劇場就是小劇場,即Fringe。黑盒四面牆、一桌兩椅,但細小空間迸發無窮創作力,布景燈光極簡,只集中於表演者的表演,而舞台與觀眾席距離接近,亦打破傳統表演和觀賞形式與經驗,有朋友特別喜歡參與小劇場,就是因為其互動性和實驗性強。
有賴一班劇場人努力堅持,香港的黑盒劇場愈辦愈多:已成本地藝術重鎮的香港藝術中心和藝穗會,分別有麥高利小劇場和藝穗會小劇場,造就不少小型劇團的處子演出;牛棚藝術村的前進進牛棚劇場,是戲劇界不可多得的「毅行者」陳炳釗主理多年的邊緣劇場;歷史悠久的香港文化中心、葵青劇院,乃至2008年投入服務的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均設有黑盒劇場。最近活躍舞台劇界的黑盒劇場,要數位於表演藝術生機處處的新蒲崗工廠大廈的同流黑盒劇場。
筵開十七場一樣蝕
同流黑盒劇場是鄧偉傑的同流劇場一個最新產品,於去年10月正式成立,他們把原來的排練室裝修,增添燈光、音響設施,拉上黑色布幕。最初座椅只是情商借來的,後來才加進觀眾席,一步一腳印發展成今天的小劇團空間。
首演作《魂遊你左右》推出後大受歡迎,初演十七場一票難求,今年載譽重演十二場,於第四屆《香港舞台劇獎》奪得「最佳舞台效果」,備受認同。改編自該英國原著的電影《黑衣凶靈》,亦即將在港上映,不知道這跟舞台劇火熱是否有關。筆者也是《魂遊你左右》座上客之一,想起當天走進劇場的經驗可有趣了,主辦單位刻意讓觀眾繞過工廈,從後門進入,晚間環境陰森、氣氛詭異,叫人未看劇先緊張——這種獨特氣氛,唯有民間劇團自主自立的黑盒劇場,才辦得到。
不過,由於場地細小,所謂爆滿也只約六十人,扣掉昂貴租金,一樣要蝕。「假設演員賺取門票的6%,一場表演僅得三百六十元,計算排練時間,最低工資無我們份。」除賺不了錢,他們面對的艱難太多,譬如天花板灑水系統設施,是數十萬元的投資,業主不一定願意承擔,資源捉襟見肘的藝術租戶,更加支付不來。
鄧偉傑又說,現行的工廠大廈消防條例若不修訂放寬,將會窒礙這裏可能發生的文化活動。「不談表演,就連室內運動場都有『排隊黨』競爭,然後以黃牛價賣出,我們到底應該到哪裏排戲?物資又該如何貯放?」辦黑盒劇場使命感大,鄧偉傑稱仍然會堅持一段時間,一方面讓觀眾有更多選擇,另一方面希望政府留意得到,這樣的藝術活動有利香港整體文化風氣。
齊心把餅做大
今屆《香港舞台劇獎》和《香港小劇場獎》的大贏家,是「大團」香港話劇團,他們最近出版《黑盒劇場節劇本集》,藉着較多資源,為大小劇場多做點事。
近年演而優則導的馮蔚衡,為劇團策劃黑盒劇場,其中一個方針是發表原創作品,去季他們就製作了八齣,今年續有五套新作推出,包括在《香港小劇場獎》囊括五大獎項的《最後晚餐》,將於9月重演。
跟同流黑盒劇場一樣,他們也是把排練室改為恆常的表演場地,除了上演自家創作,還為其他劇團築起平台。她稱香港話劇團資源充足,跟本地其他小劇場多少有點不同。「有時甚至覺得不夠精簡。」她強調一直小心處理,希望把餅做大,而非為其他劇團構成壓力。
上文提及,黑盒可能是香港獨有產物,想深一層,也是很香港的東西——香港地少人多,哪個空間不黑盒?政府與其集中資源打造世界級舞台,但若沒了文化軟件驅動,怎麼成事?再者,文娛活動真的就是藝術活動?娛樂文化等同戲劇文化?藝術和商業不是對立,但本質上是有分別的,這解釋了,當民政事務成了文化事務,文化界為何出現那麼多議論聲音。
黑盒很可能是Simple,但別忘了,Simple is the Best。
(2012年5月28日,星島日報‧副刊‧E01‧生活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