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26日 星期四

【視藝】畫廊裏的快樂頌

這個時勢,造訪漢雅軒的《樂/觀》聯展,確是衝着主題而來,誰不想藉着作品,感染樂觀能量?漢雅軒主人張頌仁適時策劃這個展覽,也作如是觀,既認為藝術品往往都是樂觀的,又稱藝術家對「樂」,自有不同的表現方法,「通過藝術,人會發現許多不同的『樂』。」疫情當前,畫廊奏響快樂頌,願每一位看展的觀眾,重拾樂觀。


《樂/觀》展出的作品,既有藝術家提供,也不乏張頌仁的多年珍藏,可說是一次千挑萬選、精粹盡出的精選展,「作品一定有喜悅和值得喜悅的元素。」他笑說,對藝術家來說,創作便是通往快樂之路,但創作同時是艱難的,「有些藝術家,經歷長年掙扎,達至某種境界;有些藝術家,到了晚年,忽然解放,順手拈來,都是創作。」

張頌仁一邊引筆者在畫廊細賞畫作,一邊解說:「藝術品往往都是樂觀。」即使有些藝術品主題殘酷、悲劇,但悲劇講的,是人對自由的掙扎,最後無可奈何向命運屈服,達至覺悟的昇華。而欣賞藝術品,每個人的感受不同,「尤其看見美善,就得到快樂。」藝術家作畫固然有其用意,當與觀眾感受相印,也有通曉之悅。

張頌仁為《樂/觀》如此設題,源自華裔美籍藝術家成瑞嫻的作品,「她的畫,似風景,卻抽象,也像宇宙圖,在風景中瞥見宇宙。」畫中圈圈點點,似精靈也像靈光,亦如「脈輪」,貫通天地宇宙,畫出了天人合一的狀態。她近年的作品,無論是取色抑或和諧感,特別讓張頌仁喜悅,「一幅畫,打通任督二脈,一定很『順攤』。」叫他一望便喜悅的作品,還有台灣已故藝術家葉世強的《一列葦》,一大片蘆葦在搖晃生光,叫他得見大自然、生命力之美,驚艷不已。

緣份到來時  

從展覽、展品的脈絡,可見他與藝術家的有趣淵源,好像香港已故藝術家陳福善,便是他認識很久的藝術家,「陳福善經常把『最緊要開心』掛在口邊,在他身上,開心和創作,幾乎相等。」展場上陳福善的《無題(陽台上的裸女)》、《無題(畫展)》,都是藝術家於上世紀七十年代落筆。「我在八十年代初認識他、開始為他辦展覽,那些畫作對我有很好的回憶。」至於他的本地著名藝術家「老友」陳餘生,英文名Gaylord,人如其名,已屆九十五歲高齡,一生動過不少手術,仍然對創作樂此不倦,「最叫他開心便是創作。」  

除了陳福善、陳餘生,漢雅軒曾辦過《三老》聯展的最後一「老」──本地藝術家朱興華的《啤一啤》,真過癮,畫中街坊在超巨大的樹下,乘涼喝啤酒,「朱興華很有人情味,作品稚氣又溫暖。」此時此刻,的確很需要「啤一啤」吧──但獨飲好了,勿聚會。  

內地藝術家馬雲飛一組兩幅的《幸福時光》,也叫筆者特別有感觸──疫情如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像畫中男女,毋須戴口罩,也能在街上相望而行?張頌仁笑說,這件作品捕捉了緣份到來、男女將要碰面的一剎那,「這種喜悅,屬於時機,非關人為,是意料之外的情感。」他續道,最窮途的時候,還有不可知的未知數,這種機緣,便是真正快樂的源頭,「表示人還有新的可能。」

面對災難,人是多麼的脆弱無力,只能期望,緣份到了,大家除下口罩相見的幸福時光。



2020年3月26日,星島日報,副刊P05)

2020年3月12日 星期四

【視藝】阮家儀 迷失光影間

曾在《新藝潮博覽會》、《Art Central》欣賞過阮家儀只此一家的光影裝置作品,印象難忘。她善以大量叫人眼花繚亂、似熟悉又陌生的塑膠玩具,砌出秩序,又捧起裝置,在轉盤上兜兜轉轉,光影閃爍,映照懷舊物事與場景,很難不叫人心動,有點像微型藝術,卻又喻意和創意更多。她在首個個展《時光機蕩失路》,啟動時光機,沿途指引,觀眾不會迷路了。


在阮家儀的《時光機蕩失路》走了一圈,宛如踏進她的夢幻遊樂園,樂而忘返。「這個裝置是會發聲的!」她就像一個小女孩,蹲在藝廊門口旁的點題作品《時光機蕩失路》前,動動機關,一架列車不僅駛動,還嗚嗚作響。「我是在夜冷鋪找到這架火車的。」

《時光機蕩失路》主題是平行時空,這列時光火車,就在燈光投影下,於牆上映出兩個身影,時而分開時而重疊,呼應題旨,「我想讓不同時代的景觀交錯一起。」

六年前,阮家儀從香港浸會大學視覺藝術院畢業後,參與一個油麻地社區創作計畫,到處搜羅輕工業產品,當中塑膠玩具的繽紛色彩最吸引她,配合燈光就更有趣,從此對這個媒介樂此不疲。

上世紀八十年代,香港是輕工業以至玩具出口的世界重鎮,玩具既是香港的時代象徵,也是精神符號。「從玩具,到光影,映出香港Skyline。我想讓觀眾思考,從前的香港,怎樣成就今天的香港Landscape。」

她以塑膠玩具為創作「積木」,笑說自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在發掘塑膠玩具。創作充滿童趣的物事,有個好處,「物色玩具很開心,自己也一起玩。」

她最愛鑽進深水埗店鋪,或舊式屋邨文具店裏尋寶,「有些包裝已經殘破不堪,是上世紀九十年代遺留下來的產物。」她特別提到,深水埗姨姨和旺角亞加力膠張生,簡直就是她的Technical Support,「我想找不同類型的燈,營造霓虹燈夜市的感覺,但有些型號的燈已不再出產,幸好深水埗姨姨,替我在倉底找到不少絕版貨。」她每遇奇難雜症,便找他們幫忙。她的創作涉及不少電子零件、機械操作,她笑言畢業時對機械「零認識」,「多謝深水埗鐵皮檔姨姨和叔叔的無限量支持。」

長年搜集懷舊塑膠玩具的她,現已存貨甚豐,做作品時想起要個怎麼樣的形狀玩意,她都手到拿來。「我在家中設置了一個轉台,每次創作,都會左試右試,看看不同轉法投出來的光影,是否我想要的效果。」

是次展覽,除了《璀璨4》、《時空IV》等其招牌式創作,還有掛牆的「平行世界」系列,叫人眼前一亮,這些「掛畫」同樣細緻,好像《平行世界──雀仔街》有鳥籠和雀仔,《平行世界──辦館》有鐵閘和衣架,又有《平行世界──電車軌道上的人力車》和《平行世界──雪糕伯伯》的人力車和雪糕車。她不一定以物件逐塊逐塊堆砌場景,而是結合投影,猶如皮影戲一樣,是否像真,還得靠觀者的想像。

又如《平行世界──皇后碼頭》,「我以透明塑膠玩具砌海,玩具車零件則作為柱躉,細部還有欄杆、英式窗口、屋頂、旗仔。」這些香港場景,看起來就像點亮霓虹燈的璀璨城市,她形容是「消失與未消失之間」、「似有還無」。

還是對《浮城》印象最深,這個靈感源自西西《浮城誌異》的作品,宛如天空之城,給吊了起來浮上半空,仔細一看,真的有兩個人在「浮城」下方奮力扛起這座城市,「書中有個敘述很觸動我:人們很努力在營營役役地工作,讓城市既不上升也不下沉。」

受到社會動盪和疫情所創,香港這座浮城,有沒有「下沉」了?「許多港人或會感覺氣餒無助。」她想了想,說:「但這個時刻,卻見人們互助。我感覺到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就是困足在家日久的觀眾,來到《時光機蕩失路》,覺得作品有趣,展露久違了的歡顏,她便心滿意足,「給大家苦中一點樂。」

(2020年3月12日,星島日報,副刊)

2020年3月6日 星期五

【音樂】疫境求變 拉闊音樂直播

受疫情影響,不少音樂活動延期甚至取消,卻有主辦單位「疫」境求變,推出直播節目,直播拉闊音樂,讓音樂繼續響亮。西九文化區從上月開始,於自由空間社交網絡專頁,直播「留白Livehouse」現場音樂表演,即使大家安坐家中,也能欣賞各種不同類型的音樂表演,3月拉闊音樂表演陸續有來。



「當公眾不能出外觀賞演出時,我們可以做甚麼?」約2月5日,西九文化區管理局藝術策劃(音樂)龔志成與會議成員,討論着這個問題,這也是當下藝文界都在問的事情。

阿龔想起他在網上欣賞多年的美國National Public Radio音樂節目《Tiny Desk Concert Series》,該節目每周都邀請音樂單位到其辦公室表演,繼而以錄像放送,從著名樂團,到無名素人,網民一覽無遺。如果把類似形式搬到西九「留白Livehouse」,又會怎麼樣?

位於西九藝術公園的「留白Livehouse」,既然是一個半開放式空間,環境開揚,雖然疫情持續,阿龔仍希望在這裏辦些小型音樂會,讓餐廳顧客、遊人觀賞,「特別是周末,西九藝術公園遊人可不少,如有小型音樂會,是有意思的事。」加上社交平台直播,「就能讓一班不想離開家門的人,欣賞到好的音樂節目。」

製作團隊便僅以兩日時間準備,於2月7日直播第一場「留白Livehouse」演出,但當時沒正式公布,就當測試,「因為比較倉促。事實上第一場收音效果也較差。」到了第二個星期,他們添置好音響器材,讓音效達專業水平,第三星期,更轉用專業相機拍攝。他們遂於2月21日正式對外公布直播事宜,羅列當晚至2月29日的直播演出單位名單。

訪問當天,「留白Livehouse」已直播了三場演出,阿龔笑說網民觀眾反應十分正面,其中一位表演者Scott Dodd的父親即席留言,身處美國的他,很高興能在社交平台,遙距看到兒子和兒媳的演出,「也有觀眾在猜表演者正在演奏哪首古典曲目。」此刻阿龔與團隊仍在改善網絡速度問題,「希望可以盡快解決。」

現場音樂演出,最重要是「現場」,現場氣氛、與表演者的連繫,都是網上直播所不能完全取代的,但在疫情蔓延時,後者或是令人接受的替代品。「音樂表演有個有趣之處,便是只要聲音質素好,即使你合上雙眼,仍能欣賞得到,感受到音樂所傳遞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他們把「留白Livehouse」每一場音樂會記錄下來,長遠而言,「會是我們的Archive。」有了這個宏觀視野,疫情過後,他希望「留白Livehouse」的現場演出、現場直播,繼續同步發生,一星期三場演出,每場演出約有兩隊樂團表演,「一年就有逾二百場音樂表演記錄。」日子有功,豈不就像《Tiny Desk Concert Series》,累積一個開放予公眾的音樂演出資源豐富的網上錄像庫?然而他說,這牽涉許多人力物力,現時難以斷言,「但我即時的計畫,是每周或每月精選,在該星期或該月的表演單位各選一兩首歌,剪輯成『The Best Moment』,在網上發表。」他又提到,一直以來本地音樂記錄並不齊全,只有音樂單位在各自網絡平台,發表演出資訊,現在他們直播並記錄音樂表演,「就像記錄本地音樂生態。」

阿龔籌劃的音樂演出向來風格多元,現時「留白Livehouse」的現場音樂表演,也有不同焦點,好像星期五是爵士樂,星期六為獨立搖滾,星期日則是古典樂與輕快音樂並濟,明晚(3月7日)他有好推介,Vita Starkin & The Right Guys是表演單位之一,「最初聽到Vita Starkin的聲綫,驚為天人,簡直就像Norah Jones!」他還跟香港管弦樂團,以及香港浸會大學、香港演藝學院等音樂學生合作,邀請演出,而本地著名爵士音樂人Ted Lo(羅尚正)也將於4月開始駐場,「待香港環境好過來後,其他日子,或增設實驗音樂等不同元素。」他也銳意在這個平台發掘年輕樂手。

「留白Livehouse」不是一個很大的地方,但築起直播、播放平台後,接觸面寬廣多了。事實上,香港少有那麼具規律性、系統性的同類參與,「愈多人做,我們就會看到愈多不認識但具才華的香港樂手。」

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
www.facebook.com/freespacewestkowloon www.instagram.com/freespace_wk

留白Livehouse
www.facebook.com/LauBak.Livehouse

2020年3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20年3月5日 星期四

【視藝】不正常生活日誌

子華神話齋,「唔黐綫唔正常」。在挫折接二連三的香港,不正常生活已成常態,疫情下,人人出外戴口罩,消毒濕紙巾、搓手液常備左右,物資要用搶的,甚至把辦公室搬回家。

在這個不正常日子,黃照達的個展《正常生活》舉行如常,是諷刺,還是安慰?「對香港人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契機,去反思過往生活過得怎樣。」生活,其實有很多種。


跟許多港人一樣,黃照達除了籌備個展《正常生活》,這個月來幾乎足不出戶。為人父母特別緊張,家中有小孩子的他,早在農曆新年前已購下口罩,甚至有能力接濟有需要的朋友。

疫情爆發,當然沒有人想發生,「但從另一角度而言,大家都更注重衞生,或者街上少了行人、車上座位多了,又不盡然是壞事。」才想到,從前過着人逼人,以及其他種種「正常生活」,又是否好事?都習慣了,都依賴了,不這樣過,可以嗎?「人總能找出替代方案。敞開想像,生活就會很不同。」

彷彿記錄了不正常生活日誌的《正常生活》,正正帶出這個訊息。黃照達約於去年10月已構思這個展覽,當時香港正值社會紛亂之際,「大家的生活變得很不一樣,好像交通燈沒了,也沒了港鐵。」這打破了他對「正常生活」的固有想法。

對某些事物事情的依賴,多不正常,習慣了,便正常,「生活理應如此?其實是一種迷思。」起了這個念頭,落手創作,現在展覽舉行,然而大家卻又要面對另一種不正常生活。

展場裏,掛着一幅幅猶如設計海報一樣的畫作,簡潔、精準、抽象、冷靜,都是作品予人的整體觀感,「我想做一些繪畫、設計、漫畫之間的東西。其實彼此有很多互相重疊、互相啟發的元素。」

說起來,畫政治漫畫才是黃照達的「正常生活」,他這趟刻意淡化政治漫畫味道,以不一樣的方式講故事,「過去十年,我畫了很多影像、視覺的東西,這些符號已在我的腦中累積起來,這次創作,我想整理一下。」

於是這次黃照達落筆之初,沒有特定的敘事方向,一切從幾何圖案開始,好像《高鐵樂園》,他先畫一條斜綫、一個圓形、一個三角形,寥寥幾筆,然後才逐漸發展出火車、馬路等物事,「敘事是後設的,邊畫邊聯想。」這跟政治漫畫的畫法很不同,「政治漫畫是先有題目,再找形狀、符號演繹。」

但也非完全撇清政治漫畫針砭時弊的意圖,譬如《高鐵樂園》火車旁邊,有些小如逗點的人,躺在沙灘椅上「歎世界」,創作人想問大家:「高鐵是否就給予大家一個美好生活?」

不同作品也有一些圖像元素貫穿,好像太空船便老是常出現,他說,這半年來,身邊不少朋友離開了、移民了,難免傷感,「在『不正常生活』裏,生活圈、友儕圈也不一樣。」《登陸》便是「太空人」回到「地球」跟朋友在天台飲酒的情景。《星光大道》要描繪的,大概是送別友人上太空的畫面吧?「這批畫作是較感性的、個人化的。」

畫廊牆上掛着的作品,頗為壁壘分明,一邊彩色,一邊黑白,都屬新作,剛才提到的《高鐵樂園》、《登陸》等等,都是彩繪,至於畫黑白作品,他想放下固有創作模式和工具,不以電腦繪畫,而是一筆筆畫在畫紙上,「彷彿還原基本步,回到唸藝術時。畢業後,我沒正式畫過公開的鉛筆畫。」跟電腦繪畫能夠隨時修改不同,鉛筆畫精準多了,不能邊畫邊想,必須先構思好了才動筆,「逼使我慢下來。」

然而仔細一看,電腦繪圖也好,鉛筆畫也好,不也還是他的畫風筆法?不過黑白色階更凸顯冷靜觀感,一旦連繫社會事件,部分畫面,譬如躺在泳池旁曬太陽,竟有叫人毛骨聳然的感覺,「我用一些看似正常的生活,去講不正常的事情。」除了紙本創作,《正常生活》還有鉛筆木板畫和錄像創作。

從《正常生活》,到香港上演的「不正常生活」。他在這次疫情中的香港,看見民間那種守望相助、無私奉獻的精神,「有朋友耕種,自給自足,一點都不害怕。」就是設廠房製口罩,不也是很上世紀七十、八十年代工業起飛的事情嗎?「在這些『不正常生活』中,一些價值回來了,相反,從前所謂的『正常生活』,卻可能犧牲了甚至扭曲了一些價值。」

生活有很多種,視乎你想怎樣過。

(2020年3月5日,星島日報,副刊P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