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30日 星期四

【人物】歐陽娜娜 琴音裊裊

父母是台灣演員歐陽龍和傅娟,姑姑是著名歌手歐陽菲菲,歐陽娜娜彷彿命中注定,要走上表演這條路,但她的選擇,卻跟她歐陽家的長輩不一樣——身形纖巧的她,抱着看起來比她還要重的大提琴,拉響迷人古典音樂,悠然自得,儘管近年她開始涉足電影、電視的演藝範疇,我們將會看到更多不同面向的她。

筆者剛在高雄的大東文化藝術中心,參與歐陽娜娜的生日音樂會亞洲巡演——這位古典音樂界、演藝界新星,才剛過了十六歲壽辰,前程當然難以估量。

當晚,她宛如小公主一樣穿着優雅漂亮,踩着一雙高跟鞋,跟鋼琴手江天霖、小提琴手甘威鵬一起登場,臉上不減稚氣,專心致志、游刃有餘地奏出一首又一首古典樂章,下半場則演繹了《星光伴我心》、《教父》、《女人香》等不少電影配樂,讓樂迷得到截然不同的聽覺享受。

最後,她演奏了改編成大提琴版本的歐陽菲菲名曲《Love is Over》,餘音裊裊,樂迷都捨不得離開。後來才知道,前年才開始聽流行音樂的她,改編《Love is Over》時壓力不小,「姑姑(歐陽菲菲)知道我要改編這首歌,沒說甚麼,聽完錄音後,從她的表情看起來是滿意似的,我才放心下來。」

台下的歐陽娜娜,是一個乖巧討喜的女孩,她抓住了彩排與表演之間的縫隙,跟筆者傾談。若非她四歲時上了一個玩樂音樂欣賞課,我們可能看不到今天這位年輕的大提琴手,那時候,她在課堂上看歌劇、音樂劇,又玩關於音樂的遊戲,那時她就知道,自己是喜歡音樂的。

到了五歲,她便開始學鋼琴,六歲習大提琴,她苦笑起來,說大提琴剛上手很難,初學時拿着一枝筆,扮成琴弓,憑空劃來劃去,「我是被大提琴的聲音吸引住吧?它的聲音本來就是接近人聲。後來就慢慢把重心都放在大提琴上。」

她從前放學後的生活日誌是這樣的:回家、洗手、進琴房練琴、吃飯、練琴、做功課、睡覺,幾乎天天如是,十分規律,她笑說都習慣了。不跟同學出去玩?「同學都上音樂班,都是回家練琴。」她十二歲時,獲獎學金考進美國著名的寇蒂斯音樂學院,上課時間沒那麼固定,「把更多時間放在琴上。」

父母從來沒有強逼她要怎樣做,一切全都出於她的自發性,上台表演後,她更覺成就感,「我的家,有藝術遺傳吧?我很喜歡站在舞台上的感覺。」她說,學音樂難免會起起伏伏,練琴也是挺辛苦的,挫敗、低潮時常有,「練很久,但練不好;有時你明明都練好了,但考試前,有些地方忽然過不去了。」她卻沒想過放棄,「我清楚自己想要做甚麼。」而且,得到父母的支持鼓勵是很重要的。「慢慢就確定要往這條路走。」

去年年底出版首張古典演奏專輯《15》,喜獲亞洲白金銷售佳績。她把自己喜歡的曲目都選進去了,抒情、快板等風格不一,還摻雜了她的小故事,於是聽碟時,就像見證她的成長。好像孟德爾頌的《無言歌,作品109》,「小時候第一次在音樂班考試,就是這首歌。」還有包佩的《匈牙利狂想曲,作品68》,是她第一次跟樂團拉琴,對她很重要。至於艾爾加的《愛的禮讚,作品12》,她憶起當時在家裏隨便拉,不太懂古典音樂的爸爸,忽然走出來跟她說:「娜娜你拉甚麼歌?很好聽!」

出身於演藝世家的她,現在也有愈來愈多演戲機會:二○一四年的《北京愛情故事》、去年的《破風》,今年有《美好的意外》、《王牌逗王牌》,也主演電視劇《是!尚先生》,她還在劇中唱了插曲《溫暖你的冬》,但笑說那只是偶然的事,雖然她認為唱歌和拉琴是有關係的。

反而她對演戲卻比較認真,從前一直專注音樂,直至演了《北京愛情故事》,才對演戲產生興趣,也享受拍攝的過程,她曾對導演說,不想自己的生命只有大提琴。「但拉琴的感情始終比較深。」她稱,演戲反過來對音樂有幫助,因為前者讓她經歷到一些生活中不會經歷的事情。

但練琴時間豈不少了麼?她點點頭,說:「肯定會有影響,現在不像小時候或在美國讀書時那樣子,從前的『工作』只有做功課和練琴,比較單純一些。現在的生活才剛轉換,我還需要多作調適。」

還是樂觀應萬變的好,她笑說,從前可能有三個月的時間去準備音樂會,整個團隊一起慢慢摸索、改編,或會懶散,現在僅得短促時光籌備,每次排練都很認真,逼出真功夫,進步更快,「就像大學生畢業了,進入到新的環境,沒有老師管束,反而更要自律。」她希望帶着從電影、電視劇認識她的粉絲,欣賞古典音樂。

老師對她說,沒有壓力的音樂是最美的。「八歲的時候,我有想過要當一個大提琴家,但現在更想以很享受、很快樂的心情拉琴,這樣的話,這條路,我走一輩子也願意。」

(2016年6月30日,星島日報,副刊P02.Art)

2016年6月29日 星期三

高雄書店行蹤

台灣人閱讀風氣熱烈,書店多的是,既有一手也有二手,連鎖的、獨立的,任君選擇。

高雄雖然不及台北人口多,但仍然書店林立,讀者書迷不需要太多事前準備,人在路上,在手機開啟Google Map,輸入「書店」,即時即地搜索,就會發現被不少書店環抱着,然後要做的事,是逐家逐戶拍門,只歎不夠時間看仔細而已。

上星期,首次踏足高雄,由於有公務在身,只趁空檔逛書店,本來以為一家起兩家止,最初鎖定茉莉二手書店高雄店為目標,酒店附近那些店子,則有時間才走走,但卻路經一家接一家,最後推門前往的,超過五家了。

茉莉二手書店是台灣有名的二手書店,分店遍及台北、台中、高雄各地,書店企理整齊清潔,書籍、雜誌、唱片等等分門別類,跟坊間許多陳舊中古店的氣氛很不相同,而且售價公道,還經常推出減價貨,我是很喜歡到訪的,也早已成了該店會員,憑會員證額外獲折扣優惠,這次也願意滿載而歸。

茉莉二手書店高雄店的空間不算很大,但反而叫我更集中選書,最後捧走十本八本,包括四本合共一百元新台幣(約二十七港元)的特價書,直至打烊才捨得離開。我也去了駁二藝術特區的誠品書店,但只快來快去、「到此一遊」而已。

我也到了酒店附近的書林書店(圖右)和三餘書店(圖左)。書林書店以英文書為主,類別多為文史哲與藝術創意,偶有中文書擠進書架上,我最後帶走了一本Raymond Carver。

三餘書店則獨立、藝文味道很濃,平台那層是書區,枱面上擺放許多當地獨立雜誌。樓上則是Cafe,地下一層還設展覽廳,是可以消磨半天的好地方,只是我不敢逗留太多時間,怕錯過更多好去處,繼續上路去了。

(2016年6月29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6年6月22日 星期三

【小小說】張老先生的書

自從在那家二手書店,覓得張老先生的作品,他三兩天不夠,就跑到這個書本東歪西倒擠滿書架甚至通道上的店子,打打書釘,儘管書店跟他的家和學校都不接近。不久,他就跟那位看起來有六十多歲的老闆混熟起來了,不過,他卻無緣再得張老先生的著作。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都愛讀老張的書?」老闆知道他的來意後,忍不住問他。他搔搔頭,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張老先生是我的大學論文研究對象。雖然大學圖書館有齊他的著作,我也早已研讀過了,但還是想擁有。」老闆別過臉,自顧自的呢喃一番:「那麼年輕居然愛讀老張的書……」他知道老闆的性情有點古怪,會自言自語,這個時候,他都會跑開,讓他獨處,不作打擾。

他拜託對方一旦收到張老先生的作品,務必第一時間通知他,也往往沒了下文,不是忘了通知,就是找不到他的電話,他大概有三、四次跟張老先生的書失諸交臂,此後他便不再拜託老闆,反而自己主動一點,多來書店碰運氣好了。

他既是讀書人,又是愛書人,雖然暫時無緣再碰到張老先生的書,他卻每一兩次來到書店,就帶走一兩本舊書,全是他最有興趣的本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文學作品,對他來說,每一本都是難得一見的罕有瑰寶,部分更是連大學圖書館都沒有館藏,他在家中築起一個小小的文學書閣。「你當它們是寶,人家卻當成垃圾,成箱成箱的送來。要不就直接丟進垃圾桶,我都不知在回收公司搬走過多少箱舊書。」老闆又自顧自的發牢騷了。

為了應付大學生涯最後一次考試和學術論文,他忙得不可開交,再次踏足書店,已是三個月後的事了,那熟悉的書牆迷陣布局、舊書店獨有的氣味、彷彿停滯了的時光、老闆微僂的背影,都令他懷念不已。他熱情地向老闆打招呼,老闆望了望他,「嗨」了一聲,忽然想起了甚麼似的,高聲說:「剛剛走了的那位女子,買了張老先生的書。」他張大嘴巴,立即追了出去,但門外空無一人,遠一點的行人道上,更是人來人往,張老先生的書,再一次消失於人海中。

他懊悔地回到書店,老闆還是低着頭,專心地以濕布抹拭舊書的污漬,枱上放着一樽盛着不知名液體的噴水瓶。「那個女孩啊,人長得漂亮,又跟你一樣年紀輕輕,卻專買張老先生的作品。」他忙道:「你是說,她不止一次前來,而且有所收穫?」老闆這時才抬起頭,笑了起來。「是呀,不像你,她只來了數次,幾乎每一次都買到老張的小說。」

他一邊埋怨老闆怎麼又不通知自己,一邊歎氣,心想,這個世界,的確有許多徒勞無功的事情,相反,有些人就是安靜的坐着,機會也會找上門。「小弟啊,一切皆是緣,書緣未至,有錢都買不到。」老闆接着又自言自語一番,他似懂非懂的咀嚼老闆剛才的話,回過神時,人已在回家的巴士車廂裏。

畢業後,他還未想走進職場,只上補習社替學生補習中文,又為一家獨立雜誌,幹着沒有錢賺的編輯校對工作,也嘗試在幾份文學雜誌發表文章,偶然獲得刊登機會與些微稿酬。這段日子,他來書店的次數更多了,目標除了仍是張老先生的作品,他還居然想見見那位跟他「爭書」的女孩,可惜,無論是張老先生的書,抑或那位女孩,他還是連影都捉不到。

老闆說:「對於身外物,不要有太多執念。」他有點生氣,老闆你經營一家擺滿「身外物」的店子,這樣說有說服力嗎?老闆好像知道他想甚麼,續道:「這個店子,書來書往,驛站也,書都不屬我,暫時保管而已,待有緣人拾走。」

後來,老闆中風了,住院期間,男孩每次到書店都吃閉門宴。老闆身體好一點後,才回到店子,重新營業,男孩知道事情後,每天都來照顧老闆,不僅送飯,還客串做店務員,替行動不便的老闆搬書收錢。

老闆見他有心,請他管理書店,男孩一口答應,他總覺得跟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書店從來都是讓他平靜的避難所。得了好幫手,老闆便不整天都留在店裏,只在中午時間來靜靜看一兩小時的書,然後回家午睡,晚上有時來收鋪,有時不。男孩也漸漸為書店帶來新氣象,流行一點、受大眾歡迎的書籍,他通過網絡賣書,一些古籍、經典、罕品,他都堅持留在店裏,一邊減磅,一邊保留精品,為書店編出獨特風景。

雖然他成了一店之主,卻始終收不到張老先生的書,直至一位女子到訪。她年約二十多歲,長髮,穿着一條淡色連身裙,很有氣質,她遞上一本張老先生的書。「老闆呢?」他把老闆的事告訴了她,她聽後歎息,又着他問候老闆。「這本書,我是在這裏買的,現在不要了,想送回老闆。」他知道,她便是老闆口中的漂亮女孩,他的心頭不禁泛起一點點漣漪,便抓緊機會跟她多聊一下,才知道對方之前就讀另一所大學的中文系,跟他不約而同的以張老先生為研究論文對象。

她告訴他,還有一本張老先生的書會送來,他聽後歡喜不已,心想,書緣終於牽着人緣結伴來了。但下次再見,她身旁多了一位帥氣又年輕的男子,他的心情一沉。「這本就是上次提到的書,現在物歸原主。你那麼熟張老先生的作品,一定會好好保存的,我就放心了。」她接着說:「我結婚了,要搬家了,不打算把書都帶到新居,送的送、賣的賣,就只剩那兩本張老先生的作品。」說罷,她眼神甜蜜地望向身邊的男子,不久,兩人手挽手的離開了。

他望着那本曾經叫他到處尋覓的張老先生的書發愣。「早說了,身外物,不要執着。」老闆不知甚麼時候來了書店,撐着枴杖,把張老先生的書,放到書架上去。「等等,老闆!」老闆以為他要留下書本,回頭一望,卻見他拿着另外兩本張老先生的書來了,其中一本,是他的珍藏,他把三本書都上架了。「相同系列,一起擺放,你不是這樣教我嗎?」他抬頭望着再次放回書櫃上的張老先生的書,學着老闆呢喃起來:「不知下一位有緣人是誰呢?」

(2016年6月22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

2016年6月8日 星期三

【小小說】搜你

在家附近商場一家咖啡店坐下來後,他慣性地掏出手機,搜索網絡,不久,他找到了一個叫「Lady1234_」的用戶。他轉了轉眼珠,隨手輸入「Gaga1234」的密碼,然後,配對上了。

他立即站起來,好奇地四處張望,想知道這個「Lady Gaga」到底是何方神聖,但附近實在有太多人了,怎去找人?也不能確定釋放「Lady1234_」網絡的是個人還是公司,只是他傾向相信前者,否則就太 不夠意思了。網絡接通了,但真人卻連繫不上,他唯有坐回椅子上,繼續乖乖的埋首寫(打)稿。

經濟環境轉差,半年前,他從全職工作被逼改為全職「自由」工作,各樣事情應慳則慳,跟手機網絡供應商續約時,他選了低度消費,不僅不能奢侈地無限上網,所得每月網絡數據更是少得可憐。現在出街,他盡量 不上網,到了有免費網絡供應的地方,才放鬆地上上網。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很快便適應過來,畢竟從前都是沒有網絡的,日子不也一樣的過去了?

然而,他有時也會碰運氣,試試撞入陌生人的網絡。他常用的「百搭匙」密碼,不外乎是對方網絡用戶名稱、「Password」、「00000000」、 「88888888」,又或稍為改動對方網絡用戶名稱,他就試過以「Morninggood」撞入了用戶「Goodmorning」的網絡,讓他樂了半 天。當然吧,好像他這種做法,十次都沒有一次中,他多半抱着鬧着玩的心態去試,好像這次「Lady Gaga」的組合,算得上是他撞入網絡的頭三位難忘經驗。

坐在咖啡店、 喝着鮮奶咖啡的他,很快便進入寫作狀態,一揮手便半小時,再回神時,他望望手機,發現網絡不通了。也就是說,「Lady Gaga」很可能離開了。想到這裏,他有一種莫名的孤獨感。但他還是飛快地為文章寫下結語,然後重新啟動自己的網絡,趕快交稿,匆匆離開。

他幾乎忘了這件事,直至兩個月後,在同一商場另一家餐廳,搜索到「Whitney5_」的網絡用戶名稱,猶如暗號一樣,他接了「下聯」── 「Houston5」,網絡再度接通了。以女歌手姓名配搭的設定密碼、以「_」給用戶名稱留下尾巴的手法,如出一轍,加上是在同一地區出現,幻想力豐富,又有記者 /偵探直覺的他,當然相信兩者是同一人,於是,跟對方交個朋友的希望比上一次更強烈,最低限度,是要知道對方是誰,而他估計,對方是一個女的。但跟上次一 樣,四周布滿食客,人人都在低頭玩手機,也可以說人人都可能是「Whitney Houston」。

他唯有等待網絡消失,但這一等,居然是一小時後。儘管這一小時內,許多食客進進出出,他還是未能鎖定目標人物,而此刻網絡消失了,他也留意不了有食客在他身邊離開。他再一次眼睜睜的讓這位有趣的網絡提供者離開了。

後來,他好像著了迷一樣,有事沒事都在搜索網絡,還從他居住的這一區,搜索範圍擴大至不同地方,只是類似「Lady1234_」、「Whitney5_」等 簽名式的網絡用戶,他遍尋不獲,他甚至嘗試在Google輸入相關的關鍵詞,胡亂搜索一番,也是無功而還。

一個月後,他還沒有心死,又再跑到那個商場碰運氣,竟給他在連接一、二樓的扶手電梯上,找到「Kylie6_」的網絡用戶!他一邊左顧右盼,一邊下意識的輸入「Minogue6」,網絡接通。但當他落到一樓時,網絡立即消失了。

「上了二樓!」得出這個推斷後,他迅速跑上扶手電梯,來到二樓,東南西北,人海茫茫,他再一次讓對方在眼前消失了。他拿着手機如同羅庚,這邊走走,那邊看看,「Kylie Minogue」卻沒有再出現。一小時後,他決定放棄。這次失敗,不知怎的,讓他好不灰心, 他甚至隱隱覺得,大概不會找到那個人了。後來,碰巧他接到Freelance工作增多,便把這個搜索遊戲擱在一旁。

待他沒那麼忙碌的時候,已是兩個月後 了,偷得浮生半日閒,他又回到在家附近的咖啡店放空一下,然後,他想起了這個一度讓他瘋狂的玩意。但這次他忽發奇想,給自己的網絡名稱改為「_Rice7890」,然後分享網絡。他不知道為甚麼要這樣做,就當又是那些莫名其妙的直覺吧。

不久,他看見手機熒幕,顯示有裝置接連上他的網絡。也就是說,有人撞中了「Damien7890_」密碼,他知道,那不是偶然。他抬頭一望,看到坐在他前桌的年輕女子望着他,若有所思、欲言又止似的。

「Damien Rice?」「Lady Gaga?」

(2016年6月8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

2016年6月5日 星期日

關錦鵬 監導人語

已有好一段時間,沒有看過關錦鵬拍的新戲了,但他的名字,卻因《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以至由羅冬執導的《紐約紐約》等監製作品,而聯繫起來。關錦鵬當然沒有離開最熟悉的電影工業,但位置不一樣,反而更有扶掖新進之意。近年多在內地工作和生活的他,坦言心繫香港,期待他參與的香港作品,能夠不日上映。
 

九十年代他們在上海
《紐約紐約》的時間軸,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地點是上海,那是一個受到外來文化(包括香港)衝擊、人人渴望出國淘金的年代。那時那地,來自上海的羅冬,正值他的青春年華,關錦鵬則在那裏先後拍攝《阮玲玉》和《紅玫瑰白玫瑰》,兩種眼光看上海,令電影折射出一個更立體的欲望世界。

「都是我所看到和聽到的故事。」架著一副墨鏡的羅冬,以帶點口音的廣東話回應。故事是真的,但角色如酒店主管路途(阮經天飾)、美麗女子阿鵑(杜鵑飾)、神秘豪客米先生(苗僑偉飾)、跑江湖的金小姐(葉童飾),則未必真有其人。羅冬談起他的創作念頭:「在那個年代,要接觸外面的世界,酒店是一個窗口,聚集了欲望的投射,於是《紐約紐約》便以此展開故事。」

關錦鵬憶起當年拍攝《阮玲玉》的時候,住在上海靜安賓館,旁邊便是上海希爾頓酒店,有時也到那裏吃飯飲咖啡,「那裏是在上海碰到最多外國人的地方。」《紐約紐約》許多人想盡辦法赴美掙錢,羅冬是上海人,卻沒有太多出國的想法,但坦言紐約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直到今天,人們仍然可以在紐約尋夢,那裏可以發生許多可能性。」儘管中國愈來愈富庶起來,可以抓住許多機會,「但人們仍然有出國夢,這個年代仍然有『阿鵑』,只是跟《紐約紐約》裏人們單純要改變生活出外闖蕩的想法不同。」

劇本裝載好人物
關錦鵬和羅冬早於2000年結緣,當時後者是《藍宇》的平面劇照師,得到關導的賞識,於翌年由趙雅芝、劉松仁、郭藹明主演的電視劇《嫁錯媽》,以及2011年《香港國際電影節》中《香港四重奏II》短片《上河圖》中,羅冬都為關錦鵬擔任攝影師,自己也在上海拍攝平面廣告,拍攝經驗便是這樣一點一點的累積下來。


「即使不是合作,我們也經常見面。」在羅冬任導演的《紐約紐約》,關錦鵬當然給他分享不少經驗之談,尤其是他對當年上海的看法,但強調故事構思全都來自羅冬,後者也跟電影美術大師張叔平稔熟,邀請到他擔任造型總監,不用關導幫忙,而戲中響起的廣東金曲如《似水流年》、《瀟灑走一回》,都是吸取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香港流行文化養分成長的羅冬之選,但扛起監製之職,他不敢怠慢,也有跟場,適時作出如演員調度的建議。

近年關錦鵬明顯減產,籌備多年的電影《放浪記》也暫時擱下來,想看他新片的讀者還要多等一會。但他卻導而優則監,為多個新導演作品護航,觀眾大概都記得2013年首執導演筒的趙薇作品《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正是由他監製,現在亦有羅冬的《紐約紐約》,提攜後輩之情,不言而喻,他不諱言接下來還有一些監製計畫,主角也是新導演作品。「我有選擇的,《致青春》後,許多新導演拿着劇本給我看,但除了劇本,人物也要有趣,譬如《紐約紐約》,講Bellboy,把我帶回上世紀九十年代在上海拍戲時的所見所聞,我特別感興趣。一個好劇本,裝載好人物,更能吸引我去參與。」

別對本地電影失望 

這些年,中國經濟轉變了,各行各業市場蓬勃,但兩人不大看好中國電影的走勢。羅冬說:「中國電影題材相對單一,類型電影又向來不是強項;製作上看起來很大,但許多都用不得其所;觀眾看戲只是消費活動,而非真心喜歡電影。」關錦鵬點點頭,「如果說現在是中國電影黃金時代,我一定不會認同,現在內地只有熱錢,但在資本操作下,電影內容不被講究。內地許多投資人,並不見得懂電影和愛電影,不少有想法的年輕導演,受到發行商、院綫等問題大大影響。」他提到畢贛的《路邊野餐》和忻鈺坤的《心迷宮》,同樣是好作品,「但都被歸類為小眾電影。」

關錦鵬覺得,這些導演只要抓住適合自己的好題材,再得到投資者給予更多資源,配合宣傳發行,才更有發揮空間。「如果有投資人找我做監製,開發一些新導演項目,我願意做一些個人化作品,甚至把內地資金,運用到非合拍片的香港項目。」有可能嗎?他笑了起來,「在內地,有甚麼是不可能?」


他又說,不止他,還有陳德森、劉偉強、陳木勝等導演,都有類似想法,「如果我們『大聲啲』,說服到投資人在香港拍戲,又如何呢?」比起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香港電影聲勢的確弱了下來,「但香港一些導演守住本土題材,我覺得很有意思,這一點,內地就沒了。」他直言有些香港導演就是應該要保留本土色彩,好像黃修平,「千萬不要到內地拍戲!」他說,就當是奢望,就當是樂觀,「香港電影能夠復興起來,大家千萬不要對香港電影失望!」
 

始終心繫香港
記:你近年主要在內地居住和工作?

關:是的,我們這些受惠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拍戲而為人熟悉的導演,算是較早開發這個內地電影市場,據我所知,陳可辛、劉偉強等導演,都在北京設有工作室。

記:最近住在北京?

關:租住而已,也不能說我習慣北京生活。

記:仍然心繫香港?

關:曾經有一篇影評,寫我借《長恨歌》王琦瑤死守上海弄堂自喻,覺得有天我落葉歸根,老死都在香港。這一點,我是很認同的。
(2016年6月5日,星島日報,名人副刊P09‧名士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