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29日 星期三

【專題】網上書展自救術?

疫情肆虐,《香港書展》延期,然而不少書商一年亮一劍,養兵多日,為求在書展推新書饗讀者,也讓囤積貨存減減磅,書展忽然沒了,便腦筋急轉彎,發揮港人迅速應變精神,紛紛推出網上書展自救,氣氛反應尚算不俗,但成效有多大,又是否可一可再之策?


想跟讀者直接見面

「現在還沒『埋數』,但應該追不到實體書展的營業額了。」今日出版負責人Karson Mak苦笑道。今日出版是本屆《香港書展》參展商之一,在主辦單位把書展喊停前,一切已準備就緒,只差還沒裝修攤位,就連送給讀者的小禮物,都着印刷廠連日趕工製作好了,當書展宣布延期,Karson立即轉戰網上,趕上推出網上書展出版同業行列,直銷作品。

這約兩星期以來,其中一本最受歡迎的,是夏韶聲最新作品科幻漫畫《西遊》,說起來,夏韶聲2012年推出的《天眼》,正是今日出版首本作品,這次網上書展,該書也不乏捧場客,「帶動其他舊作銷情。」他認同網上書展對書商有正面影響,是一個好方法把出品書刊交予讀者手中,但比較實體書展,氣氛不能同日而語,「以往讀者都在社交平台分享書展戰利品,現在沒了,反而是出版社分享正在包書、寄書的相片,都不是宣傳新書。」

參與實體書展,額外加印、運輸交通、增聘兼職少不了,即使網上書展未及實體書展般好生意,但七除八扣,又是否有益盈利?Karson搖搖頭,「網上營銷同樣有額外開支,而且同事做不慣,碰到不少問題,而額外的包裝寄書,也相當吃力。」他甚至考慮日後是否要繼續做那類大型網上直銷活動。今日出版將跟HKTVmall合作,加盟後者8月推出的網上書展,屆時自家直銷便會停下來,「唞唞氣。」

《香港書展》日後延期重推,今日出版會否參加?「如果保持優惠,我們當然想跟讀者直接見面,但也得看疫情怎樣,而且屆時如果書賣得七七八八,在書展展示的又會不一樣,這些都值得我們思考。」

跟實體店相輔相成

生命工場自2011年起參與《香港書展》,直至近兩年不再參加,生命工場編輯、REstore主管阿菁直言,觀察所得,近年書展不復以往旺場,有時還遇上打風落雨影響人流,加上今年書展暫擱,她苦笑起來,表示幸好沒擺展,否則蝕大本,「給我們更多空間做其他事。」譬如網上書展,生命工場也響應,既賣書也售工藝產品,「我們今年沒出版新書,但見網上書展氣氛熱烈,既然我們本來也有網店,便趁機推出折扣、免郵費等優惠。」

這段「後書展時期」,她稱明顯多了人買書,並以貓奴2號Fifi的《內有肉球 小心抱緊》、鍾承志及許志威@廣東歌fans應援事件的《我最喜愛的100張廣東專輯》、鍾承志的《對著幹──第一次辦NGO便成功……就呃你啦!》為熱賣貨。她稱近年網店生意愈來愈好,跟本地網購風氣愈見盛行有關,所以生命工場將繼續做好網銷,跟實體店REstore相輔相成。

自閉書展陣容壯大

跟今日出版一樣,旗下刊物包括文學雜誌《字花》的水煮魚文化,都是今屆書展參展商,還特地引進台灣出版的書籍,書展延期消息一出,便立即在網上發布「自閉書展」,包括自家製作的《字花》最新第八十六期、《字花》第八十一至八十六期「我城在他方」套裝,以及台灣出版的花輪和一《刑務所之中》、今敏《OPUS》等等,團隊還特地摸上早前宣布結業麥穗出版的貨倉,搜羅倉存好書,一併發售,為「自閉書展」壯大陣容。

「是沒辦法之中的辦法。」水煮魚文化總監羅樂敏續說:「時間倉促,也談不上調整書單,基本上有甚麼貨,就放上網售賣,為免囤貨,也止止蝕。」她稱,比較之前網銷,近日所得定單的確增加,「跑出」書目,包括本地作家謝曉虹新著《鷹頭貓與音樂箱女孩》,新一輪的《字花》訂閱亦在銷售榜前列,一些較經典的文學作品如董啟章《地圖集》等等,也受歡迎,「但始終不及實體書展。九天的網上書展,大約只有兩天實體書展的營業額。」

「自閉書展」暫僅於《字花》社交媒體等渠道推廣,羅樂敏笑說,《字花》受眾即文學讀者,大部分已購入心儀的「自閉書展」張羅的文學作品,「實體書展則帶來不同人流,我們的目標書展顧客,是較外圍的文學讀者,他們可能聽過那些文學書,卻還沒買,在書展氣氛帶動下購書。」《字花》也靠在書展覓尋訂閱新客戶。

遲到好過無到,她仍期盼延期書展,以至坊間其他書展、書節的來臨,她也留意到疫情以來普羅大眾網購的習慣多了,日後或有更多相關企劃,惟慨歎香港暫不見專為書籍買賣而設的大型網購平台,「而作為書迷,始終想到書店、書展,把書拿上手翻揭一下,才決定買不買。」經過今年疫情洗禮,網上書展以至網購書刊,是否有個新模式可循,書商書迷將有所觀望。

(2020年7月30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今日出版員工連日來為包裝、寄書,忙得不可開交。

2020年7月24日 星期五

【音樂】高呼自由平等 Max Richter音樂發聲

著名作曲家、配樂家、鋼琴家Max Richter,在本月底全球發行的最新專輯《Voices》,再一次以音樂「發聲」,受到1948年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開篇詞為「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和權利上一律平等」)為靈感,讓首首樂章,拌勻管弦樂、電子樂等等,還有七十種語言吟誦的宣言文本,一起高呼自由與平等。「縱觀自宣言撰寫數十年來的世界,很明顯地,我們已經將之忘記了。」近年飽受衝擊的港人,聽後大概更加百感交集。


2018年,香港管弦樂團為本地樂迷,帶來非一般古典音樂演出《風格配樂大師:馬克斯.李希特》,邀請Max Richter來港獻技,跟樂團聯袂演繹他重譜韋華第(Antonio Vivaldi)名曲《The Four Seasons》的《The Four Seasons Recomposed》,以及已成其名盤的2002年首張專輯《Memoryhouse》,後者更是亞洲首演(前者則為香港首演),場刊述及《Memoryhouse》跟香港的淵源:二十多年前,Max Richter到訪大嶼山一家禪寺,看到有關「時間與記憶」的碑文,深受啟發,這家「記憶之屋」最後沉澱成《Memoryhouse》。

記得當晚遇到不少喜愛另類音樂、搖滾音樂的朋友,他們都不是港樂演出常客,反而多在Band Show碰頭,大家都為Max Richter之名前來觀賞。音樂會Encore部分,是Max Richter其中一首最廣為人知曲目《On the Nature of Daylight》,此曲收錄在2004年的《The Blue Notebooks》,其後得到不少電影、電視劇採用,包括2016年上演的《天煞異降》(Denis Villeneuve執導,冰島已故作曲家Jóhann Jóhannsson配樂),事後有朋友笑說就是衝着這曲而來,儘管其未被寫進曲目表裏。音樂會後,筆者即場購買《The Blue Notebooks》,像個小粉絲般索取簽名。後來我也在不同地方搜集他的唱片。

Max Richter的音樂深受樂迷追捧,其迷人之處,不僅來自多被歸類為極簡主義的靈氣、巧用電子音樂的破格、跟流行影視跨界的多面性,還有對社會政治的回應,乃至關懷全人類的人文氣息。《Memoryhouse》講的固然是記憶,碟中不少曲目指涉科索沃戰爭,而在樂曲中反覆出現的「雨聲」,隱喻戰爭,雨下個不停,意即戰事不息;《The Blue Notebooks》則是關於伊拉克戰爭,並由英國著名影星Tilda Swinton誦唸卡夫卡、米沃什的文本──兩碟雙雙道出Max Richter對戰爭的深切厭惡。2010年的《Infra》,是以2005年倫敦炸彈恐襲事件為素材,引發出來的一齣芭蕾舞劇音樂。

Max Richter不少作品也抹出文學色彩,除了《The Blue Notebooks》的卡夫卡、米沃什文本,2006年的《Songs from Before》,亦有英國迷幻搖滾詩人Robert Wyatt,朗讀村上春樹的文字,2017年的《Three Worlds:Music from Woolf Works》,顧名思義摘自其另一套芭蕾舞劇《吳爾芙作品選》,這次則用上英國著名作家吳爾芙本人的說話錄音。

承接這個創作脈絡,他的最新專輯《Voices》,如出一轍,這次還一口氣端出七十種語言吟誦的宣言文本,異口同「聲」的意旨也太清晰了──人人生而自由與平等;配合清冷鋼琴、懾人提琴,此起彼落,叫樂迷一轉念,就落在沉思與自省的深邃中。

話說回來,Max Richter 2015年專集《Sleep》,竟於最近推出同名應用程式!進入程式後,選定「睡眠」、「冥想」,還是「專注」模式,再調校時間長度,Max Richter的音樂便隨即綻放,配合用者不同需要,進入不同心境狀態。疫情嚴苛、政局熬人,祝君也能順利入眠,做個好夢,抖擻精神,持續應變。

(2020年7月24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20年7月22日 星期三

【視藝】遙距辦展新常態

疫情全球大流行,人類社會不再往來無隔閡,若要展覽門常開,遙距辦展可能是文化藝術界的新常態。

藝術家、策展人、M+策展和布展團隊,
隔着屏幕同時溝通一刻。

西九文化區藝術公園M+展亭7月開幕的《謝淑妮:與事者與事》(M+展亭現時暫停開放)便是好例子,藝術家、策展人、M+策展和布展團隊,分隔三地,每天能隔着屏幕同時溝通的時間無多,於是便如接力賽一般,你睡覺時我工作,各就各位發揮所長,合力跑完這場「馬拉松」,互動、信任、默契都是關鍵詞,也充分體現展覽其中一組作品名稱《Negotiated Differences》的「Negotiated」所指——以協商和應變精神,讓不同組件連接一起。

「我來講講我的日程吧!」《謝淑妮:與事者與事》主人公謝淑妮苦笑說。為了製作延續及回應去年《威尼斯雙年展》的《謝淑妮:與事者,香港在威尼斯》,而在香港舉辦《謝淑妮:與事者與事》展覽,現居洛杉磯的謝淑妮,每朝醒來,便跟身處阿姆斯特丹的展覽客席策展人李綺敏,以Skype傾談,跟進布展進度,講講需要修改的地方。疫情蔓延,兩人唯有禁足當地,未能親赴香港展覽現場,指揮大局,卻巧用通訊科技,靈活變通。

那時可是李綺敏的晚間時分,二人聊後,李綺敏才吃飯睡覺去。謝淑妮伸伸懶腰,抖擻精神,這時才是她一天工作的開始。「真的甚麼都出動!」展覽現場放置四部二十四小時運作的即時攝影機,為了讓不在香港的謝淑妮和李綺敏,更能掌握展覽細節,M+助理策展人(視覺藝術)周宛昀等M+策展和布展團隊,還不時拍攝錄像和照片,謝淑妮便逐張逐段察看他們從「昨晚」傳來的圖片、錄像,想了想,動動腦筋,提出增減修訂。

「最初是在圖片上圈圈畫畫,後來覺得還是不夠清楚,便索性拍攝錄像,甚至剪紙,做一個紙雕塑出來,加以示範。」到了她的下午五、六時,她便跟周宛昀等人進行視像通訊,後者還充當其手腳,拿着手機在展場繞圈,謝淑妮並以其手機屏幕為眼睛,「讓我走進一個虛擬展覽空間。」

無關疫情,她早已計畫部分內容需要即興,好像展覽另一組作品《Playcourt》每件雕塑或會換位,還有《Negotiated Differences》那組宛如伸出無盡觸鬚的大型雕塑,每項組件怎樣連接,也沒有事先計算,就讓布展團隊自由發揮,可說是「Freestyle」,卻不代表她就此放任布展團隊完全不管,譬如她就強調讓不同類型的組件堆砌起來,「『麵粉棍』跟『茶杯』相似,就不要放在一起了。」

也有堅持到底的時候,「在威尼斯展覽,『冰上曲棍球棍』平放地上,這次香港展覽,我想讓它立起來。」她本來沒此計畫,但布局至一條柱子時,發現一個適合放置的空位,遂靈機一觸。她就是想挑戰傳統、挑戰地心吸力,營造不穩陣的效果,讓人驚歎,這麼樣都立得起來!「太穩陣就悶了。我鼓勵布展團隊Take Risk。」這是她的美學,「雕塑就是三維的思考方式。」《Negotiated Differences》伸出來的「觸鬚」,甚至爬上天花板去,她稱這是為香港展覽獨有的構想,組件也有筷子、中式茶杯等香港元素。

直至謝淑妮那邊晚上十時左右,李綺敏起牀了,三方終於連線一起開會去,然後她才放心就寢,交予團隊繼續接力。「你問我們怎樣溝通?這多個星期以來,我們一直重新定義何謂溝通!」

因為遙距辦展,她覺得香港展覽比威尼斯展覽,更能呼應「協商」的精神。疫情反覆,回復常態之日無期,好像《謝淑妮:與事者與事》這種遙距辦展的模式,或成藝壇新常態,謝淑妮不置可否,又反問何謂「常態」?誰敢說疫後一定比疫前差?「這才是藝術家要去挑戰的事情。以應變態度面對問題,一向是我的處事方式。」這場遙距籌辦的展覽那麼困難,仍能辦到,她覺得是很正面的。「以協商精神,不持預設想法,其實是有很多可能性。」

(2020年7月23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2020年7月9日 星期四

【攝影】劉智聰 山水為喻

說到山水的藝術呈現,大家定會想起氣韻深遠、氣勢磅礡的山水畫,本地攝影藝術家劉智聰的「人間山水」系列作品,卻叫人對山水有另一番想像,其鏡頭下,不見紀實了的山水風光,而是城中山水的意象與想像,喻為現代人的山水以至人生景遇。這條山水路徑,彷彿是一條通往觀照己身的心梯。


「人是很嚮往山水的,而山水某程度上是一種想像。既然是想像,那就好玩了。」走進劉智聰的「人間山水」現場,攝影作品中,那塊垂下來的布,像不像一道瀑布?那堆在地上的舊衫,像不像一條河流?那些在名車陳列室以布蓋着的車子,像不像一個個山頭?「或許這樣說,我通過想像,訓練自己的轉化能力。」

「人間山水」攝影項目,緣起自他獲得連州國際攝影節新攝影年度藝術家獎的2013年攝影作品《山水文明》系列,當時他走進人類曾經留下足迹的廢墟場景,捕捉綠色植物再次爬滿建築物的情景,「記錄了不自然的大自然。」該系列作品輾轉在各地展出,獨欠香港,這場《人間山水——劉智聰個展》,既是《山水文明》的延續,也成就了該系列正式在香港展覽。

「我對人與自然山水之間關係的想像,意猶未盡,想繼續探索。」這個攝影項目,便斷斷續續進行了六載,期間他亦開展不同企劃,好像開辦舊課本展示館,並在各處舉行相關展覽及出版著作,然而途人或見作為攝影師的他,在其「人間山水」場景中,拿着相機,到處攝獵的影蹤。

他走進城市中,尋找他對大自然的想像,但所指的城市山水,不是栽種於馬路旁的花草、在屋邨大廈豢養的樹木,抑或掛在家中作裝飾品的山水畫那麼簡單,而是充滿象徵、概念,以至轉化意味,譬如街頭上以藍色布幕蓋着的不知名物件、維修中大廈棚架撒開的尼龍網、屋邨走廊飄晾着的藍布陣等等,經他解說,的確形同山水,很有想像空間。通過拼貼、想像、轉化,山水處處,這些街頭掠影,貼滿一面牆。

轉個彎又有驚喜

經過他稱之為速寫一般的資料搜集過程,他進入狀態了,決定重施故技,再次闖進人去樓空、面臨清拆的荒廢家居,在一個貼了森林風景牆紙的飯廳裏,他隨手拾起棄置布料,砌成一個臨時的山水雕塑,呼應這個五味紛陳卻人去樓去的空間,由於布料屬於這個家居,這件臨時雕塑,儼如屋主遺下來的山水殘影,「棄置空間與物件,都很真實地道出該地曾經有過的生活故事。」這個畫面,凝固成一幀攝影作品,現掛在展場中。

於是這場展覽,不僅藉着攝影作品、雕塑裝置,展示他的攝影師姿態,就連他早年在英國修讀室內設計、曾從事電視廣告美術指導工作的身段,都映照出來。他表示自己非紀實攝影師,只是借用那些空間做創作,「荒廢家居成了我的臨時工作室、一天的工作室。」

為了讓觀眾親歷其境,他還在展覽現場,以舊布搭出一個臨時的山水雕塑,他從地攤把布料收集下來,「舊布料,反映不同人的回憶。」站在這個山水雕塑前,觀眾各有切入點,自行發掘,「有些人欣賞巔峰,有些人享受低處細節線條。」

說到底,他借用了山水概念,投射自我,觀照己身,隱喻人生,「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處於山中哪個位置,肯定不是高處了,反而高高低低起起落落,就像行山一樣,轉個彎,又有驚喜。」

(2020年7月9日,星島日報,副刊P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