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1日 星期五

【音樂】唱在瘟疫蔓延時

疫情來勢洶洶,無論是否Home Office、搶購以至分享物資,防疫措施做足了,防疫用品買齊了,保持心境開朗也重要,聽聽歌,或能紓紓困。不少人都為瘟疫來襲此刻設歌單,本文這則Playlist,有哪首唱到你的心坎裏?

談到瘟疫,樂迷大概立即想到達明一派1989年問世的《愛在瘟疫蔓延時》,不得不提,這正是周耀輝第一首詞作。跟魔幻現實主義大師馬奎斯名著同名的《愛在瘟疫蔓延時》,收錄在達明第五張粵語大碟《意難平》裏,除了這首歌,周耀輝還在此碟貢獻了三首詞作,加上全碟以情共愛為旨,風格更趨統一。

雖然《愛在瘟疫蔓延時》歌名如此,但內容隻字不提「瘟疫」、「病毒」、「疾病」,只着墨營造淒慘意象,好像「風聲淒厲伴鶴唳」、「亂叫吼心更亂」等等,頗為懾人,一句「懼怕中葬身無情深淵」,點出了現實殘酷,恐懼如瘟疫蔓延,愛戀不得(「心即使浪漫似煙,風沙將萬念也變灰縈繞不退」),把心搗碎,把人摧毁。周耀輝在《意難平》另寫有《天花亂墜》,但此「天花」不同彼「天花」,非講病毒,就此略過。

今天人人談病毒色變,過去也不乏以「病毒」入歌的華語歌。好像鍾舒漫與鍾舒祺合唱的《SS14》,「讓微妙藥性激發系統伊波拉也死」,就有曾多次於剛果等地爆發兇猛疫情的伊波拉病毒登場。台灣創作歌手、魏如萱之妹魏如昀,在《感染》唱着「就一個接一個擴散,再一個被一個感染」,搬到今天情境,想想也可怕,而這首歌說的「感染」,其實是流言、是非、冷漠。

「Ekin」鄭伊健似以《E病毒》「自居」,一方面指愛情如病毒,「愛像病毒結聚成,無法肅清,會破壞中樞神經」,又道「喜歡我,是你的生化實驗嗎?」。來自馬來西亞的溫力銘也有一首《病毒爆發》,這種病毒叫「思念」,「是你傳染我,比其他病更毒,發燒像一把火,這叫思念的病毒」。草蜢的《醉心病毒》,也關情愛事,「擋不住,被潛伏,你是無聲無息醉心的病毒,只一秒鐘癱瘓了我的所有思路」。

說起來,上世紀九十年代,香港也有一隊Gothic Rock獨立樂團(當年叫地下樂隊)Virus,主唱兼結他手,是後來作個人發展,並曾跟多位歌手(包括盧巧音、謝安琪、黃家強、黃耀明等等)合作的Seasons Lee(李嘉強)。

然而,說到病毒,港人不會忘記十七年前的沙士事件,也有詞人因沙士事件創作,憑歌寄意。好像全碟歌詞由林夕操刀的梁漢文EP《03/四季》,其中一首《廢城故事》,便描寫沙士期間一對情侶文浩、美穗的故事,歌中兩人談婚論嫁,卻因「愁雲下瘟疫蔓延」,令婚宴改期,「等賓客都敢去」,怎料「自那天,文浩置身醫院,不知跟美穗隔離四間房遠」,故事結局未如人意。歌中另有「欠上帝,人太狂妄需要天洗禮」、「脫開口罩相擁有,多寶貴」,鏗鏘有力,尤其是疫情當前,才知道,跟親朋戚友相聚片刻,甚至落街買一件最日常不過的日常用品,都非必然。

沙士事件還衍生了兩首公益單曲。當年香港演藝界唱出打氣歌曲《香港心》,演唱者包括譚詠麟、許志安、陳慧琳、李克勤、容祖兒、黃凱芹、梁漢文、黃耀明、莫文蔚等等,以家喻戶曉的「We Shall Overcome」貫穿,「這一刻需要愛心,堅忍加決心,要勇氣,鬥志眾人同心,似應戰,要應變,合作還合群,香港心,顆顆打滿分」,放諸今天也準。

台灣演藝界則帶來《手牽手》,由蔡琴、王力宏、許茹芸、孫燕姿、周華健、蕭亞軒、蔡依林等獻聲,也是合唱者眾兼粒粒皆星,「那塵埃不會真的將你打敗」、「這一切將會渡過」,跟《香港心》異曲同工,起強化信念、團結一致的力量,而以「塵埃」比喻病毒也妙,不過熟知BFE、PFE、VFE等口罩規格的讀者,當然曉得病毒比塵埃微小得多,防不勝防。

談到口罩,Mr.樂隊2017年歌曲《口罩》,此刻聽來也應景,「而病毒突然暴發」、「身邊太險惡,身軀很脆弱」,但「隨便穿起一個口罩預防禍災嗎?」,也是許多人百般疑問。

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持續,人人自危,除了集港澳台群星合唱的《堅信愛會贏》,還有謝霆鋒廣東新歌《善良》,在近日推出,適時鼓勵人心,「疫」境自強。翻舊帳,謝霆鋒2001年唱過一曲《瘟疫》,詰問「難道愛是一場瘟疫?」;由喬星填詞的《善良》,歌中雖沒「瘟疫」、「病毒」等關鍵詞,但在這個時勢推出,或叫人對號入座,「哪怕這世界結了霜,默默地為日後設想,多無常,都如常」,立於危城下的樂迷,或有不同感受。

無論如何,愛比甚麼都強大。也許瘟疫難擋,但願善意飄揚,四方蔓延。

(2020年2月21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20年2月20日 星期四

【視藝】敢不敢撫平創傷?

被疫情籠罩的港人,人人自危,防疫物資以至日常用品,都出現搶購潮,焦慮、驚恐、抑鬱等情緒,一併襲來,如洪水氾濫,一發不可收拾。美國新聞網站一篇文章形容,「港人在新型冠狀病毒的陰霾下,恐慌性搶物資,不是歇斯底里,而是源於未撫平的創傷」,原來香港正處於創傷甚至創傷後遺的狀態。「療傷不是很遙遠,送人一個口罩、一瓶搓手液,甚至最簡單的一個問候,或已得到安慰了。」《療傷洞穴》策展人張紫敏(Kuby),牽着大家的手,站在展覽五個「洞穴」,以至創傷中的香港前,看見許多傷痛,也看見許多美善。



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應屆畢業生、曾患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又稱創傷後遺症)的Kuby,邀了十一位同樣就讀中大藝術系不同年級的師兄姊弟妹,參與《療傷洞穴》。其實《療傷洞穴》Part 1早於去年9月在中大許氏文化館展出,現於灣仔Our Gallery進行Part 2,其中四位包括Kuby,兩場展覽都有參與。「想召集一班對PTSD有感覺的創作人。」在新型冠狀病毒肆虐前,我們還經歷了半年的社會動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家都有很多情緒,需要一個抒發的途徑,藝術正正有治瘉的功效。」

展覽靈感來自英國諾丁漢大學心理學教授Stephen Joseph所著《殺不死我的必使我強大:創傷後成長心理學》一書,他分析,人類撫平心理創傷的過程,可分為五個階段:痛哭、麻木和抗拒、入侵式回憶、理解創傷、撫平創傷,《療傷洞穴》Part 2便劃分為五個洞穴。Kuby領着筆者順序走遍五個洞穴,猶如叫我經歷一次創傷與治療。「痛哭」是一個空空洞洞的房間,只有一個洗手盆,予人孤清甚至不安的感覺,仔細一望,洗手盆裏是一灘凝固了的「水」,「水」裏有一塊毛巾,喻意再明顯不過了──沒有人能夠扭乾甚至觸碰困在水中的毛巾。

第二個洞穴「麻木和抗拒」,比「痛哭」明亮多了,隨地放滿一大堆小玩意、懷舊玩具,好不有趣,但細心一望,花朵蔬果全都發霉了,部分玩物也困在樽子、玻璃器皿裏,看得見,碰不得,整個世界異化了,「經歷創傷後,你會否定自身經歷,自我欺騙,沉醉在幻想、虛構、不真實的狀態裏。」躲起來玩遊戲,自以為很美好,「其實與世隔絕,靡爛沉溺。」第三個洞穴「入侵式回憶」,是最叫人不舒服的展覽空間,觀者被投影牆上的多重影像包圍,然而影像朦朧瑣碎,有的甚至映出扭曲、拉扯、糾纏狀,加上詭異音效,予人不宜久留的感覺。Kuby解釋,這個階段更加不由自主,影像\記憶閃回掠過,「很刺眼,你根本不想看,卻又控制不了。」

由Kuby和陳倫德創作的第四個洞穴「理解創傷」,舒服多了,宛如一家茶室,枱上放着一瓶瓶茶葉,盛載七種味道,「藉着嗅覺連繫記憶,也就是創傷的回憶,叫人感受創傷。」參加者根據傷痛滋味,挑出味道,摻進茶包裏,寫下創傷感受,一併放進信封,投進信箱裏,跟下一位讀信者分享痛苦經歷,「理解創傷,不僅是理解自己,還是理解別人,跟大家連結在一起,那就不會放大自己的痛苦。」

第五個洞穴「撫平創傷」,設在畫廊門外的走廊,燈火通明,復歸自然,雨過天晴。牆邊一排灑上種子的棉花陣,走廊盡處懸着兩片白雲,觸手可及,「PTSD患者來到這個階段,已經確認創傷的確存在於自己生命裏,但怎樣把情緒轉化?」創作者陳翰謙、李劻華、張恩婷,看過去年在中大舉行的《療傷洞穴》Part 1展覽,感受頗深,十分認同展覽背後的意義,也覺得藝術有治療的力量,便躍躍欲試,在Part 2第五個洞穴裏,聯袂布下最小的種子──芥菜種子,Kuby繼續導賞:「痛苦沒得比較。人們以為種子很細小,就作用不大,其實不然,它可以長成一棵大樹。」喻意言簡意賅,「種甚麼就得甚麼。」

不是每一位PTSD患者,都可以順利地從一到五走出困境,不少徘徊在某些階段,撞牆受困,然而,看過《療傷洞穴》展覽,參加者便知道,其實有路可走。認為創傷是學習、成長、本能的李劻華,說:「『洞穴』是有光明處,有出口,有始必有終。」《療傷洞穴》Part 2這個「撫平創傷」洞穴,是Part 1所沒有的,事實上,為這個洞穴布展,也非三人首選,陳翰謙坦言,尤其是年輕一代,面對天災人禍、社會四分五裂、彼此不信任的大環境,許多人或傷痕纍纍,「撫平創傷」似乎遙遙無期,「但從前香港是一個尋夢的地方,來到今天,你敢不敢夢?」「撫平創傷」可能才是兩場《療傷洞穴》的重點,就在乎你敢不敢撫平創傷。

對了,你有多久沒看藍天白雲,夢想未來?

(2020年2月20日,島日報,副刊P05)

2020年2月6日 星期四

【紀錄片】九個戲棚走一趟

拍過兩部講述粵劇及崑曲的戲曲演員紀錄片《乾旦路》和《一個武生》的卓翔,最新一部紀錄片《戲棚》,鏡頭不僅對準劇團如何表演、市民怎樣參與慶典,還記錄戲棚師傅搭建拆棚過程,可謂全方位述及戲棚文化,而且畫面主導,訪問旁白均欠奉,叫人靜下心來把戲棚看仔細,跟坊間其他同類影片截然不同,卻迸發戲棚更純粹的生命力。


戲棚,一座座以竹竿搭建而成的臨時劇場,早於一百五十年前已經出現,每逢神誕、太平清醮等等,香港不同角落便有它們的「築」迹,是香港獨有保存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集搭建技藝、民間風俗與戲曲藝術於一身,充滿地區色彩,香港現時每年約有四十二個戲棚。「搭棚師傅不畫圖則,靠肉眼、憑經驗,便把戲棚搭出來,當中糅合許多民間智慧,他們在現場甚至零溝通,默契很強。」在卓翔眼中,這班師傅很厲害,他也拍出神采,搭棚拆棚雖佔《戲棚》部分篇幅,卻叫許多人印象深刻。

以為卓翔自小受到耳濡目染,印象深刻,所以長大後以此為題,拍攝創作,事實上他小時候沒怎樣進出戲棚,只稱在香港長大,經常都會看到「搭棚」,「記得小時候看動作片,也有搭棚場景,然後出現驚險鏡頭。」直至拍攝《戲棚》,他才知道原來戲棚是以全人手方式搭建,不涉及機械,「第一次見到時,十分震撼,甚至覺得他們好像曉功夫。」八至十個師傅,爬到幾層樓高,個個身手靈活、技藝非凡,「那不單單是工程,而是工藝,你甚至可以稱之為裝置藝術。」也有抓不住的畫面,「地面的師傅,把一支竹垂直拋上去,棚上師傅一手接住,神乎其技。」

為了拍攝《戲棚》,卓翔下了一番工夫,研究戲棚文化與歷史,他指華人社區都有搭一台戲作為祭品奉予神明的傳統,「但較少地方好像香港那樣,會搭建那麼大規模的戶外劇場,蓋及觀眾席,亦有斜度。」其他地方也多用鐵架搭棚,比起竹棚,沒工藝、技術可言,「戲曲演員告訴我,在竹棚演出,奔跑跳躍,有竹卸力,更加輕易。」戲棚建築堅固無比,「即使颱風吹襲,戲棚仍能運作。」《戲棚》其中一個拍攝場景,便立於蒲台島崖邊,為求戲棚對着天后廟,大風大浪可想而知,那甚至不是平地。香港的戲棚其中一個特色,便是容許在任何地方搭建出來,好像沙灘、球場、崖邊,因地制宜,又如他沒有拍攝下來的坪石邨旁三山國王廟戲棚,「怎樣想到廟外空間那麼小,仍搭得出一個棚,跟廟『合體』了。」戲棚便是這樣,隨時出現,隨時消失,「反映香港人靈活變通、隨機應變的特色。」

2月起於本地戲院上映的《戲棚》,一口氣拍攝了本地九個戲棚,有趣的是,不像坊間紀錄片多以採訪形式製作,《戲棚》以畫面主導,偶有戲曲演員台上表演、幕後工作人員閒話家常等場面,但都似是信手拈來,鏡頭到訪哪裏就拍哪裏,「想讓觀眾感受到我在戲棚空間感受到的力量。」他歎謂現在已愈來愈少人走進戲棚,不僅年輕一代,「就連父母輩都不去了。」如果不是住進村裏,如果居住地區沒搭戲棚,大家自然就不會去。「就當《戲棚》是一個導賞吧,讓觀眾在戲棚走一趟,體驗一下,引起好奇。」說到底,他不是要發表學術、文化研究,不是要讓觀眾「長知識了」,「不是想大家得到答案,畫上『句號』,而是產生更多『問號』,這才會進一步了解戲棚文化。」

不少觀眾看片後,都想着到底戲棚文化在香港能否保存下去?他說,只要香港人仍有這些傳統信仰,以戲棚酬神仍會持續,相信短期內變化不大,但形式可能有變,規模未必大型如昔,「從前做七天戲,現在減至三、五天。亦有戲棚的觀眾席不鋪木板,就在平地擺凳,不設斜度。」大部分盂蘭節戲棚,改用鐵架,「只有一至兩台戲,以竹搭建。」各個戲棚,都以不同方法調整成本,「但大家都想把習俗維持。」他又說有年輕人入行,但流失率高,「維修搭棚,薪酬相若,但手板眼見,更容易、更安全。」談到師傅培訓,他指可以隔年甚至更長時間,辦課程一次,不致人才過剩,又能把技術傳承。

他也強調公眾教育是重要的,讓年輕一代知道戲棚的傳統文化,「不要像許多老牌餐廳、冰室結業前,大家才懂得去留意;不要待至只剩一個戲棚技師,大家才去關注。」

(2020年2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P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