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4日 星期二

莊梅岩 編執狂


莊梅岩,一個近年戲劇界無人不曉的名字,她偏偏不是演員,而是一直不太受到重視的編劇。

作為香港少有全職舞台劇編劇,她今年就有觸碰新聞自由和真相題旨的《野豬》,以及勇奪去年「香港舞台劇獎」多項大獎的《教授》,載譽重演,也有矚目新劇《杜老誌》演出完畢,《黑色星期一》亦已排定隊於10月底首演。

這位劇作敢言的「編」執狂,是這樣育成。

才不理會明星參演

訪問在莊梅岩的雅致家園進行,能夠想像,她平時就是在多麼寧靜的環境,創作一套又一套劇力張力無窮的劇作。

當時《杜老誌》第二輪演出,剛好落幕,於是傾談之初,無可避免以此為題,猶如賽後檢討。「有看《杜老誌》嗎?」筆者點點頭。「Second Run好一點。」

《杜老誌》群星拱照,當然,有辣有唔辣,她說時吐吐舌,「我寫東西,才不理會明星不明星。」她一早就知道有三位明星主演,他們都需要發揮,「但我不止寫他們仨,整個故事的結構和流程,肯定不止圍繞他們。」

她坦言須搜集大量資料,才能探知昔日杜老誌的容貌,「但我是借杜老誌去講我想講的故事。我寫東西很Play,不管有否商業味。」難度在於,有十個角色穿插其中,「劇情上也刪掉了一些,總不能太累贅。」

劉嘉玲的角色,好像不夠搶鏡?「是嗎?可是個個都讚她呢!」但她多少也有同感,「我不能在她身上著墨太多,我都不是想寫愛情,愛情只是副線。而且,Day One開始,已經講明是男人戲。」

莊梅岩好像愈來愈多舞台劇編劇作品。只是今年,既《野豬》、《教授》、《杜老誌》,10月底還多添一套《黑色星期一》,對一個本地劇作家而言,那麼多產而且受歡迎,相當難得,「我其實已經愈來愈少接編劇工作,最近作品重演較多,你才有這種錯覺吧,現在一年約有一套新作而已。」

不過,今年新劇,除了《杜老誌》,還有《黑色星期一》,「《黑色星期一》不算是劇作品,即興成分更多,結構很不同,我的工作也沒那麼繁重。」
 

對人有興趣
她與分屬好友的導演甄詠蓓,共同想出了這個關於工作的黑色喜劇主題,其他東西,便由此衍生。說起來,莊梅岩和甄詠蓓,之前攜手合作了引起各界迴響的《野豬》,「《野豬》是我首先寫出了一個『實的的』劇本,然後甄詠蓓執導。」

她稱甄詠蓓喜歡意象,過往與對方合作,都愉快收場,「既然她那麼有自信、具才華,何不信任她一點,先不去想結構、不寫得那麼『實』,少一些理性,只把感覺鋪陳出來。」她有許多身邊人的故事,零零散散破破碎碎,或可獨立成章,或者不能,她都一併寫出來,「任她『砌』。我對人有興趣,對形式沒興趣。」

除了甄詠蓓,九位演員,包括在劇壇赫赫有名的朱栢謙、翟凱泰、韋羅莎、鄧智堅等等,都參與其中,扮演作曲家、外傭、玩巴西柔術的醫生、打工媽媽、推銷員、Band友車房仔等等,「演員分很多種,有些Play the Role,有些Create the Role,他們全屬後者,位位獨當一面,但都很願意付出,與人合作。」

《黑色星期一》講工作,還沒發問,莊梅岩已率先搶白:「我知你在想甚麼,但那不是《潮性辦公室》。」分別是,前者無意把辦公室政治搬上台,抒發的反而是感性層面,「工作本來為了生活,但有時候卻摧毀我們的生活,在香港地尤甚。我們很少會說,愛自己的工作。」

莊梅岩做編劇,以意創造,難道不愛工作嗎?「我愛工作,但仍然有很多痛苦在裏面。」這些痛苦,來自薪酬、待遇,那是環境問題,「不是說在外國做創作就不辛苦,但空間大一點點、工作量少一點點、不同類型娛樂調劑多一點點,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不說別的,從辦公室窗子往外望,有沒有綠色植物,感覺已經很不同──而莊梅岩的家,外面種了樹木,空氣清新。

「《黑色星期一》探討各行各業各階層的打工仔,所面對的處境,他們到底能否找得到自己的天空,抑或長此下去百般掙扎至死?」

如果有天灰沉不已
如此說來,《黑色星期一》的確沒了莊梅岩過往作品,如她最愛的《法吻》、《野豬》、《教授》等等,那麼題材艱澀、調子沉重,猶如一個Break,「我不想太著跡社會、時事,希望觀眾以小見大。對我來說,似是『度假』。」

放諸今天香港,《野豬》簡直就是一則抑鬱預言,《教授》也呼應學生運動,彷彿愈來愈叫人共鳴,「我當然沒有預言能力,創作人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但只要對身邊人『挖』深一點,你自然能捉緊一些憂慮。」

那些憂慮,有根有據,不必預測,事情早晚會發生,「又如《杜老誌》,有金融海嘯,三十年前如是,今天亦然,其實歷史不停在重演,為甚麼?因為有人明明知道,卻沒有出聲。」

覺得自己的作品灰沉嗎?她搖搖頭。「我不是一個灰沉的人,反而天真得很,仍然相信劇本能啟發觀眾,文字自有其能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灰沉不已,大概會抑鬱得從此不再創作。」

雖然每年僅約一套作品上演,但已夠她忙,「譬如重演,便是預料不到的事情。訪問還是要做,你還是要去看Run-through,有些內容還是要修正,你還是要提交個人資料和照片。還有出書(劇本)呢?這些全都要親力親為。」但她坦言,重演是很難得的機會,而到學校舉行分享會,培育下一代,她幾乎來者不拒。

後記:不妥協

編劇多年,從《留守太平間》、《法吻》、《聖荷西謀殺案》的歐陸風情,到《教授》、《杜老誌》的本土情懷,許多事情都學會了、改變了,但有些東西始終學不了──她從不妥協,「你覺得這樣好,我覺得那樣好,就大家傾傾吧!」那時候,鬧鐘響起,她溫柔地笑起來,「啊,是時候學琴。」說的是囝囝,接著她便繞到房外,催促兒子換衣服,一幅幸福家庭的畫面。

輾轉又回復受訪的認真狀態,「我現在才知道,甚麼是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這位本地難得一見的劇作家,最忙最執著的工作,當媽媽肯定是其中一份吧。

(2014年10月14日,星島日報,副刊E01‧今日館‧生活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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