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30日 星期二

【專題】書憶市區最後圍村

從南宋至今,由新界、新九龍到東九龍,衙前圍見證着香港的城市變遷,其城市碩果僅存原居民中式圍村的特色,為這條老村子添上神話色彩,民間古蹟及歷史研究者蘇萬興,最近圖文並茂寫成新作《衙前圍——消失中的市區最後圍村》,再次喚起讀者對衙前圍的情懷,筆尖下的風土人情,趣味濃郁。


不記錄會遺憾

於今年正式展開重建的衙前圍,早已人去樓空,基本上已沒有人居住,「待到最後的是紅姑,在這裏住了幾十年,經過多次換樓過程,去年終於選定新居所。」這位紅姑,現在仍然經常回來曬衫,「她說現代屋邨沒有地方曬衫,衙前圍地方夠大。」曬衫只是藉口,不捨得離開,大概才是她最心底的話。

跟許多醞釀蛻變的建築一樣,近年衙前圍多了一班「龍友」踴躍前來拍攝,但蘇萬興笑說他們只顧拍下窗框等沒甚歷史價值的東西,正如人們到永利街拍鐵欄杆,但擁有百年歷史的擋土牆卻乏人問津,「人們都不知道歷史價值何在。」難怪要著書以正視聽。

雖然不是衙前圍村民,現為香港考古學會永久會員的蘇萬興,跟不少衙前圍父老級人物,如梁錫麟、吳佛全等人,交情匪淺,多年來經常進出村子,逐漸跟其他村民關係熟絡,「鄉村就有這個特點,村民態度都很友善,人與人之間關係密切,感覺很好。」

他道聽途說得來的故事,都十分有趣,約十年前已構思為衙前圍故事出書的念頭,期間一直搜尋圖文資料,又採訪不同村民,「如果不把這裏的事情記錄下來,我會覺得遺憾。」每條鄉村都有歷史,這跟香港的歷史,又自有對應承託之處,訪問當天,他稱又有一位認識的鄉長「走了」,晚上要去送別,「真的是『買少見少』。」更凸顯記錄的逼切性。

興旺時期住百多戶

始建於1352年的衙前圍,由吳、陳、李三姓族人創立,為一廣府人士建築的圍村。昔日香港的鄉村,據點不止在新界鄉郊地方,城市如九龍寨城以東,就有許多村落,衙前圍就是九龍十三鄉之一,卻只有衙前圍有圍村的格局。十六世紀中葉,該區經常受到寇盜之擾,村民便在村外築起「圍牆」自保,「但特別的是,衙前圍是以屋背作圍牆,不是真的建設圍牆。」

從前衙前圍外,也即是屋背之後,是一條河流,「對衙前圍最大破壞的,是日本侵華年代,日兵把河流填了,成為平地,後來戰事結束,村民索性為『圍牆』的屋背打通門戶,方便出入,形成現在那個模樣。」而填河得來的空地,漸漸成為行人通道和買賣地方,即現在的北邊街、西邊街等,外圍的一列水果檔、飛髮鋪、藥材鋪等店子,也應運而生。

據他了解,衙前圍最興旺的時期,住了百多戶人,及至上世紀六十年代,香港出現移民潮,而根據英政府對新九龍的規劃,衙前圍村民沒有「丁權」,導致部分村民流失,有些移民外國,有些移居不同地方,譬如較為鄰近的西貢,「1996年的太平清醮,許多舊村民回來聚首一堂,而當年移民外國的人也比較『好景』,有點衣錦還鄉的味道。」

上世紀九十年代亦開始流傳清拆衙前圍的消息,許多舊村民也趁機回鄉,「從倫理關係而言,村民未必想搬,但他們只住在十方呎乘二十方呎的屋子裏,設備欠奉,除非老一輩住慣了,年輕一代都搬出去住。」雖然如此,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衙前圍還是住滿了人,後來發展商買一間封一間,看見殘破的甚至拆掉了,漸漸成了比較凋零的現貌。

寶誕人情味濃

因為地理關係,衙前圍只有橫街窄巷,屋子與屋子肩並肩互相依靠,村民之間也因而關係融洽,彼此守望相助,「你進村子找人,對方外出飲茶抑或賦閒在家,只要隨便問一位村民,也定能答出對方的去向。相反我住的新式屋邨,鄰家是誰都不一定知道。」衙前圍人情味濃,參加一次天后誕就知道了,「即使你是外姓人(非村民),前來湊熱鬧,他們都會熱情招待,請你食燒肉。」

衙前圍有兩個重要的誕,一是每年一度的天后誕,一是十年一次的太平清醮,雖然衙前圍已經今非昔比、面臨清拆,但傳統仍然維持下來,每逢賀誕都會吸引許多舊村民回歸。現在衙前圍的業權,已收歸發展商和政府所有,今年正式展開重建,計畫保留「圍村三寶」天后廟、總門、「慶有餘」石額,即使建屋,都不在圍裏,以盡量保持舊貌,而中軸綫那八間古屋亦將保留,但其用途仍然在討論中,「可否留來做鄉委會,舉辦文物、文化保育展覽,以及讓村民進行如天后誕、太平清醮等活動場所?」

蘇萬興把一大疊稿件拿在手中,謙稱功力未夠,只是一個資料收集者,若果詳加分析研究,該書不止那個厚度,並強調著作只是其中一個歷史反映,其着眼點並非衙前圍應不應該拆。

「由新界、新九龍到東九龍,衙前圍固然有其歷史價值和特點,也見證着香港的城市變遷,但經過多年來的修葺改裝,這條村子其實不是那麼具有建築價值,如果在整體重建規劃上,保留了值得留存下來的東西,並讓那裏的居住文化和習俗得以傳承下去,我覺得尚算是恰當的。」

(2013年4月30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13年4月25日 星期四

潛意識 迷魂記

單看片名,《催眠潛凶》明明白白就是衝著《潛行凶間》而來,其葫蘆裏賣甚麼藥,觀眾可想而知——潛意識、驚慄、犯罪、虛擬現實……看官定能對號入座。《催眠潛凶》導演丹尼波爾前作是《一百萬零一夜》,卻早拍下一套叫影迷奉為神片的《迷幻列車》,新作當然迷幻得起。

《催眠潛凶》和《潛行凶間》都講潛意識,但進入這個儼如雷池的精神領域,前者靠催眠,後者靠夢境。《催眠潛凶》的重要角色,非羅莎莉奧多臣飾演的催眠師伊莉莎伯莫屬,觀眾很快就會察覺得到,這位性情內斂、亦正亦邪的催眠師,神又是她,鬼又是她,把身邊人即騙子悍匪,輕易擺布,基本上劇情就由她牽引,觀眾當然想知道盜畫案的真相,但同時亦想一睹這位神秘女子的內裏乾坤——這樣說吧,就連觀眾也被她操控情緒了。

談到催眠,讀者或會覺得神秘兮兮,甚至不知怎的恐懼油然而生。日本一九九九年一齣旗幟鮮明的《催眠》,由落合正幸執導、稻垣吾郎和菅野美穗主演,驚慄元素極濃,跟朋友介紹此片,筆者會把它說成如《午夜凶鈴》、《富江》一般的恐怖片,事實上該片科學說理的篇幅不多,觀眾只知道金屬聲音是催眠暗示,令催眠者喚起自殺念頭,而他們的輕生方法和恐怖死狀,當然是為了刺激觀眾的感官神經,純屬商業考慮,該片亦沒有為催眠者死前唸唸有詞的「綠猴子」解畫。

加拿大電視劇《讀心人》,亦出現過一位類似催眠師的異能人角色,她能把意念直接植入別人腦中,加以控制對方行為,「請」警員釋放自己只是小菜一碟,如果對方心中有愧、意志薄弱,甚至真的會走上自殺一途,猶如索命女鬼一樣——這不是跟許多坊間流傳的鬼故事,某人死前聽見一把聲音,叫自己從高樓跳下去,如出一轍嗎?

跳躍性更大
把人們還未通達知曉的知識奧秘,包裝成驚慄片,是科幻片種的慣常伎倆,因為把兩者配搭起來,所產生的共鳴反響,便會劇增,劇力亦會加倍。好像《催眠潛凶》的伊莉莎伯,就連偷畫賊頭目芬奇(雲遜加素飾)在跟她認識之初,都坦言怕了她,又對她在短短五分鐘,就把隱瞞一切、前來「看診」的西門(占士麥艾禾飾)的真實名字、車匙所在,都一一悉破了,而嘖嘖稱奇,這位謎一般、能人所不能的女子,是眾人(包括觀眾)的恐懼泉源,事實上她也掌握了解開電影謎團的關鍵,觀眾的目光大概一直沒有從她的身影轉移。

《催眠潛凶》跟《潛行凶間》一樣,都出現宛如夢境的潛意識空間,並從中竊取秘密。譬如被催眠的西門,拆開禮物、拿出iPad,看到案件重演的影像,其實正是他的隱藏記憶抽屜深處的回憶,在意識層面,被自我防衛機制壓抑下來,必須通過潛意識重新釋放,而拆開禮物亦有取出深層記憶(開鎖)的隱喻。

《潛行凶間》另有類似「夢中夢」的描述,曾出現在一眾角色眼前的城市、酒店、風雪基地、破落都市,乃至渾沌狀態,全是潛意識不同層次的具象呈現,同樣是由築夢師設計出來的,而《催眠潛凶》則全由伊莉莎伯作出提示、植入意念,除了懂得把某段記憶抹走,她甚至築建了虛假記憶,令催眠者以至觀眾,以為某段某幕是真實存在。

筆者覺得,《催眠潛凶》比《潛行凶間》的跳躍性更大,後者大部分是從A到B到C,層層遞進,前者卻是A到C再到B,或者A原來並不存在,意識迷宮的隱蔽性更大,當然這也可被理解為導演基斯杜化路蘭,比丹尼波爾的敘事能力更強,更加有條不紊,但無可否認,《催眠潛凶》更具迷幻感。然而,若要量秤磅礡氣勢和奇幻視覺效果,《催眠潛凶》便遠遠不及《潛行凶間》了。

辨明圖騰吧

在筆者眼中,《潛行凶間》很有未來派的味道,《催眠潛凶》則只屬於現代,因為前者既有築夢師、藥劑師、守門人等人們未曾想像的「職業」,各種技術都叫人眼前一亮,趣味十足,但《催眠潛凶》的劇情,卻是從現實已有的催眠技術發展出來,對催眠沒有太多認知的觀眾,大概能得到很大的獵奇滿足,但如果觀眾是有備而來,看畢電影,或會覺得欠了一點點新意。

不過,兩片都有「植入意念」的構想,疑幻疑真,為觀眾留下廣闊的思考空間。《潛行凶間》度明(里安納度.狄卡比奧飾)在深層夢境跟亡妻團聚(他本身也在妻子的意識深處動了手腳),那裏恍如他的夢想伊甸園,其實只是他沉迷幻想世界,情願迷失現實的結果,就連結局也留下度明到底仍然停留現實抑或夢境的懸念。

《潛行凶間》亦有類似結局,這裏不方便拆穿,但該片帶出來的訊息較為正面:虛幻還是真實,你有得選擇。正如《潛行凶間》那個圖騰提示一般,只是辨明識穿,我們不必在夢境中墮沉下去。


(2013年4月25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文化氣象)

2013年4月12日 星期五

張懸 叫人生沒遺憾


二○一○年,張懸在香港藝術中心舉辦音樂會,宣傳單位稱她為「台灣Live House女王」;二○一三年,張懸再度踏足香江,卻人人都懂得喚她作「女神」。

「這個年代,人人都是『女神』吧?」她燦爛的笑容,帶點靦腆。


「女神」可能很多,但不是每一位都玩獨立音樂,又有音樂風格,而最重要的是,她擁有許多歌手都沒有的個人想法和態度。

 
只是Reflection
即將舉行音樂會的表演單位,不是個人,而是張懸和樂團Algae。較喜歡個人歌手還是樂隊主音的身分?「兩個我都喜歡,正如我既愛民謠又喜歡搖滾。」

一個人在台上,感覺輕鬆得多,也看見自己勇敢一面。「樂團表演的話,有一定程度的壓力,可能有人狀況好一點,有人狀況差一點,你能做的,是真誠的交出自己。」


這幾年間,張懸的香港足跡,算是很密,除了二○一○年在香港藝術中心的壽臣劇院演出,去年的《香港呼叫音樂節2012》,她是第二晚的壓軸表演者,掀起全場高潮,今年五月再次走進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之前的三月先到香港中文大學,在一所教堂即席表演,跟她的新碟《神的遊戲》互相呼應。
 

台灣歌手和樂團走校園騷,其實很普遍。「想在香港的大學表演很久了,校園是一個很有趣的地方,有別於任何一個表演場地。」

站在台上的她,會鼓勵我們,一起維護自己應有的權利。「那只是Reflection,你站在台上,也會這樣說吧?我會做好音樂工作,但音樂以外,還想關心世界,這沒有錯,亦不是浪費時間的事情。I Want to say something as a freeman。」


所以張懸的歌,也愈來愈有社會意識。「我講的東西一點都不Original,而是Common Sense。社會每次運轉到某個程度,就會給卡住,因為大家都習慣了,但其實有些東西已經壞掉了,許多人以為不能動,但其實只是換上新的東西而已。」


焦安溥是真身

張懸說,現在已沒有主流音樂與獨立音樂之分,細問之下,她稱主流和獨立不是音樂形態,只是市場的區分,「但不是你玩主流音樂就能大賣,又或者你玩獨立音樂,便一定是小眾。」
怎樣理解自己的音樂?「有一部分是自己想聽到,所以做出來的。」


過去發表過的專輯,雖然形式不一而足,卻都展示出她很強烈的個人風格——幽幽的、低調的、知性的,最重要的,是有一點點靈氣。「如果以後我玩電子樂,大概也能聽得出是張懸的音樂吧?」


倘若要向一位不認識張懸的聽眾,介紹自己的音樂,會選哪一張唱片給對方聽?「《神的遊戲》。」她沒有想很久便回答:「這張專輯是由自己編曲和製作,和音跟Mastering的時候,我都在現場,參與度最高,幾乎甚麼都由自己來做。」


我們這一家

在這張唱片中,填詞、作曲、編曲、樂器演奏、製作者的名字,換上她的本名焦安溥。

許多人都知道,她的家族四代,都是知名的法律界人士,父親焦仁和,曾任中華民國行政院僑務委員會委員長和海基會副董事長兼秘書長,她卻偏偏走上音樂這條不相干的路。


「最初也沒有把握。」於是初期發表音樂,不以真名示人,首張唱片《Maybe I Don't Care》早就說了,家庭背景、能不能發行,She doesn't care。「張懸就好了,很中性,大家都不必去管這個名字,喜歡就去聽吧。」
 

後來,許多人都接受她,包括父母,她發現父母盡了一切努力,去了解和支持自己。「但『張懸』彷彿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才覺得自己沒有做過甚麼去Honor他們。」
 

想跟最親最愛的人分享,所以在新碟用上自己的本名。「如果有一天,頒獎典禮讀出我的名字,爸爸媽媽一定會很高興。」
焦家不是音樂世家,但都喜歡音樂,焦爸爸喜歡聽中國戲曲,哥哥是古典音樂樂評家,妹妹愛聽流行歌,張懸自己則喜歡破破爛爛、另類的音樂。「我們一家人的音樂品味是完全不同的。」


作了最壞打算

沒有比較,沒有進步,也無法看見自己的不足。正如本地樂迷無不欣羨台灣的Live House文化,相比之下,香港的音樂氣氛,就好像沒有那麼好。「我們也一直覺得台灣音樂氣氛不好,人總會要求更多,好像台灣的Live House就有很多Struggle。」
 

叫她可惜的是,有些人以為亞洲文化都是五千年前的那一種,而不是現在發生的事情,如果法例不修改,只得商人進入市場,不是由音樂人產生文化,「這個社會將會失去很多,許多文化瞬間就會給消滅了。」
 

又例如音樂節。「我們就在討論,從前的《春天吶喊》很快就沒有了,因為政府不支持,新聞又故意亂寫。現在的音樂節,都由商業的主辦單位贊助,這樣還算是音樂節嗎?我們來表演音樂,還是做Pop Star?」
 

當一場表演變了質,許多細節都會看不過眼,然後愈會比較其他地方的音樂會,譬如已成樂迷朝聖地的日本《Summer Sonic》。「為甚麼人家表演過後,地上沒有垃圾?」筆者憶起去年於西九舉行的《Clockenflap》,散場時垃圾遍地。
 

「我本身是一個悲觀的人,但不喜歡以悲觀的角度作結論,如果人生的本質是虛無的話,沒有比這更糟糕了,倘若能發生一點點東西,永遠都不差。」

但她仍然會做好最壞的準備——沒有人聽她的歌,沒有地方表演。「頂多一事無成,但這只是跟我從前一樣而已,我不會覺得自己失去了甚麼。」


但因為作了最壞打算,而做出一些事情,「令人生沒有遺憾,算是賺到了吧?」


(2013年4月12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3年4月9日 星期二

書誌好時代到了嗎?


近日本地雜誌出現了小陽春,上月先有《100毛》創刊,吸引年輕讀者群,最近又有雙月刊《what.》出版,後者打正旗號以「書誌」(Bookazine)招徠讀者,似乎想在這個本地還沒給充分開發的市場,參一把腳。其實毗鄰的台灣和內地Bookazine市場一直活躍,厚厚的一大本,分不清雜誌與書籍,定位模糊卻各有捧場客。在後消費的年代,Bookazine能否突圍?

聚集當代創意

為了撰寫這次專題,筆者翻箱倒篋,找出多年收藏的Bookazine,好作參考,譬如來自台灣的《兩人出品》、《Dream Case》、《Net and Books》、《練習》,內地則有創作型、文藝型的《鯉》,發現當中大部分已經停刊成絕唱,似乎經營Bookazine一點都不易。

其實外國雜誌早有「Mook」的概念,把該刊某特定主題的內容深度化,然後結集成書,予人收藏,這種形式似乎很理 想。至於香港的Bookazine,有《Stadt城市誌》、《突破書誌Breakazine》,而廖偉棠主理的《Can影像誌》、進念.二十面體E+E 出版的《文化視野》,都有類似格局,除了《突破書誌Breakazine》定期出版,《Stadt城市誌》、《Can影像誌》近年已經停產,三、四期止步,《文化視野》現只推出試刊號和創刊號,暫未見後續。

Bookazine路難行,卻仍有雜誌人願意沾手。新出版的《what.》總編輯鄧烱榕,曾於《號外》任職八年,去年夥拍三聯書店,找來其餘三位拍檔,作出新嘗試,「反正雜誌存在已久,不如去盡一點,做一些香港沒有太多人做的事情。」他稱《what.》是以雜誌的方式做書,一題到尾,試刊號主題為「黑夜之後」,貫徹理念「做回自己」,「如果你想認識本土,買《what.》做Reference吧!」

試刊號的Contributors,不乏具名氣的作者、藝術家,如潘國靈、麥曦茵、夏永康,集合當代香港創作力量,訪問找素人,落街取景,感覺Down to Earth。為了做好香港,「我『碌』了許多人情卡。」一百二十克重的書紙,分量十足──真知不會輕如薄紗,灼見不會一戳就破,滋養豐富的讀物,是要經過 多番咀嚼,才能消化得來。翻閱時還有久違了的濃烈墨香飄送。

媒體應該有使命

鄧烱榕強調該刊是編輯主導、面向讀者,而非服務廣告客戶,即使人家落廣告,都是軟性廣告,即植入式廣告,好像照片 中大家舉起一支酒,另加少許筆墨輔助,便成廣告了,這也是編輯主導的做法,根據不同主題找合適廣告,「我希望是書做得好,才吸引客戶賣廣告。」卻又不純粹為讀者而設,「如果讀者要甚麼就給甚麼,你永遠不能啟蒙他們,媒體應該要有使命。」

目標是收支平衡,羊毛出自羊身上,反而向讀者索價貴一點,該刊盛惠$128,「一本外國雜誌都差不多這個價錢,何不支持一下香港製作?若當它是書籍,這個價格也算合理。」他希望刊物在本地賣過一萬本,日後將出版簡體本,進軍內地市場,「當然想有十倍回報,內地的小眾市場已經很大。」

在香港,Bookazine仍是尚未開發的藍海市場,鄧烱榕稱外國以至內地、台灣、日本等亞洲地區,已有比較成熟的Bookazine市場,「香港一直缺乏Bookazine,因為小眾市場不足以支持生存。不是無人做,而是做不起,這是最尷尬的事情,所以期望 《what.》能通過內地市場補貼。」

試刊號問世,他坦言七成似雜誌,三成像書,還未達到自己要求,表示日後將會朝向書的製作形式發展,並透露下一期主 題,跟身體有關,「希望是五五之比,甚至書的味道更重。」暫時的觀察期是一年,最理想的付出期是五年,「當然希望品牌繼續存在,但不一定要由我主理,我的角色只是築了平台,日後可由不同人接手。」

發行方式要變

本地作家兼文化評論人鄧小樺,認為Bookazine每期都有鮮明主題,比一般雜誌更着重知識性,又比書更富創意和即時性,要做到可供參考的程度,是流動性高的小型百科全書,「書是直向的,像Backbone;Bookazine是橫向的,猶如打瀉水一樣,是聯想 型、多元拼湊、沒有結論的。」至於雜誌的本質就是「雜」,得照顧不同讀者需要,「雜誌某些欄目亦是固定的,Bookazine則不一樣,每次都重新來過;雜誌以篇幅決定內容,Bookazine則以內容決定篇幅和形式。」

在後消費社會裏,資訊太多太便宜,消費者不懂選擇,所以個性鮮明、題材替讀者選好了的Bookazine時代,是會(或已經)來臨的,「一般雜誌亦會逐漸滲進這種模式。」很少人收藏雜誌,而收藏也是購買誘因,「如果把雜誌做得精緻而成Bookazine,可能吸引別人購買,售價即使高一點,都可以接受。」

小樺是文學雜誌《字花》創刊編輯,她提到該刊成立之初,就是以Bookazine作定位,編輯團隊亦有參考台灣的 《Net and Books》,製作思維很受其影響,「《字花》其實似書多於雜誌。」不強調Bookazine屬性的《字花》,足足屹立了七年,但《Stadt城市誌》於二○一○年出版第四期「滴水筲箕」,就沒了下文,「Bookazine比雜誌往往做得費力、精細,Production慢得多,成本高了,營業額自然不夠維持下去。」

銷售渠道不足,也是問題所在,Bookazine不會落入報攤,只發行到書店,書店的雜誌架,要麼處於弱勢,要麼就跟大量類型、國籍不同的雜誌競爭,「如果發行方式不改變,Bookazine的生存環境,還不是很樂觀的。」但她稱Bookazine只要聚到創意、迸發文化能量,「即使做得一期,也叫成功。」

(2013年4月9日,《星島日報》,副刊E01.今日館.生活起義)

2013年4月5日 星期五

音樂一週  轉戰網絡世界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許多經典樂隊,今天都在台上碰頭重聚,跟樂迷重溫舊夢,音樂媒體亦然。已成典故的本地音樂雜誌、影響不止一代樂隊和樂迷的《音樂一週》,正式網上復刊,從印刷媒體轉戰網絡世界,扎實認真內容沒有兩樣,縱使形式、面相改變,樂迷又怎會認不出來?


知道《音樂一週》網上復刊的消息,既驚喜又期待。事實上,看見他們的官方facebook近日發帖頻密,兼且圖文並茂,風吹草動,鑑貌辨色,早就察覺他們一定醞釀新搞作。對於八、九十後的音樂愛好者,大概只聽過《音樂一週》的大名,但由於書刊早已絕跡市面,相信連一紙一頁都沒有碰過。

訪問當天,主編左永然(Sam Jor)跟一眾音樂活字典的前輩級製作團隊,帶同幾本雜誌赴會,筆者如接過甚麼稀世武林絕學寶典一樣,或觸摸或顧盼,都珍而重之。當年簡單的排版和設計布局,當然跟今天色彩豐富華麗版面截然不同,但那種樸實純粹的感覺,很難不叫人懷念,一篇篇動輒數千字的樂評,凸顯寫作人的專業與專注,叫人肅然起敬。

新知舊雨一呼百應

一九九七年正值移民潮,左永然當年移民外地,結束了心血經營的《音樂一週》,同時標誌着一個時代的終結──這段日子,也是許多港人最留戀的香港歲月,消失的,豈止一冊《音樂一週》?從一九七五年創刊,到一九九七年停辦,《音樂一週》熬過了二十二年的春去秋來,他坦言年期絕對不短。「本來覺得停了就停了,但久不久就有人跟我說,為甚麼不做下去?從前他們每逢星期五,就會落街買份報章(《音樂一週》),是精神食糧來的。」

但復刊的決定卻始終沒有付諸實行,直至近年重遇香港電台前副廣播處長好友吳錫輝,對方多番鼓勵自己重新執筆寫音樂,但過着閒雲野鶴退休生活的他,最初都不願再沾手。「後來昔日寫手愈見愈多,便希望讓好友經常聚在一起,想着想着,不如試試再辦《音樂一週》吧?」

復刊契機,還有二○一○年英國殿堂級結他手Jeff Beck的音樂會,當時他就是打著《音樂一週》的旗幟,主辦這場熱血沸騰的演出。「你要辦一場好的表演,必須有平台宣傳,在香港,這類歌手是沒有人願意介 紹的,亦不懂得怎樣介紹,那時就想,如果還有《音樂一週》就好了。」過去《音樂一週》主辦過的音樂會,包括Bauhaus和Japan,對於年輕樂迷,當年盛況,只能想像。

於是左永然拍板叫《音樂一週》復刊,新知舊雨一呼百應,除了昔日一眾並肩作戰的好友,包括Edwin Wong、Danny Lee、So So、Ming Ming、駐守倫敦的Peter Chow等人,繼續默默筆耕,還有當年讀者Gary Kwan、Toto Curtis參與,這兩位網台節目《音樂次文化》的其中主持,將協助刊物的幕後工作。「十分感激,過去遇到的都是很熱心的夥伴,亦一直累積新血,如果擁有如此陣容,復刊仍然辦不好,我會愧對他們。」

從印刷媒體轉戰網絡世界,坦言不再年輕的他,對網絡感到陌生,甚至有少許操作困難的感覺。「從前叫我一晚寫幾萬字,沒有問題,拿張原稿紙就可以了,現在要把文章上載,對我來說是很大的考驗。」但時代變了,步伐也只能一直向前。「讀者的消費模式改變了,印刷品未必有市場,尤其好像《音樂一週》那樣小眾的刊物,相信經營更難。」不過,看他經常更新《音樂一週》和個人facebook,運用熟練,相信已適應過來。

做網上雜誌,他還放眼世界。「一份本地刊物,主要在香港流通,充其量伸延到澳門,但若以網絡為載體,就沒了地域的限制,任何華人地區都接觸得到,擴散力大得多。」他指內地樂迷對上世紀九十年代前的外國音樂資訊,未必很熟悉,談論的人也不多,但搖滾音樂的光輝年代,恰好正是六十至八十年代後期,尋根究柢的《音樂一週》,正好填充補白。「如果對根源沒有認識,你不能走得更遠。」

盼能再成佳話

一切準備就緒,訪問期間即《音樂一週》復刊前一星期,他們已集齊大部分稿件,網頁排版工作亦已竣工,進入最後的測 試階段。Gary說:「我們平時閱讀外國音樂資訊,大多只是歐美新聞的二手,但這班前輩最無法取代的本領,就是接收第一手資訊,甚至發掘未有曝光的新音樂,然後帶給讀者。」

新《音樂一週》,猶如集合不同作者的綜合網誌平台,雖然名字不變,但轉戰網絡,資訊來得更快更多,雜誌也不囿於一星期更新一次的形式,雖然沒有很固定的欄目,但可能每天都有新專題、新訪問示人,求文若渴的樂迷,有福了。「名字只是Icon,不會改變了。」

刊出二十二年的《音樂一週》,其資料庫固然強大,舊文新帖互相指涉,或能造就多層次的時代見證。「現在仍是摸索階段,待網站正式運作,觀察作者與讀者的融合,模式會漸漸成形。」左永然對重新出發的《音樂一週》,信心十足,復刊前已得到各方樂迷關注。「希望能再成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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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5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享樂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