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18日 星期三

【電影】一字一宇宙


看過《天煞異降》,我一鼓作氣,把華裔作家姜峯楠(Ted Chiang)短篇小說原著《Story of Your Life》中譯版都讀了。

故事一反人類普遍價值觀──有因才有果,而是因果同步,甚至先有果才有因;對我來說,《天煞異降》和《Story of Your Life》哪個才是因與果,誰說得準?

姜峯楠在原著花了頗多篇幅為外星文着墨,語言學專家Louise通曉這門「外」語,也明顯的按部就班,但把故事(雖然是短篇)濃縮到差不多兩小時的電影裏,導演與編劇都將之大刀闊斧砍掉,若不破壞原著結構,這些外文的畫面處理便更形重要,即是要觀眾一眼就讀懂其奧妙之處,《天煞異降》的外星文,便形似一個個圓形,原著反而沒有這種描述,我卻對此舉大為欣賞。

不是嗎?一個圓形,哪兒頭哪兒尾,哪裏開始哪裏結束,悉隨尊便。據原著故事,這些「文字」類近象形,每一部分互為牽連,前通後達,缺一不可,也重複不來,要說的話意義繁雜深邃,一字一世界,甚至一宇宙。

非線性文字,非性思維,非性時間觀──語言生成思考模式,形像八爪魚的外星怪客,宛如骨格精奇的禪家、書法家,能夠通未來知過去,出奇麼?

主人公Louise便是這樣,不但學好「外」語,還掌握了自己的「今世書」,《天煞異降》/《Story of Your Life》以Louise「記憶」閃回與「第三類接觸」的主軸故事,交替連繫,「他們」說,Louise掌握了「武器」,武器指甚麼,太明白了。

《天煞異降》是我很喜歡的科幻作品,充滿別樹一幟的禪意和哲學味(自由意志),言之有物,而電影嘗試探索的又比原著更多(雖偶有犯駁),但後者又乾淨純粹叫人難忘,兩者並行不悖,也叫我想起《Lucy:超能煞姬》(為甚麼改名非要打打「煞」「煞」不可?)、《雲圖》,甚至《生命樹》,我會以科幻詩來形容。

但請不要抱着觀賞《天煞──地球反擊戰》(又「煞」!)等科幻戰爭災難片的心情進場,你會很失望。

(2017年1月18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7年1月16日 星期一

【旅人】琉森,琉森


到訪瑞士蘇黎世,趁着半日空閒,同行行家建議乘火車到琉森去。

琉森琉森,多麼優雅的名字。我事先沒有做太多考究準備工夫,沒可沒不可,便舉手和議,跟着大夥兒去了。

此行連日冰天雪地,到琉森那天氣溫更低,把最禦寒的衣服都穿上身,仍覺得冷,只是看到良辰美景,多冷也值得。

甫踏出車站,走了不久,便看到羅伊斯河和那條著名的卡佩爾橋,後來朋友在我facebook留言才知道,這條木橋曾歷劫火災,現在我們看到的是後來重建。這個木結構廊橋,跟一個八角形水塔,雙雙構成很獨特的視覺特色。

我們冒着寒風,攀上立於小山坡上的古城,卻因Winter Break不能繼續前往塔樓,便只在城牆附近走走,但那幅雪白而壯觀的景致已足夠懾人,而茫茫雪地彷彿沒有盡頭似的,有年輕人在雪地上踢足球,有男子拉着雪板與孩子快樂滑雪,我們則在雪地上散步──每個人都有享受雪地的自由和方式。

上山容易落山難。同行的行家走回頭路,我和另一同伴有冒險精神,決定走前方的樓梯下山,看不同的風景。風景是更美的,但因為雪濕路滑,梯級變得不易走,穿了一雙不太抓地皮靴的我,小心翼翼、舉步維艱地前進,但還是不慎滑了一跤,幸好雪地軟綿綿的,不疼也不癢,無驚也無險,給旅程留下難忘的一刻(笑)。

日落黃昏,我們喝了一杯超美味朱古力,才捨得乘火車回蘇黎世。友人說琉森春夏景色更怡人,我很知足,也沒有比較,只知道今年冬天的琉森,很美。

(2017年1月16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7年1月12日 星期四

【劇場】談一場戀愛旅程

心水清的觀眾,或了解林奕華的劇,成長是一大題旨──《三國──What is Success?》是成長之痛,《梁祝的繼承者們》講成長之老,新作《機場無真愛──歡迎來到薄情國》,則有許許多多個Peter Pan──不會長大的男、女孩子登場,小飛俠出沒注意。小飛俠,不就是飛來飛去嗎?劇場如機場,機場如劇場,真箇形象化。

「我是一個喜歡機場的人。」曾在台灣讀書、英國生活,現在也經常到處巡演劇作的林奕華,笑了起來,稱每到一個機場,都會走走看看,非了解其特色與特徵不可。「其中一個我對機場最重視的,是它的採光,好像玻璃窗門,也就是讓搭客產生即將飛行的期待心理。」

他就喜歡哥本哈根、芬蘭的機場,「不是著名建築師設計,不致熟口熟面;有很多木,在現代冰冷氛圍中重現溫度;海關沒有門高狗大的感覺。上世紀九十年代時,我也喜歡倫敦Stansted機場。新加坡樟宜機場很有趣,人們可以隔着玻璃,送別到登機閘口。很期待柏林的新機場。」現在機場太多故事,離奇過小說,荒謬到一個點,「寫都寫不到出來。」

他也喜歡機場裏的自己,因為那時最放鬆,「藉着離開,去認識更多新事物,還有新的自己。」機場,或者旅程,對他就像談一場短暫的愛情。「人生有許多階段的Departure,特別是當一個人對自己有要求,不願停留在單一階段裏。問題是,對於Departure,你會否珍惜,以及有多少主動性?」

他續道,華人特別害怕Departure,因為華人社會核心價值,是安定,「作為創作者,我注定是沒辦法長留中心的。既然避不過,愈怕愈要面對。」

既然機場如情場,談戀愛,就像旅程。「發掘一個人的『景點』,每個人、每個地方,都有許多奇珍異寶。」劇中自有許多飛行「術語」,引以為喻──人生有兩種Departure,一是無常,一是大限,最叫人惶恐,於是選擇「Delay」;久而久之,便失落了「Passport」,再也無法通關;許多人患上彼得潘症候群,他們假裝飛翔,不願長大,也頂多是短途旅程,不想準備「燃油」,更不願遇上「亂流」;未來,是旅程中不斷延長的目的地,在飛行過程中,或「中途停留」,或「轉機」,但不一定就能到達目的地。

《機場無真愛──歡迎來到薄情國》的十二段故事,以機場作背景,講男男女女人生各段成長事情,「我們很早就做了成年人,卻在成年期尋回孩子氣。是誰抑制我們成長的自由和樂趣?」

他坦言,非常林奕華的劇作,在取材上和表達上,都跟本地其他劇場作品有別,他決意要跨文化、跨地域,即是「在香港不做香港的東西」,這本來既成特色也是難度,「我是想給予多一種選擇,讓大家從另一種語言,去感受中文另一種表達方式。」

而林奕華的劇,尤其是近年,多以普通話為語言,但難度在於,內地的普通話,跟台灣的國語,不盡相同,「怎樣才能讓不同地域的華人觀眾看劇時,不用『翻譯』,在語境上大致相通呢?但凡華人觀眾,都能在劇中找到相同的情感語言,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

他笑說,想做廣東話的作品很久了,題材都想好了──金錢萬惡,但不是一時三刻就辦得到,觀眾也不一定Ready,「我們既然覺得廣東話那麼重要,又有多了解廣東話呢?大家現在講的廣東話,大多只剩下功能性,不夠多樣性,也沒有情感支持。你看看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粵語片,對照一下,就知道了。」他設計中的廣東話戲劇,就是想把廣東話的精髓重新表現出來。

飛行旅行術語之中,怎少得「舊地重遊」?笑言濫情的林奕華,說每個離開了的機場/地方,都想再去,有些地方去得多了,甚至以為不曾離開過。「我的家,是這個世界,而非一個地方。」

會有哪個地方,作為落腳地,不再離開?他想了想,說出三個他在人生中留駐最久的地方:「柏林、倫敦、台北。」那兒不是沒有社會問題,「而是自有平衡點。」不過,他又尷尬地笑了起來,說去過斯德哥爾摩、奧斯陸等地後,又覺得可以給它們多些時間……

(2017年1月12日,星島日報,副刊P01.Focus)

2017年1月11日 星期三

【旅人】雪


近日到訪瑞士蘇黎世,天氣預告事先張揚,只得攝氏零下幾度。

記得幾年前的冬天遊經北京,當地也錄得攝氐零下負二十度的低溫,有了那次經驗,我對零下氣溫已有概念,這次我亦沒有讓自己穿到成隻「糭」。也罷,香港已沒有冬季了,現時一月還是攝氐十多二十度上下,有機會感受一下嚴寒,算是久違了的體驗。

首天來到瑞士,只見周遭白茫茫一遍,還下起雪來,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親歷降雪情景。一片一片雪花,很柔軟很寧靜地在空中飄蕩,猶如一個簡約主義得有點執着的藝術家,堅執地把畫面抹上冷冽的皚白,十分漂亮。反倒沒有想像中那麼寒冷,走在雪景中,仍感到自若。

降雪對外地遊人或許神往,但對當地居民的日常生活,大概帶來不少困擾,好像汽車只消停泊街上一陣子,車頂車窗已鋪滿積雪,車主肯定要時刻剷雪了。

我也看到清潔人員,晚上在雪地上灑鹽,翌日果真融雪了。有時也見一些看起來像小混混的人在路上剷雪,或許是在執勤社會服務令?

想起村上春樹寫過,麻煩事就像剷雪一樣,雖然不情願,還是不得不做,真夠哲理。

不同人對雪或有不同感悟,如果我逗留得更久,甚至就住上一頭半個月,可能也有更多形而上的體會。

不過,現實是得回到「現實」,處理各種不得不做的麻煩事了。

(2017年1月11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7年1月9日 星期一

【電影】順風逆風

人生路上,轉彎抹角,曲折離奇,風急雨勁,路障重重,怎可能一路順風?

鍾孟宏的《一路順風》,一個替黑幫運毒的憨直「送貨員」納豆,搭上許冠文飾演老許的陳舊計程車,在台北到南部的公路上馳騁,沿途碰到種種偶然與不確定的際遇,包括喪禮、黑吃黑,充滿黑色幽默快感,片子底蘊是描述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互信(或不信任),絲絲點點的無常感、無奈感和荒誕感,滲透趣味。

《一路順風》不像一般的劇情片,尤其是一開始東拉西扯,一時講戴立忍飾演的大寶在泰國跟合作的毒販見面時遇襲,一時講大寶與黑幫大哥好友庹哥(庹宗華飾)談關於品味的問題,一時又跳接到納豆崎嶇的送貨路,起初真的有點叫人摸不着頭腦,但後來各條支綫匯流成河,梳理好脈絡後,原來千絲萬縷總有牽連,原來各人的命運從一開始就互相影響,觀眾的心就愈來愈踏實了。

鍾孟宏一方面把黑幫片類型改頭換面,一方面把公路片拍得與別不同,而首次演出台灣電影的許冠文,也一改其叫港人熟悉又懷念的笑匠形象,飾演一個無論對家庭(老婆)、工作,以至人生,都唯唯諾諾的老司機,頗為稱職,也有一點點喜感,叫人耳目一新。老許的人生際遇(除了劇中較驚險的幾幕),追求幸福但好夢難圓,最後平凡庸俗地過着無聊又無奈的一生,不也就是許多人的寫照?

看着《一路順風》,若有所得。人生之舵或許難以掌控,順風逆風、順流逆流也罷,知進退就好了。

(2017年1月9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7年1月8日 星期日

【人物】百變配音導演 周恩恩 幕後女主角

配音,也有導演?「有,一直都有,以前多叫做領班,帶着一班手足開工。但我覺得我不止是領班。」周恩恩,便是一位女配音導演,演過的角色、導過的作品,多不勝數。

動畫固然不消說,就是電影,拍攝竣工後,演員或配音員都得走進錄音室,重新配音。

「電影導演可能要兼顧鏡頭運用、角色情感,對聲音未必敏感,也不一定懂得在聲音上指導演員,有些戲也要從普通話配成粵話,嘴形對不對?配音導演就幫助處理這些事情。」

請周恩恩在錄音室拍照,她利落地穿梭其中,撥撥儀器,又弄弄咪高峰,見她坐下來卻不碰咪高峰,「配音時要站着,否則會給周恩恩鬧的。」現場一陣哄笑。她解釋,配音須運氣,坐着難發力。

周恩恩是配音界紅人,也是當紅領班,收到的「兵」,男男女女,老老嫩嫩,超過二百人,看她的「集郵」照片,發哥劉華學友等大明星大歌星,全都乖乖跟她入鏡。

「這樣說會被人罵,但做配音員,我是無奈的。」周恩恩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戲劇系,想站在舞台上表演,可以理解,「而不是做一個幕後的表演者。」

因緣際會,跟着陳廷軒入配音室,她坦言最初「無用心」,畢竟這幹活對她不難,人家要上訓練班,她望望劇本就曉了,「師傅林丹鳳很錫我,我又經常配到主角。一切來得太容易,怎會珍惜?」她初入行時風平浪靜,也隨遇而安,「是上天選了我做配音員。」

直至約2005年,她配迪士尼出品的《極地雪犬》(《Eight Below》)時,首次當上配音導演。「因為那是外國電影,幕後Credit,沿用『Director』的稱呼。」責任使然,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再得過且過了,「連你都不了解,怎能指導人?客人問你怎樣配音,你表達不到,會出醜的。」

然後,她的配音生活,好像上了發條一樣,毫不惜力,事前做足準備工夫,真的有如導演一樣,指導其他配音員應該要怎樣配音,自己配音時,也會代入角色,那不正是舞台劇訓練的成果嗎?

「好像配《火影忍者》的鳴門時,我會問自己,應不應該喜歡小櫻?我就像多認識一個朋友似的,而這些朋友對自己是有影響的。」齒輪啟動,她對配音的感情,愈來愈深。「在工作中得不到快樂,就會流水作業。你Taste不到那件事,人生會好Dry。」

雖然最想做演員,但當配音,其實是有共通點,而最有趣的是,你明明不是那種人,卻要演活那種角色──她是《One Piece》的路飛、《我係金三珣》的金三珣、《名偵探柯南》的柯南、《畫皮》的周迅。

配過那麼多套卡通片,沒想到周恩恩其實不太愛看動畫,她笑言在屋邨長大,通街跑,男仔頭,「至少不是主題公園的『Friend』。」

口裏說不,但在她的記憶深處,也有不少動畫相伴成長,好像《伙頭智多星》,她愈講愈興奮,既擠眉弄眼又扮聲,「其中一集講煎牛扒,看了真的覺得『好好味呀!』(劇中人物吃到美味食物後的經典台詞),母親回家後,便嚷着她帶我們去吃牛扒。」

還有《足球小將》,她兒時可是放學第一時間飛奔回家,吃着薯片看電視,「拉弓踢出衝力射球,不有型嗎?」她有一個豪爽承諾:「如果有人購下《足球小將》,重新配音,我可以不收錢,但一定要配戴志偉!」

另一個可以免費配音的作品,是《Hello Kitty》,不說不知,原來她喜歡Hello Kitty(誰說男仔頭!?),但事緣是一記趣事。原來從前她喜歡米奇老鼠,後來朋友介紹一位男模給她認識,他名字就叫Mickey,朋友跟男模說她喜歡Mickey,他居然回應:「我知呀,很多人喜歡我。」她不甘示弱:「Sorry囉,我喜歡的是Hello Kitty。」

後來大家口耳相傳、信以為真,一個謊言說了百遍就成了真,本來喜歡紅色、紫色的她,成了Hello Kitty粉絲,而她的粉絲總會送她Hello Kitty的物品,這些紀念品,一櫃都是。

「老爺(徐克)問過我:你們可不可以不那麼配音?」配音員要做的,不就是配音嗎?「他是說,可不可以不公式化。」她立即示範美女角色或性感尤物的配音,都是我們聽慣聽熟的對白,原來那些就是ABC餐。

「許多配音員會有特定的語氣和節奏,也不懂跟着角色走,以為媽媽就是媽媽,卻不理會原來那個是辣媽、潮媽。」她坦言許多電影導演都不想要配音員,「不要靚聲、耳熟能詳的聲音,或者太造作。」她現在也有教學,推廣配音行業,培育人才。

配音路,或許不易走,客戶不愛典型配音員,觀眾也不一定喜歡配音版本,對了,你寧可聽原聲抑或配音?「就連我有些學生自己都不認同,我便問他們,為甚麼還要入行?大家常說愛香港,也要捍衛廣東話,大家有為廣東話做過甚麼?」

周恩恩年紀不大,已想放下咪高峰退休。「我近年已不去試音了。如果我都霸住女一(第一女主角),說甚麼提攜新進?」

這位百變配音導演,再求變,但不配音,她可能重返舞台,去年首次執導舞台劇《離家出狗》,便是小試牛刀,她現在也寫劇本,準備在適當時間派上台,那時候,我們在台上看到的,不是「路飛」、「金三珣」、「柯南」,更不是「周迅」,而是真真正正的周恩恩。

【Q&A】珠玉在前

記:你最受認同的是哪個配音角色?
周:《我係金三珣》的金三珣,我的確因為這個角色而多了人認識,這套劇集也很受歡迎。最搞笑是,媽媽都不知道是我配音的,走來問我配金三珣的是誰!

記:最難忘呢?
周:《名偵探柯南》的柯南。當年接手配音時,正值柯南「原配」的「娟姐」盧素娟離世,一來珠玉在前,二來感受尤深,百感交集,壓力也不小。

記:你好像成了周迅的「聲音」。
周:自從《畫皮》後,我差不多全替她配音。她的聲音當然難配,我甚至特意喝酒嘗辣,讓聲音「爛」。她的戲,我覺得最難配的是《龍門飛甲》、《明月幾時有》、《大魔術師》和《聽風者》。

記:你經常替人配音,如果有一齣戲由你演出,卻因某種原因要找別人來配音,找誰?
周:如果是韓語版,我想找回金宣兒(金三珣飾演者);如果是普通話版,我當然想找周迅啦,(你本來的聲音都不是這樣子?),她嬌俏到的;如果是粵語版,我會找「契女」王慧珠,我們在配音時曾經互相補句了,有點融為一體了。

(2017年1月8日,星島日報,副刊P09.名士對談)

2017年1月4日 星期三

【書】戀戀森記


北角森記圖書公司,我一直都有前往打書釘,但說到跟店主陳小姐,還有她的熟客、老朋友、新舊夥計稔熟,對書店有了感情,還是近幾年的事。

大概因為現職公司跟森記接近吧,有時放工沒事忙、採訪完畢偷偷閒/懶,隱身書店裏,拋棄俗世,從文字跳接不同世界與時空去,又或者甚麼都不幹,只摸摸跑過來撒嬌的貓,都有出奇的療瘉效果。

森記以貓書店馳名遠近,我是少數不為貓而去的人,卻因而喜歡上了貓,這是意料之外的後話。

森記臥虎藏龍,作家導演藝員名人奇人特別多。我去得多了,跟部分的熟絡起來,有時晚上各路朋友報到,聚集起來,喝喝啤酒,講講笑,爆爆粗,文學電影藝術社會政治人生愛情等不同話題,全是佐酒物,偶然來個麻辣牛肚水煮牛肉外賣,消夜佳品。甚麼時間?No No No,私家酒局,不告訴你。

導演趙良駿新著《七千零七夜戀戀書廊》,寫森記,也寫人情書情香港情,叫人讀得津津有味。書中不少故事,我早有聽聞,也認識不少書中人物,但更多內容細節是不知道的,正好給我這個跟森記新結緣的人,來個痛快補遺。

七千零七夜,二十年,趙良駿戀戀書廊二十載,沒有跟森記並肩走了那麼長的路,寫不出這本好書,更非記者聽了片詞隻語就能倉促落筆。書中文章看似東拉西扯,卻亂中有序,幾近完整的把森記脈絡刻寫出來,而這塊脈絡,何嘗不是跟香港文化史、書業史、出版史重疊起來?

因為熟絡,我比一般讀者幸運,人家看的是文字,我卻能對號入座,自動配對聲音和畫面,猶如導演開拍新片,在我腦中播放。

此書尚未開售,我已手執一本,先睹為快了。既然我的名字無端端給寫在鳴謝一列中,不及早推介一下,太講不過去了。

剛才說,我對森記有了感情,是近幾年的事,讀畢《七千零七夜戀戀書廊》,我對森記的感情更深。但願我也有這麼奇妙又奇情的七千零七夜。

(2017年1月4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小小說】禮物

「送給你。」她把一份以藍色花紙整齊包好的禮物遞給他,他雙手接過禮物,有點不知所措。「聖誕節過了,情人節又未到,更不是我的生日,為甚麼送我禮物?」

她莞然一笑。「送東西給你,需要理由嗎?」她忽然又瞪大眼睛,神秘兮兮的望着他:「不過,在半年內你不可以拆開它,否則,我會跟你分手啊!」

這夜晚餐,如常結束,只有他帶着禮物離開這一點不一樣。

這份禮物是相當小巧的,僅約半盒三七五毫升紙包飲品般大小,好像有些重量,也好像不。他本想把它放在背囊裏,卻怕輕若無物的它,被袋裏雜物逼扁壓爛,於是在乘巴士歸家的途中,他全程把禮物握在手中,旁人定會覺得,他對這份禮物是多麼的珍而重之。

珍而重之?應該是吧,僅僅是聖誕節、情人節、生日這些日子,他們會互送如例行公事的禮物,除此之外,這類調情一般的小禮物,他們已經許久沒有送給對方了。所有關係趨向穩定都是這樣的吧?他小聲跟自己說。

在巴士上,他收到她的WhatsApp。「你不猜猜這份禮物是甚麼?」他想了想,這樣回覆:「哈哈,不會是戒指吧?」

「我沒聽過戒指是女人送給男人的!」
「我們可不是尋常的一對啊。」
「是不尋常,拍拖十年仍然在拍拖,怎麼尋常?」
「我們不是已有共識了嗎?」
「我沒有說甚麼啊,只是附和你,我們不是尋常的一對而已。」


氣氛很差,快轉個話題。「是甚麼禮物?貼士貼士!」「正在輸入中」等字句,在屏幕亮起長達一分鐘,卻只得一句話傳來:「這種尺寸,你想到甚麼了?」

在他的印象中,她好像沒有送過這種尺寸的禮物。他還想到她曾送給自己的禮物──一條織得頗難看的頸巾、一件不合身的大褸、一支他不寫的筆、一部他覺得很低階的相機、一本他讀不完的書、一條過時的手鏈……他忽然笑了起來,又搖搖頭。

是的,她送的禮物,沒有一份是合他心意的。

當然,他都沒有說出口,很喜歡啊,謝謝你啊,每次收到禮物,他都這樣說。漸漸地,他似乎都不再期待收到她的禮物了,因為每一次收到的,都不是他的期待。

「這種尺寸,你想到甚麼了?」他真的想不到花紙裏裹着的是甚麼。

一星期很快就過去了,她在周末陽光普照的下午,如常的來到他的家,看見電腦旁那份藍色小禮物,她隨手拿起來,仔細觀察,笑了笑,很滿意地說:「真聽話,說不拆就不拆。」他反了反白眼。「你這樣說,到底是想我拆還是不拆?」

她輕輕地說:「這不是我想的,而是你想的,我只定下規則,一個也是唯一的規則,要怎樣做,是你的事啊。」他走到她的面前,搶走禮物。「不拆不拆,半年一眨眼就過了。」

她捉住他的手,露出挑戰的神情。「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那是甚麼東西?」他沒好氣,只懂陪着笑。「你都不提示。」她想了想,說:「這份禮物,不再不合你的心意了。」

他一時語塞。原來他沒有說,不代表她不知道。

他勉強地笑起來,胡亂說些話:「好好好,半年後自有分曉。」這個晚上,他躺在牀上,久久沒睡,遙遠地望着這份禮物,彷彿發出靜靜的藍色的光。

他在想,半年後的拆禮物日,會不會提前到來。

但兩天後,他卻發現禮物不見了。他找翻那個僅二百多方呎的家,無論是電腦旁、牀上、洗手間,都沒有發現。他起初不敢告訴她,但最多半年後,事情一定會曝光,他決定坦白。

「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已經把禮物拆開了?」她冷冷地說。

「你怎麼不信我呢?」他忍不住叫了起來:「為甚麼要送一份不准拆開的禮物給我?為甚麼拆開了就要跟我分手?」

她答非所問,「我說過,這會是一份合你心意的禮物。」

「如果是這樣,我不要這份禮物了。你信不信也罷,我沒有拆開禮物,禮物只是不見了而已。」他理直氣壯。 「再講,你不能確定我把禮物拆開了,請不要跟我分手。」

她呆了半晌,一時間反駁不了他的話,無可無不可地說:「去喝杯咖啡吧。」

兩個月後,他跟友人踢球後回家,大汗淋漓,準備從衣櫃裏拿出乾淨衣服去洗澡,冷不防看見一盒小禮物,靜靜的伏在電腦旁,一動不動。

他的心七上八落地砰然作響。難道這份禮物是有腳的生物來的嗎?

他彷彿不受控似的,伸手把禮物拿在手中,卻找不到膠紙位,額頭的汗都滴下來了,於是他很大力、很大力地把花紙撕成粉碎。

(2017年1月4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