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31日 星期四

雲圖 輪迴了甚麼?

改編自英國作家大衛.米契爾同名小說的電影《雲圖》,足足橫跨六個時空,一句蕩氣迴腸,不足以形容其寬宏浩瀚。當然,華人科幻世界,早有內地作家劉慈欣的科幻史詩式巨著《三體》,但始終還沒給拍成電影,現在能於熒幕上欣賞被譽為西方三世書的《雲圖》,始終有點莫名的刺激和興奮。

因為很喜歡《雲圖》,看戲後連忙去讀原著,當然還沒啃完,人家發生六世的故事,電影就濃縮在接近三小時的影像中,但要看完填滿逾五百頁的文字,可是相當費時。嚴格來說,稱《雲圖》作科幻,不及奇幻貼切,譬如敘述未來那兩世——二十二世紀韓國新首爾和二三二一年世界末日後的夏威夷,亦只有科幻景觀,沒有科幻的邏輯說理內容,是有點Jump to Conclusions式的描寫方法,而時空交錯互換的情節,亦很有文學意識流的筆觸。

反觀《雲圖》的New Age味更濃,電影以輪迴為主幹展開六個故事,今天的因,成就了明天的果,萬事萬物互相關聯呼應,我們在戲中,也能看見一張張熟悉的演員的面孔:湯漢斯、荷爾芭莉、裴斗娜、周迅等,在重複出現,他們有時是滿臉圖騰的荒蠻土著,有時是紅鬚綠眼的白人,有時是在子宮槽誕生的複製人,他們在不同世代扮演不同角色,其實也隱喻了我們在不同的輪迴時空中,同樣是演繹不同劇本的「演員」。

胎記貫穿六世

由於《雲圖》結構十分複雜,要摸清六個世代多個人物和故事的連繫性,不是易事,但最簡單如視覺上的,就有胎記貫穿各個主要人物的身體,讓觀眾一望就能辨認出來——他們既是被壓逼者,亦是革命者,也就是《雲圖》的靈魂。

好像占史杜哲斯飾演一八四九年的美國律師亞當,在航海歷程中受到感染(醫生朋友亨利指他的腦子裏有寄生蟲),從此胎記遊走身體不同位置,在這次凶險重重的旅途,他明白到廢奴的重要性,回到家鄉後,便夥同妻子(裴斗娜飾)一起前往美國東部,推動廢奴運動,他也從專橫的岳父手中,把妻子拯救過來,記得她曾經對父親說:「我一生都懼怕你!」她不像是父親的囚犯嗎?

到了二十二世紀的韓國新首爾,他們再次結緣,占史杜哲斯同樣化身革命者的角色——地下抵抗組織的鄭海濟,多次營救由裴斗娜飾演、基因突變的「高昇」複製人「星美451」,讓她從猶如奴隸一樣被驅使、等待被抹殺掉的快餐館「宋老爹」中,獲得短暫救贖,不過,這次身體有胎記者是「星美451」,她才是影響後世(世界未日後的年代)的重要人物。

另一貫穿全戲的線索,是形而上的概念——囚牢和掙脫囚牢。湯漢斯在「第一世」飾演亨利醫生,機心密布、陰險的他,當了禁錮別人的角色。曉高韋榮則永遠擔當當權者、施暴者的身分,如「第一世」那個一家之主、叫女兒一生懼怕的美國律師亞當岳父,「第三世」成了追殺掌握核電站驚天內幕記者的殺手。至於占博班特在一九三六年的蘇格蘭愛丁堡,是奴役助理羅拔的老邁音樂家,到了二○一二年的英國,則成為遭兄弟施計禁錮於老人院的出版商。

劣根性借屍還魂


誠如二三二一年世界末日後的夏威夷島上,受土著敬崇的女神「星美451」——那位在二十二世紀韓國新首爾誕生的複製人,把道理說得明明白白:「我不止是我,還關係著宇宙整體。」蓄奴、受奴、廢奴的故事,在六世中都有出現,亦即掙脫壓逼、追求自由的故事,在六個時空都有發生。如果《雲圖》真的是人類族譜的縮影本,我們慶幸在每一個恐怖時代,都有革命者,但同時令我們悲痛的是,每個時代都繼續有奴隸遭受奴役,也就是說,人類根本就在重重複複的犯下一次又一次相同的錯誤,稍為給改正過來(即革命成功),立即又重蹈覆轍。

《雲圖》所指的輪迴,不僅是人類靈魂或肉身的轉世,還是劣根性的不滅重生,從一八四九年的南太平洋,到二三四六年的夏威夷,人類經歷了千秋萬代,卻仍沒有逃出施暴和受虐的不朽鎖扣,如果時間線可以再推前和拉後,讓「雲圖」的版圖無限延長,人類劣根性的投胎轉世、借屍還魂,將一直無日無之,就像走進互相往回的魔比斯環,既沒有出口,也沒有盡頭,人類只得在其中兜兜轉轉,無止盡地踏着曾經踏過的骯髒路途。

這是宿命論嗎?佛學有云種善因得善果,但《雲圖》的醜惡世界根本沒有改變,充其量今世你是被逼迫的人,下世則成了革命者,大衞.米契爾到底是誤解了所謂因果輪迴的真諦,還是把人類的殘酷世態,看得太過透徹?


(2013年1月31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文化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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