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8日 星期四

【人物】特朗普 唱粵曲

繼粵劇《毛澤東之虛雲三夢》(下稱《毛澤東》),本地著名粵劇演員龍貫天,再演知名風水師李居明編撰的《粵劇特朗普》,還一人分飾三角,扮完毛澤東再扮特朗普,海報造型先聲奪人,再一次成了話題,可真百無禁忌。

然而,如果知道本名司徒旭、人稱旭哥、現屆香港八和會館理事會副主席的他,早早參與過電視劇、舞台劇、廣播劇等演出,現於粵劇舞台上扮演政治人物,大概便不覺出奇了。



還沒閒聊,先請旭哥埋位,拍拍照,他毫不扭揑,立即擺出特朗普招牌動作,圈起拇指食指呈「OK」手勢,惹得我們不住發笑。訪問便是在如斯輕鬆的氣氛進行。

旭哥不止是經驗豐富的粵劇演員,跨界履歷一樣多,上世紀九十年代進過電視台拍電視劇,古裝時裝一樣得,曾跟劉松仁等人演《碧血青天珍珠旗》,曾與邵美琪等人演《再見艷陽天》,亦早跟毛俊輝合作,夥拍胡美儀等參演《再世情》等話劇。

他也參與過《張羽煮海》,年輕的他,已經要跟不同藝術界別合作,譬如電影的關錦鵬、舞蹈的黎海寧、劇場的何應豐等等,全是在不同界別赫赫有名的名字。他亦曾在電台話劇組待過,向車淑梅、車森梅等前輩學習廣播藝技,「很厲害,一埋咪,他們就是那個角色!」後來他組織粵劇團,把這些粵劇以外的演出經驗加進去了。

演《粵劇特朗普》前,旭哥對特朗普有何觀感?「我覺得很特別,很喜歡,很留意他。」他笑說,美國是全球大阿哥,其總統的言行舉止,當然受到各界關注,特朗普上場後,往往不按常規出牌,加上他形象、性情分明,從髮型造手到動作,經常成為仿效對象,「他動作大,輕易就把全球目光都吸引住了。」再想想,「這不也跟粵劇的大動作相似?」

他說特朗普是一個善於演講的人,又以做老闆的態度去當總統,「老闆嘛,說Yes就Yes,說No就No。」當今世界經濟掛帥,偏偏他便是一個商業奇才,「你不能不服他。」又指如果特朗普本身辦事能力有問題,當上總統兩年便會「好不得閒」,但現在似乎是愈來愈多支持者,「證明他踏出的步伐,跟過往總統不一樣,『前衞』一點而已。」

《粵劇特朗普》也談中美關係,旭哥不諱言中美關係十分微妙,也相信國家主席習近平、特朗普二人是友好的、「傾得埋」的,「特朗普說過,中美關係是從沒有如此的好。我覺得是真的。」

《粵劇特朗普》為《毛澤東之虛雲三夢》之二,約於兩年前已開始構思。粵劇《毛澤東》迴響甚佳,之後做甚麼?李居明屬意──特朗普,當時特朗普才當上總統不久,「我跟大師說,看定一點較好,怕他坐不穩。」兩年下來,特朗普繼續執政美國,《粵劇特朗普》也排期上演。

演特朗普,可有猶豫?「你(李居明)都夠膽寫,我怎麼不敢演?」旭哥欣賞李師傅頭腦好、有思想,對他十分信任,無論是《毛澤東》抑或《粵劇特朗普》,都不是亂來的。「有些人有思想,卻沒有錢,有些人有錢,卻沒思想,多『搞亂檔』,但他沒有,更為粵劇注進不少新思維。肯用腦、肯落筆、肯用錢,不計成本推而廣之,全行找不到另一個!」

在台上,旭哥戴假髮扮鬼佬,講少少英文,但說到底還是唱粵曲的,程式場口仍在,但不照搬,Crossover不可缺,取粵劇之精髓,保留傳統,但應用則用,應捨則捨,觀眾亦見話劇的靜場等等,他早年參與不同演出所得的跨界經驗,正好大派用場。為這個全球關注的角色做準備,當然難不到旭哥,「今朝開電視,又見到他。」《粵劇特朗普》是一齣政治題材、緊貼時勢的輕鬆演出,「看後定會增長見識。」

既毛澤東又特朗普,這不就是演員心態,視高難度角色為挑戰?他笑說,當初演《毛澤東》時,許多人問他為何會接這樣的戲?「人生在世,這些機會有幾多次?」不怕秋後算帳?「有沒有看劇本?看了就不會這樣想了。」《毛澤東》演出後,辭演的演員紛紛歎走寶。「當演員,要碰運氣。」

下次再見龍貫天的演出扮相,會是何方神聖?

(2019年3月28日,星島日報,副刊P05.Art)

2019年3月22日 星期五

【音樂】超級英雄廣東歌

繼Eric Kwok(郭偉亮)的鐵甲奇俠、徐錦江的雷神和水行俠等等,杜麗莎又被指跟Marvel隊長撞樣,成了熱話,數來數去,真的可以組織一隊港版《復仇者聯盟》/《超級英雄聯盟》(笑)。

這些年超級英雄電影那麼受歡迎,本地歌星影星尚且撞了樣,樂壇又有沒有「撞歌」呢?廣東歌芸芸眾多,筆者嘗試梳理一下有關超級英雄題材的作品,看看音樂人在其中有甚麼話要說,從個人感受出發,或有遺漏,期待大家補充。



在廣東歌宇宙裏,其中一個經常被「撞歌」的超級英雄,大概是神奇女俠。說起來,王菲早早就以《多得他》翻唱Karyn White原曲《Superwoman》(然後《多得他》也是翻唱者眾),雖然此「Super」不同彼「Wonder」,但一句「I'm Only Human」,或許道盡詞人、歌者以至普羅大眾,對超級英雄、超人女俠趨之若鶩背後的人性心聲。

謝安琪早於二○○七年唱了《神奇女俠的退休生活》,比起由神奇女俠Diana(Gal Gadot飾演)擔正做主角的電影《神奇女俠》上映日子,早了十個年頭。此歌收錄於新曲加精選《3/8》中,由黃偉文填詞。蜘蛛俠Peter Parker叔叔講過,能力愈大,責任愈大,不過「再鋒利的刀都有生鏽的一日」,超級英雄也大概不是終身職業,黃偉文筆下的《神奇女俠的退休生活》,就講這個社會已經沉淪,打架、殺害、病毒、針筒等等,統統成了關鍵詞,「可惜我已經退休」,「今天怎強出頭」、「不可多嘴表態」,「神奇女俠」真的退了休,聽起來更像灰心氣餒兼失望吧?

鄭秀文也唱過《神奇女俠》,這首歌正是她二○○二年出版的個人專輯《Wonder Woman》的點題曲目。《神奇女俠的退休生活》講女俠會老,陳少琪作詞的《神奇女俠》,也寫出類似題旨,「亦是大俠亦是十分普通」,感動時「有淚流動」,也有「趣緻雀斑」,甚至想着「超人定伴在附近」,說到底,超人俠女畢竟也只是人,謝安琪和鄭秀文都唱出了硬朗背後的尋常「人味」,這條戲軌,樂迷有否想到二○一七年上映、講狼人老去的《羅根》?

《神奇女俠》也有新唱,去年由雷深如(J.Arie)演繹,比較兩首舊作,雷深如的《神奇女俠》,至少MV更「重口味」,周耀輝譜上女兒當自強的歌詞,「破開城市愚昧和欺壓,神奇嗎?人人女俠」是全歌靈魂。其實「俠」字企人邊,有多神奇也是人,「不必相信命運,只信我的靈魂」,人與俠的區別,或許只是一綫之差。

說完「女俠」,再來「男神」。既然Eric Kwok撞了樣,索性寫出一曲《Iron Man》,「純屬似樣,可以打機,可以寫歌,繼續唱,鍾意我扮,可以照扮」,相當入戲,「個個叫我做唐尼,又串又頑皮,大眼又濃眉,誰又理會我,努力作曲《一九八四》,我好少拍戲,你好少會理」,十足夫子自道。

小肥也唱過《萬能俠》,關智斌那首由張敬軒作曲、林若寧作詞的《預言書》,回憶裏亦有「萬能俠」、「時光機」、「新世紀福音」(戰士)等等作伴,但長大了幻想夢想同告灰飛湮滅,「放下志氣,喜中帶悲」,因為「世界是大人遊戲,那幼稚預言誰謹記」、「青春的預言無數,有哪個信守到老」。

Christopher Nolan已成經典的蝙蝠俠三部曲完結篇《蝙蝠俠:夜神起義》,有尚未正式化身羅賓的John Blake(Joseph Gordon-Levitt飾演)登場,但以羅賓為主角的超級英雄電影仍未見影蹤,不過張敬軒卻率先唱了《羅賓》,高唱黃偉文寫出的友共情:「能當蝙蝠俠好友,九死一生定必有,願意待你好,就是拒絕長壽」、「無論你想拯救宇宙,或坐於屋頂望月球,仍永遠有我,充當副手」,主角只得一個,其他的都是配角,戲裏戲外亦然,既然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怎麼會介意被好友搶風頭?

上述作品,不乏創作人憑歌寄意,道出超級英雄背後的凡人姿態與情感,叫樂迷聽得貼心貼地。除了以上歌曲,你也想哪位超級英雄擔當廣東歌主角?

(2019年3月22日,星島日報,副刊E05.享樂主義)

2019年3月20日 星期三

【小小說】嗅

四人飯聚,四人夜話。

「這瓶酒的味道挺奇怪,是不是壞掉了?」聽見主人家阿亮這樣說,其他人連忙把杯中物嗅嗅,又呷一口含在嘴裏,仔細咀嚼。「味道的確是怪怪的。」阿聲續說:「不過沒有變壞啊。」

他們當中最熟酒的Tom,認同了阿聲的說法,還搬出了一些他們都聽不懂的評酒術語,嘗試解畫,他們也沒法子上心,但知道不是壞酒,鬆一口氣,放心飲用好了。


「阿聲不是不太會喝酒嗎?為甚麼知道這瓶酒沒有壞掉?」阿亮的太太瑪麗好奇起來,說時又摸摸靜靜躺在腳邊的老狗。阿聲只笑而不語。

能夠嗅出死亡的味道這件事,他連一個人都沒有說,他當然也說不出口,比起那瓶酒,那隻一動不動、毛色暗啞的老狗,散發着更接近死亡的味道。他知道,不足一星期,牠便會離兩位主人而去。

阿亮自小便擁有這種本領,但他小時候根本察覺不到。眼能看、耳能聽、鼻能嗅,全都是大家與生俱來、自然而然的能力,只是他比其他人嗅出多一點點的東西而已,但箇中差異,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只知道,外婆臨終前、盆栽枯萎前、金魚掛掉前,他都嗅到一種類似發霉、黏黏濕濕的氣味。

後來他甚至連在死物身上都嗅得出那種異常的氣味,他在高中時使用的電腦,發出那種獨特的發霉味道後,不出兩天,電腦就開不動了,電腦維修員告訴他,底板已經徹底損壞了,搶救無門。

擁有這種獨特本領,沒有叫他更方便,也沒有讓他感到困擾,他更沒有擁有異能的自覺,直至那一天。

那是讀大學的第一日,他還記得當天太陽是多麼的猛烈,周遭空氣是多麼的凝結,他乘巴士到遙遠的校園,甫上車,就感到頭昏腦脹,怎麼這輛巴士那麼臭?出奇的是,車上所有乘客完全沒有異樣,彷彿絲毫嗅不到那陣嗆鼻的惡臭似的……

他很快就醒覺了,本能反應似的,在下一個站拔足下車,離開後立即回頭走,他甚麼都沒有想,只知道是跟巴士相反方向跑就對了。後來便從電視新聞得知巴士失事的消息,車子失控撞欄杆後衝下斜坡翻側,車上十多名乘客當場死亡,數名乘客送院不治,只得三人重傷生還。

那天他沒有回校,捲進家中被窩裏,全身發燙又發抖,母親以為他生病了,其實他既害怕也內疚,害怕是他頭一次跟那麼大規模的死亡擦身而過,內疚是他後悔為甚麼不警告車上乘客,他們全是將死之人,留在車廂中將有殺身之禍?

雖然經驗告訴他,死亡的味道一旦出現,就不會消失,那簡直就像是給死神烙印、怎樣都抹不走的可怕記號。況且,他要怎樣告訴他們,他們才會相信自己難以相信的話?

自從這次死裏逃生,他對於嗅得出死亡的味道更自覺了,卻也更冷漠了,因為在死亡跟前,從沒有凡人可以插手的空間。他發誓不會把此事告訴別人,否則就太對不起當日車上的死難者。更重要的是,他只是過客,生命的過客,充其量只是死亡的觀眾,不是死亡的使者。

這晚飯聚,飲飽食醉,Tom有事,先行告辭,阿聲見時候不早,便結伴離開。在步往地下鐵的路上,Tom小聲地對阿聲說:「你留意到嗎?」

「留意到甚麼?」老狗快要離開?阿聲忽然心虛起來,卻故作鎮定。Tom笑了笑:「阿嫂應該有了孩子啊。」阿聲皺皺眉,Tom續說:「瑪麗也是好酒之人,今天只是輕談淺酌,半杯後沒有添飲,有時又摸摸肚皮,這是孕婦的小動作。更重要的是,瑪麗容光煥發啊!我估那一定是個女孩子。想必未是時候公告天下吧。」

阿聲半信半疑,但不想掃他的興,「你知道得還真不少啊。」Tom又笑了:「我一向觀人於微。你不也一樣?」阿聲聳聳肩,不置可否。

Tom忽然抽了抽鼻子,「對了,阿聲,怎麼你身上有陣香味?塗了古龍水嗎?」阿聲也跟着Tom抽鼻子,「甚麼香味?沒有味道啊。」Tom說:「你嗅不到嗎?你鼻子不也是很靈敏嗎?」阿聲猛力搖頭。地下鐵車廂中,兩人又聊了一些無聊話題,說話不斷,但氣氛靜寂,阿聲心不在焉。

回家後,阿聲又仔細到處嗅嗅,沒有甚麼味道啊。

不管了,只要不是臭味,不是壞掉了,就算吧。

(2019年3月20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

2019年3月14日 星期四

【電影】地球流浪記

劉慈欣的作品,其實是頗適合用來改編的。這不是說文字裏的畫面性、故事性,抑或當今電影拍攝科技、製作技術,已能實現多麼天馬行空的想像世界,而是故事裏的可延伸性。



筆者跟一位剛讀畢劉慈欣名著《三體》的好友傾談,大家總有意猶未盡之感──這裏可以描寫多一點、哪些人物可以抽出來獨立發展故事,我們尚且如此,相信創作人定有更多關於改編的念頭了。劉慈欣在書中寫下與留下了龐大資訊和資源,等待人們繼續發掘、繼續想像。這樣的話,《三體》豈止三部曲,五六七部曲可能都寫不夠。

劉慈欣一九六三年生於山西陽泉,畢業於華北水利水電學院水電工程系,本業為電廠電腦工程師,早年接連獲得中國科幻銀河獎,其中《三體》除了中國科幻銀河獎,以及雨果獎等等,讓他成為首位獲得雨果獎的亞洲人。劉慈欣和《三體》,從此成了談論華語科幻小說不能繞過的關鍵詞。

科班出身的劉慈欣,寫起科幻小說來,理論根底扎實,就是看他通過故事設想的科學理論,也是一幕幕叫人瞠目結舌的奇觀,也就是所謂硬科的魅力。看不太懂的讀者或許大有人在,但應該無損讀下去的雅興,因為科幻科幻,科不離幻,只要故事趣味性、想像性並重,自有吸引追看之處,我們可不是在讀科普書啊。

我就無法忘記《三體》以地球資源短缺你爭我奪的狀況,放諸太空的「黑暗森林」宇宙法則,還有把敵人處身的空間維度降低的二向箔這個終極武器,以及更多更多奇思異想,統統叫人歎為觀止。

內地理論物理學家、詩人、科普作家李淼,便寫了一本《〈三體〉中的物理學》,專著分析《三體》的科學理論。看了劉慈欣的作品,讀者或會覺得,奇想可能已不是最難的事,要在其下托起科學依據,言之成理,這一點劉慈欣可謂相當到家。

有人稱劉慈欣為一位冷酷的宇宙觀察者,筆者同意之至。劉慈欣的硬科幻,硬是硬,但人物塑造、情感書寫等等,似乎也有讀者視之為不足,加上劉的冷硬、冷峻筆法,剛才說可能有不少創作人想到改編,要着力填補的,或許便特別是這一塊了。

談到劉慈欣小說的改編作品,早有舞台劇的《三體》,其改編電影上映日仍然無期,僅落筆四十二頁的《流浪地球》(收錄在中和出版的劉慈欣中短篇科幻小說選《流浪地球》)更早跑出,被郭帆拍成同名電影,上映後引起中港熱話。

電影《流浪地球》搭起原著框架,同樣以人們懼怕太陽氦閃爆發可能引起災難為開端,聯合政府決定給地球裝上發動機,通過動力,將地球推出太陽系,漂流宇宙,尋找新的星系家園,估計歷時長達兩千五百年。

期間流浪地球、流浪人類可想而知多災多難,發動機本來已為地球帶來攝氏七十度高溫,而在地球擺脫太陽前,還要慢慢加速地繞着太陽轉十五個圈,速度愈快圈愈扁,有時離太陽很遠,地球變得冰冷,有時離太陽很近,地球變得火熱,這些種種都導致生態成災,譬如岩漿滲入地下城。

而當地球穿過小行星帶時,人們須以反物質炸彈應付當中的大石頭,原著主角的太空人爸爸,便是在清除地球航綫上的小行星行動中意外身亡;木星引力差點就把地球吞噬;除了天災還有人禍,後來人們不再相信聯合政府,發起叛亂……

劉慈欣就像謄出紀實文章一樣,以冷靜和抽離的視點,寫出一闋地球流浪記,所有災難、人與人之間感情,點到即止,一切在浩瀚宇宙和千億時空裏,只是過眼雲煙、驚鴻一瞥,劉慈欣的寫作心境大概便是如此平靜。

電影則索性將之改編為災難片,捉住木星引力災害這一幕大抒特抒,發展出以中國人的救援隊為首拯救地球的情節,不知劉慈欣的冷硬派書迷,是否收貨?

所謂改編,有取有捨有創作,電影《流浪地球》插進太多疑似政治任務固然為人詬病,在細節處大吹中國風也嫌老套突兀,姑勿論改編是否成功,但就以意創造、情感補足這個層面,或道出改編劉慈欣作品的一大方向。

拍出《瘋狂的石頭》、《瘋狂的賽車》的寧浩,根據劉慈欣《鄉村教師》改編的《瘋狂的外星人》,便是一齣科幻喜劇,把這篇有點黑色幽默風味的故事喜劇化,進一步加注喜鬧之情,不啻是一個嘗試。

(2019年3月14日,星島日報,副刊P05.Art)

2019年3月13日 星期三

【電影】象之消失

得到台灣《金馬獎》等多個獎項的嘉勉,內地年輕導演胡波改編自己同名短篇小說的《大象席地而坐》,從此被我們深深記牢,另一讓我們難以忘懷的,是這套電影也只能是胡波執導的唯一長片──他於二○一七年自殺身亡,他的創意,只能永遠凝結在二十九歲的青春年華,以及《大象席地而坐》等作品裏。

胡波之死眾說紛紜,而在其遺作《大象席地而坐》中,我們至少看到了他對人生、生命的價值觀、哲學觀──沒意義、沒希望、沒出口──這邊那邊,沒兩樣。《大象席地而坐》甚至叫我想起村上春樹的作品。

好一種存在與虛無的拉扯狀態。片中難免瀰漫抑鬱的氣氛,但難得的是不怎麼叫人抑壓難受,反而偶見幽默和機鋒。

導演也在該片毫不掩飾死亡近在咫尺,好像男子受不了女友跟好友上牀在陽台躍身倒地、小狗被惡犬咬死、同學滑下樓梯送醫不治等等,統統道出死亡的偶然(與必然)和生命的脆弱,然而畫面都表現得很克制,為死亡注進日常感,構成了讓觀眾揮之不去的反差。

全片二百三十四分鐘布局精巧,看似東拉西扯不相干,其實層層牽連,結構緊密。他沒有浪費子彈,電影出過場的小道具、小東西都有用,譬如惡狗、女孩家樓下鐵棒、同學的槍等等,於前段乍現,後來又發揮作用了,雖然片長差不多四小時,但一直有前後呼應的發展,不敢說全無冷場,但至少有一直帶我看下去的感覺。

據說電影的結尾,已比原著的仁慈。這邊那邊,沒兩樣?「去看看!」於是我們看見幾位從命運裏逃亡的人,在黑漆漆的荒山野嶺,踢踢毽,稍事休息,縱然長路漫漫,前方凶險不明,未見曙光。觀眾在電影裏彷彿看見了出路,胡波卻在人生中找不到出口。

《大象席地而坐》充滿銳氣,匠心經營,是對殘酷現實的詩意嚎叫。可惜我們無法在胡波身上期待更多了。

2019年3月13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電影】象

得到台灣《金馬獎》等多個獎項的嘉勉,內地年輕導演胡波改編自己同名短篇小說的《大象席地而坐》,從此被我們深深記牢,另一讓我們難以忘懷的,是這套電影也只能是胡波執導的唯一長片──他於二○一七年自殺身亡,他的創意,只能永遠凝結在二十九歲的青春年華,以及《大象席地而坐》等作品裏。


胡波之死眾說紛紜,而在其遺作《大象席地而坐》中,我們至少看到了他對人生、生命的價值觀、哲學觀──沒意義、沒希望、沒出口──這邊那邊,沒兩樣。《大象席地而坐》甚至叫我想起村上春樹的作品。

好一種存在與虛無的拉扯狀態。片中難免瀰漫抑鬱的氣氛,但難得的是不怎麼叫人抑壓難受,反而偶見幽默和機鋒。

導演也在該片毫不掩飾死亡近在咫尺,好像男子受不了女友跟好友上牀在陽台躍身倒地、小狗被惡犬咬死、同學滑下樓梯送醫不治等等,統統道出死亡的偶然(與必然)和生命的脆弱,然而畫面都表現得很克制,為死亡注進日常感,構成了讓觀眾揮之不去的反差。

全片二百三十四分鐘布局精巧,看似東拉西扯不相干,其實層層牽連,結構緊密。他沒有浪費子彈,電影出過場的小道具、小東西都有用,譬如惡狗、女孩家樓下鐵棒、同學的槍等等,於前段乍現,後來又發揮作用了,雖然片長差不多四小時,但一直有前後呼應的發展,不敢說全無冷場,但至少有一直帶我看下去的感覺。

據說電影的結尾,已比原著的仁慈。這邊那邊,沒兩樣?「去看看!」於是我們看見幾位從命運裏逃亡的人,在黑漆漆的荒山野嶺,踢踢毽,稍事休息,縱然長路漫漫,前方凶險不明,未見曙光。觀眾在電影裏彷彿看見了出路,胡波卻在人生中找不到出口。

《大象席地而坐》充滿銳氣,匠心經營,是對殘酷現實的詩意嚎叫。可惜我們無法在胡波身上期待更多了。

(2019年3月13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9年3月7日 星期四

【劇場】倫敦直擊 《戰馬》5月舞台馳騁

英國國家劇院(The National Theatre of Great Britain)繼去年於《香港藝術節》舞台上演《深夜小狗神秘習題》,今年再度為香港觀眾引進好劇目──《戰馬》,劇中演員與大型木偶,齊踏台板做對手戲,憑藉機靈精巧的機關道具,馬匹等動物立即在舞台上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維妙維肖,觀眾讚不絕口,難怪在劇場界造成熱烈話題。


二○○七年首演的《戰馬》,已於十一個國家超過九十七個城市演出,筆者早前便特地到訪倫敦泰晤士河南岸的英國國家劇院,先睹為快,欣賞《戰馬》的表演,寒風在室外勁吹,戰馬在舞台上奔騰,觀眾熱情喝采。

這些年,香港觀眾對英國國家劇院的名字不會陌生,多得National Theatre Live,讓他們製作的戲劇精品,有機會在本地銀幕映現,影迷才沒有錯過由當紅男星Benedict Cumberbatch分別演出科學怪人與科學家的《科學怪人》兩個版本等精采好劇,至於上文提及的《深夜小狗神秘習題》,大概不少觀眾是先看National Theatre Live的版本,才進場近距離觀賞該劇。

但舞台劇還是要到劇院欣賞的。去年十二月《戰馬》在英國國家劇院放映時,慕名而來的人潮擁擠,當時正值聖誕前夕,準備進場人士繞着書店門外聖誕樹布置等候入場,儼如參與聖誕派對似的,好不熱鬧,以《戰馬》的名氣,相信在港演出時,如斯盛景將會再現。

改編自英國作家Michael Morpurgo同名小說、曾由史蒂芬史匹堡拍成電影《雷霆戰駒》的《戰馬》,由Nick Stafford改編,Marianne Elliott和Tom Morris執導(Katie Henry則為是次重演執導),講述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男孩Albert與馬匹Joey之間扣人心弦的故事,一人一馬一起成長,該作頌讚勇氣、忠誠、友誼等人性光輝主題,摘下包括東尼獎等逾二十五個國際獎項。

戰駒等木偶表演、與演員之間的靈巧互動,尤其懾人,全是觀賞焦點。飾演Joey、Topthorn等馬匹的演員,各有三位,他們分別在馬頭、馬心/前腿和馬尾/後腿的位置站崗,有了六手六足的操控,機關一收一放,令整匹馬的關節動作細緻傳神,就連反馬耳、轉眼珠、頓後足等小動作,也沒有遺漏,他們也會發出馬叫、呼吸等聲音,而三人之間的配合也考功夫,三位一體,你先我後,如影隨形,乍看之下,他們就像練馬員、馴馬師一樣在照顧馬匹,沒了他們,Joey和Topthorn都無法馳騁,叫人歎為觀止。

除了馬,還有鵝(以及雀鳥),同樣生動,仔細一看,鵝兒有一個輪三根腿,滾動起來就如急步跑,還有拍翼、啄食等動作,十分妙趣,至於操控鵝偶,一人就夠了。「在台上共有三十四位演員,其實他們全都是木偶師!即使不是操控木偶,但他們的動作、演出,都跟木偶師、木偶互動。」給我們介紹木偶製作的駐團木偶總監Gareth Aled如是說。

誠如巡演導演Katie Henry所說,《戰馬》表現了人與動物之間的真摯感情,《戰馬》即將闖進本地舞台,香港觀眾定會被箇中情感觸動。

(2019年3月7日,星島日報,副刊P05.Art)

2019年3月6日 星期三

【小小說】酒店

這晚當他下班回到酒店位於八十八樓的房間,看見睡牀回復到他剛進房間時的狀態——一塊沒用的牀冚蓋在被鋪上、被鋪死死的壓到牀墊下、兩個枕頭寂寞地並排而臥,他不禁心生納悶。他知道,這幾天為他執拾房間的服務員,換了別人。


他明白酒店服務員都依着一套公司準則做事,這當然包括回復房間本來面貌,但好像他那種要在這家酒店暫住一段時間的客人,更希望酒店房間能像自己的家一樣舒適自在,若能多多少少融入自己的生活習慣就好了,如果服務員能夠貼心為自己所需稍作「Improvise」,他會更加欣賞。

那位服務員便像看透他的心意似的,每朝執拾房間時,都懂得順着他的意思和習慣來做,好像把牀冚、枕頭全都拿到沙發上,又沒有讓被鋪壓到牀墊下,只對摺之以齊牀邊——單單是執牀的表現,已值得他向酒店經理為她表揚嘉許。是的,他早已假定她是她了,那麼細心貼心,不是她難道會是他嗎?

執房服務員換了別人這點小事,沒有影響他的心情,事實上他明天就要跟一個重要人物見面,如果生意談不成,明天就要執包袱打道回府,回到他居住的城市去,他必須保持穩定而理智的心理狀態才行。他喝了點紅酒,早早沖了涼,在牀上躺着躺着,不久就進睡了。

翌日,他要談的生意取得不小進展,對方跟他簽了一紙臨時合約,只要最遲下周送抵的一批貨品樣本沒有問題,對方就會正式購下該批貨品在這個國家的代理權,意味着他為公司開拓這個國家的龐大市場,踏出了重要一步。沒甚麼比這樣子慶祝生日更值得高興了。

不,當他推開酒店房間大門,看見桌子上放了一個插着一朵紅色鮮花的瓶子,一份久違了的感動,直叫他心頭蕩漾,喜悅之情更勝工作順利。「季先生,生日快樂!」小花瓶旁邊的卡紙這樣寫,字迹之秀麗雅好,再次印證她是她。他連忙看看睡牀,牀鋪沒有壓到牀墊下,牀冚、枕頭給拿到沙發上整齊坐好,是她,沒錯了。

剛才的感動,久久不散,他忍不住拿出一張白紙。「是你嗎?多謝你!你知道嗎?我今天度過了很好的生日。真好,我還擔心換了別人當我房間的服務員。」他快速寫下字條,放在花瓶、卡紙旁邊。

因為心情興奮,剛才吃飯也喝了不少酒,他的字迹歪歪斜斜,他不管了,反正他從來寫字都不好看。翌晚,他收到了她的回信:「不會,前天我放假,我是管這一層雙數號碼房間的。」如果那刻這個她站在他面前,她會看見一個漲紅了臉、樣子帥氣、年約三十歲的男子。

接下來的晚上,他期待着與服務員幾乎一天一次的書信往來,他想起曾在爺爺奶奶那一輩口中聽見、早已作古的筆友這個玩意。

「我是因為工作來到這個城市的。是呢,你在這裏工作了多久?」
「剛好一年。」
「這家酒店有你這個服務員實在幸運,你很細心,我十分欣賞你的表現!」
「謝謝啊,有些客人會嫌我們做多了。」
「怎麼會?那些客人腦筋都有問題!」
「別這麼說,只是不同人有不同性格和需要,我們這一行,是要多加注意的。」
「我便是欣賞你的那一種客人,除了牀鋪,你把我的電動牙刷放到洗手盆右邊,牙膏放到左邊,甚至替我把一塊毛巾鋪在浴缸旁邊地上,我知道你是因應着我的使用習慣,來執拾房間。這種貼心,到處都找不到啊!」
「太誇獎了,其實稍為觀察一下,還是會留意得到。」
「我是認真的,我從前的女朋友都不及你啊。」
「真是謝謝你的欣賞!」

一周後,他任職的公司寄來所需的產品樣本,客人沒有挑剔,立即簽下代理權,一切盡在意料之內,他為公司立下大功,卻也意味着這趟旅程即將結束。離別在即,他大了膽子,給服務員留下一則便條:「我快要退房了,可以跟你見一面嗎?」回覆隔了兩天才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難免失望。他當然知道,他和她,是不可能的。「說來也是的。」他這樣寫:「無論如何,感謝你這段日子的體貼照顧。」「能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他在退房前一天收到她的回覆。

翌朝,他拉着行李喼到櫃台辦理退房手續,左右顧盼,彷彿想及時尋獲從來都看不見的她的影蹤。「季先生……」退房手續辦好後,櫃台服務員向他露出親切笑容,說:「你希望我們集團酒店的智能系統,把你這次的入住數據記錄下來,讓你下一次無論住進我們哪個地方哪家酒店,我們的智能服務員,都能為你提供專屬於你的更人性化、更貼心的服務嗎?」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的點頭,櫃台服務員再次展露甜美笑容,他卻彷彿看見「她」在跟他微笑——她們應該都是一樣的吧?

(2019年3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