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日 星期四

【劇場】王維 以「怪人」重生

熟悉本地劇壇的讀者,大概不會對香港話劇團前演員王維陌生,他在該團演戲逾二十載,演過《驕傲》的Jason、《頂頭鎚》的林家振、《太平山之疫》的李子存等不同角色,去年毅然離團,向未知探索,「原因很簡單,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回復演員自由身的他,參演本地另一大團──中英劇團《科學怪人.重生》的「怪人」一角,戲內戲外,迸發不一樣的化學作用,對他而言,該劇也充滿喻意,恰恰是一場「重生」。

在訪問中,王維說過「感恩」二字。他不諱言,在香港話劇團獲取了很寶貴經驗,包括人生經驗、藝術經驗。回首過往的演戲路,不乏喜歡的角色,古裝有《德齡與慈禧》,「考驗演員功架,是見真章的作品。」時裝有《驕傲》,他便憑該劇獲香港舞台劇獎最佳男主角(悲劇/正劇);外國劇有Arthur Miller的《The Crucible》(港譯《靈慾劫》),「如有機會,我想再演多次。」

他說,到了某個年紀,會很想去體現自我價值。當去年自覺準備好了,便決心追隨心意,「在一個體制裏,個人某程度上只是一枚螺絲,主要責任,是令這個體制運行暢順,也就是說,你要有共性,盡量減少個性。這個世界,不是圍着你轉的。」你想有更多個性,就得走到體制外,「人生苦短,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沒嘗試。」近年王維成立了工作室DoubleDouble,以配音、拍片等為主要工作,有了後盾,時機成熟,「便決定全身投入。」

《驕傲》

然而,離開香港話劇團不久,就碰上疫情,《科學怪人.重生》安排於10月演出,只望一切順順利利,「從前可能會怨天尤人,覺得時機不好,但現在平常心多了。老實說,全世界不一樣要面對疫情?我算得是甚麼?」

從香港話劇團跑到中英劇團,這個轉折,他笑說充滿戲劇性。2019年4月,他離開香港話劇團後,不久就收到中英劇團藝術總監張可堅的電話,對方邀他出演《羅生門》的武士一角,可惜當時他的父親初患腦退化,他想花更多時間照顧家人,便婉拒邀請。

「人家主動邀請,你拒絕,下次就不敢再找你,這是人之常情。」他本來覺得從此絕緣於中英舞台,想不到今年年初,他再次收到中英劇團的電話,這次在電話另一端的,是該團助理藝術總監,也是《科學怪人.重生》導演盧智燊,「他問我,還有沒有興趣一齊玩?那時我簡直覺得自己是鹹魚翻生。」雖然他只看過《科學怪人》一個電影版本,以及National Theatre的舞台劇版本,但機會當前,他已不再多想,立即答允,「那時我甚至連要演哪個角色都不知道呢!」

後來他當然知道,自己將要演繹「怪人」。他過去演過無數角色,有忠有奸,甚至反串演過女人,但這次卻是他第一次演非人類的角色。「這個角色,顧名思義是個怪人,甚至稱不上是人類,是由人類的屍體,東拼西湊,再以化學手段激活,是正宗的行屍走肉。」他續道:「當世人都認定你是怪人,甚至是一具會行走的屍體,但你卻有思想,那便是痛苦的根源。」他又說,印象中沒演過那麼絕望的角色。

「怪人」是一個高能量也歇斯底里的角色,「都一把年紀,人到中年,才演那麼劇烈的角色,好氣好力的時候卻沒有機會。」於是他提前三個多月在家鍛煉,跳繩、健身,不幸地用力過猛,把自己弄傷了,觸及肩膀和腰部的舊患,得不斷看醫生,針灸推拿,「幸好後來中英劇團請了一位很有心的形體指導黃俊達,當我們的形體教練,他給了我們很多方法,因為只靠自己想像是行不通的,要有一套科學的方法,回歸本源,由零開始,去尋找自己的身體。」得到專業指導,事半功倍,他和導演也滿意自己的形體表現。

他也翻看過往相關作品,總括而言,不同演繹大同小異,離不開一個「怪」字,「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他坦言要在舞台扮演怪人,不能與電影版本相比,後者憑藉化妝特技、鏡頭特寫,在造型上已贏了一大截,「但舞台劇的優勢是,我可以向觀眾呈現整個畫面,也就是整個身體,你全身都可以做戲。」他便把演繹重點放在肢體上,多以肢體語言說故事,不大依靠聲綫,「聲綫只是輔助。」

他期待觀眾在劇院裏,看到由他賦予新生命的「怪人」,觀眾也期待,他怎樣在另一個舞台「重生」。

2020年10月1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2020年9月25日 星期五

【音樂】路蘭電影 音樂註腳

 相信絕大多數影迷,都高呼基斯杜化路蘭新片《天能》好難明,有人甚至戲謔,聽《天能》比看《天能》更有「睇頭」,事實上,路蘭這趟沒有夥拍一直合作無間的Hans Zimmer,找來Ludwig Göransson為《天能》配樂,或叫人更有新鮮感。

路蘭的《蝙蝠俠》三部曲、《潛行凶間》、《星際啟示錄》、《天能》等巨著當前,華麗影像、壯闊氣魄,固然叫人歎為觀止,影迷未必把着眼點放在其電影音樂之上,或會錯過許多出色樂音。

說到基斯杜化路蘭的電影音樂,他的早期電影,包括《凶心人》、《死亡魔法》等等,多由David Julyan操刀配樂,《死亡魔法》更有David Bowie客串演出,或許成了該片最鮮銳的音樂註腳。

從《蝙蝠俠》系列首作《蝙蝠俠:俠影之謎》起,德國作曲家和音樂製作人Hans Zimmer,成了路蘭的御用配樂師。Hans Zimmer曾為超過一百五十齣電影譜樂章,拿下格林美、金球獎、奧斯卡等電影音樂獎項,表現備受肯定。他擅長以電子音樂融合傳統管弦樂,曲式恢宏雄壯,兼具時代氣息。而他跟路蘭合作的《潛行凶間》、《星際啟示錄》、《鄧寇克大行動》,皆獲奧斯卡最佳原創音樂獎提名。

《潛行凶間》便以時而交織陰冷凶險,時而張羅緊湊張力,堆疊夢境現實之間的層層幻象。最叫人難忘的,是用以提示眾人預備離開夢境的音樂,選中了法國代表性女歌手Édith Piaf名曲《Non, je ne regrette rien》,猶如主旋律般貫穿全片,Hans Zimmer就以這首歌的節奏,加以取樣、重組、變速,巧妙地築構片中不同配樂,就連那記暗號一般的「嗡嗡」低頻聲音,也是摘自該作的前奏。終章《Time》夠淒美,叫人喚醒那個如夢似真的結局。

《星際啟示錄》則多了詭異與縹緲的音色,部分片段以絕對寂靜,表達升空飄浮一刻或墮進漆黑外太空之境,予人屏息靜氣甚至窒息之感。

Hans Zimmer今年在電影場上繼續吃得開,因疫情關係叫影迷再三期待的《神奇女俠1984》、《007:生死有時》、《沙丘瀚戰》等等,都由他為畫面配上樂章,不知是否忙得不可開交,路蘭新片《天能》的配樂師,換上了一位新面孔,他是來自瑞典、現年三十六歲的Ludwig Göransson。

比起Hans Zimmer,Ludwig Göransson年資沒那麼深,卻憑2018年上映的《黑豹》,贏得奧斯卡最佳原創音樂獎等殊榮,加上《天能》繼續為他刷亮履歷表,可望成為電影配樂界的新寵兒。

Ludwig Göransson製作的《天能》配樂,電音味道更加濃烈,令全片注進靈活多變的音樂色彩,有的甚至聽不出是怎麼樣的合成聲音。《Meeting Neil》呈現變形扭曲的姿態,匹配《天能》順逆難料的命題,《Freeport》亦以電子節拍敲出緊密的敲擊節奏,叫人喘不過氣來。《747》由驚心動魄的底蘊,鋪陳咆哮起伏,如魔頭君臨般懾人。《Rainy Night in Tallinn》充滿型格,氣魄十足。

基斯杜化路蘭也有「參與」配樂,他在《天能》獻上沉重呼吸聲,以這些叫人聽得不舒服的聲響,拋出反派登場的線索。

為了摸清情節來龍去脈,看過《天能》的讀者,不知會否再次進場觀賞,然而這一次,或許也要豎起耳朵再聽仔細了。

(2020年9月25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20年9月24日 星期四

【劇場】風波裏的校園

久違了的表演場地預計即將重開,各表演單位蠢蠢欲動,演出消息一個接一個,包括香港話劇團的重演劇目《原則》。從2016年的讀戲劇場起,《原則》的劇本便不斷給琢磨、搬演接二連三,也見證這些年來的社會遽變。劇中那場校園風波,此刻能教曉我們甚麼?

由郭永康編劇、曾獲香港舞台劇獎年度優秀製作的《原則》,講述由雷思蘭飾演的新校長,為學校訂立連串新校規,惹來師生強烈不滿,漸漸發展成正副校長之間的角力,更引發學生罷課抗議。導演方俊杰說,改變往往不是突如其來,「好像《原則》,如果學生成績優異,師生關係又好,新校長大概不必上場,這個故事也不會出現。改變背後的原因值得探討,只是很多人選擇不去理會。」

新校長這個角色,可想而知在戲內戲外也不討好,方導坦言不希望將角色妖魔化,在排戲時,特別提醒雷思蘭不要放大那些「不討好」,做到實事求是、目標清晰就夠。「在行政角度來說,她其實沒有錯,視乎你是否認同。但你了解後不認同,跟未去了解就不認同,是有分別的。劇末有個聽證會,邀觀眾表態,有沒有人撐校長?有啊!」

相反,對於飾演備受學生愛戴副校長的高翰文,方導則與他一起找出角色的性格缺憾,「他都有他的問題。作為一個管理層,難道應該事事私下解決嗎?」他笑說,該劇有趣之處,是你很難站在某一邊,替他們講好說話,而劇中不同原則的人在互相辯論,他們都有各自的對與錯,也有自我掙扎和質疑,「作為導演,建立好這場辯論就夠,觀眾最後站在哪一邊也不重要。如果因而想起近年社會發生的事,能夠梳理一下情緒,重新思考、重新出發,也是好事。」

也說「原則」。「每個人都有原則,所有行為、決定,都依據這個原則出發。」因為成長、經歷不同,每個人的原則都不一樣,有些規矩一點,有些隨性一點,所以原則與原則之間,時有衝突碰撞,「但只要理解對方,便會發現,其言行作為,只是建基於某些價值觀,是可以理解的。」他續說,原則不是那麼可怕,「但大家有沒有互相理解對方?有更多情況,是不去溝通,已先『落閘』。」《原則》就有不同角色互相說服對方的過程,各人從中都有得着,雖然不致完全改變自己的原則,但仍然改變了一些東西,「這是一個很有價值的交流。」

原則,不是不可撼動的,而是隨着時代轉變而轉變,但改變往往帶來問題,因為總有人不願改變,然後被視為不聽話、反叛,「但時間自會印證對錯。」他笑說,推動世界發展,全憑貪新和貪心,所有發明與創作,最初都基於不認同,「這個世界,不止一種可能性吧。」他希望觀眾看劇後,有所思考,理解不同價值觀,進而引申到生活層面。

《原則》較政治性,甚至直指現實,但他坦言沒有壓力,「我不是要把你導向哪一邊,我的期望是誘發思考。」去年社會運動氣氛熾烈,但現在經過時間沉澱,他覺得是一個適合的時機,去重新面對相關議題。在充滿紛爭的時刻,抱持不同原則的我們,應該如何自處?他苦笑起來,不諱言自己也思考了一整年,又認為信念難免有動搖,甚至妥協的時候,「大家的『尺』都不同。與其質疑別人,不如先清晰自己,而到最後,你能否過到自己的良心,便是走下去的動力。」

(2020年9月24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2020年9月11日 星期五

【音樂】歲月沉澱 小澤征爾的「貝七」

日本著名指揮小澤征爾,領着齋藤紀念管弦樂團(Saito Kinen Orchestra)演奏的專輯《Beethoven:Symphony No. 7 & Leonore Overture No. 3》,於其今年9月1日八十五歲生辰的日子推出,無論是小澤迷、貝多芬迷,抑或古典樂迷,都興奮不已。

小澤征爾以指揮時不持指揮棒、動作大著稱。

小澤征爾的《Beethoven:Symphony No. 7 & Leonore Overture No. 3》

藝評人、樂評人李夢,較少聽到小澤征爾指揮的貝多芬樂章,聽了《Beethoven:Symphony No. 7 & Leonore Overture No. 3》,坦言驚喜。「第一樂章,特別是開頭,跟我常聽的版本,較慢一點,但我覺得他處理得很好,背後有不少思考,這或跟他的人生有關──他晚年患癌,身體狀況一直不是太好。」

李夢本來就喜歡貝多芬第七號交響曲,「人家談到貝多芬的交響曲,或首先想起第五號的《命運》、第六號的《田園》和第九號的《合唱》,其實第七號也很特別,風格就像跳舞一樣,如要指揮得好,必須流暢,不能一板一眼,要讓音樂流動。」小澤征爾的「貝七」,李夢則以「深沉」來形容,尤其是第三樂章,「有一種傷感的情緒」,感覺特別強烈。「很難叫一個年輕指揮家如此演繹;現在的小澤征爾,是有歲月沉澱。」

李夢形容小澤征爾的指揮風格,屬自由派、浪漫派,不會一本正經,並以指揮時不持指揮棒、動作大著稱,又指他是一個永遠都有好奇心、永遠都想試新鮮事的人,他二十多歲時到歐美闖蕩,參加比賽,及後向著名指揮卡拉揚和伯恩斯坦拜師學藝,也曾任波士頓交響樂團、維也納國立歌劇院等音樂總監,「作為一個亞洲指揮,這些都是相當具挑戰性的。」李夢期待繼續聽到小澤征爾指揮的作品,巴赫又如何?「他來到人生這個階段,應該對巴赫的作品有更多的領悟。」


藝評人、樂評人李夢。

不僅浪漫時期作品,小澤征爾也指揮了不少日本當代音樂,本地作曲家盧定彰(Daniel),藏有小澤征爾的《Seiji Ozawa:The Complete Warner Recordings》,為的便是其中收錄了他心儀的日本作曲家石井真木作品,「石井真木作品演奏錄音難尋,小澤征爾就指揮了不少。」

Daniel覺得,小澤征爾作為一位亞洲指揮,有今天的地位,是「前無古人」,而且兩位大師級老師卡拉揚和伯恩斯坦,同時收他為徒,種種事迹,都叫人津津樂道。Daniel亦欣賞他為了紀念啟蒙恩師齋藤秀雄,成立齋藤紀念管弦樂團,也就是為《Beethoven:Symphony No. 7 & Leonore Overture No. 3》演奏的樂團,「可見他是一個飲水思源、重情義的人。」另外,即使晚年身體狀況不佳,即使早已完成許多想做的事,他仍然爭取指揮工作、灌錄專輯,是出於對音樂的愛,「亦體現到日本人的職人精神。」

由於小澤征爾師承卡拉揚,跟後者一樣擅長處理長樂句和整體氛圍,但聽過《Beethoven:Symphony No. 7 & Leonore Overture No. 3》,Daniel稱他不僅長線條拿揑得好,同時每個聲部都做得細緻,兩者平衡出色,甚至叫他有聽室樂的感覺,「就連『內聲部』都聽見。」Daniel也讚賞齋藤紀念管弦樂團的表現高水準,「聽起來甚至有波士頓交響樂團的味道。」村上春樹在《和小澤征爾先生談音樂》也有相同描述,也提到「可以聽得見內聲部」、「齊藤紀念的貝多芬就有這種感覺」。

Daniel續說,「貝七」固然是一首關於節奏的舞曲,但遠遠不止於此,甚至可以理解為人生之曲,「是一場出死入生的Movement」,「人生開始時活潑,及後步入陰暗、衰老、掙扎,最後豁然開朗,重見光明。」走過死亡幽谷,仍然穩步上揚,他覺得,這跟小澤征爾的狀態和形象貫徹,「此時此刻,他不揀貝多芬其他交響曲,選了『貝七』,的確驚喜。」

(2020年9月11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本地作曲家盧定彰。

村上春樹曾著有《和小澤征爾先生談音樂》。

2020年9月10日 星期四

【電影】時間倒流 逆行凶間

  疫情陰霾仍然籠罩全球,本地戲院關了又開再關了又開,許多大製作統統押後,《天能》終在今天(9月10日)香港公映,成了萬千影迷熱切期待的超級大片。有了看《潛行凶間》、《星際啟示錄》等經驗,觀眾早已認定基斯杜化路蘭的科幻出品必定燒腦,無論是否一知半解甚至完全費解,觀眾離場時,肯定帶走一次顛覆性的觀影體驗。

  為免過度穿橋,若以一句形容《天能》,大概便是當007闖進潛行——不,逆行凶間才對。《天能》的「007」,是尊大衛華盛頓,由於該片也屬近年科幻片大行其道的穿越題材(《天能》準確而言是時間逆轉),難免叫人想到尊大衛的著名演員父親丹素華盛頓,曾於十多年前拍過一套穿越片《時凶感應》。

  丹素華盛頓在《時凶感應》飾演的探員,藉着一台實質為時間機器的監控儀器,目睹一場最後造成逾五百人死亡爆炸案的始因,為了阻止案件發生,他回到過去,不僅阻截犯人行兇,還救回女主角,最後以女主角遇上當時(實時)的「他」,大團圓結局。《時凶感應》因為歷史被改寫而衍生另一個平行宇宙,而非不少同類片所述,正正因為未來人回到過去,反而成就了他們本想改寫的歷史,也就是所謂的經典悖論「命定悖論」,不知是否更為追隨自由意志的觀眾接受。

  丹素華盛頓在《時凶感應》的表現,可謂智勇雙全兼具崇高的犧牲精神,演技也爐火純青,要讓近年才較活躍影壇的尊大衛,跟這位奧斯卡影帝比較,似乎太過苛刻,事實上他在《天能》的演出,便勇猛有餘內涵不足,角色塑造未夠立體,不過最叫觀眾談論甚至爭議的,肯定是該戲重中之重的時間逆轉概念。

  有了近年觀賞Netflix《闇》等科幻燒腦大作的經驗,觀眾對於影視製作單位大玩時間非線性、顛覆時間概念,大概不會陌生,事實上要充分理解《闇》那錯綜複雜又互相扣連的時間迴圈,而且(平行)世界一分為二二分為三,也非易事,相比之下,《天能》的時間逆轉世界觀,其實不是那麼難消化,而且一般觀眾,也不是為了理解逆時的曲折前因而進場,而是為了享受逆行動作的精采後果而看戲。

  然而,雖然順逆同場,譬如逆時角色開倒車、順時角色與逆時角色大打出手等等,構成了觀眾前所未見的炫目景觀,但亦因順逆細節較難掌握甚至似乎較多犯駁,加上全片輸出大量觀眾無法繞過的科普(或偽科學?)資訊,觀眾既要顧及戲中順逆邏輯,或未能充分享受那些華麗的順逆動作場面帶來的官能刺激,娛樂性難免打折扣。

  在這方面,《潛行凶間》就平衡多了,哪怕夢境潛意識空間正在崩壞,觀眾似乎是愈迷惑愈過癮,但《天能》的時間扭曲,則明顯不是表面的一回事,即觀眾未必滿足於看了就覺帥的層次,但道理艱澀,觀眾又恐怕跟不上,於是顧此失彼。再以《闇》比擬,先不計好壞也莫問成敗,如果《闇》是複雜但清晰(至少在網上查得人物族譜關係圖也算一目了然),《天能》則曲折而隱晦。

  未看《天能》的讀者,進場前請有心理準備:如果當年看《潛行凶間》、《星際啟示錄》一次難明,看兩三次大概已心裏有數;今天看《天能》一遍未懂,多看三數遍,很可能仍然疑團滿腹。誠如戲中一句對白:「不要試着理解它,去感受它」,與其太過緊張,生怕錯過或理解錯了哪一段情節然後對劇情無解(請放心,你一定會錯過甚麼),不如放鬆心情,好好享受順逆動作扭成一團的炫目風景,甚至簡單視之為間諜懸疑片也不錯,作為第一次看《天能》的「順時觀眾」,或能得到更多。

(2020年9月10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2020年9月3日 星期四

【動漫】今敏迷之補遺

 上周,是早逝的日本動畫大師今敏辭世十周年的日子。台灣的出版社早前重刊今敏第一部長篇漫畫《海歸線》,以及推出其遺作《OPUS》,當地戲院還上映《東京教父》、《藍色恐懼》等數位修復版,一時熱鬧非常,讓今敏之名重新映進觀眾眼簾。

今敏1963年出生於北海道札幌,是日本著名動畫家,亦曾出版漫畫,有一位比他大五歲的音樂人哥哥今剛。他小時候迷過動畫《宇宙戰艦大和號》,後來在漫畫比賽贏得最佳新人獎,成了為雜誌畫插圖、給漫畫家當臨時助手的契機。

因為跟動漫大師大友克洋結緣,他初次涉足動畫,便是為大友克洋原作、北久保弘之導演的《老人Z》,擔任美術設定等工作。今敏以首執導演筒的《藍色恐懼》初試啼聲,後來以改編「科幻小說御三家」之一筒井康隆同名小說《盜夢偵探》,受到廣泛關注,2010年確診罹患晚期胰臟癌,同年病逝,享年四十六歲。


《藍色恐懼》

《盜夢偵探》

跟不少動漫迷一樣,我是因為現實夢境、意識潛意識交錯的《盜夢偵探》,而開始留意今敏,看後立即被其犀利意念、無窮想像、艷麗色彩、跳接分鏡等強烈風格迷倒,甚至有指新片《TENET天能》即將在港上映的基斯杜化.路蘭名作《潛行凶間》,原型便是來自《盜夢偵探》,然而我對此不太苟同,也覺得兩者不必互為比較。

其後我在不同地方接觸今敏的作品,包括集得其兩本漫畫舊作《海歸線》和《恐怖桃源》(同為1994年天下出版),還於2018年第二屆《「溝」電影節》銀幕前觀賞《藍色恐懼》,可惜錯過了同年澳門的戀愛.電影館舉行的《夏日世界動畫祭》,未能一口氣欣賞所選映的今敏四部作品《藍色恐懼》、《千年女優》、《東京教父》及《盜夢偵探》,至今只能一再遺憾。我也在去年大館的《幽靈維面——電馭叛客在未來之年》展覽中,翻閱上文提及《老人Z》的原著漫畫,沒有放過今敏的周邊物。

去年《夢的化石:今敏全短篇》、《千年女優之道》繁體中譯本相繼出版,正好讓一眾今敏迷補遺。前者收錄作者1984年至1989年間十五則漫畫短篇,後者則是今敏僅有的自傳式隨筆,讀者不僅在書中了解其創作生活和心境(其中章節「《藍色恐懼》戰記」便是由其個人網站所載《藍色恐懼》製作筆記輯錄而成),還領略到他的幽默感,譬如他出生時同病房的人說他長得像漫畫人物,「大概正是因為這句話,我擁有了以後成為漫畫家的潛質」;談到自己的名字,他有這樣的講法:「考試的時候名字能早點寫完不是挺好的嗎?」

《千年女優之道》讀者,亦可在為《千年女優》、《盜夢偵探》等製作音樂的平澤進訪談中,印證今敏的有趣、寬容個性,好像平澤進談到今敏甚至會拿自己的病情開玩笑:「除了有癌症之外全部健康!」讀者也能從平澤進的角度,理解今敏的作品,他便認為今敏電影中的場景變化、鏡頭切換,都非常具音樂性,「某些場景中音樂簡直成了主角」,說起來,今敏對他的音樂創作幾乎採放任態度,相信平澤進跟他合作時,得到了很大的發揮吧。《千年女優之道》便是這麼一本讓人更立體地觸摸今敏輪廓的書。

近月今敏迷的談論點,當然是他最後一部漫畫作品《OPUS》。該書早於2010年12月由日本出版社推出兩冊單行本,我也曾在英國購得英文版,直至今年繁體中譯本終告推出。《OPUS》收錄了其在1995年至1996年連載的內容,以及於遺稿中發現的未發表結局,講述一位「漫畫家」居然闖進自己的畫中世界,跟其筆下人物碰頭甚至交手!然而故事發展下去,讀者漸漸發現「漫畫家」其實也是漫畫家的筆下人物……此作延續今敏真實虛構交錯、莫問我是誰的永恆創作題旨,然而,因為連載故事的漫畫雜誌停刊,結局難免草草收場,美中不足,但無阻今敏迷將之收藏下來,好作追憶。

(2020年9月3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2020年8月13日 星期四

【漫畫】谷口治郎 最後時光

畫過《孤獨的美食家》等不少名著的日本已故漫畫家谷口治郎,最近兩本收錄其遺作的《光年之森》和《引路者:谷口治郎短篇漫畫集》中譯本,一併推出,並設雙書紀念典藏版,叫讀者藉着濃淡雅致的筆墨線條,躍進大師的最後創作時光。


谷口治郎1947年8月生於日本鳥取縣,曾任石川球太、上村一夫助手,1972年以《嘶啞的房間》初試啼聲,以畫風細膩扎實、華實並置著稱,是漫畫獎項常客,也享譽國際,1991年起受邀參加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曾推出「BD Louvre」系列的《羅浮宮守護者》,這本漫畫是我最喜歡的「BD Louvre」作品。他也奉法國著名漫畫家墨必斯(Mœbius)為「神明」。

谷口治郎多年來畫下題材廣泛的不同著作,我亦輾轉在不同地方逐本逐冊收集下來,好像科幻硬朗的《地球冰解事紀》;以狗設題的《神之犬》、《親親狗寶貝》;讓大文豪夏目漱石等為主角的《「少爺」的時代》;詮釋小津安二郎電影氛圍的《走路的人》;改編成同名電視劇、谷口治郎名字從此「入屋」家喻戶曉的《孤獨的美食家》等等。他總能以實淨畫功、人文關懷、細膩情感、對大自然頌讚,打動讀者。

2017年2月,谷口治郎離世,享壽六十九歲。在《光年之森》裏,便收錄了《Big Comic Original》編輯部小田基行一篇於老師最後階段在其病榻旁的經歷,頗為動人。當時他正在畫着《光年之森》,同時展開《引路者》的創作,惜未竟全功,《光年之森》內容以第二話的草稿為止,《引路者》則本來預計繪製三十頁,最後還是未能完成,然而書中仍連草稿部分都刊載。

《光年之森》最後以橫幅全彩色精裝、繪本一般的姿態問世,由於該書是為了在法國出版而構思,谷口治郎畫出了介乎日漫和歐漫之間的作品(跟《羅浮宮守護者》有相似之處),並以水彩作畫,為山林之綠,抹出不同層次,柔和、雅致、樸實,是該作的「原色」。書中講述父母離異的少年小渡,離開東京,到鄉下和外祖父母同住,孤獨寂寞,在爬上「將軍樹」的神木後,他從此起了變化,彷彿聽到山之音,聽見狗鳥昆蟲以至森林的說話,甚至看到無以名狀的奇異生物。

讀者可讓《光年之森》跟《引路者:谷口治郎短篇漫畫集》的《魔法山》(最初於2006年《Young Jump》刊登)並讀,後者講述少年健一年少喪父,母親又因病到大阪的醫院動手術,在暑假期間與祖父母同住,這個缺了父母、回到祖輩擁抱的設定,就跟《光年之森》相似。而健一與小渡一樣天生異稟,居然在博物館聽到山椒魚對他的呼喚,後者告訴他是被選中的孩子,命中注定要協助牠逃離博物館,返回聖泉,讓城山免於危難,也能實現救活他母親的願望,他便跟妹妹咲子展開一次奇幻的冒險。

《魔法山》寫出了回到本源、守護傳統的心志,還沒作結的《光年之森》也似有類似筆觸,或是作者念念不忘、意義猶深的題旨,前者刊登多年後收錄在《引路者:谷口治郎短篇漫畫集》中,大概是編輯有心安排。

相對之下,點題作《引路者》,便更貼近谷口治郎徘徊生死的最後心境。該作本以「冥途」為標題,顧名思義,是作者畫出主人公在彌留間受到引領踏進死門關的一幕,這個迷離境界,有長長的蘆葦、不知從哪裏捲來的浪濤、燦爛的煙火、漆黑的長廊、潔白寬敞的房間,還有初而引路繼而索命、神秘又美麗的穿和服女子,都呈現出不似人間世的情狀。是作者在病重時迷糊間竊見的景象嗎?無論如何,這篇未完成之作,叫讀者閱後久久未能平復心情。

(2020年8月13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2020年8月7日 星期五

【書】從前那個美麗香港

書展延期,惟新書出版不斷,其中頗受歡迎的《從前,有個香港》,推出市面後,旋即高踞書店暢銷書榜,叫人料不到,這不僅是一冊繪本童書,其原版還早於1965年問世,書中圖畫景觀,便呈現了上世紀六十年代的香港風貌,懷舊色彩濃郁。看到從前那個美麗的香港,讀者難免百感交集吧?

最近推出的《從前,有個香港》,從封面到內頁,花綠燦爛,美輪美奐,大人小孩都愛不釋手。作者Miroslav Šašek,當年以一位外國藝術家的銳利目光,在港觀察城中百態後,便搖筆桿,把維多利亞城、啟德國際機場、人力車、天台屋、大排檔、媽姐、萬金油花園等等,塗抹出來。那個年代,乘渡海小輪「只須花費一毫子港幣」,也有「十九份中文日報及十份中文晚報」──情景種種,似熟悉又陌生。

「有位當了媽媽的朋友告訴我,這本書很正,可以教育孩子,還主動替我們在社交網絡媽媽群組分享。」CUP媒體執行總編輯陶培康笑說,老少咸宜,大概便是該書受歡迎原因,「既能讓孩子認識從前的香港,也叫我們憧憬過去的美好,亦讓祖輩緬懷昔日的生活。每個人都在這本書得到一些東西。」他們過往甚少推出童書,不太了解繪本市場,《從前,有個香港》出版後,不少繪本書店向他們招手,商談寄售事宜,該作如此受關注,叫他們意想不到。

談到出版緣起,陶培康說約兩年前,他們有作者在網上介紹了已故捷克繪本作家Miroslav Šašek,寫於五十多年前的《This is Hong Kong》。事實上Šašek的「This is」系列,從1959年的《This is Paris》展開,直至1970年的《This is Australia》為止,期間繪出紐約、希臘、舊金山等各大城市風光,讓不同地方孩子,認識各地各國風情畫。而香港則是作者筆下系列唯一亞洲城市。

陶培康笑說,當時沒看過實體書,更遑論計畫出版,且就不了了之,後來偶得一本《This is Hong Kong》英文版,愈看愈有趣味,「作者畫風獨特,很用心描畫香港掛滿霓虹燈的繁華街道,層次豐富鮮明,盡量還原真實景象。」經朋友搭路,他聯絡到版權持有者,除了推出中文版,還連製作周邊產品事宜,都一併斟洽,於是除了促成該書自1965年出版以來首本繁體中文版,其漂亮插畫還給用以製成砌圖、雨傘,以至計畫中的月曆,「看看反應如何。」他說,如果書展如期,他能即場觀察讀者反應,更有信心,現在只得觀望。然而,觀乎該書推出僅兩星期便急急加印第二版,他們應該也心裏有數。

從書中所見,作者足迹處處,不止中環、尖沙嘴等鬧市,還連新界農田鄉郊等等,他都不錯過,叫畫下繪本,如實反映香港各處面貌。又如招牌、告示、對聯上的中文字,「作者很認真抄寫,雖有錯筆,但你大概會認出其字。」每幅圖都有文字簡述,「你會看到外國人是這樣理解香港的。」 

他特別對虎豹別墅、萬金油花園的內容,留下深刻印象,「本來沒甚憶記,但看到他的圖繪,竟有不像香港物事之感!」才知道別人眼中的香港,跟自己的很不一樣。「他畫的本地人膚色較深、較東方主義,筆下的外國人卻似是以另一種畫風演繹,好像較會畫似的。」然而,那個標誌性的維港夜景,儘管少了多幢建築、幾塊招牌,還是不叫人陌生,「可見甚麼人看、在甚麼年代看,都是差不多的,讓人讚歎。」看畢全書,文化多元而共融,「是香港獨特之處,是我們理想的香港。」 

該書受到歡迎,是道出世道不壞,沒有人會懷舊嗎?出版社又會否趁機推出Miroslav Šašek「This is」其他作品中文版,讓系列延續下去?「要想想,值得考慮。」 

(原文刊於2020年8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2020年7月29日 星期三

【專題】網上書展自救術?

疫情肆虐,《香港書展》延期,然而不少書商一年亮一劍,養兵多日,為求在書展推新書饗讀者,也讓囤積貨存減減磅,書展忽然沒了,便腦筋急轉彎,發揮港人迅速應變精神,紛紛推出網上書展自救,氣氛反應尚算不俗,但成效有多大,又是否可一可再之策?


想跟讀者直接見面

「現在還沒『埋數』,但應該追不到實體書展的營業額了。」今日出版負責人Karson Mak苦笑道。今日出版是本屆《香港書展》參展商之一,在主辦單位把書展喊停前,一切已準備就緒,只差還沒裝修攤位,就連送給讀者的小禮物,都着印刷廠連日趕工製作好了,當書展宣布延期,Karson立即轉戰網上,趕上推出網上書展出版同業行列,直銷作品。

這約兩星期以來,其中一本最受歡迎的,是夏韶聲最新作品科幻漫畫《西遊》,說起來,夏韶聲2012年推出的《天眼》,正是今日出版首本作品,這次網上書展,該書也不乏捧場客,「帶動其他舊作銷情。」他認同網上書展對書商有正面影響,是一個好方法把出品書刊交予讀者手中,但比較實體書展,氣氛不能同日而語,「以往讀者都在社交平台分享書展戰利品,現在沒了,反而是出版社分享正在包書、寄書的相片,都不是宣傳新書。」

參與實體書展,額外加印、運輸交通、增聘兼職少不了,即使網上書展未及實體書展般好生意,但七除八扣,又是否有益盈利?Karson搖搖頭,「網上營銷同樣有額外開支,而且同事做不慣,碰到不少問題,而額外的包裝寄書,也相當吃力。」他甚至考慮日後是否要繼續做那類大型網上直銷活動。今日出版將跟HKTVmall合作,加盟後者8月推出的網上書展,屆時自家直銷便會停下來,「唞唞氣。」

《香港書展》日後延期重推,今日出版會否參加?「如果保持優惠,我們當然想跟讀者直接見面,但也得看疫情怎樣,而且屆時如果書賣得七七八八,在書展展示的又會不一樣,這些都值得我們思考。」

跟實體店相輔相成

生命工場自2011年起參與《香港書展》,直至近兩年不再參加,生命工場編輯、REstore主管阿菁直言,觀察所得,近年書展不復以往旺場,有時還遇上打風落雨影響人流,加上今年書展暫擱,她苦笑起來,表示幸好沒擺展,否則蝕大本,「給我們更多空間做其他事。」譬如網上書展,生命工場也響應,既賣書也售工藝產品,「我們今年沒出版新書,但見網上書展氣氛熱烈,既然我們本來也有網店,便趁機推出折扣、免郵費等優惠。」

這段「後書展時期」,她稱明顯多了人買書,並以貓奴2號Fifi的《內有肉球 小心抱緊》、鍾承志及許志威@廣東歌fans應援事件的《我最喜愛的100張廣東專輯》、鍾承志的《對著幹──第一次辦NGO便成功……就呃你啦!》為熱賣貨。她稱近年網店生意愈來愈好,跟本地網購風氣愈見盛行有關,所以生命工場將繼續做好網銷,跟實體店REstore相輔相成。

自閉書展陣容壯大

跟今日出版一樣,旗下刊物包括文學雜誌《字花》的水煮魚文化,都是今屆書展參展商,還特地引進台灣出版的書籍,書展延期消息一出,便立即在網上發布「自閉書展」,包括自家製作的《字花》最新第八十六期、《字花》第八十一至八十六期「我城在他方」套裝,以及台灣出版的花輪和一《刑務所之中》、今敏《OPUS》等等,團隊還特地摸上早前宣布結業麥穗出版的貨倉,搜羅倉存好書,一併發售,為「自閉書展」壯大陣容。

「是沒辦法之中的辦法。」水煮魚文化總監羅樂敏續說:「時間倉促,也談不上調整書單,基本上有甚麼貨,就放上網售賣,為免囤貨,也止止蝕。」她稱,比較之前網銷,近日所得定單的確增加,「跑出」書目,包括本地作家謝曉虹新著《鷹頭貓與音樂箱女孩》,新一輪的《字花》訂閱亦在銷售榜前列,一些較經典的文學作品如董啟章《地圖集》等等,也受歡迎,「但始終不及實體書展。九天的網上書展,大約只有兩天實體書展的營業額。」

「自閉書展」暫僅於《字花》社交媒體等渠道推廣,羅樂敏笑說,《字花》受眾即文學讀者,大部分已購入心儀的「自閉書展」張羅的文學作品,「實體書展則帶來不同人流,我們的目標書展顧客,是較外圍的文學讀者,他們可能聽過那些文學書,卻還沒買,在書展氣氛帶動下購書。」《字花》也靠在書展覓尋訂閱新客戶。

遲到好過無到,她仍期盼延期書展,以至坊間其他書展、書節的來臨,她也留意到疫情以來普羅大眾網購的習慣多了,日後或有更多相關企劃,惟慨歎香港暫不見專為書籍買賣而設的大型網購平台,「而作為書迷,始終想到書店、書展,把書拿上手翻揭一下,才決定買不買。」經過今年疫情洗禮,網上書展以至網購書刊,是否有個新模式可循,書商書迷將有所觀望。

(2020年7月30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今日出版員工連日來為包裝、寄書,忙得不可開交。

2020年7月24日 星期五

【音樂】高呼自由平等 Max Richter音樂發聲

著名作曲家、配樂家、鋼琴家Max Richter,在本月底全球發行的最新專輯《Voices》,再一次以音樂「發聲」,受到1948年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開篇詞為「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和權利上一律平等」)為靈感,讓首首樂章,拌勻管弦樂、電子樂等等,還有七十種語言吟誦的宣言文本,一起高呼自由與平等。「縱觀自宣言撰寫數十年來的世界,很明顯地,我們已經將之忘記了。」近年飽受衝擊的港人,聽後大概更加百感交集。


2018年,香港管弦樂團為本地樂迷,帶來非一般古典音樂演出《風格配樂大師:馬克斯.李希特》,邀請Max Richter來港獻技,跟樂團聯袂演繹他重譜韋華第(Antonio Vivaldi)名曲《The Four Seasons》的《The Four Seasons Recomposed》,以及已成其名盤的2002年首張專輯《Memoryhouse》,後者更是亞洲首演(前者則為香港首演),場刊述及《Memoryhouse》跟香港的淵源:二十多年前,Max Richter到訪大嶼山一家禪寺,看到有關「時間與記憶」的碑文,深受啟發,這家「記憶之屋」最後沉澱成《Memoryhouse》。

記得當晚遇到不少喜愛另類音樂、搖滾音樂的朋友,他們都不是港樂演出常客,反而多在Band Show碰頭,大家都為Max Richter之名前來觀賞。音樂會Encore部分,是Max Richter其中一首最廣為人知曲目《On the Nature of Daylight》,此曲收錄在2004年的《The Blue Notebooks》,其後得到不少電影、電視劇採用,包括2016年上演的《天煞異降》(Denis Villeneuve執導,冰島已故作曲家Jóhann Jóhannsson配樂),事後有朋友笑說就是衝着這曲而來,儘管其未被寫進曲目表裏。音樂會後,筆者即場購買《The Blue Notebooks》,像個小粉絲般索取簽名。後來我也在不同地方搜集他的唱片。

Max Richter的音樂深受樂迷追捧,其迷人之處,不僅來自多被歸類為極簡主義的靈氣、巧用電子音樂的破格、跟流行影視跨界的多面性,還有對社會政治的回應,乃至關懷全人類的人文氣息。《Memoryhouse》講的固然是記憶,碟中不少曲目指涉科索沃戰爭,而在樂曲中反覆出現的「雨聲」,隱喻戰爭,雨下個不停,意即戰事不息;《The Blue Notebooks》則是關於伊拉克戰爭,並由英國著名影星Tilda Swinton誦唸卡夫卡、米沃什的文本──兩碟雙雙道出Max Richter對戰爭的深切厭惡。2010年的《Infra》,是以2005年倫敦炸彈恐襲事件為素材,引發出來的一齣芭蕾舞劇音樂。

Max Richter不少作品也抹出文學色彩,除了《The Blue Notebooks》的卡夫卡、米沃什文本,2006年的《Songs from Before》,亦有英國迷幻搖滾詩人Robert Wyatt,朗讀村上春樹的文字,2017年的《Three Worlds:Music from Woolf Works》,顧名思義摘自其另一套芭蕾舞劇《吳爾芙作品選》,這次則用上英國著名作家吳爾芙本人的說話錄音。

承接這個創作脈絡,他的最新專輯《Voices》,如出一轍,這次還一口氣端出七十種語言吟誦的宣言文本,異口同「聲」的意旨也太清晰了──人人生而自由與平等;配合清冷鋼琴、懾人提琴,此起彼落,叫樂迷一轉念,就落在沉思與自省的深邃中。

話說回來,Max Richter 2015年專集《Sleep》,竟於最近推出同名應用程式!進入程式後,選定「睡眠」、「冥想」,還是「專注」模式,再調校時間長度,Max Richter的音樂便隨即綻放,配合用者不同需要,進入不同心境狀態。疫情嚴苛、政局熬人,祝君也能順利入眠,做個好夢,抖擻精神,持續應變。

(2020年7月24日,星島日報,副刊E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