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9日 星期五

【音樂】村上春樹 配樂導賞

村上春樹除了是著名的小說家,還是著名的音樂發燒友,其著作跟音樂關係千絲萬縷,不僅出版音樂評論集《給我搖擺,其餘免談》、與指揮大師對談錄《和小澤征爾先生談音樂》等音樂相關專集,也常把曲目寫進故事裏去,音樂種類既多元又跨界,其喻意深意,值得探個究竟,卻往往考起不少村上迷。

不過,隨着由五位日本評論家執筆的《村上春樹100曲》出版,剖析音樂在作品中的特殊意義,儼如為其「配樂」導賞,讀者疑慮也得以解開。村上春樹這一百曲,你聽過多少,又最愛哪首?


飽讀村上春樹作品的書迷,都知道村上春樹的音樂喜好甚廣,這邊廂有Talking Heads、The Doors、Pet Shop Boys的搖滾、電子作品登場,那邊廂有Miles Davis、Duke Ellington、Charlie Parker的「爵士怨曲」,也不用說滲透率愈來愈高的古典樂章,儘管讀者怎樣與音樂無緣,書中總有一首半曲,惹人熟悉,甚至深愛。

這些曲目當然不是用來過場那麼簡單,有些是主題性大量採用(甚至用來命名作品),有些跟內容大有關連,是氛圍營造,甚至故事推進的引燃,誠如《村上春樹100曲》後記,作者之一鈴木淳史所說:「一邊踏進自己研究甚深的領域,一邊表現出小說的方向性」,發展成獨特寫作風格,讓村上春樹跟與他同期以至前期的日本作家迥異起來。

然而,一旦深究,又不知從何入手,幸好不乏專家同好撰出相關著作,好像小西慶太的《村上春樹的音樂圖鑑》、傑.魯賓的《傾聽村上春樹──村上春樹的藝術世界》等等,現在多了《村上春樹100曲》厚重一冊,予以梳理。

《村上春樹100曲》由十年前《用音樂解讀村上春樹》(日本文藝社)原班人馬改寫而成,全書包羅五個分類,各推選二十首,湊成百曲,評論一番。以「搖滾」、「流行」、「古典」、「爵士」的音樂類型區分,或許不叫人意外,但「八〇年代後」也自成一派,為了「參照小說主角的變遷與過渡」,便饒有趣味。

負責執筆評論的,包括監修栗原裕一郎(八〇年代後)、藤井勉(搖滾)、大和田俊之(流行)、鈴木淳史(古典)、大谷能生(爵士),各有專屬,令該書的專業程度,已非重提The Beach Boys的《California Girls》曾在《聽風的歌》五度登場,或是《挪威的森林》以The Beatles的《Norwegian Wood》命名等村上迷「ABC」,而是加以歸納、闡釋、舉例。

譬如上世紀八十年代之後的音樂,便對照六十年代價值觀的消亡(以1980年為界,或源自村上散文集《懷念的一九八〇年代》?);搖滾樂指涉無法到達的地方;流行樂用以哀悼迷惘的未來;古典樂預告異界臨近,是通往異世界的窗口或鑰匙(如楊納傑克的小交響曲之於《1Q84》);每當爵士樂響起時,就會發生甚麼事情。這些對想深入理解,甚至加以研究村上春樹小說世界的讀者,趣味性和知識性並重。

酷愛搖滾樂的筆者,對五大分類之一「搖滾」的章節,特別感興趣,於是重溫了《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中,Bob Dylan的《Like A Rolling Stone》、《Positively 4th Street》、《Blowin'in The Wind》,怎樣代言了「我」的心情;《沒有女人的男人們》主角,如The Beatles《Drive My Car》所說一般,由年輕女子代替因青光眼無法再開車的自己,駕駛車子;《海邊的卡夫卡》十五歲離家出走少年卡夫卡,某天為了讓激奮的心情平靜下來,反覆播放Cream的《Crossroads》,一首被藤井勉形容為「被惡魔魅惑樂手的歌曲」。

不過,根據後記,眾人對近年村上作品的音樂表現,似乎頗為不以為然。「音樂與作品內容有很大關聯性的手法,《海邊的卡夫卡》大概是最後一部」、「八〇年代以後的音樂基本上只是被提起曲名,就被當成物品這樣罷了」(栗原裕一郎);「最近的作品,這樣的細心感覺已蕩然無存」(藤井勉)。他們甚至質疑某些曲目在小說登場的必要性,以致得出「主角的年齡就慢慢地遠離自己的世代,但基本上身為作者分身的設定並沒有改變,興趣也一樣,這就造成了時空扭曲」(栗原裕一郎)之類的看法。

無論如何,有了「配樂」導賞,讀者隨着村上對音樂的喜惡愛恨,打出不一樣的閱讀節奏,重新欣賞作品。眾多村上春樹作品中,大谷能生認為《聽風的歌》的音樂選用最好,栗原裕一郎則認為《1Q84》是較近期作品音樂運用最好,你呢?

(2020年5月29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20年5月28日 星期四

【視藝】楊嘉輝 消音終章

M+展亭的《希克獎2019》展覽早前落幕,參展藝術家之一、曾代表香港參加《威尼斯雙年展》的楊嘉輝,憑着裝置作品《消音狀況22:消音的柴可夫斯基第五交響曲》(下稱《消音的柴五》),成為首屆希克獎得主,他也是展覽中六位入圍藝術家中唯一的香港代表。「『消音狀況』系列來到第二十二個作品,告一段落了。」「消音狀況」終章獲獎,令系列得以圓滿。


談到消音,一場瘟疫,叫全城大大小小藝文活動都「消音」了,活躍藝壇的楊嘉輝,因為排程了在秋冬於各地展出新作,暫未延緩,這段日子,他還是在密密創作。

看着楊嘉輝的「消音狀況」系列創作,本地觀眾加以處境投射,相信百般滋味。「消音狀況」系列首見於2014年《曼徹斯特亞洲藝術三年展》,這位跨領域藝術家,當時被分配以圖書館為展場,「聲音藝術跟圖書館,有點自相矛盾,有趣啊。」但細想下來,圖書館又不是絕對肅靜,管理員推着手推車走過,還有廣播聲音,都聽得見,只是人們的說話,便被壓抑下來。

他想:「每一個層面的聲音,都有優先次序。」有了這個概念,在應用上,便可以肆意發揮,他一口氣想出了二十個「消音狀況」設想,就像作曲家先寫好樂譜,有機會才交予樂團演奏一樣。《曼徹斯特亞洲藝術三年展》最後演出了三個「消音狀況」作品,其後部分作品陸續演出,甚至在不同地方「巡演」,足迹遍布台灣、日本、韓國、德國、奧地利、威尼斯等等,令「消音狀況」成了他巡演最多的系列作。

「也不是每一個狀況都有演出機會,系列中還有很多『窿』,譬如『消音的破地獄』。」該作品的消音概念,為減去敲擊樂,但其他儀式予以保留,他覺得應該好聽也好看,是其中一個最想演出但還未有機會的「消音狀況」作品。「還有『消音的博物館』,把公眾發出的聲音都抹掉。但這個演出,想想就有趣,實踐出來,很抑壓的。」也有難以演出的「消音狀況」,「好像『消音的聖誕節』,你可以想像商場裏聖誕音樂都給消音了。」

浮現旋律「靈魂」

獲獎的《消音的柴五》,首次在2018年《悉尼雙年展》展出,翌年搬到香港的M+展亭《希克獎2019》繼續上演,跟其餘五位希克獎入圍藝術家,同場「合奏」。

《消音的柴五》呈現一場與別不同的管弦樂演奏,不同樂部的樂師,以不同方法,讓樂器消音,例如弦樂部樂師讓琴弓裹着一塊很薄的包書膠等等,於是合奏起來,便隱去了旋律,但當中的節奏、諧音,還有樂師吹氣、翻譜等本來不是「主角」的聲音,則保留下來,「其實由頭到尾都有聲音聽得到。」原來最初中提琴樂部對此也有意見,但綵排後,都覺得可行,「仍然『聽得』,仍然是『柴五』。」便紛紛消除疑慮。「也像習慣駕駛左軚車的人,忽然轉揸右軚車,演奏時變得更留神、更敏銳。」

他選「柴五」,因為其廣為人知,辨識度高,他希望觀眾穩穩約約認得出旋律,「讓腦海浮現旋律的『靈魂』。」以往的「消音狀況」只集中抽掉一種聲音,這次連整首「柴五」都消音了,「是消音最濃縮的體現」,加上這次繼合唱團、弦樂四重奏後,跟管弦樂團合作,更為完整,「在技術上也是最高難度。」

《消音的柴五》所獲的希克獎,由M+於2018年在香港設立,兩年一度,旨在表揚大中華區重要的藝術創作。近年本地社會氛圍風風火火,「消音狀況」,很容易叫人有了政治聯想,「如果這件作品因為獲獎,引起更多關注,繼而產生更多複雜討論,甚至有迥異的意見,我會更高興。藝術本應如此。」

(2020年5月28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2020年5月21日 星期四

【漫畫】五十嵐大介的環世界

五十嵐大介叫人引頸以待的最新漫畫《Designs》中譯本,於今年推出,單行本現時出版了三集,其半人半獸的科幻設想,結合作者最耍家的探討自然生態落筆,無不叫讀者讀個津津有味,再一次沉浸在如真似幻的奇異世界。


有說五十嵐大介畫筆之下,1%是人類,99%是大自然,頗為一語中的,這便是他的「環世界」。1969年於日本埼玉縣熊谷市出生的五十嵐大介,在多摩美術大學美術學系繪畫科畢業,1993年於漫畫界出道,以相當獨特的畫風,描繪大自然異想世界,三年後卻停止發表新作,反而移居日本東北,一邊作畫一邊務農,他對自然生活是身體力行式的熱愛,難怪筆下的自然生態探討如此細膩,儘管構思有多妙想天開,仍添說服力,讀者都想藉着他的視點觀照到不一樣的世界,藉而了解這個世界多一點點。

2002年,他以後來被改編成電影的《小森食光》重啟連載,隨後的《魔女》、《海獸之子》等等,均得到好評,後者也被改編動畫電影,上映時筆者也是座上客,對片中探討海洋、動物與人類千絲萬縷關係的落筆,留下深刻印象,也想到一部同樣撰寫人與自然的奇幻漫畫大作《蟲師》,事實上作者漆原友紀坦言受到五十嵐大介作品的影響和啟發。

五十嵐大介最新連載漫畫《Designs》,漫畫迷大概已看過其創作原型,去年出版中譯本、把1993年至2014年十六部短篇作品結集起來的《凌空之魂》與《環世界》,後者正好收錄以其命名的《環世界》,讀者可視之為《Designs》前傳,大有解釋、人物登場、故事鋪排的意味。無獨有偶,半人半獸的繪畫,他在另一短篇《凌空之魂》亦有述及(半人半狗、半人半鳥,雖然稱之為半人半靈或較恰當),可見作者對這個創作主題有多鍾情。

類似半人半獸的書寫不算新鮮,近年日本動漫《火星異種》講的便是人與昆蟲的結合,但多是幌子,熱血打鬥、能力設定才是主菜,經典科幻驚慄電影《變形人魔》系列主角也是半人半蒼蠅,亦有提及人類蒼蠅化後,身體以至感知的異變,卻是以驚慄為主調,不像《Designs》對所謂的「環世界」,寫得那麼深入甚至浪漫。該故事建基於動物所見所感的世界,與人類完全不同的概念,由於所獲得的資訊體驗完全不一樣,那就是只屬於該物種的「環世界」,這是很有趣也很了不起的想法。

十多年前就想到《Designs》創作靈感的五十嵐大介,讓故事的關鍵人物奧田早於《環世界》登場,只是當時兩眼還沒有異樣,他在《Designs》的形象,兩顆眼珠可是不一樣的,後來還植上動物的皮呢(想到《變形人魔》的科學家主角吧?)!這個瘋狂科學家,便是「Humanized Animal」(人化動物)基因實驗動物的「父親」,他說:「那世界和神的世界是連通的」,點出了自己嘗試把動物人類化的實驗,正在涉足神的領域。

《環世界》所述的還似是實驗階段,然而除了奧田,那隻半人半海豚五人組的「老師」、半人半青蛙,也有人稱她「大小姐」的居貝邱爾,也有登場,可見她扮演着關鍵角色。《Designs》首三集,基因技術還沒應用於宇宙開發,卻先用在軍事上(也就是用來掙錢的商業活動),作為武器,人化動物當然銳不可當,五隻半人半海豚,還能把各自體會到的感知分享給對方,就像美劇《超感8人組》八位主角心靈感應連繫一樣。

僅推出了三期的《Designs》還沒走到戲肉,為此製作人化動物的人類宇宙移民「那拉植物」計畫,只存在於角色的口耳之間,更多秘密(陰謀),以至神秘的奧田藏着的不為人知過去,尚有太多空間可以大抒特抒,但人化動物的狩獵、暴走,他們之間以至與人類的關係等等,已經很好看,值得漫畫迷予以期待。

(2020年5月21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2020年5月15日 星期五

【音樂】串流音樂平台 「疫」線行

由Lady Gaga發起、有張學友、陳奕迅參與的《One World:Together at Home》,還有受到港人廣泛關注的《2020許冠傑同舟共濟Online Concert》、郭富城《鼓舞.動起來網上慈善演唱會》等等,陸續「在線」,大概也有不少人安坐家中,在串流平台收看。


疫情以來,有人停學,有人Work from Home,生活節奏遽變,無論音樂還是影視的串流平台,更形重要,用戶的使用習慣有何變改,並帶來甚麼啟示?實體演出受疫情影響暫且退潮,串流平台於線上演出又扮演甚麼角色?

疫情至今,踏入五周年的JOOX,其平台使用流量,起了變化,「平常時間,上班上學、放工落堂,用戶聽歌數量明顯較高。但疫情以來,沒了明顯的高峰期,分布平均,全天候似的。」騰訊國際業務部總經理譚樂文(Norman)說,用戶不止以手機啟動音樂串流平台,從桌面登入JOOX的比例,上升了百分之三十,「反映用戶的日常生活、作息狀態。」

聽歌口味則沒甚麼改變,「但多了樂迷找張衛健的《身體健康》來聽!」這段期間,台灣歌手田馥甄的《小幸運》也受歡迎。JOOX的K歌功能也使用顯著,首三個月的使用量上升百分之四十三,用戶發布K歌作品數量則增加百分之二十六,互動如留言、讚好的數量亦上調百分之八十。

同為串流音樂平台一分子的歌手樂團,隨着線下表演暫停,他們以至整個音樂工業所受的影響,着實不少,既然線下表演行不通,移師網上或有突破。早有直播功能的JOOX,適時於2月一連兩個星期五、六,推出《JOOX音樂選「宅」:Late Night加油站》直播馬拉松,邀請超過二十個音樂單位,包括梁漢文、林奕匡、Gin Lee、小塵埃等等,在家、在Studio做直播,「只須一部手機就做到了。」雖然不是正規表演場地,但多添生活感,也為樂迷帶來趣味,加以互動,送禮打氣,反應不俗,每場演出平均錄得逾二萬人次觀看(直播及重播)。

《JOOX音樂選「宅」:Late Night加油站》系列結束,他們的直播活動Live Session沒有停歇,早前林二汶和衛蘭聯乘演出,促成兩人首度合作對唱。「今年首三個月,歌手在JOOX直播演出次數多達三十四次,平均每星期有兩至三場,比去年同期多了百分之八十。」他說,在實體表演銳減、新歌新碟發布延緩的當下,串流音樂平台是一個很好宣傳渠道,直播演出一來保持歌手曝光率,二來支援Stay at Home的社群,在抗疫期間提供娛樂,為大家打打氣。

除了本地音樂單位,JOOX也為外地網上音樂會,進行直播或轉播,好像劉若英、楊丞琳、A-Lin等等,儼如舉辦小型音樂會,選定表演場地,也有樂隊參與,頗高規格。此外,《One World:Together at Home》、《2020許冠傑同舟共濟Online Concert》、《鼓舞.動起來網上慈善演唱會》等全城關注的網上表演,他們也做直播。

不經不覺,JOOX已成立五周年,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刻,首辦「JOOX TOP聽推介」第一季季選,四大類別:新歌、歌手、OST及K歌的獎項,即將公布結果。Norman不諱言,香港不乏音樂串流平台選擇,JOOX以免費加付費兩種模式,並以本地化定位,招徠樂迷,也積極推出新功能,重視歌手、用戶互動參與,盼帶來多元化音樂體驗,不止聽歌那麼簡單。

事實上,除了香港,JOOX還伸延至泰國、印尼等市場,「泰國樂迷較愛聽當地音樂,印尼樂迷反而較歡迎外語歌曲。」香港是國際都會,本地以至華語、外語歌曲,香港用戶都鍾意,本地歌手當然繼續支持,而外地歌手本來跟串流音樂平台用戶,沒太多直接接觸,「但疫情催生了更多網上演出。」Norman續說,樂迷用戶對網上直播的需求一直存在,但以往製作有限,對表演者、主辦單位來說,線下的現場表演,始終是首選,「但受到疫情影響,逼住大家去做,需求亦倍增。」疫情過後,他不覺得線上表演就此沒了,「歌手對着鏡頭、手機熒幕表演,感覺不太差,更有其方便性。」迎來5G年代,網速效能以至網絡體驗,只會愈來愈好,「對線上表演有正面影響。」

(2020年5月15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20年5月14日 星期四

【專題】史提芬京 恐怖學

恐怖大師史提芬京作品的改編影視版本不勝枚舉,近年亦有新作上演,好像《閃靈》續篇電影《安眠醫生》、兩季電視劇《城堡岩》、今年年初推出的電視劇《局外人》等等,也不乏舊作重啟,例如拍成兩集電影的《小丑回魂》系列、電視劇《迷霧》(舊版電影《霧地異煞》)、電影《詭墓》(舊版電影《夜半仔敲門》)等等,史提芬京迷當然不愁沒好戲,研究者也藉而多添資料註腳。

今年年初推出的電視劇《局外人》

「當某地方磁場不好,當人類負能量太多,打開了異世界或不尋常空間,便會釋出怪獸、惡靈、超自然力量,影響到人類,並突現了邪惡力量的表徵。這個套路,史提芬京頗為樂此不疲。」曾出版《深層揭密 神秘學事典》的Gary Kwan,簡言概括了史提芬京創作方程式。

他早前亦於其主持網台節目《無奇不有》,跟兩位嘉賓阿標和Wells,以「Stephen King多元宇宙」主題,一起在節目中大抒特抒。他說,史提芬京的作品與改編作品跨越幾個年代,影響多代人,新版新作也陸續有來,「小鎮、地方傳說、小孩、數字巧合、外來者……全是他的作品關鍵詞。」他特別喜歡史提芬京描述地方邪惡力量的蔓延、人類的恐懼,「他的文字有其魅力。」

他提到,史提芬京首套改編電影《凶靈》(原著《魔女嘉莉》)於1976年上映,正值香港鬼片開始盛行的年代,及後其他改編作品陸續推出,港人多能在戲院看得到,多得當時本地電影業如此興旺。他指「史提芬京」的名字入屋,「京」與「驚」諧音,如果跟台灣、內地譯為「金」,效果差得遠矣,「跟『007』一樣,人們聽見其名字就想試試看,覺得是質素保證。反而當時許多人都沒深究,其實不同改編作品導演不一。」

Gary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通過戲院、電視、影碟,看過史提芬京不少改編電影,稱自己是粉絲,卻非死忠粉絲,最喜歡的,要數《人鬼雙胞胎》、《閃靈》、《異度空間》等等,其中的《異度空間》,他當年看戲後,還在金獅租碟重看,他形容該片是早期以動畫表達Cyber世界/虛擬真實的電影,當時他對這類電腦科技題材作品尤其着迷。《異度空間》非鬼片、恐怖片,可見史提芬京的寫作類型多元,「《綠里奇緣》、《月黑高飛》、《危情十日》等亦然。」

近年重拍,也是作者高人氣作品的《小丑回魂》呢?他搖搖頭,「舊版電影的小丑造型,半禿頭,比較同期的Freddy(《猛鬼街》)、Jason(《黑色星期五》),被比下去了。」他反而更愛新版,「不依原來的倒敘,順敘起來,給觀眾另一個切入點,突出了孩子主角的內心恐懼。」他說,市場需要,新版必須開拍,眾多作品,Gary特別期待述及吸血鬼種族的《撒冷地》系列,推出影視新版,「以吸血鬼為一個民族、種族,源出自他。」

然而,部分原著小說跟改編影視分別甚大,可能只是「得個名」,有些甚至不獲史提芬京本尊承認,這跟他專寫「磚頭書」不無關係,「改編作品沒可能巨細無遺忠於原著,刪減修動難免。」其中一套他更喜歡小說的作品,是《伴我同行》電影原著《屍體》,他指電影拍得陽光,刻意抹去恐怖黑暗與病態,與原著不是同一回事了,「也沒有好與壞,你喜歡看書就看書,喜歡看電影就看電影。」

也有超越原著者,最經典的肯定是史丹利.寇比力克執導《閃靈》,「若要人說出史提芬京的作品,十之有九會答《閃靈》,甚至不少人把《閃靈》電影的世界觀,當成是史提芬京的創作。你看續篇《安眠醫生》電影,《閃靈》電影的影響十分明顯。」

他說,以流行文化的角度,史提芬京對現代讀者的影響以至啟發,已不囿於作品好壞、推論真偽,而是為某些神秘學、陰謀論事件,提供了一個較合理化、較系列化的解釋,儘管解釋似是而非,亦因「宅文化」成了顯學,人們便把他的作品,與其他作品,互相指涉,互相補遺,趣味之餘,「如果發生在幾百年前,這或許已成了一個『宗教』。」

2020年5月14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2020年5月7日 星期四

【劇場】陳炳釗 網上讀劇

疫情期間,戲劇單位雖難以在劇場築舞台,卻紛紛轉戰網上,錄播甚至直播演出節目。辦過兩屆《讀劇馬拉松》的前進進戲劇工作坊(下稱前進進)亦然,今屆《讀劇馬拉松》將改以網上錄播方式,讀演四套新文本作品。除了網上播送讀劇演出,他們的《聽搖滾的北京猿人2021》「上半場」網上廣播劇,也是新嘗試,亦少不了不定期推出、上周播放最新一集的《牛棚直播室》。有危有機,開闢新徑,能否拓寬觀眾群,繼而開創劇場新模式?


《讀劇馬拉松2020》主題為「文化差異」,讀劇導演為胡境陽、鄧灝威、周偉泉、陳冠而,劇作選自法國、意大利、台灣的作品,包括意大利著名電影導演柏索里尼的舞台劇本《夜長夢多》。前進進的《讀劇馬拉松》,一直強調邊讀邊演,演員不止坐定定圍讀,導演還以錄像投影、解說等不同元素,配合文本議題的呈現方法。這次既然在網上錄播,更敞開介乎劇場與錄像之間的可能性。

「讀劇是未成形的舞台作品,本質更開放,形式更曖昧,可以是劇場、錄像,也可以是讀詩。」前進進藝術總監陳炳釗續說,有導演計畫大玩錄像效果,通過剪輯,消除舞台空間或將之減至最小,不僅定鏡拍攝、記錄劇場,成本當然更高,「不過即使只有兩部錄影機,也可以花心思,度許多鏡位。」觀眾大概看到特寫、廣角鏡頭,得到更多驚喜,「這是舞台,但也是舞台做不到的。」

陳炳釗稱,讀劇是正式演出以外另一種呈現方法,「就算是經典劇作,若以讀劇演繹,注進新的質感,或能重新提起觀眾興趣。」特別是新文本,導演可能還沒想通以甚麼方法呈現,若從零開始築起一個演出,難度不低,於是讀劇演出,提供了一種替代處理,「可以減省布景、空間或某些變數,姑且先不去想那些問題,就集中呈現節奏、意象、結構等等。」陳炳釗留意到十多年前台灣開始興起以讀劇作為一種劇場活動,現在不止香港,讀劇於歐美各地愈見普遍,「一來讀劇是一個好渠道發表新作,二來由於票價較低甚至免費,觀眾進場也較輕鬆。」

因為是新文本,觀眾未必熟悉其劇作家及作品,進場看演出是個挑戰,今屆《讀劇馬拉松》藉着網絡推出,能否拓闊觀眾層面?陳炳釗點點頭,「以往沒想過這個問題,就看看這次反應會否更熱烈。」他笑言,在網上看讀劇也有好處,譬如看得累了便稍事休息,或先忙別的事情,容後再播。《讀劇馬拉松2020》也設演後談,以直播形式放送,因不受先前演出影響,「演後談可以盡情一點。」

問到讀劇是否適合或更適合網上發表,他不置可否,又指做劇場的,始終覺得面對面是最重要,「劇場最核心的是一個見面的活動」,然而對此模式並不抗拒,「如果以後有很多劇場演出在網上發生,包括讀劇,這可能是好事。」

前進進還於6月在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演出《聽搖滾的北京猿人2021》,由胡境陽編劇,陳炳釗執導,作品分為兩部分,現以網上廣播劇先行,陳導笑言,原來不少演員很「恨」做廣播劇。跟讀劇相似,陳炳釗覺得廣播劇都是未完成作品,「所有未完成的東西,自有一種魅力,還有很多可能性。」今時今日,廣播劇或許老派,但純以聲音呈現一個情境、描畫故事,在今天聽來,或帶來留白的新鮮感,所以他覺得廣播劇在網絡世界有發展空間,「比起舞台上布景、燈光、情緒填得那麼滿,廣播劇返璞歸真,用最簡單的方法說故事,如果講得動聽,或更能提供想像空間。」

有此安排,因為該作劇本較長,既不像傳統文本,又不似新文本,「支線頗多,既有現代也有古代,要求很多場景轉換、時空交錯,有點像電影,在劇場較難表現出來。我當然拍不到電影,而較似電影的媒介,是廣播劇,在呈現故事,以至帶領觀眾從一個空間置換另一個空間,那種意識流的狀態,廣播劇能跟電影一樣,快速跳躍。故事來到動盪社會就在眼前、人們的抉擇與行動,則以劇場表達。」他說廣播劇、劇場互相補足,又獨立完整,所以觀眾不必先追廣播劇才進劇場,「這不是偵探劇,觀眾以兩個獨立作品看待都可以。」

(2020年5月7日,星島日報,副刊P02)

2020年5月1日 星期五

【音樂】書寫日本音樂好年華

坂本龍一詳述大半生歲月及創作音樂歷程的《音樂使人自由》,相隔九年再版重印,早已拜讀初版不止一遍的筆者,毫不猶豫便多買一本,事實上該書再版仍高踞近月本地書店暢銷書榜前列位置,除了反映「教授」備受本地樂迷熱愛,也相信不少讀者跟我一樣,買了又買,YMO也好,City Pop也好,從字裏行間聽見妙韻,再一次沐浴在那個日本音樂的美好年代。看到互有牽連之處,一併翻開大貫妙子所著《我的生活方式》、雜誌特集《CITY POP 1973-2019》對讀,也是樂趣。


坂本龍一作為YMO成員以至電影配樂家的履歷,大概叫不少粉絲耳熟能詳,《音樂使人自由》其中的有趣章節,要數兩篇「YMO成軍前夕」,也就是坂本大學畢業前後的往事,事實上,他當時結識的人和遇到的事,成就了後來的坂本龍一。

話說坂本1977年從研究所畢業前,已以負責創作音樂的身分活躍於地下劇團,跟劇團中人互動密切。在那個沒有社交網絡的年代,他一個識一個的輾轉遇見後來被譽為「City Pop教父」的山下達郎,後者跟大貫妙子等組成的Sugar Babe,也常被視為City Pop元祖。

Sugar Babe現已成了傳說一般、每當談到City Pop必會提及的樂團,但當時卻不是那麼受大眾歡迎。大貫妙子於《我的生活方式》寫道:「剛萌芽的業餘樂團叫糖寶貝(Sugar Babe),團長是山下達郎先生,在搖滾和藍調全盛的七〇年代初期,我們這樣的東京流行樂團走到哪裏都會引來群眾的噓聲」,她甚至直言「確實沒有留下甚麼美好的回憶」。

然而,談到美好回憶,時空跳接,坂本龍一與大貫妙子於2010年在東京合作的音樂會《UTAU Live In Tokyo 2010》,因應疫情,剛於上月在YouTube頻道播出,出塵脫俗,餘音裊裊,大概已給樂迷留下深刻印象。

談回坂本龍一《音樂使人自由》。剛才說到他與山下達郎十分投契,便開始參與後者的錄音工作,對方還介紹自己的啟蒙恩師大瀧詠一(他為經典日劇《戀愛世紀》演唱主題曲《幸福的結局》最為街知巷聞)給坂本認識,兩人也是一拍即合。1975年至1976年,他便在大瀧位於福生的錄音室裏,為《Niagara Triangle Vol.1》錄音,並在錄音室裏碰到後來的YMO老拍檔細野晴臣(細野晴臣正跟大瀧詠一、松本隆與鈴木茂組成Happy End)。後來的事情,已寫進歷史去。

大瀧詠一、山下達郎、大貫妙子、細野晴臣等等,固然是City Pop年代的典故級人物,坂本龍一跟他們稔熟(坂本龍一前妻矢野顯子也是City Pop重要人物),並互相參與對方音樂創作和專輯製作,關係千絲萬縷。

起源於1970年代的日本、近年甚至在歐美等地再度興起懷舊潮、多張經典名盤重新印製的City Pop,屬於J-pop分支,受西方文化影響衍生,拌勻Jazz、Funk、Disco等不同元素,編曲精緻,媒材豐富,旋律流麗。當時日本正值經濟泡沫時期,並逐步邁向頂峰,City Pop顧名思義反映那個時代的都會風光,璀璨閃爍,紙醉金迷,五光十色,高呼享樂主義,不求高深批判。

不過,隨着日本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泡沫爆破,經濟受到重創,環境以至人們心境變改,City Pop漸漸變得不合時宜而風光不再,有人以「泡沫之聲」形容之,也無不可。但City Pop沒有從此消聲匿迹,根據雜誌特集《CITY POP 1973-2019》,相關專輯一直推出不絕,該特集便為各個Decade謄出名盤選,亦有大貫妙子等人的訪談──讀者看得明日文就好。事實上,成就九十年代日本重要獨立音色的「澀谷系」,便明顯受到City Pop影響,好像Pizzicato Five、Original Love、Sunny Day Service等作品,都有被《CITY POP 1973-2019》選中介紹。

2010年以降,也有City Pop之音,外界多稱為Neo City Pop,Cero、Siamese Cats等後起之秀都有出輯,澀谷系名團Sunny Day Service亦繼續發表新作,紛紛在《CITY POP 1973-2019》亮相,以日本以至亞洲復古音樂的新指標受人期待。也就是說,雖然不少主流樂迷都轉聽K-pop去了,但日本音樂好年華,從沒有過去。

(2020年5月1日,星島日報,副刊E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