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5日 星期四

【人物】金燕玲 為戲劇高歌

若非進念.二十面體的《半生緣》,大概許多人都忘了,金燕玲是歌手出身。「已很久沒有唱歌,《半生緣》是經典,我怕會破壞它。」結果,甩漏難免,要求甚高的她,也感到抱歉。人生沒有Take Two,但戲能重演,九月《半生緣》再來。「希望到時候能穩定一點。」


從台灣來到香港後,金燕玲才展開演藝生涯,她的演員形象,也從此植根觀眾心中,直至在《半生緣》重操舊業。叫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次她不是演戲,而是唱歌。「其實導演胡恩威、音樂總監于逸堯,之前甚至沒有聽過我唱歌。」

就連金燕玲本人,最初也以為接到的是演戲邀請,但當了解工作後,她打了一個突。「覺得很奇怪,我還以為是演姊姊(顧曼璐)的角色,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

機會是難得,不過她很快便擔心起來,因為她演唱多首英文舊歌,好像《Over the Rainbow》、《Summertime》、《As Time Goes by》,首首經典,還有于逸堯為她度身訂造的三首新作。「很怕唱得不好,這些金曲,不是每一位歌手都能駕馭的。」

金燕玲搖搖頭,接着說:「唱歌這回事,是要Keep的。」過去沒有接受過正統歌唱訓練的她,投身影壇後亦鮮有再度開腔演唱,坦言現時跟昔日的唱歌狀態,很不一樣。「因為《半生緣》,我才正式學唱歌,學習發聲、共鳴。」

這還不止,既要注意英文咬字,又要背誦歌詞,對她而言,除了害怕,還是害怕。金燕玲那麼經驗豐富,在台上表演,還會緊張嗎?她笑着點點頭。「不是誇張,記得第一場,我是驚得全身抖震的走出場,歌唱有點走樣,甚至有入錯歌的情況。」

人很有趣,年紀大比年輕時,更會緊張。「你以為現在會鎮定一點,其實不然,因為你對自己的要求更高。」後來慢慢穩定下來吧?她苦笑:「要到第六場才真正發揮狀態,但已經演完了。」不過,可能因為觀眾不知道她懂得唱歌,要求又沒有那麼高,反而有驚喜。「有朋友笑說像我的小型音樂會!」

跟觀眾同笑同哭

台灣是文藝氣氛濃郁的地方,金燕玲是台灣人,以為她對張愛玲的文字鍾愛不已,怎料不然,因為《半生緣》,她才開始惡補「張學」,包括買下《小團圓》來讀。

「張愛玲跟我的想像有很大出入,從其文字,看得出她很悲觀,好像歷盡滄海桑田;她筆下男角都很柔弱,我覺得現今的男子都是一樣,還是女性太強了吧?張愛玲是不是遇過很多這樣的男生?我對她這個人很好奇!」

《半生緣》不是金燕玲的舞台首演,十年前在何應豐的《七重天》,她便跟李璨琛、何超儀等人一起同台演出。「恰巧我又是負責唱歌。」她對舞台的認識,當然不及電影、電視劇那麼深刻,但她卻很喜歡演話劇的滋味。

「拍戲跟演話劇不同,後者是即時的,你能即時知道觀眾的反應,開心會笑,傷心會流淚,他們反應好,又會刺激我們演戲狀態,但演員也因而有演得過分的時候,那是很互動的。」

好像《半生緣》,有次她唱至最後一曲,便幾乎哭了出來。「但我不能哭,哭了不能唱,得忍下來。這是舞台表演者獨有的經驗。」

她覺得香港的劇場百花齊放,大中小劇團五花八門,劇種豐富熱鬧,「反而電影不是警匪片便是黑社會片。」文化教育、藝術教育,得讓孩子從小培育。「我們經常抱怨電影票房不濟,但那是雞和雞蛋的問題,你只拍迎合市場口味的作品,但觀眾不一定就會受落,說到尾,只是投資者不敢嘗試而已。」

但舞台劇難做,因為一部新劇所費不菲,如果沒有機會重演,就更難維持。「但我們一定要堅持繼續做,否則香港的創作環境更糟糕。」

最佳女配角

近年回流香港的金燕玲,所演的電視劇,如《同事三分親》、《畢打自己人》,甚至《天與地》,都叫人眼前一亮。「電視劇入屋,而且不用錢就能看到,對演員累積知名度有幫助。」

比較之下,她喜歡演劇情片,好像《天與地》她就很滿意,因為有故事性、有劇情推進,但處境劇的劇情就比較斷裂,發揮不大。「其實電視劇很考演技,因為沒那麼多機會NG重來,挑戰性很大。」

電影也為金燕玲帶來很多獎項,她就很喜歡自己在爾冬陞導演《人民英雄》中所演的阿萍。「我現在每個星期四都去看戲,人家拍戲投資成本那麼大,應該要去支持。」

她曾拿過的獎,都是女配角的殊榮,卻暫時跟最佳女主角無緣。「當影后?我一定想,但我已過了很恨拿獎的年紀,而且拿不拿獎,得看天時地利人和。」所以,表現更重要,迴響更值錢。「拿提名是基本要求,獎項是錦上添花。」

又或許,繼續向舞台劇探索的她,假以時日,會有摘下舞台桂冠的一刻。

(2013年8月15日,星島日報,副刊E07)

2013年8月13日 星期二

漫步深水埗 唐樓店風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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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你走到屋外,發現周遭盡是金舖、電器店、大型藥房,食肆亦「貴夾唔飽」,所有店舖彷彿跟你與社區毫不相干,你只是一個很粗心大意誤闖堂皇風景的路人,根本不屬於那時那地,那會是多麼可悲又可怕的事情呢?

難怪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最近舉辦的《深水埗唐樓店舖展》,那麼觸動筆者的心緒,它讓老店特色姿采,重視觀眾眼前,驅使筆者按圖索驥,在深水埗老店漫遊,親身欣賞那幅港味濃郁的風情畫。

自製工具富特色

當今天商場商店千篇一律,我們愈發懷念老區老店。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主辦的《深水埗唐樓店舖展》,邀請策展人中文大學建築學院副教授胡佩玲及一眾學生,眾裏尋它選了該地區十五家舊式唐樓店,既採訪又研究,印製小冊子記錄在案。

在一個陽光普照的下午,筆者揭開小冊子,在深水埗尋寶去。不說不知,許多戰前建成的唐樓,都有樓柱「立地」予以承托,增添建築美感,樓下舖如大金龍參茸藥材海味公司,亦彷彿給間隔了一個活動空間,連繫店舖和社區。深水埗還有不少一整個唐樓群,形成了有如城寨的獨特氣勢,店舖也予人肩並肩互相扶持的觀感,把社群建立起來。

仔細一看,深水埗的唐樓店,凸顯了老闆的手工藝與智慧,好像售賣鬆糕、缽仔糕、雞屎藤茶粿等糕點的鴻發糕點,在店前懸掛的鐵架,是原店東黃伯親自製作,雖然已有幾十年歷史,卻仍然鏗鏘有力──從前環境沒那麼富裕,或者工具太過專門,想買也買不到,所以老闆往往擺動金工木工上場,所以舊店奇形怪狀工具特別多。

這裏的唐樓店,也有樓底高、樓面深的建築特色,高樓底多作「閣仔」,深樓面的士多房,便適合一些店舖,如新德明粉麵廠,製作粉麵後,作為存放和通氣之用,可說是小型工場。

為街坊充氣

接著,筆者來到在單車界很富名聲的公棧單車,在那裏逗留僅半小時,已看見推著單車前來的客人絡繹不絕,亦不乏經過打招呼的街坊,碰巧第一代店主胡老先生,也在店裏閒坐「打躉」,讓攝影師拍到他與接手單車店生意一對子女的合家照。

「這個客人很崇拜我的哥哥,等了他三小時。」胡小姐指了指彎身進行修理的胡先生,以及站在一旁的男子,說:「沒法子吧,他網購了叉嘴,卻壞了,著哥哥修理,因為對他有信心。」她又笑說有個來自長沙灣的「外賣佬」,幫襯其店修理單車足足三十年,也有熟朋友自助式為車充氣,鄰里關係融洽親密。

公棧單車於1946年開業,原舖位置在現址附近,後來胡老先生買下了現址和旁邊一家店舖,「做了幾十年,人人都曉。」胡小姐和胞兄胡先生,接手了這檔家業約二十年,自小在這個車輪往來環境成長的兩兄妹,愛惜單車,妹妹親和力佳,哥哥「整車」手勢一流,吸引五湖四海單車友遠度而來,亦不乏名人幫襯,「展昭」何家勁也曾替他們買單車,「其他單車店,職員可能是打工吧,或許不夠熱心。」

公棧單車有著典型唐樓店下鋪上居的特色,因為唐樓店大多樓底高,許多老闆都會設個「閣仔」擺貨,胡小姐小時候便與其他六兄弟姊妹,一起擠在「閣仔」睡覺。店內甚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味道,車輪、零件、工具一一給吊了起來,有條不紊亂中有序。我們坐下來聊天的橫巷,也是街坊聚腳處,採訪當日雖然炎熱,但那裏卻通風不侷促,他們更索性讓鄰舖落了閘,並加建了地台,供人們排排坐傾傾偈,凝聚一個名副其實的「公棧」小社區──做生意方式不同了,從前跟客人『打牙骹』是培養感情,現在則被視為偷懶的表現。
 

敬業樂業

公棧單車屹立深水埗六十多年,見證香港社會變遷,好像從前以單車「交雞交鴨」,現在則是中央屠宰家禽,改用貨Van運送冰鮮肉;又如現在人人用電熱水爐,昔日以單車運送石油氣罐的情景,幾乎絕跡。

由於深水埗區較多基層家庭,街市不少,這些改變的確為他們帶來影響,不過近年該區來了「新居民」,又為他們開拓新客源,「在這區居住的新來港菲律賓及泰國人士,在不同地區做清潔、看更等工作,經常以單車代步,都來這裏『整車』。」如果深水埗有天重建,胡小姐稱不太擔心,表示搬舖即可,「但客人很怕我們不做。」

胡小姐的女兒、胡先生的兒子,都懂得整車,經常前來幫忙打點,公棧後繼有人。說著說著,胡小姐又去了招呼客人了,胡先生仍然聚精會神修理單車,還有退而不休、日日落店坐鎮的胡老先生──在胡氏一家身上,筆者看見了敬業樂業的精神,這或許也是香港快將消失的可愛特徵。

在《深水埗唐樓店舖展》前,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已舉辦了《西營盤唐樓店舖展》,該中心執行總監劉國偉說:「許多舊區正面臨重大變遷,我們希望在他改頭換面前,為普羅大眾作出記錄。」有相有真相,新一代就不會連唐樓店是甚麼都懵然不知。不同地區有不同特色,他指西營盤鄰近海岸,所以海味舖特別多,深水埗則有不少車房。「店舖就是街道風景,現在它們都上樓、上商場去了,站在街上一看,道路就沒有風景、款式,十分單調。」

唐樓店式微,小型工業如燒焊店,就很難生存,「小店才符合整個社區的需要。」就像公棧單車,鄰近基層家庭都以單車代步,以其為中心往往回回,彷彿為他們修復、充氣──不止該店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該店,社區關係環環緊扣,凝聚力才會沉澱累積。

除了深水埗、西營盤,現時還有土瓜灣較多唐樓店,孤零飄散港式情懷,隨著舊區重建,這些唐樓店可能終有一天會悉數消失,「除了硬件問題,沒有人接手這類小店也值得憂心,譬如蒸籠店,一個蒸籠只賣一百五十元,一天造十個,賺得多少錢?」老店要站得住腳,生產者可能需要轉為經營者,但如果老闆只想默默耕耘做生產者,卻無奈遭時代淘汰,那是不懂變通出了問題,還是社會的錯?想深一層,老闆、市民可有選擇?

(2013年8月13日,星島日報,副刊E01‧今日館‧生活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