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27日 星期三

【小小說】偷

他,十七歲,在這個他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集團,已經接近十年了。

他是在孤兒院裏被大哥帶走的,這十年來,他的工作,是偷。

不像電視劇、電影的故事,這個集團沒有恐怖嚇人的血腥暴力場面,也沒有曲折離奇的橋段,他們過著出奇平淡而低調的日子,如果有哪位編劇知道他們的故事,大概沒有興趣寫進劇本裏去。

他眼中的大哥,算是仁義又仁慈,除了教曉數名十來歲的同伴偷竊技巧,他們還溫飽不缺,大哥雖有打罵,但不過分,大家都很服他。

大哥雖是賊阿頭,但也非無惡不作,莫說殺人,就連傷人也沒試過,也經常告誡同伴,偷了就跑,偷不了也要跑,回頭是大忌,危險的事情不要做。

或許是大哥領導有方,那麼多年來,除了同伴兩次失手被擒,這個集團從沒有麻煩事情發生。他們雖偷不了大錢,但至少三餐有著落,而且都有獲發零用錢,他都一一省下來,至今已有接近六位數字的積蓄,雖然不是乾淨錢,但總算是自力更生。

他是大哥首批帶回集團的三位同伴之一,其中一位五年前逃跑了,另一位於七年前做案時遭警察抓個正著,然後不知所終。每次有人事變動,大哥都沒有多大反應,經常對其他同伴說:「希望他們有更好的未來。」於是他成了同伴之中年紀最大的一個,雖然如此,他的偷竊技巧不是最高超的,但卻最準確穩健,手到拿來,命中率極高,大哥稱讚他是最有頭腦的小偷。

他的穩健,其實有賴科技年代,令街上到處都是低頭族。他專向埋首玩手機、平板電腦的人埋手,這些低頭族,一玩手機就身邊發生甚麼事都不管了,尤其是年輕人,他們的錢包都放在褲袋裏,一點警覺性都沒有,雖然年輕人都沒有甚麼錢,但每人一千幾百元,他向幾個人埋手,便可收工大吉。

他以為將一直這樣當小偷下去,直至大哥跟他說:「弟,你快十八歲了,將來有甚麼打算?你那麼有頭腦,又已儲下一些積蓄,如果想出去闖闖,就說一句話吧,大哥幫到就幫。」他忽然難過起來:「大哥不要我這個兄弟嗎?」大哥想了一想,說:「大哥不是你的兄弟,只是工作夥伴,我們有緣相聚就好了,緣盡了便說再見,你明白嗎?」他點點頭,好像明白了甚麼,又好像不。

大哥見他眼泛淚光,決定把心一橫:「小偷,還是『小』較好,孩子身手靈活,對象對孩子的警覺性又低,就算被抓,也可免卻牢獄之苦。你快成年了,這個集團,有我一個成年人就夠,你明白嗎?」

大哥說得那麼白,他怎會不理解?他便決定,在十八歲生日前一天,為集團做最後一次小偷,然後金盆洗手,有頭有尾,好來好去。

那天,他一如以往,盯上了一個跟他年紀相若的年輕人,他左手拿着手機,右手手指在屏幕上掃來掃去,手肘還夾著一部平板電腦,重點是,他揹著一個深藍色背囊,他瞄到銀包就放在裏面,而且伸手可及。

他便在無人留意的情況下,施以快手伸進背囊裏,拿下銀包,迅速混入人群中,整個過程不足五秒。雖然跟平常偷東西一樣輕鬆,但作為最後一次,他以為會是刺激一點。他快步走到後巷,連忙把銀包那數百元的鈔票塞進褲袋裏去,正要把銀包隨手一丟之際,他看到那倒楣年輕人的身分證。

他的名字,只跟他相差一個字。

然後他又在銀包裏找到一張相片,那是一張發黃舊照,相中有一對夫妻,兩手搭在一對約四、五歲的男孩肩膀上,四人笑容幾乎是一模一樣。他在其中一個小孩頸上,看到一條多角形吊飾的頸鏈,跟他頸上掛著的那條,一模一樣。

他好像想到了甚麼似的,走回剛才下手的街道,那年輕人果然為了找尋銀包到處張望。「喂,是你的嗎?」他把銀包遞了給他。「我看見你剛才丟掉的。」年輕人大喜,連聲謝謝,又堅持要請他吃飯,他說:「不好意思,我剛才打開了你的銀包,看到你的身分證。我是一名孤兒,名字叫……」

就是這樣,他跟與他年幼時失散了的家人重聚,他從此住進那個位於半山的大宅中,父母對他百般溫馨,他跟親哥哥也彷彿有說不盡的話題。後來他與集團的大哥聯絡,告訴他所有事情。

大哥呼了一口氣,說:「弟,這便是你往後的打算?你真的不做小偷了嗎?」他遲疑了半晌,又聽到電話傳來大哥的聲音:「現在是一個好時機,我有一個合作建議,你想聽嗎?」

忽然,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感覺,湧上他的心頭。

「請講。」他左手拿着電話,右手利落地把便利店的糖果,塞進袋子裏去。

(2015年5月27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創作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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