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4日 星期二

【專題】行人專用區減時

旺角西洋菜街行人專用區,最快明年初「殺街」,由現在的每天開放,縮減時間至星期六、日及公眾假期,有人喜歡有人愁。

這個早已成了文化景觀的「大笪地」,大概風光不再,多年居住旺角區的文化人、曾在旺角表演的街頭藝人,有甚麼話要說?銅鑼灣時代廣場側的公共空間,近年也發展成新的街頭藝人集中地,今日旺角,是否明天銅鑼灣?


性質漸改變

記得五年前旺角西洋菜南街的行人專用區,不像現在那麼熱鬧,給眾多街頭藝人、各路英雄進駐,今日情景,猶如回到昔日「三不管」大笪地興盛的年代。因為地點方便、人流極之暢旺,該區不僅吸引電訊商擺賣促銷,最近兩、三年開始,還有愈來愈多表演舉行,唱歌、街頭劇已算是普通的演出項目,還有魔術、雜技、攝影、「睇相」等各種各樣活動,甚至有卡通OK式點唱環節,本地人外國客自由行,都爭先恐後圍觀,擠個水泄不通。對於遊人來說,或能盡情滿足獵奇心態,但不少當地居民、上班族,卻叫苦連天。

居住旺角多年的彭志銘,其公司次文化堂辦公室,便設在西洋菜南街一幢商業大廈十樓,「即使關好門窗,但當樓下人們唱歌,還是吵得令我寫不到稿,我覺得是滋擾來的。」他甚至覺得,這幫人不是街頭表演者,而是佔有者。他又指出,現時的旺角行人專用區,不是純粹的街頭藝術表演,而是賺錢搵食,已有點變了質,而且通過擴音機放大的聲音,也愈來愈嘈吵響亮,因為競爭大了,要「鬥大聲」搶客,成了惡性循環,「仍有一些為掙得表演經歷的藝術團體,在行人專用區聚集,但畢竟只屬少數,更多的是開檔『搵食』。」

一刀切斷絕溝通


作為社會觀察者、文化評論人,他指行人專用區原意是在城市中規劃出市肺,不讓汽車駛入,擴大城市範圍,為居民、遊客提供一個悠閒散步的地區。他坦言,行人專用區自由自在、不受規管,原是美好的東西,「如果做得好,人家想規管你都不好意思。」只是使用者用不其所,受到批評,令行人專用區惹來「殺街」命運。「其實街頭表演在全世界是很普遍的事情,譬如街頭音樂表演者,會在表演時打開結他盒,歡迎打賞,也有到處流浪的創作人,藉而籌募旅費,這個大家都很支持,但應以尊重原有地方、不騷擾別人為大前提。」

另外,其他周邊問題亦愈來愈多,如最近便傳出易拉架被收「陀地」的新聞,亦有住在該區家庭的成員,承受不了噪音遷離,更有住客得了緊張、焦慮等精神問題。他覺得,如想娛樂大眾,除了旺角,還有其他好選擇,好像尖沙嘴海旁、油麻地廟街榕樹頭,那就不會騷擾民居,「在旺角行人專用區表演,吸引那麼多途人觀賞,不一定因為表演精采,而是該地本來就已經有那麼多人了,如果表演真的夠水準,可以在較少人聚集的地方,好像晚上的中環表演,如仍能招徠觀眾,形成氣氛,才是真本事。」

不過,經常進行街頭表演的本地戲劇團體好戲量,主席賴恩慈便對區議會縮減旺角行人專用區開放時間的做法,感到失望,「這是一個一刀切、斷絕溝通,甚至鼓吹衝突的決定,沒有平息事情。」她覺得多年來旺角行人專用區孕育了一種獨特的文化,是一種開放、開明的做法,不同人可以在那裏做不同事,是民主、自由的表現,「縮減行人專用區開放時間,即是削弱這種公共空間自由發聲的文化。」

以自由野為例


好戲量可說是該地的第一批表演單位,他們早於十年前,已開始舉行游擊式演出,猶如開荒牛般開墾這片文化土地,今天旺角行人專用區百花齊放,就連經驗豐富的好戲量,要回去找個地方表演,都不容易,「換另一個角度來想,我們是高興的,因為當初就是想推廣街頭表演文化,現在可說是成功了。」她指,街頭表演對戲劇是有重要性的,因為進劇院的觀眾,只是一小撮人,要真正做到雅俗共賞,不走近群眾是不行的,於是街頭表演是最好的切入點,「一個文化區的發展,不一定要建天幕,也可以很在地的。」

她指好戲量的街頭表演,也不是以消除其他街上原有活動為結果,好像他們在表演前會跟各單位,包括居民溝通,以平衡各方所需,她眼中的旺角行人專用區,是亂中有序的,「如果大家都自律,秩序自然會形成。」她又以每年在西九舉行、集合不同多元化藝術表演的《自由野》為例,「藝術家最需要一大片空間,但香港就最缺乏沒有設施、空間偌大的廣場(Plaza)。」

彭志銘不諱言心情矛盾,一方面不想行人專用區受到規管,一方面覺得問題的確需要根治。將來旺角行人專用區,可能只在周末、日及公眾假期開放,「情況可能更糟,因為現在大家已經『爭崩頭』了,將來所有街頭藝人都集中在那兩日表演,肯定更加混亂。」他覺得應該開放更多公共空間,因為一條行人專用區,容約不了那麼多街頭表演者。

賴恩慈也有相似想法,覺得政府應該開放更多行人專用區,提高街頭藝術的可見度,「現在只得旺角、銅鑼灣有行人專用區,街頭藝人當然逼在這些地方表演,當街頭表演需求和供應愈來愈大,就得開拓更多表演空間。」另外,彼此都要尊重對方,所以溝通是很重要的,不僅要了解當地居民想法,表演者之間也需要溝通,「大家都有享用這條街的權利,應該互相尊重。」

銅鑼灣時代廣場側的空間,最近愈來愈多街頭藝人進駐,暫時仍見秩序良好,但難保明天會否案件重現,「旺角縮減行人專用區開放時間,不是根治問題的法子,只是將之移至另一地方,所以不應收窄,如果真的想香港成為國際大都會,反而要開放更多本土文化空間。」

(2013年12月24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13年12月18日 星期三

【小小說】的士怪客

凌晨四時,接近交更時間,他駕駛的士經過香港科技大學,如無意外,他將直接把車子,駛至西貢一條村子,跟他的拍檔會合。

電台節目傳來林海峰的《的士夠格》,急速節拍傳到他的耳朵裏,他最怕就是在凌晨時分聽這種歌了,於是把收音機撥到另一個電台頻道,悠揚的古典音樂隨即放送,聽著小提琴弦音輕快地奏動,叫他全身放鬆起來。
 

那時,他看到一位女子迎面而來,向他揮手,他已來不及亮起「暫停載客」牌子,唯有在她的面前停下來。
 

她打開車門,誇張地彎下身子,然後踏著一雙高跟鞋進來。司機從睹後鏡瞄著她,其古怪裝扮叫他無法把視線移開:個子極之高大,身高起碼有六呎;光頭,是一點毛髮都沒有那一種;瞳孔是藍色的,睫毛長,肌膚極白,但卻長著一塊亞洲人的臉孔,可能是一名混血兒;身穿淺啡色大褸,由於褸子太大,完全把她的上衣和褲子都遮住了,但大褸卻又出奇貼身,乍看之下,在大褸裏面彷彿是一絲不掛似的;兩腳穿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總之全身的裝束都不配搭,又或者是刻意的不配搭。
 

他對時裝一竅不通,無法分辨對方到底是扮相怪異,抑或走在時代尖端,但他寧願相信是前者。
 

他從她的雙腳,望回她的面孔,赫然看見她也望著他,神情冰冷,他像觸電似的,渾身抖震了一下,然後尷尬地乾笑了兩聲,問:「小姐,請問要到甚麼地方?」她用一把相當中性的嗓音回應:「沒所謂,帶我看看這個城市就可以了。」她的語調平淡、節奏古怪,像機械的聲響,而非人類的語言,也似預先錄好了一大堆單字錄音,忽然左拼右砌,組成句子,卻完全不依音律似的。
 

看看這個城市?現在是甚麼時候?還要是一個女子……司機忽然想到了甚麼,打了一個寒顫。「過門都是客……」經驗豐富的他,鎮定下來,總之付得起錢的,便是客人,管她是香港人、內地人、「外國」人。「好的,我就帶你到附近遊一圈車河吧。抱歉,快要交更了,我不想走得太遠。」
 

他隱約聽見她「嗯」了一聲。幾隻流浪貓在馬路旁的草叢堆,好奇的探頭出來,好像想看個究竟,聽到他重新啟動計程車的摩打聲,又馬上嚇得跳走了。
 

一路上,她都別個頭朝窗外望,他留意到她的後頸處,有一個像膏貼似的銀色金屬塊。他吞了一下口水,試探地問:「小姐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她緩緩的轉個頭,望著他,回答精簡:「是的。」
 

他大膽起來,忍不住繼續問:「韓國?歐洲?」
 

她想了想,說:「從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你應該沒有概念,我就不解釋了。」她故意說了三次「很遠」,說時還拖慢語氣,彷彿在表達她的故鄉跟這裏真的相距很遠很遠。聽她這樣說,他就不敢再問下去了。
 

「啊!」她突然大叫起來,嚇得司機猛地踏下煞車腳踏,巨大的響聲破壞寧靜的黑夜。「怎麼了……」他還沒說完,她便指著窗外,振臂高呼:「你們怎能這樣對待植物?」
 

「怎樣對待了?」她指向兩旁行人路上給栽種整齊的大樹,但他卻看不出甚麼不妥當之處,不明其所意。她憤然地說:「植物的根部,怎能給石屎掩埋?叫它們怎樣生長?」他望著一棵棵高挺茂密的大樹,彷彿為誰辯護似的:「它們不是生長得挺好的嗎?」她彷彿聽不見他的回應,自說自話:「難怪你們的樹都那麼矮小。」
 

司機聽後,「哈哈」的笑了起來。「小姐,雖然我讀書不多,但這裏的樹木都長至十呎以上,未必是高大,但不算矮小吧?難道你……家鄉的樹木,如高樓大廈一樣高?」她一臉正經的說:「我們的樹,一般都有你們的大廈二十層高。」司機笑得更誇張了,剛才對她的驚恐全消,這位造型怪異的女人,只是腦筋不正常而已,不是鬼魅魍魎。「那你們豈不是可以住樹屋?」她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難道你到過……」她皺了皺眉頭,眼睛急轉,似乎找不到合適詞彙,大力地搖搖頭。
 

「好了好了。」他懶得跟她繼續糾纏下去,幾乎要下逐客令。「不過,如果你真的想看看這個城市,這兒到處都種了這樣的樹木,我怕你忍受不了。」她悶哼了一聲,說:「請繼續開車,我就是要看看。」

他把車子駛到將軍澳坑口,一幢幢高樓大廈映入她的眼簾。「你們真是古怪,有天生的樹木不好好利用,把它們連根拔起,還蓋上一幢幢有害星體的建築,又提倡甚麼保育計畫,最應該保護的,又不見你們去做。」他反了反白眼,沒好氣跟她爭論。
 

「啊!」她突然再次大叫起來,雖然司機已有經驗,但仍然條件反射的踏下煞車腳踏,吵耳響聲再一次擾亂黑夜的寧靜。

「可以請你不要大呼小叫……」他的話還沒說完,她便指著不遠處一個遛狗的男人,露出既震驚又憤怒的複雜表情。「你們真殘忍,居然把繩子勒在狗隻的頸上。」他不慌不忙地回應:「不要說得那麼難聽,那隻狗可是洛威拿,不僅體形龐大,還具攻擊性,不戴頸繩,可能會對人類構成危險。」
 

她提高聲線:「狗隻天性就是這樣的,怎能因為你們喜歡,就隨便剝削,還要用那麼殘忍的方法?話說回來,既然危險,還飼養來做甚麼?又不見你們去養獅子?」他立即想到馴獸師、馬戲團,本想反駁幾句,但怕麻煩,便把話吞回肚子裏去。
 

「唉!」她一邊把手伸進大褸的袋子裏,一邊說:「我想我已經了解你們的城市,就這樣吧。」他舒了一口氣,便瞄了咪表一眼,又拿出新的收費表比對,說:「多謝你七十三元五角,『齊頭』七十五元吧。」然後攤大手板,她在他的手掌,放下一塊金色的東西,那是一小塊黃金,重量十足。
 

「我沒有時間兌換你們的貨幣,但黃金在你們世界的價值,是全球通行吧。」他呆住了,有點不知反應,那位謎一樣的女子,已經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喂!」他向她揮手,遞上卡片。「下次想乘的士,打電話給我,算你八折。」她揮了揮手,再次誇張的彎下腰子,低頭望著司機說:「不必了,下次我們會帶自己的交通工具來。」

「你們?」他一臉疑惑。「對,是『我們』,我已決定我們要來這裏,改造一下。」女人踏著高跟鞋,在馬路上敲出冰冷的「咯咯」聲音步遠,司機聳聳肩,自言自語:「怪人!」然後駕車向西貢的交更站,絕塵而去。

(2013年12月18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二話筆說)

2013年12月16日 星期一

【漫畫】赴台交流展覽 港漫出版創新求變

本地漫畫工業長年萎縮,卻有堅持薄裝「港漫」製作的創作人(如曹志豪主編、改編自九把刀小說的《殺手:無與倫比的自由》),亦有獨立出版的漫畫家(如剛推出《罰養犬》的黎達達榮),有心有力的創作人實在不少。

台灣漫畫出版界,同樣面對類似處境,由香港藝術中心、新北市政府文化局,以及台灣大辣出版社共同主辦的《漫漫畫雙城:臺北80×香港90》,會否碰擊出新意念,鼓動華文漫畫界交流?本地漫畫出版模式,可有更寬廣發展?


香港藝術中心總幹事林淑儀,剛帶領多位本地漫畫家和一眾團隊人員,來到台北板橋區的府中15新北市動畫故事館的《漫漫畫雙城:臺北80×香港90》,交流完畢,回港繼續籌備該展覽的香港部份。

參展香港漫畫家,包括馮志明、何家輝、二犬十一咪、利志達和黃照達,延伸展覽是馬榮成的作品展;台灣漫畫家方面,則有61Chi、小莊、阿推、安哲,以及香港出生、在台灣發展的李勉之。

她稱早就想在台灣舉辦香港漫畫展覽,適逢近日當地上演《香港周2013》,觸發舉辦該展覽的契機,便跟曾於台灣出版不少歐洲漫畫中文版的大辣出版社,攜手合作。她覺得香港很受台灣文化影響,尤其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兩地文化出現許多交叉感染,「這個展覽是許多人的集體回憶。」

出版蕭條全球現象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港漫的確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度,報紙檔擺放一本本新鮮出爐、每周待續的薄裝港漫,成香港獨有的漫畫出版模式,題材集格鬥(如馬榮成的《中華英雄》)、社團(如牛佬的《古惑仔》)、愛情(如劉雲傑的《百分百感覺》)、笑話(如甘小文的《至GOAL無敵》)等等,也有靈異和官場漫畫,可謂百花齊放。

今天香港漫畫出版面臨萎縮,她卻一直在做推動的工作,好像由香港藝術中心營運、新成立的動漫基地,便是本港首個以漫畫為重心的文化基地,「其實香港漫畫跟香港電影一樣,經歷過輝煌時期,現正處於滑落的階段,而且全世界也面對出版業蕭條這個大氣候。」譬如台灣,漫畫市場愈縮愈小,比起香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坦言當地人覺得香港的情況,已算不錯。

置諸死地而後生

有危便有機,她笑言現在許多本地漫畫家,努力創新求變,猶如置諸死地而後生,「漫畫創作類型多了許多。」出版模式也應調節,她指過往港漫每周出版一期,因為市場龐大,需要大量供應才能應付需求,現在獨立漫畫較多以精裝書形式推出,有些如日本漫畫一樣結集連載成書,而香港亦暫時未有Graphic Novel,「不應只得一種模式,應該多元化發展。」

她又以台灣電影一度陷入低潮,但近年卻爆出許多叫好叫座的成功電影作例子,「視乎政府怎樣栽培這個行業。」好像《漫漫畫雙城:臺北80×香港90》,便得到「創意香港」的資助,「創作行業求突破,政府不支持是不成的。」

兩地合作也重要,特別是香港和台灣都用繁體字,很有同聲同氣的味道,大辣亦即將為是次展覽出版一本結集,香港藝術中心繼續充當橋樑,穿針引線,「希望這個展覽不囿於台灣、香港,還能在不同地區展出,那本結集便可打進更多地方。」

台灣人口比香港大得多,而且兩地文化相似,若能開拓台灣的漫畫市場土壤,應該是不錯的策略,「許多台灣人問我,為甚麼香港漫畫要用廣東話?本土性嘛!我覺得本土性是重要的,但創作人需要想想,怎樣才能讓更多人接觸、閱讀得到自己的作品,如果台灣出版社買下當地出版版權,漫畫的台灣版本,是否酌量給修改成書面詞呢?」

回歸獨立出版

港漫出版模式,尚有轉變的空間,早憑《龍虎門徒》法文版等著作,打進西方市場的黎達達榮,近日配合展覽出版新作《罰養犬》,無論是猶如日本漫畫文庫本的尺寸、不經出版社自資印製發行的模式,彷彿回歸其早期漫畫(如《慢慢豬.凸凸交》)繞過出版社、發行商的獨立出版方式,恰巧展覽亦有售賣極少量的《慢慢豬.凸凸交》(本文見報時大概已經售罄),兩者相映成趣。

他形容這種出版方法,好像獨立樂隊在其音樂會發售唱片似的,也如創作人參與各地手作市集,不過,對黎達達榮這些富有經驗的漫畫家來說,這種獨立出版,又似乎比較罕見,「其實這與年資無關,多年來也有出版社斟洽,但他們都想我畫一些特定題材的東西,我卻想創作屬於自己的作品,大都談不攏,我寧願自己出版。」

社交網絡扛宣傳擔子

事實上,這位產量豐富的漫畫家,迄今已出版逾二十本漫畫書,卻大部分都是獨立自資印刷,甚至揹起漫畫東奔西跑,拿到不同發售點,這個做法是否奏效,他坦言不清楚,而且每次只印製幾百本至一千本,「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到二○○○年代初,是我最順境的時候,作品銷量達一千五百本,但當時的發行模式,與現在有點不同。」

他稱今天資訊發達,facebook等社交網絡足以扛起大部份宣傳擔子,更有利獨立出版,所以這次除了四個發售點,包括Kubrick、The Bookshop、心燒食堂及Comic Box,他索性不拿到其他書店發售,「我想試試這樣做可以走多遠,反而不是甚麼大投資,就當試水溫,說不定能夠成為一個例子,予人參考。」

(2013年12月16日,頭條日報)

2013年12月9日 星期一

【專題】開放創意 西九演義

年底西九活動特別多,搖滾大作的《Clockenflap》,先於上周舉辦完畢,緊接而來有《BLOHK PARTY》和《自由野》,前者是Hip Hop電子文化盛會,後者橫跨多個藝術範疇,都是打正本土旗幟,極具看頭,為西九的表演空間,作出多元化的探索和示範,叫普羅大眾對西九流連忘返。

自從2011年《Clockenflap》移師西九舉行,成功吸納墟冚人潮,這片萬丈高樓尚未起的廣闊土地,便引起不同表演團體關注,去年便有文藝復興基金會的《文藝復興音樂節》,由西九文化區管理局主辦的「親生仔」《自由野》,亦告首年舉行。

今年演出活動更多,7月先有從台灣來的《香港春浪音樂節》,及至11月、12月,《Lion Rock Music Festival》、《Clockenflap》、《BLOHK PARTY》、《自由野》浩浩蕩蕩上演,大部分都跟音樂有關,吸引本地和外地觀眾,在這兩個月間,不停到訪西九這片「樂」土。

展現生活態度

「我覺得西九這個場地很特別,曾經到過香港文化中心、尖沙咀海傍的露天廣場,參與戶外音樂演出,那裏也是很大的空間,但我們踏著的是水泥地,西九卻是草地,所以感覺還是很不同的。音樂節不僅是一個看表演的地方,還是一種很Life Style、好玩、展現創意的地方。」

從台灣來港工作、定居已一年許的《號外》主編張鐵志,去年在西九參與了《文藝復興音樂節》、《自由野》等活動,「氣氛很好,而且有香港特色景致,又在海邊,十分美麗。」

他是今年《自由野》的策展人之一,與本地資深樂評人袁智聰,一起負責音樂部份的策劃工作,他主要引薦台灣、內地的音樂單位,如萬能青年旅店、宋雨喆、929、野孩子等等,「香港的音樂表演,一向有很強的都市感,不是搖滾便是電子,所以我特意找一些草根、地方音樂味道濃一點的樂團。」

關乎文化政策

他續道,過去十年,兩岸三地以至全球的音樂工業衰退,就以台灣為例,十年來流行音樂沒有那麼多的創造力和活力,反而獨立音樂抬頭,紅的都是獨立樂團和歌手,如陳綺貞、張懸、蘇打綠,可能沒那麼知名,但對年輕人來說影響力很大,這個勢頭,跟台灣十年來的Live House文化、大型音樂節興起有關,讓普羅大眾近距離接觸獨立音樂,內地的情況也類似,從《迷笛音樂節》開始,讓地下樂隊紛紛浮上「地面」,加上內地市場龐大,現在一年上百個音樂節是等閒事。這種音樂節文化,香港的反應似乎相當遲緩,「這跟香港的空間限制有關,從前既沒有小Live House,又沒有大型場地舉辦音樂節。」

曾在美國讀書的他,稱外國音樂節多在山區、郊野地方舉辦,跟西九這個給城市擁抱的場地很不同,並形容為「City Oasis」,除了音樂節,他覺得西九還可以舉辦多一些好像林懷民的戶外舞蹈表演,「林懷民搞的表演,是屬於很High Art的舞蹈,但他就是想多跟社區接觸,所以辦許多免費戶外表演,這是世界罕見的。」現已接受網上報名的《自由野》,今屆便有Parkour表演,這種街舞式的表演,為西九注進不同活力和面貌。

他還提到交響樂演出,好像紐約愛樂交響樂團,每年夏天都在中央公園的草坪上,舉行大型免費表演,人們可以帶備酒和食物去野餐,坐在草地上,感覺輕鬆。「如果西九每年都有戶外交響樂演出,普羅大眾都能接觸到古典音樂了。」這種野餐文化,的確可以在西九發生,「甚至可以放電影,設一個超大型熒幕,讓大家晚上看戲,不一定要實驗電影,主流也可以,大家一邊野餐一邊看電影,應該也很酷。」

不過,他強調要文化得以發展,資源不能只集中一點,應該讓社區藝術自然生長,「近年台北就有許多另類的藝術空間開拓,好像有些咖啡店變成了藝廊,這關乎政府怎樣處理文化政策,譬如以減稅鼓勵商人發展藝術,那就有更多可能性和社會能量出現。」

讓精英走出地下

今年12月,除了已成品牌的《Clockenflap》和《自由野》,還有首屆舉行的《BLOHK PARTY》。這個移植西方國家「Block Party」文化的大型活動,配合多個本地和國際級Hip Hop、電子團體的演出,將令西九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偌大舞池。

《BLOHK PARTY》創辦人之一Kevin Poon(潘世亨)指搞騷是夢想,近年他就去過日本的《Fuji Rock Festival》、《Summer Sonic》等音樂節,覺得香港也可以有一個熱鬧的音樂盛會,便夥拍音樂製作總監Alex Ng,並邀請格林美得獎者、著名Hip Hop唱作人及潮流指標Pharrell Williams,策劃這場大型音樂派對,「其實外國的Block Party很簡單,這個周末、日,你帶結他,我帶鼓,他帶食物,聚集起來便是了。」他稱西九尚有許多活動可以舉辦,「隨著名氣、經驗逐漸累積,希望西九還有更多活動可以上演。」

本地著名Rapper MC仁,將先後為《BLOHK PARTY》和《自由野》表演,前者玩音樂,後者唸詩,而他有份參與的LMF,亦剛於《Lion Rock Music Festival》踏上表演台階,幾場演出風味不一,凸顯西九的多樣性,「可以試不同的東西,西九這個景觀,可以盡量利用吧,香港過去的賣點,就是東方之珠,如此美景,有眼睛的人都可以享有,不是上流社會的專利。」

他覺得空地就是用來辦大型活動,而西九愈來愈世界級,也希望更多台前幕後的國際大人物,來港獻技,又覺得《自由野》用來培育創意精英,讓觀眾看到香港文化的闊度,他謙稱自己抱著學習心態,參與其中,「其實香港人都要學習怎樣去玩,以往困在一個小空間看騷,現在多了戶外表演活動,大家可以開放一點、開心一點。」

這得靠普羅大眾的主動性,「這種場合,能讓人看見現場音樂的真正力量,學習人與音樂怎樣溝通,香港一班精英創作人,也得以被注視,不再是『地下』,人們也不再迷戀娛樂圈,通過現場表演,觀眾自然能分辨出哪一個才是Good Artist。」

他覺得,給予創作人一個自由空間便足夠了,「高貴活動,香港有大量室內空間可以舉辦,西九可以搞大笪地,讓廣大市民受益,譬如開放兩日讓小販推車仔來賣民間小吃,連美食節都不用了,又或者二十四小時開放,總之,交回給民眾吧。」

(2013年12月9日,頭條日報)

2013年12月5日 星期四

【電影】陳木勝 男人的浪漫

陳木勝執導的《掃毒》,叫人認出了許多經典電影的影子,好像《無間道》的臥底人生,《英雄本色》的兄弟情、有禍同當、共赴死局等等。誠如陳木勝在訪問說過,該片文戲是重點,《掃毒》以槍林彈雨,編織男人之間的友情,把男性情誼刻畫得特別深刻,頗有男人的浪漫味道。

作為一部「義」字為大的電影,《掃毒》當然有許多金句(如劉青雲飾演的馬昊天,對着厭倦臥底生活、由古天樂飾演的蘇建秋,厲聲義正詞嚴地說:「但你係警察吖嘛!」),以及幾幕叫人深刻的片段,好像馬昊天、蘇建秋重遇五年不見以為早已命喪黃泉的張子偉(張家輝飾),三人駕車在貨櫃場上你追我逐,後來便正面「對決」,他們細膩地、精準地調整角度,令汽車只互相推擁碰撞,但沒有致命,猶如玩把戲一樣,整場戲叫人賞心悅目。

這種陽剛力量的表現,就很有男兒本色,男人之間有時會結實地握手、使勁的拍肩膀,甚至「肉緊」地推一下,《掃毒》的車撞車場面,把這種男兒表現更加形象化。

這一幕,筆者想起了在杜琪峯的《鎗火》中,由五位黑幫成員組成的團隊,在辦公室裏互踢紙球的畫面。那看似是無聊的把戲玩意,在電影似乎發揮不了甚麼推進劇情的作用,但卻充分表現了五人的默契和團體精神,也令這套冷峻得不得了的電影,增添小趣味,是一個小小的緩衝和淨化畫面。至於《掃毒》的汽車推擁一幕,當然不像紙球般沒有殺傷力,稍一不慎,甚至會車毁人亡,但那種張力和互動性,是形不像但神同,也是幾個男人互相信任的心態,具象化和畫面化。

鏡頭精準布局巧妙

又有一幕,三人坐在張子偉的病重母親(羅蘭飾)病床旁邊,視野模糊的她,已經不認得誰是誰了,指着馬昊天當是張子偉,指着蘇建秋當是馬昊天,指着張子偉當是蘇建秋,他們也順水推舟互換身分,代入對方角色,說出多年來的心情和鬱結,向「母親」懺悔。這又是一場很巧妙的布局設計,因為自從泰國行動失敗一役,三子都有心病,關係決裂,但這場戲交代他們懂得從對方處境設想,如張子偉明白蘇建秋當年鹵莽致電八面佛(盧海鵬飾),令突擊行動敗露,不是貪生怕死,而是不捨得丟掉家人,獨赴黃泉,而這一幕亦表達了三兄弟從此冰釋前嫌,為以後再擊八面佛巢穴,寫下美妙契機。

陳木勝拍攝的鏡頭、鋪陳的故事,許多時候都相當精準,就以剛才提及的病房一幕為例,雖然張子偉的母親最後撒手塵寰,但只以兩三個快接鏡頭,輕輕帶過,毫不拖泥帶水,節奏明快,看得觀眾很爽。

略嫌多了味精成分

對比之下,部分描寫男人情誼的情節,「味精」成分便略嫌多了,好像貫穿主題的懷舊歌曲——鄭少秋的《誓要入刀山》,這首作品的歌詞,的確點出情節(如「存心一闖虎豹穴,今朝去幾時還」),但聽着幾個男人輪流合唱,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高歌,便有少許突兀的感覺。

另有一幕,成了八面佛「女婿」兼得力助手的張子偉,回港找幾位昔日兄弟算舊帳,設局引他們來到伏兵的舊屋邨天台「講數」,三人憶述當年情誼,講得激動時會互相咒罵、情緒高漲時會落淚,是情感(對觀眾亦然)最複雜的一場戲,導演的確較難處理,其中三子就略嫌哭得太多,筆者就看得有點頭皮發麻的感覺,其實點到即止較好,好像淚而不泣,只有一行熱淚在臉龐上滑過,可能更加觸動觀眾。男兒有淚不輕彈嘛。

總括而言,《掃毒》是很賞心悅目的動作片,描寫男人情誼亦深刻立體,只是個人來說,嘗到的味精稍多,否則便很完美了。或許看得杜琪峯的電影太多,思考模式給定型過來——印象中,講幾個大男人出生入死,摻雜濃厚陽剛味的電影,應該是心照不宣、酷酷的、冷冽的,跟《掃毒》的張揚,不盡相同。


(2013年12月5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文化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