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26日 星期二

【香港作家系列】周耀輝 填詞老手文壇新貴

周耀輝是填詞老手,卻是文壇新人,他2011年「回」港,在大學執教鞭,同時亦開展了寫作歷程,除了2010年散文舊作結集《突然十年便過去》,《假如我們甚麼都不怕》、《紙上染了藍》、《一個身體 兩個人》等等,散文或短篇小說,都是這四、五年間寫成,去年還憑《紙上染了藍》,奪得第十三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散文組推薦獎,得到文學界肯定。

有想過做導演

周耀輝住在九龍城一個唐樓頂層單位,那兒沒有升降機,他每天來來回回,得上上落落。樓上是天線橫生的天台,樓下有「一樓一」,這樣子的老香港生活,他一住便五年,正好是2011年「回」香港的時候——補敍一下,他於1992年起旅居荷蘭,雖然在許多港人心目中,他根本沒有出走過,因為他多年來沒有停止在香港發表歌詞。

他的家約九百方呎,四面白牆,沒有多餘擺設,也沒有太多書架木櫃,「我沒有很強的定居概念。」卻有幾幅掛畫點綴,「總不能家徒四壁。」

周耀輝沒想過要當作家、小說家或創作人,小時候反而想過做導演,因為媽媽經常帶他看電影,現在寫書,他把燈光、音樂、特技、演員等等,都寫下來,「不就是導演嗎?」

他早年在香港大學英文及比較文學系畢業,迷過E. M. Forster、D. H. Lawrence等西方作家,笑言是「番書仔」,一直對中文沒甚信心,畢業後才開始密集地閱讀中文書,1989年,抱着測試中文水平的心態,他向黃耀明/達明一派自薦,後來寫了《愛在瘟疫蔓延時》歌詞,怎料從此便在樂壇馳騁,二十多年來詞作不停,跟林夕、黃偉文並稱當今香港三大詞人。受到電影影響,他認為自己的詞作充滿畫面視覺,那是寫故事的基因吧。

許多人都知道他填詞人的一面,卻不了解他作家的另一面,他說,早年寫歌詞時,亦寫過散文短篇,也就是《道德男人》和《梳頭記》,後來選輯成《突然十年便過去》。「我跟寫作的關係,其實跟我對生活的選擇有關。」他1992年搬到荷蘭,當時跟現在互聯網四通八達的境況,完全不一樣,他幾乎斷絕了填詞以外的文字創作,「如果我待在香港,故事發展,我應該是專欄作家,或者更早就出書了。」

另一種挑戰

歌詞與文字以至文學創作,有甚麼不一樣?「歌詞與作曲、編曲、歌唱,密不可分,歌詞必須依靠其他配合,除非我是唱作人,身兼數職,否則作品不完全屬於我,但文學創作,就是純粹,就是從個人出發。」那麼多年來,填詞的確給他許多滿足感,只是文字創作更加獨立自主,「讓作品寫上『周耀輝』三個字。」

歌詞寫了二十多年,他早已駕輕就熟,文學創作的文體不同,對他是另一種挑戰,這是他樂意面對的,「我仍然想寫歌詞,但如果有東西跟它相似卻不同,我會很好奇。」躍躍欲試的,除了文字創作,還有藝術策展,這個他去年便做過不少了。

一首歌僅三、四分鐘,歌詞篇幅較短,他坦言意念要集中,文字要精煉,須很快就達到目的,「長篇文字,我卻能醞釀更多,鋪排更多,也能給讀者開啟更多世界觀。」譬如《一個身體 兩個人》、《假如我們甚麼都不怕》,講故仔,有人物,就算短篇,都可由幾個角色構連錯綜複雜的關係,也可轉換視點,「但歌詞較多描述兩個人的故事,並從一個人的視點出發,有其特性,同時可能成為局限。」

他又指,歌詞零碎,也少有概念性,「文學創作卻能藉着同一出發點,以不同角度書寫。」《一個身體 兩個人》就寫身體不同部位,《假如我們甚麼都不怕》則講恐懼症,「概念大碟都可以這樣做,但須由監製『話事』,而且牽涉者眾;若是文字創作,我想寫就寫。」

對寫長篇驚恐

多年的填詞經驗,幫到寫作嗎?他想了想,笑了起來:「應該是紀律吧,我很習慣趕Deadline。」寫一首歌詞,他通常用上兩至三個小節,每節約兩至三小時,經驗告訴他,「磨爛蓆」不奏效,後來寫散文、論文,這個習慣一直沒有改變,「我可以很理性地計算,如果寫一篇二、三千字的稿件,動筆三天,即每天寫七、八百字就好了,不多不少。」如此理性寫作,可能動搖了許多人對藝術家的想像,「海明威都是規定每天寫五百字。工多藝熟,我愈來愈分不到工匠與藝術家的區別。」

作為填詞人,他對文字的節奏、聲音,也很敏感,「我會把文字讀出來,哪句短、哪句長,我有要求,如果不對,我會覺得礙耳,必須修改。寫論文也是如此。」但話說回頭,如果他要做作家,「首先要有人把Deadline告訴我。」

下一個書寫企劃,有否想過把他寫過的歌詞發展成故事?他很快便搖頭,稱歌詞要表達的東西已夠完整,毋須補筆,事實上他潛意識地想把歌詞和寫作分開,「但有想過對自己的歌詞進行二次創作。」好像他為盧巧音填的《露西(3,180,000B.C.-)》,「我可以寫當時露西的愛情故事啊。」

從歌詞,到散文、短篇小說,篇幅縱有躍進,但都不算多,「從前寫二百字(歌詞),現在寫二千字(短篇小說),我已經很驚恐,何況二十萬字長篇?」但講家族、講時代、講主角一生,非長篇大論不可,「慢慢醞釀,待時機成熟,我會做的。」

但那大概不是今年的事了,因為他正準備與朋友在年底舉行一個多媒體的舞台表演,沒有試過,他好像小孩子一樣,高呼好玩,「可以試就試,我是一個『貪玩家』。」

作家的書房:

最早買:莎士比亞作品系列
「二手的、硬皮的、有註解的,直到現在都不捨得丟掉,藏在我於阿姆斯特丹的家裏。」

看最多:《聖經》
「現在間中仍會看。我曾經是很虔誠的基督徒,全本《聖經》都有看。」

最新買:《Twins》
「剛回荷蘭,某個周末到北海小島度假,便在書店特地買了這本懸疑小說,怎料後來忘了帶出門(連作者是誰都忘了!),結果到現在還未讀。」

2016年1月26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16年1月25日 星期一

【雜文】撞「筆」

記者三寶,各有各說,有人認為筆、記事本、錄音機最重要,但今時今日,相機、電腦,甚至攝錄機,或許取而代之。

不過,隨着科技發達,一部智能手機已幾乎具備「百寶」功能,雖然如此,我還是時刻備有錄音筆傍身,去年到日本旅遊,還添置了一部新的。

舊的那部,其實不算舊,大概用了兩、三年,再之前的錄音筆,因為連接電腦麻煩,既要軟件驅動又須特定接駁線,便給我藉口換新,後者不差,用Mini USB/USB綫連接錄音筆和電腦,不過較新出品的錄音筆,卻是內置USB插頭,直接連接電腦,讀取錄音檔更方便快捷,我一直物色一部心儀的,終在日本找到便宜貨,價值僅二百多港元,也是我慣用的大牌子,便決定入貨。

以為獨一無異,怎料之前訪問一位獨立記者 ,她拿出跟我一模一樣的錄音筆,又告訴我是在香港買的,只是我買得較便宜。然後我們分享了使用經驗,愈說愈興奮。

撞「筆」一事,之前我也試過,那時仍然使用舊「筆」,在一次外遊工作時,與一位行家「相認」,後來大家在同一場合訪問同一位藝術家,兩人兩手遞上同一款錄音筆,相映成趣,卻沒有誰來為這個畫面拍攝記錄。

現在舊「筆」成了大後備,大概再沒有機會跟其失散兄弟重聚了。

2016年1月25日,星島日報,副刊E07)

2016年1月19日 星期二

【香港作家系列】潘國靈 城市漫遊者

參觀潘國靈位於鰂魚涌的家,其藏書之豐是頗驚人的,多個書櫃貼牆擺放,人在屋中,就被書海環擁。

「這邊是香港文學,那邊是文化研究,還有宗教哲學等等。」他小心翼翼地為珍藏分門別類,而每個專櫃早已密密麻麻、挨挨擠擠了,難以繼續填充,「但還是忍不住要買書,所以都疊到地上去了。」

這時才瞄到,他腳下又是兩疊書。雖然如此,他的家整齊乾淨,有點像私人圖書館。他的文字,就是在這個雅致空間創作出來的。

大學愛閉關

邀請潘國靈做訪問,有個小插曲,因為他的WhatsApp經常不通,要以電話直接聯絡,在這個年代是較為少有的,「我是有點逆時代而走,既不用手機上網,也跟Social Media疏隔,facebook專頁都不是自己做的。」他說,太多Input容易令人浮躁,也難以釋出距離。「走回頭,反而會留住一些質素。寫作的人,要有專注力。」

潘國靈十多歲已愛上閱讀、寫作,中二那年已參加校內徵文比賽,贏得冠軍,卻沒想過要發表,「更沒想過要成為作家。」中學修理科的他,寫作意欲旺盛,試過作文時不依題目辦事,自訂主題,最後交出洋洋三千字的故事給老師。

他後來考進香港科技大學計算機科學系(雖然他一直強調自己不是一個Technical的人),不久轉讀人文學系,李歐梵、鄭樹森曾是他的老師,那個求學階段,他一年看了超過一百篇現當代華文文學,經常躲在學校圖書館打書釘,直至打烊才離開,他笑言很有閉關練功的感覺,「或許知道工作以後就很難再有這些機會。」

鐘擺的力量

他畢業後投身報館副刊工作,那時才真正接觸香港文學,於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訪問過劉以鬯、蔡炎培、黃碧雲等本地文壇重要或當時冒起的人物,但談到真正公開發表個人小說創作,是二十多歲的時候,「記得第一篇短篇小說《我到底失去了甚麼》,就是用報館的原稿紙寫的。」後來香港中央圖書館的香港文學資料室,收集作家手稿,他便捐出這一篇。

再嘗寫作滋味後,一發不可收拾,識彈結他鋼琴、曾在通利琴行工作過的他,逐漸遠離了音樂,專心文學創作,「文字甚至沒有特定讀者,可以很個人,這樣比較適合自己。」他後來回到香港中文大學研習文化研究,一讀又是三、四年的時間,之後就沒有全職工作,過着一邊教書,一邊寫小說和專欄的生活,至今十多年,「企圖用這個方式延續寫作。我是那種需要用兩種節奏生活的人,鐘擺的力量很大。」

到各地寫作

自1998年至2005年,他一口氣創作了三部小說——《傷城記》、《病忘書》和《失落園》,2005年同年推出《城市學》,打開了城市文化書寫的維度,及後又有《城市學2》和《第三個紐約》,而有追看他專欄的讀者,也知道他愛寫本地文化和城市景觀,就像班雅明所云的城市漫遊者,「我只是隨着自己的興趣走,最重要的是,城市裏有一些東西觸動到我去寫出來。」

他笑言自己是一個Urban的人,曾旅居紐約一年,也特地到巴黎學法文,近年亦試過在北京租住胡同酒店,閉關寫作長篇小說,「最初去旅行,就到了這些很Top的城市,體會文化混雜。我很怕單一的城市。」不過他亦逐漸把旅遊興趣,從一線城市轉到二、三線城市,「有點點逆向行走。」

談到最愛的城市,他對紐約特別有感情,「住樓房和住民宿、酒店,是不同的,而且作為外國人,我很易就融入當地,因為他們太習慣外來文化了。」香港呢?「感情當然很深,否則就不會不斷寫關於香港的文章。但也很複雜,特別是近年那種異化,會問,這個城市是否仍然屬於你呢?好像你才是小眾。」講The city is dying,固然令人傷心,「會盡量做些東西,但難免有無力感。」

腦袋熄不了

聽他分享書刊珍藏,發現他對疾病相關的作品特別感興趣,想起其著作《病忘書》便是寫社會疾病,一問之下,原來約2000年,他被診斷患上Panic Attack,「我覺得自己敏感,腦袋好像熄不到似的,從小便有失眠的情況,後來身體負荷不來,寫了《病忘書》後,曾進出醫院多次,九一一時我就在瑪嘉烈醫院度過,我把這段病室經歷,寫進《失落園》裏去。」

他現在身體已經無大礙,但仍有服食很小量的藥物,心理依賴因素居多,「可以不服藥的,只是我沒有跟隨醫生的戒藥療程。」他的醫生打趣地說,如果不服藥,他的作品可能更加黑色,但有病無病,他都沒所謂了。「如果你是藝術家,應該找到一個屬於自己的創作世界,隨着文字累積下來,你便逐漸砌出自己的城堡。」

拒出版結集

他坦言至少有兩家出版社曾向他斟洽,想為其專欄結集成書,卻都給他婉拒了,「現在出書,想有一定構思,是創作沉澱,而非純粹結集。」

擅寫短篇小說、專欄文章的他,透露正執筆首部長篇作品《寫托邦與消失咒》,合共十多萬字,描述兩個世界,其中一個是作者族群,各自有不同屬性,自成一家,聽起來頗有趣,「寫了很多年,要兩個世界接合起來,難度頗高。」他笑說,正在減省非文學的工作,或許有一天,我們會看到一個擱下教學和專欄工作,全情投入文學世界的潘國靈。

作家的書房:

買最久:
《異鄉人》(作者:阿爾貝.卡繆)
《荒漠行》(作者:余達心)
「初中時代,接觸西方存在主義哲學,一定會碰觸卡繆、沙特、卡夫卡的作品。如果生命有一層底色,那便是存在主義了,以至一些宗教作品,如《荒漠行》,這些都影響我日後的寫作。」

看最多:
《聖經》、《希臘神話》
「我會稱這些為Evergreen讀物,是Timeless的,我會不停Revisit。如果你知道多些宗教史,當你外遊去教堂時,會看多些東西。」

最新買:
《異常流行幻象與群眾瘋狂》(作者:查爾斯.麥凱)
《女巫》(作者:朱爾.米榭勒)
「有關瘋狂、疾病、女巫的題材,我很有興趣,這些作品也非正統歷史,還講鬼屋、煉金術。」

2016年1月19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16年1月7日 星期四

【劇場】信望愛 林立三

林立三博士近年專注大學教育工作,執導作品大幅減產,即將上演的《太平山之疫》之前,上一次跟香港話劇團合作,已是二○○九年《李察三世》的事了,當時筆者錯過了跟他訪問的機會,一直等待再拜訪他,怎料這一等,便七年了。

《太平山之疫》講述一八九四年香港發生鼠疫那場歷史,卻以音樂劇形式演繹,通過另一個角度切入,他覺得會有新鮮感,而非單純講一個大時代的沉重歷史,側重點是人的心理狀態。

「絕境、死亡當前,怎樣面對?人們怎樣為生活、為愛的人犧牲?」他最想探索的,是人性。「一八九四年、二○一六年,是沒有分別的。」所以,人性是光輝嗎?「我不知道,但至少是有希望的。」主角黃艷(黃慧慈飾)有句說話:行得一步,就一步。「死亡是肯定的了,為甚麼我們仍然要走下去?就是因為覺得人生是有希望的。」

該劇講鼠疫,十多年前,香港也爆發過沙士,現在不見疫情,但社會狀況、政治環境也令人憂慮,港人同樣面對艱難日子。該劇會意有所指嗎?「作為導演,我沒有政治立場,如果觀眾看後有甚麼想法,這是他們的得着。」

林立三這個名字,在本地劇壇赫赫有名,擅長處理經典劇目及大型音樂劇的他,早年在加拿大溫尼伯大學戲劇學院,完成學士及碩士課程,也是美國馬里蘭魯茲威戲劇一級榮譽博士,研究題目為《西方經典戲劇的嶄新東方演繹》。回港前曾於加拿大溫尼伯大學任教,並參與當地職業劇團演出及擔任導演工作,亦為溫尼伯默劇團全職演員,回港後加入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任教二十三年,直至離任前擔任該學院戲劇學院表演系主任一職,多年來春風化雨,培植眾多劇壇新一代。

談到音樂劇,他近年執導的,有二○一一年風車草劇團的《I Love You Because》,那是百老匯愛情音樂劇,主演者包括梁祖堯、王菀之、邵美君、湯駿業。他在劇壇是資深前輩,但執導的音樂劇仍以百老匯式作品為主,參與原創音樂劇的機會不多。

他坦言原創音樂劇對導演很富挑戰,要跟編曲、編舞合作無間,須時間磨合,作出的修動,是千千百百遍。「我不是那種『一言堂』的導演,需要各方面都有共識,大家一起去創作。」《太平山之疫》就有多場約二十分鐘直落的戲,音樂不停,演員要在特定時間歌唱和唸對白,不多不少、分秒不差,很考功夫。

近年本地音樂劇愈來愈多,問到供求問題,他說:「好的音樂劇、舞台劇,自然有市場。」但他坦言一年上演三百幾套戲,是頗奇怪的,較正面的講法是百花齊放,但是否過多,「便由觀眾去決定。沒市場的作品,自然會被淘汰,相反則可能有重演機會。」

所以觀眾是重要的,他近年在大專院校講課,便銳意培育觀眾,不止教授表演者。「讓他們認知戲劇到底是在做甚麼、怎樣變動,這跟社會文化大有關係。」

2016年1月7日,星島日報,副刊P10)

2016年1月6日 星期三

【小小說】小動作

她對男友,或者有興趣的男性,都有一種執着。那就是對他的小動作的執着。

愛讀推理小說、觀人於微的她,認為愈微小的動作,愈不容錯過,因為那往往是直達一個人內心的提示,那不一定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卻至少對了解一個親密的人,大有幫助。

把一個動作重複又重複做出來,小動作就不小了,那一定代表些甚麼。所以,要了解一個人,非搞清楚其小動作不可。

她曾經跟一個男人交往,對方經常用食指和拇指,觸摸左手的無名指,令她起了疑心,一輪旁敲側擊,她終於發現他原來是有婦之夫,自己無端白事「被小三」了。他與她出外時,都除下結婚戒指,但摸戒指的動作卻改不了,終被她發現。後來?當然分手收場。

她之前又交了一個男友,他每次過馬路時,即使綠燈剛剛才亮起,他都很不放心地一直盯着紅綠燈,直至走到對面馬路為止。她忍不住把這個發現對他說,他只搔搔頭,笑說:「是嗎?我都沒有留意呢。」

後來在一次討論是否聘請外傭的話題上,他告訴她,小時候與外傭過馬路時曾經發生意外,她被一輛煞掣不及的私家車撞倒,當場死亡,他卻幸運地只有皮外傷,但這個畫面卻令他深刻不已。她立即把他的小動作和小時候遇上車禍這件事連繫起來,雖然她不是心理醫生,但堅信兩者是有關係的。

她現在的男友,則有以右手拇指摩擦食指第一節外側的習慣。那其實是很稀鬆尋常的動作,有時進食時雙手沾了油膩或食物碎屑,這動作便會出現,但他是不同的,他不是在進食時,而是在其他偶發性的情況,做這個小動作,好像看書時、用電腦時、講電話時,但也不是每次都這樣。而他的左手從不作出這個小動作。

於是她又向他問個究竟。「這個嘛。」他舉起右手,仔細看過拇指和食指的紋理,彷彿感到滿意了,然後回答:「應該是因為從前我的右手食指,忽然長了一個不知是瘡還是痂的東西,長達兩年,搽甚麼藥膏都沒用,但反正不妨礙我的日常生活,便不加理會,後來竟然不藥而瘉,它毫無預警忽然消失了。或許是我還不習慣吧,直到現在,還在摩擦這個消失了的痂。」

她連忙把他的右手拉過來,定睛察看那根修長的手指,卻是順滑無比、膚色一致,那個消失了的痂,絲毫沒有給這位前主人留下痕跡。

「我記得那年到過一個很寒冷的地方,大概只得攝氏零度左右,回港後,我便發現那個痂消失了。是冷得讓它自然萎縮然後脫落嗎?我不肯定。又或者是它喜歡那個地方,不想跟我回來吧?我甚至不確定是不是在更早之前便沒了這個痂,因為它已成了我身體一部分,我沒有刻意留意它是否仍然存在,正如你不會檢查左腳腳眼是否沒了一樣。」

他是她第一個對自己的小動作有如此深刻了解的男友,但解釋愈清楚詳細,反而令她覺得不滿意,她總覺得這個小動作,一定有更潛意識的意義。

她甚至有段時間把男友從前拍過的照片,都看一遍,還特意放大右手那部分,但始終看不清楚那個曾經倚附他身體的痂。她開始懷疑這個痂到底是否曾經存在,但既然沒有確實證據,也只好不了了之。

她與這個男子拍拖最久,兩人一起了五年,但最終還是分手,死因大概是性格不合還是甚麼,反正每一次都差不多吧,但無可否認,這次分手最叫她難受。

後來她遇上了另一個他,在找出他的小動作前,居然反被他問起:「我留意到你右手拇指經常摩擦食指,是有甚麼特別原因嗎?」

她沒想過他有此一問,有點不知所措,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啊……沒甚麼。」她舉起右手,盯着拇指和食指,「那個痂,消失了,暫時還沒習慣而已。」

2016年1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E07)

2016年1月5日 星期二

【香港作家系列】喬靖夫 新武俠掌門人

踏進2016年,自《幻國之刃:超劍士殺人事件》於1996年出版,喬靖夫至今已筆耕二十載,但說到作品廣受注目,才不過是近年《武道狂之詩》面世後的事,之前人們大概更記得他為盧巧音等歌手譜寫的歌詞。

筆耕二十載

2008年起,喬靖夫以《武道狂之詩》,轟轟烈烈地在本地武俠小說世界,打出一片天,許多人認為急急冒起的他,是新一代武俠小說持旗手,他卻說之前的作品不怎樣武俠,但在大專時代寫成的第一本小說《國士無雙》,以清末作時代背景,已可被歸類武俠小說。「是受到黃飛鴻影響吧。」

現在喬靖夫紅了,不少出版社跟他洽談把《國士無雙》出版成書,他都以作品不成熟為由推卻,「任由它繼續在網絡流傳好了。」他對自己的要求,只有愈來愈高。

香港是武俠故事的重鎮,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本地武俠小說、電視劇、電影、歌曲均大行其道,在這種氛圍成長的他,表示最初的確想寫武俠小說,只是沒信心勝過當時仍然活躍的黃易、溫瑞安等名家,難以突圍,便先嘗試非傳統武俠類型的著作,怎料一寫十多年,《殺禪》甚至有點反武俠小說的意圖。

後來他給自己重新定位,決定以《武道狂之詩》再寫武俠小說,喬靖夫本身習武,學過空手道、詠春,擅長菲律賓魔杖,人們對這位懂武術的武俠小說作家,特別感興趣,尊稱他「喬大」,後來還參與拍攝電視節目《功夫傳奇》,加上社交網絡的興起、更易聯繫讀者,於是造就了一個新武俠小說家的崛起。「《武道狂之詩》發表第一本時,所做過的訪問,差不多是從前所有訪問的總和。」

為遲筆洗底

因為自1997年開始提筆、一書八冊的《殺禪》寫了十年,《吸血鬼獵人日誌》系列的寫作時間長度,也不遑多讓,於是有了「香江第一遲筆」稱號,但《武道狂之詩》已為他「洗底」,該作出版密度為一年兩本,分別趕及香港和台灣書展檔期推出,最新的第十七卷,也計畫本月推出。

從前創作,半夜三更,他會躲在家裏密密寫,近年結婚後,生活規律多了,日間創作,連鎖咖啡店就是書房,接接人氣和地氣,地點不拘,「跟人接觸後,寫出來的東西才有生氣。」儘管跟鄰桌鄰座都不認識,「就是要不認識,否則會分心。」下次到連鎖咖啡店,不妨左顧右盼,看看喬大有沒有坐在一旁,低頭寫作。「最近愛去城大餐廳寫作,也試過有學生認出我。」補敍一下,喬靖夫早年畢業於香港城市大學翻譯系,回到母校寫作,大概另有一番滋味。

他坦言寫書有個循環,寫好一本書後,會休息兩至三星期,醞釀創作靈感和狀態。填詞呢?他摸摸頭:「可以好快,試過最快一天就完成。」寫小說,時間長,喬靖夫大概一天寫三兩千字,約花兩個月便寫成一本書,他覺得更像旅程,會在中途找到一些新東西,事前不一定預計得到。「通常交代背景寫得較慢,反而打鬥場面寫得最快,因為我比較熟悉,有信心一點。」他笑言動作描述可以「充撐」許多字數,他現在每本書的結尾,都有一場較大型的打鬥,動輒一萬字,卻愈寫愈快,「就像跑步最後衝關一樣。」

比較不少傳統武俠小說較多以對白鋪陳,他稱自己寫小說,對白簡潔。「每一句都有Message,表達我想表達的訊息。」他坦言受到馬奎斯《百年孤寂》的影響,該書也很少對白,集中人物內心描述,每句對白都是精要。

定位王道正宗

他寫《武道狂之詩》的原意,就是要走簡單路綫,比他過往作品如《殺禪》的複雜程度較低,「《殺禪》裏很多人物都有象徵性,《武道狂之詩》則寫得較隨意,我的定位是『王道正宗』,最享受當中對同伴感情、友誼的表達,主題比較正面,我都寫得開心一點。」《殺禪》則較悲觀,這要追溯到他當年曾任職報章國際新聞版,看到許多戰爭人禍,心情視野也較晦暗。

如今戰爭仍沒遏止,世界沒變,只是人的心態改變了?「我都沒變。應該這樣說,有些東西,我已在《殺禪》表達了,我現在嘗試從另一角度說另一些話。」他說,因李碧華短篇小說《誘僧》激發創作的《殺禪》,是目前為止最滿意、最重要的作品,他甚至以「神奇」來形容。《武道狂之詩》呢?「還沒完結,不好說。」

《武道狂之詩》還未結束,喬大已計畫推出另一長篇系列小說,還透露上半年或會抽時間創作另一本書,不乏圖像內容,但出版社未定,除了香港還計畫發行到外地市場。或許我們日後將看到手持另一寫作旗幟的喬大。

作家的書架:

買最久:
《武林見聞錄》(作者:何小孟)
「談真實武林人物軼事,包括霍元甲、黃飛鴻、鐵橋三、孫祿堂等,對我影響非常大,現在寫《武道狂之詩》,一些武術描寫仍然是來自這本書。」

最新買:
《毒梟之國》(作者:卡門.波露薩、麥克.華萊士)
「講墨西哥的毒梟、毒品、黑道的故事。」

看最多:
《The Beach》(作者:Alex Garland)
「看的時間好像去了旅行,我有時旅行都會帶它去,令我很安心,就像護身符一樣。」

問:最想學武俠小說中哪門絕學?
答:獨孤九劍。這個招式崇尚自由和創造,是概念多於模仿,如果我懂得獨孤九劍,一定會打得很開心。

問:最想跟哪個高手過招?
答:李尋歡。即使我死在他的刀下,至少我人生裏見過「例不虛發」的小李飛刀。

問:哪一位武俠小說人物最像自己?
答:荊裂。他追求自由,有很多經歷,堅持挑戰自己,以自己為師。

(2016年1月5日,星島日報,副刊E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