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0日 星期三

【小小說】店員K

老闆望望收銀台前一瓶噶瑪蘭威士忌,又望望頭垂得低低、一臉尷尬的店員K,氣氛古怪。正當K以為老闆好像上次一樣要把他罵個痛快時,卻不料傳來老闆「呵呵」的笑聲。

「你說那位男子昨天早上,吃了一頓價值一百港元的早餐,然後因為沒攜帶現金,就留下這瓶威士忌『抵押』,說轉頭就會去櫃員機按錢出來,即日內回來付錢,否則威士忌任憑我們處置?」

K不知所措,只管點點頭。老闆的笑聲變得更大了,一手豪邁地扭開酒蓋,咕嚕咕嚕的讓那金黃色的液體滑進杯子裏,一股濃烈酒香撲鼻而至。他舉起酒杯,說:「要一杯嗎?」

這已不是第一次了,那天碰巧老闆又出了門,剩下K一人,獨守咖啡室,一位大約三、四十歲的粗線條男子,結帳時幾乎把背囊的東西都翻出來。

「我的錢包不見了!」他叫了起來,惹來其他食客的目光。K也急起來了:「要不要替你報警還是怎樣?」男子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說:「我先回家和公司找找,沒發現才報警吧,不過這一餐……」

店員K連忙道:「待你找到銀包後,再回來結帳吧,你又不是故意的。」但男子卻搖搖頭,想了想,從背囊拿出一本書,封面是一個持槍的西裝男子,他有點眼熟。

「這本是利志達的《特務K》,炒價動輒數百港元,非常罕有。我以這本漫畫作抵押,限時一星期,若不回來,你就私下處理吧。你覺得怎樣?」

K雙眼發亮,喜歡漫畫的他,當然聽過利志達和《特務K》的大名,只是一直無緣摸過這本漫畫的真身。如果以一餐百多二百元的午餐,換來難得一見的《特務K》,他當然願意。

「Deal!」男子走後,他偷偷在收銀台前睇漫畫,看得津津有味,就連老闆走近都不察覺。「咳咳!」老闆乾咳了兩聲,店員K看見他瞪着自己,即時立正,差點把漫畫都丟到地上。「我記得有講過,工作時不准傾電話、玩手機、與客人過分聊天、玩電腦、看書……」

K把事情和盤托出。老闆大怒:「甚麼?一本漫畫值幾百元?你受騙了啊!」K接下來怎樣解釋都沒用,從不看漫畫的老闆,完全聽不進耳,然後老闆囉唆了他大半天。

一星期過去了,男子不見蹤影,老闆語帶嘲諷。「早就估到他不回來啦。」K反而心中暗喜,晚上收舖回家時,興奮地把《特務K》放進他的環保袋裏去。

想不到一個月不夠,他又要以物易物了,不過,這次噶瑪蘭威士忌之所以能夠「過關」,全因老闆好酒中物而已。「我愛漫畫,所以覺得《特務K》抵償得了;你嗜酒,所以覺得噶瑪蘭威士忌抵償得了,有分別嗎?」

他覺得,每樣物件在不同人心中都有一個價,那是超然於市場所定的售價,你懂得欣賞,便是無價寶;你不屑一顧,便是一文不值。雖然K口中在碎碎念,但還是拿了一個杯子,倒了威士忌,自斟自飲。

老闆不消一晚,就幾乎把酒喝光,臨關門前,明顯有點醉醺醺,但還是認真的告誡K:「K,我知你心地好,但我們既不是開當舖,又不是辦迷你倉,以物抵押之事,以後還是可免則免了,否則會好困擾、好麻煩的。」

雖然他不太明白老闆的意思,但說起來,店子裏客人留下來的物資,好像雨傘、書本、耳筒、充電器,甚至新買的鞋子,數得出都有,這些東西,全都給老闆、店員分享了。

兩個月後,老闆去了旅行,咖啡室再次剩下K一人打理,一晚快將打烊之際,一位年約四十歲的美麗女子,走進店子裏,卻左顧右盼,似乎要找尋甚麼似的。

「不好意思,我們截單了,不過如果你想喝一杯的話,我可以沖咖啡給你。」女子溫婉地微笑,點頭示意,回應他的好意,接着便繞到一個接近收銀櫃的桌子坐下來,繼續到處張望。

數分鐘後,K拿着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走到女子跟前。「請慢用。」那時他看見她盯着收銀櫃旁一個玻璃櫃的上方,那裏擺放着一部舊式相機。

「很美嗎?我不懂相機,應該是老闆的珍藏吧?我在這裏工作了三年,這部相機便一直放在那裏。」女子喝了一口咖啡,笑了起來。「這部是寶麗來相機,廠方現時已沒有出產對應菲林了。」

K這才恍然大悟。「難得老闆一直對它珍而重之。說來奇怪,我都不知道老闆喜歡攝影呢。」女子聽後,又笑,笑聲好像帶着某種訊息似的,是會心微笑那種,卻說了別的話:「你沖的咖啡,很有老闆的水準。」K張大嘴巴。「你……認識老闆?」

女子笑而不語。不消一會,她又問:「對了,你們現在仍可以物付錢嗎?」K一時答不出話來,女子已在手袋中掏出一卷菲林和一張照片。「請你交給老闆。多謝你的咖啡。」說罷,她便站起來,優雅地離開咖啡室,留下一臉茫然的K在發愣。

那張照片裏,是老闆和剛才那位女子年輕時的樣子。

(2016年7月20日,星島日報,副刊E05.創作塗鴉)

2016年7月17日 星期日

【人物】譚美兒 藝術總館長

隨着香港藝術館閉館,進行翻新工程,總館長譚美兒的辦公室,也從尖沙嘴搬到觀塘,房間一列窗子,映入新舊交替的觀塘景致,也有一個地盤。

她語帶雙關地笑着說:「這不是我的『地盤』。」


首次到訪譚美兒與其藝術館團隊的新辦公室,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寫字樓模樣,她笑了起來:「還不是政府Office一個,不會Artistic一點。大家對我們有太多浪漫的幻想。」

有否不慣?「最初同事有點擔心,認為觀塘太多人了,現在大家卻很興奮,因為這裏有許多有型的樓上Cafe,等待我們去發掘。」

因為辦公室不夠空間,藝術館的設計部和修復部,沒有跟隨大夥兒進駐觀塘,卻兵分兩路,到荃灣一幢商業大廈的單位去了。「盡量一星期去一次,大家見見面,關心一下對方。」

以為閉館期間,他們的工作會輕鬆一點,她隨即高呼忙到「嘔白泡」,好像流動藝術館「藝術館出動!」走進社區、為本地藝術家拍攝錄像教材走進學校,又於9、10月在香港中央圖書館舉辦一個關於竹的展覽,還有在香港文物探知館推出的聲音藝術展覽等等,她把工作時間表,填個密麻麻。

別以為總館長就是終日躲在辦公室,處理排山倒海的文件工作,不問世事,譚美兒一點都不「離地」,訪問期間,不停問筆者:「有沒有留意我們facebook?讚好人數剛剛過了十三萬!」「有沒有看我們的Instagram?我們剛剛慶祝一周年!」

她聽過有人說,藝術館可能是第一個敢開Instagram的政府部門。是不是因為工作要Go Digital,而「被逼」玩社交網絡?她搖搖頭。「不是啦,facebook一早有玩。Instagram最初沒有接觸,是實習生給我們設立的。」

她說,那些年輕實習生都很有心,但沒有經驗,她沒可能把策展重任都交給他們,便請他們為藝術館主理Instagram,「實習生們很厲害,做了很多分析,比較facebook、Instagram和WeChat的優劣和趨勢,最後大家拍板Instagram,他們不知幾有滿足感,可以自己『話晒事』。」

不像英國Tate Modern或其他美術館主打網絡平台,有一組支援部門或聘請公關公司負責管理,她笑言藝術館的社交網絡較「山寨」,用手機製作短片後,就放上facebook,未必完善,但勝在不官腔,好像他們會寫「藝術嘅嘢我們識條鐵」,又回應別人「乜你咁蠱惑㗎」,予人親切感,「人們都不覺得你是官方機構。」對她而言,那些都是新語言、新文化,好好玩。「如果想走在時代尖端,必須交予年輕人去做他們這個年代的東西,我對他們十分信任。」

她又說,Google曾聯絡他們搞Virtual Museum,但當時因閉館在即而擱置計畫,開館後,他們會重新考慮。「不過現在人們那麼喜歡自拍,不止拍照,甚至會拍片,可能都不用我們去拍。」她又笑了起來。「藝術館三年後重新開放,屆時世界又會變得不一樣,我們會密切留意最新潮流了。」

香港藝術館進行翻新工程約半年,「『牛眼位』已被包住了。」「牛眼位」即展覽廳旁、由平台直通天台的迴旋樓梯,上次跟她傾談,她說過很喜歡這個位置。「有點感觸。」

她也正在聯絡相鄰酒店,看看對方可否借位拍縮時攝影,也打算航拍。「現在沒了藝術館四面牆,打破了框架,我們都想多做一些新嘗試。」

閉館後,現在藝術館舉辦活動、展覽,都要向其他公營機構「借場」,香港土地問題一直存在,她卻覺得,香港的展覽場地其實不算少,展覽數量眾多,反而質素參差,「可能因為不夠時間做好每一個展覽。」

譚美兒早年在香港大學讀書,本來一心鑽研文學,後來被藝術系教員招攬,便誤打誤撞文藝雙修,也做過香港已故作家也斯的學生,上過他的電影課程,大開眼界。

「讀了藝術後,才發現視覺語言比文字更厲害,一個畫面,蘊藏千言萬語,也帶我進入另一個世界。」

畢業後,又在機緣巧合下,得到師兄介紹進入香港藝術館工作,從此展開她的博物館人生,多年來在茶具文物館、香港文化博物館、藝術推廣辦事處等公營機構工作,2012年接過鄧海超的棒子,擔任香港藝術館第六任總館長。

她自言是一個喜歡不停學習的人,去不同地方工作就最開心,如果在一個位置太久,會「滑牙」。「現在離我退休還有十多年時間,如果在這裏做到退休,對我、對藝術館都不好,館是會老化的。」

過往總館長的任期,大概都是五至十年,「如有轉變,我不介意去其他崗位。」有心儀目的地嗎?「我覺得藝術推廣辦事處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服務版圖可是整個香港啊,我也愛做社區藝術。」她笑說,香港藝術館於2019年重新開幕,應該樂觀,視乎年頭年尾而已。

或許下次再見,她已在不同「地盤」接受訪問,但那應該會是香港藝術館重新開放之後的事了。

Q&A
我們是這樣走過來的

記:將來的香港藝術館會怎麼樣?
譚:要講香港故事,要找回自己的DNA。

記:怎樣講香港故事?
譚:用現有的館藏發展故事綫,從古至今,互相交接,還以香港式的靈活、有趣的表達方式,講藝術故事,觀眾一定有驚喜。

記:你覺得香港人對文化歷史的認識存在斷層嗎?
譚:是的。很多人只向前看,卻不向後看,其實我們背後有許多寶庫,埋藏了許多根基。

記:怎樣吸引觀眾興趣追尋這條脈絡?
譚:只要我們把這些東西連通現代,並找出與人有關的故事,人們就會有興趣知道,我們是怎樣走過來的。

(2016年7月17日,星島日報,副刊P09.名士對談)

2016年7月14日 星期四

【專題】書山論武 文壇八絕

揮筆舞刀影,寫盡武林英雄豪傑與絕世神功──歷年來香港文壇中,具代表性的寫作類型,武俠文學首屈一指。

將於下周三(7月20日)展開、由香港貿易發展局主辦的第二十七屆《香港書展》,便以「武俠文學」為年度主題,舉辦多場相關活動,包括介紹八位武俠文學名家的《筆生武藝──香港的武俠文學》和《文壇俠聖──金庸與查良鏞》展覽,還有講座等等,廣大書迷、武俠迷已急不及待,要投入武俠文學的豪情、魅力與風采之中。

沈西城:創作自由成大業

香港僅一塊彈丸之地,多年來卻孕育不少武俠文學名家,好像上世紀四十年代從內地來港的金庸和梁羽生、於香港出生的古龍、來自馬來西亞於八十年代來港發展的溫瑞安等等,都跟香港大有淵源,並寫出一部部武俠經典;黃易、鄭丰、喬靖夫現在仍然活躍香港文壇,差點數漏了,以科幻小說著名的倪匡,亦寫過多部武俠小說。以上八位均為香港武俠小說發展貢獻良多。

「香港創作自由度高,作家沒有顧慮,否則只能寫出服從文學,而當年南來作家本來文學基礎已很好,來港後發揮就更大了。」《武俠世界》雜誌社長、今年書展出版新書和主持講座的沈西城說。

年近七旬的他,多年來飽覽各門各派武俠小說,分享時如數家珍:「金庸之高明偉大之處,是每一部動輒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都維持水準,實在不容易,環顧中國近百年文壇,無人能及,古今中外作家都難以做到,他還不斷修改作品,很值得尊重。」

他又稱,古龍受柴田鍊三郎、吉川英治等東瀛作家影響,風格陰柔詭異,營造氣氛場面十分了得,亦學習美國海明威的寫作筆法,集各家之大成。他又盛讚曾為古龍代筆、能寫擅畫的黃鷹是天才、好作家。「若他不是英年早逝,地位怎止於此?」

李志清:金庸最全面

本地畫家李志清,坦言武俠在香港是一個重要題目,尤其是他成長的年代,無論在文學、漫畫、電影、電視劇等不同層面,都有很大影響,「外國人甚至以武俠認識香港。」他早年畫出《三國志》等歷史漫畫,近十年專攻武俠漫畫,曾跟金庸的明河社合組公司,創作《射鵰英雄傳》、《笑傲江湖》等漫畫系列,亦有畫古龍插圖,近年更研畫武俠水墨畫,他為今年書展借出畫稿。

那麼多武俠小說家,他最愛金庸,認為後者最全面,戲劇張力很好,特別喜歡長篇小說《天龍八部》與《笑傲江湖》,又不諱言港漫受金庸小說影響很大,許多情節、設計、鋪排,都參考自他的作品,但現在畫武俠的本地漫畫家愈來愈少,而不論漫畫、電影等作品,往往有武無俠,只得打鬥,沒了俠義精神,「許多現代人只追求官能刺激。」

現在武俠小說家,也愈來愈少,沈西城又說:「一個武俠小說作家,琴棋書畫、天文地理,不一定都精,但樣樣都要懂,文字也要精練。新一代的古文閱讀以至寫作訓練太少了。還有,讀的書不夠雜,寫不出好的武俠故事。」他又覺得,不少這一代作家,文字有沙石,「莫說超越前人,近磅都難。」

喬靖夫:只要有人寫下去

以武俠小說系列《武道狂之詩》廣受歡迎的喬靖夫,也認同武俠小說現時在香港已不是一個很主流的文類。「不過由於武俠的影視、遊戲、漫畫等作品,仍然持續生產,年輕人對武俠並不陌生,所以武俠小說也不至於會消亡。」

新一代武俠小說讀者的需求,跟從前的可有不同?「我想在描述風格上更有影像感和畫面感的話,會比較容易被接受。還有裏面一些思想表達,我想也要考慮跟以前的武俠不同,比如說從前的讀者對於『忠君愛國』會理所當然地接受,但現在的讀者資訊比從前接收得多很多,會從多角度去思考一件事。」

他又說,任何類型的小說,永遠有無限可能,「社會和人心一直在變,還有我們可以吸收更多外國作品的元素,放進武俠裏,根本不會寫得盡,問題只在能否挖得深入,還有如何以武俠這個載體呈現。」將於今年書展推出《武道狂之詩》卷十八的他,已有一些關於武俠題材的未來寫作念頭,但還沒成熟,所以未確定接下來要寫甚麼。「不過肯定跟《武道狂之詩》是非常不同的東西。」

(2016年7月14日,星島日報,副刊P01.Focus)

2016年7月8日 星期五

【音樂】別乾等美麗的新世界

久不久就聽到有人說,廣東歌已(會)死,筆者總會一笑置之。至少,我們今天仍然聽到許多好的廣東歌,特別是,本來不是以粵語為母語的歌手,都高唱廣東歌,好像在香港人氣愈來愈高的林宥嘉,最新推出的第五張錄音室專輯《今日營業中》,就特意收錄一首廣東歌《壞與更壞》,林宥嘉的粵語咬字,算是很標準了,怎麼不叫樂迷感動?

說起來,台灣歌手演繹廣東歌,已有一段歷史,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香港音樂、娛樂工業蓬勃興盛,不少外地歌手求打進本地市場,一度來港發展,唱唱一兩首廣東歌,甚至灌錄整張廣東大碟,好像羅大佑(與蔣志光合唱《皇后大道東》等)、張信哲(《最傷心是誰》等)、蘇慧倫(《我不是一個人住》等)、許茹芸(《留低鎖匙》等)、許美靜(《明知故犯》等)、陳潔儀(《揭曉》等)等等,不勝枚舉,亦首首經典。至於來自內地的王菲,在香港發迹後的成就之大,更是不消說了。

不過,隨着二千年後,台灣、內地音樂工業愈趨成熟,陸續生產許多明星歌手,此消彼長,香港音樂對各地影響力,的確不復當年勇,這是不爭事實。只是許多這一代的華語歌手,不諱言是聽廣東歌、看港產片長大的,在耳濡目染下,廣東話雖不致可以琅琅上口,仍然識聽識講,出道後一有機會,也願意試唱廣東歌。

觀乎不少新一代台灣歌手、組合,至少就在香港音樂會中,演繹廣東歌,好像魏如萱、徐佳瑩等等,今屆台灣《金曲獎》大贏家蘇打綠,也曾在紅館一口氣連唱廣東歌組曲,包括王菲的《曖昧》、《約定》、《迷魂記》、張國榮的《怪你過份美麗》和《追》,一點都不馬虎。

這一代母語非廣東話的華語歌手,高唱廣東歌,跟上一代要來港發展的前輩歌手,主要考慮市場因素的用意,未必一樣了──與其說他們偶一為之討好本地樂迷,倒不如說,他們要親口訴諸熱愛、支持甚至致敬之情吧。

說回林宥嘉,他早已唱過廣東歌了,二○一二年的《Concert YY黃偉文作品展》音樂會上,他便跟黃耀明合唱《親愛的瑪嘉烈》,廣東話之準繩叫全場驚艷,及至二○一四年,他又在《太平山下黃耀明演唱會》中,再次跟明哥合唱《漩渦》,所以,今天的《壞與更壞》,是有迹可尋的。

作為《今日營業中》第三主打,《壞與更壞》由林家謙作曲、黃偉文填詞、張子堅編曲、Eric Kwok與陳奕迅監製,是Made in Hong Kong的陣容,據悉這次更由林宥嘉偶像陳奕迅親自教他發音,樂迷大概可從這首歌,看出他堅持唱廣東歌所下的苦功和苦心。若不選你便任人指派

《壞與更壞》的曲式走大路抒情廣東歌路綫,歌詞或許更值得咀嚼,歌名當然可以指涉我們現在身處的時代與環境,但黃偉文所寫的,不盡然是頹廢哀歌,諸如「無論多麼壞,好心態」、「凡事都很壞,仍能愉快,才是崇高境界」、「留下差跟壞,請表態,若不選,你便任人指派」、「別乾等,美麗的新世界」等歌詞,都表達出積極正面的訊息。當下處境,唱自一位外地人口中,我們能更坦然地面對,並且抽離地審視嗎?

好的東西,當然值得珍惜、傳承,如果自己首先瀰漫失敗主義,反倒是別人「隔籬飯香」、多番欣賞,那又有甚麼用處呢?廣東歌如是,香港如是,即使現在是壞與更壞的時代,也別乾等,而是要用盡力去支持,才能建立美麗的新世界。

(2016年7月8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6年7月7日 星期四

【人物】舊金山展 中國帝王瑰藏

跟三藩市亞洲藝術博物館館長許杰見面,地點不在舊金山,而是洛杉磯,大家所談的,天南地北,就不局限於博物館的事情了。當然他還是熱情地邀請筆者,一定要去亞洲藝術博物館逛逛,因為那裏的展覽都是第一流的,尤其是現正舉行的《皇帝品味——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精品展》,皇家收藏,級數更是一等一。

許杰是美國大型博物館首位華裔館長,早年畢業於上海大學,由於對歷史深感興趣,後來便到了上海博物館工作,繼而赴美留學,在普林斯頓大學完成藝術史博士學位。「普林斯頓大學的中國藝術史系統,是國際著名的方聞教授開創的,歷來很多重要的學者都是其畢業生,我在那裏讀書,還得到國際視野。」

擔任三藩市亞洲藝術博物館館長前,他曾任職於芝加哥藝術博物館,也踏足過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西雅圖藝術博物館等等。他坦言美國並非十全十美,但仍然是全世界相對最公平的國家,「我沒有任何背景,在美國讀博士,工作上是一步步的晉升,靠的是自己的努力,當然機會也很重要。」

在美國經營美術館,跟在內地經營美術館很不一樣。「中國的博物館,由政府支持,財政問題相對較少,但在美國當館長,首要任務是籌錢,因為當地美術館都是獨立經營的機構,但美國館長的權力、決定權很大,很自由,想辦甚麼就辦甚麼,市長不會走過來要求你做些甚麼事。」他覺得,藝術必須獨立,必須自由。

在美國待了那麼久,他辦過最喜歡的展覽,是四川三星堆文物展,當時他還在西雅圖藝術博物館任職。「我的博士論文,就是以三星堆文物為主題。」當時他的館長對他十分支持,現在他也對自己的博物館團隊,投以信任一票,讓他們盡情發揮創造力。「我到了現在這個工作階段,每一天只想三件事:人才、錢、藝術,三者都很重要。」

最近,三藩市亞洲藝術博物館,化身價值連城的矜貴宮廷,由何鴻毅家族基金贊助的展覽《皇帝品味——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精品展》,把中國歷代八位皇帝、一位皇后逾一百五十件宮廷收藏,共冶一爐,探討自十二世紀初宋代至二十世紀初清末的中國藝術進程,誠邀大家「朝聖」。芸芸展品,不乏著名瑰寶,好像明朝成窯鬥彩雞缸杯、名雕「肉形石」等等,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部分更是首次在美國亮相,更添珍貴。

他笑言,每位皇帝各有品味,只是品味都不一樣,他第一個就推薦宋徽宗。「他本身是書法家,發明了『瘦金體』的書法字體,這次展覽,就展出他的書法,包括《怪石詩墨寶》。」

他又認為全世界從古到今最大的收藏家,就是乾隆皇帝,他以「博大精深」來形容乾隆的收藏。還有明代宣德皇帝,也是一位畫家,其畫作亦是展品之一。

「在中國歷史中,文化和藝術是皇權的重要表述,所以皇帝都對藝術收藏特別重視,有些甚至本身也是藝術家。」至於慈禧太后,他覺得其品味不錯。為了把精品搬到三藩市,他過去六年來曾多次到訪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

在西方國家推廣中國藝術,他坦言有難度,但指出可從「關連」的概念着手,因為中國文化以至亞洲文化,跟西方社會十分密切,好像絲綢之路、海上貿易等等。

「以美國觀眾比較熟悉的東西切入,讓他們產生興趣,再引領他們了解不熟悉的事物。」他稱,雖然現在中國經濟對全球扮演重要角色,但西方人對中國文化的意義卻仍然不太熟悉,這便是三藩市亞洲藝術博物館要推廣的工作了,如此說來,任重道遠矣。

(2016年7月7日,星島日報,副刊P02.Art)

2016年7月6日 星期三

【小小說】轉生

志明望着氣急敗壞的子浩,想說些應對的話,但又不知說些甚麼才對。

子浩有點失落地問:「你不相信嗎?」他搖搖頭,他不是不相信,而是事情實在太難以置信了──子浩告訴他,只要睡覺後一醒過來,便會成了另一個時間的自己,「與其說我正在經歷自己的時空漫遊,不如說我正在經歷一次又一次轉生。」

一小時前,自大學畢業後便不相往來的子浩,忽然致電告訴他要深夜造訪,說要告訴他一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怪事情,從對方的語氣聽起來,他知道事態非比尋常,在公在私在情在理,加上好奇心作祟,都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道理,便請他前來,卻萬萬料不到子浩居然告訴他這般怪事。

「請恕我唐突,但我真的不知道可以告訴誰才好,你既然是記者 ,遇過那麼多奇人異士,見多識廣,便覺得你一定會相信我……至少對我發生的事感興趣,對吧?」這是子浩最初跟他見面時說的話。

到底這情況維持了多久,就連子浩都說不準,大概是「十多天」的事情吧,雖然他的時間觀,跟別人的時間觀都不一樣。「第一次『時空穿梭』,是二十多歲時,我的女友死去之後幾天……不,應該是死去前一天……不、不……」

他猛地大搖其頭。 「算吧,也不打緊。總之就是女友因車禍死去,我傷心欲絕,連續幾晚都睡不了,又不去上班,真不知那幾天是怎樣熬過來的。」

然後,在一個接近清晨的凌晨時分,他跟身旁許多露宿者一樣,迷迷糊糊地伏在一家通宵營業的快餐店桌子上睡着了。「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竟然身處家中,女友在我的身邊呼呼睡着。我馬上翻開日曆,不得了,當日居然就是她出事的前一天!」

「你是說……」他很有耐性地等候子浩說完他的故事,才問了第一問題:「你『回』到了昨天?」子浩想了想,然後點點頭,他找不到其他更適合的詞彙來形容這個狀況。「當時我不知道到底發生甚麼事,但覺得一切不是巧合,既然上天要我回到過去,一定有其原因,於是便跟女友說,剛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到她發生交通意外死了,千叮萬囑着她不要離開家門半步。她當然不信,但看到我那麼認真,便答應了我,然後跟公司請病假去了。而我則不敢進睡,直至兩天過去,我們都足不出戶,『大步檻過』。」

「救」回了女友,他欣喜若狂,幾乎已忘了幾天前發生的事。直至他再次睡覺,醒來時,他又變成了另一個自己,但這次不是回到過去,而是來到未來──他五十歲生日的那一天。

「我真的嚇得不知所措!你明白嗎?看到自己在『一夜間』禿了頭、皺紋滿臉,我的感受實在是非筆墨能夠形容。」最難面對的,竟然是他的家人──那時他已經是兩個十多歲子女的父親,「但太太卻不是我的女友!」

話說那天正值星期天,他的家人已安排好他五十大壽的慶祝節目──看戲、上茶樓、晚上在家吃大餐,雖然他對這些「家人」既無印象也沒感情,他還是不想掃他們的興,而且他亦想多了解五十歲的自己,「便『假扮』成自己──這樣說好像有點古怪,但我的確有這種感覺。」

有了之前一次時空穿梭的經驗,他很快就鎮定下來,盡量不讓家人起疑,並在旁敲側擊下,他稍微了解自己的中年狀況──跟太太在十多年前結識,很快就結婚,婚後不久就誕下兩位子女,事業亦有起色,五十歲的他,已成了一直任職那家貿易公司的總經理,三十歲的他,還僅僅是部門主任而已。至於那位女友,他沒有向太太探問,又覺得她未必知道,總之最後分手收場就是了。

「雖然那些家人對我是陌生的,但我還是忍不住要過過作為一家之主、家庭事業兩得意的生活,便順其自然地過了很快慰的一天。」他看見子浩說時面露幸福的神采。

「接下來的幾次時空穿梭,我分別回到小學時、中學時,也去過四十歲的自己,我做了許多平常自己不敢做的事情,譬如跟暗戀的同學表白、向討厭的同事發難,我知道我只要作出輕微的改變,都會對日後發展有所影響,但現在的我,感到無比自由,我不受過去與未來約束,只屬於當下,從前跟將來都與我無關,我是全世界最自由最獨立的存在。」

志明呆了良久,深深地思考了些甚麼,才問:「你找我,到底想怎麼樣?」子浩漲紅了臉,興奮地說:「分享啊!我知道,是你的話,一定想像得到這是甚麼一回事,我要為這個『我』──而不是子浩──留下記錄,因為,如果我『明天』就回到嬰兒時期,我會不會就沒了所有記憶?又或者我穿越未來,到了死前一天,合上眼睛後,我還會醒過來嗎?我不知道,我想作個打算。」

「你想找記錄者?為甚麼是我?」他又忍不住問。子浩笑了起來:「因為你將會是一位名作家啊!我在四十歲時,看到報章上刊登你拿了國際文學獎的消息。說不定有一天你會把這件事以你的方式寫出來。」

他張大嘴巴,雖然一直都有創作的打算,但現在的他,仍然只是一個不年輕不資深、在報館營營役役的記者 。

這天晚上,他們東拉西扯的談了很多,愈說愈痛快,不知是誰先睡着了,但他是首先醒來的那一位,他想到了甚麼,連忙搖醒身邊正在熟睡的子浩,為了弄醒對方,他幾乎要摑他一記耳光!「怎麼了?」子浩睜開惺忪睡眼,伸伸懶腰,看見志明,嚇得叫了起來。「你是誰?我到底在哪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不慌不忙,編了一個謊話:「你昨天喝醉了,我帶你來到我的家。你忘了嗎?我是志明,你的大學同學,要不是我認得你,你現在還醉倒在酒吧裏……」

(2016年7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

2016年7月4日 星期一

駁二

台灣文化藝術氣氛濃濃,高雄當然也有文創區,我這次到訪的,便是位於鹽埕區的駁二藝術特區。恰巧當地捷運又有鹽埕埔站,遊人不必轉車就能抵達,十分便捷。

出閘後,我沒有怎樣東張西望,沿着一個棄置的偌大草地往前走,看着一家大小在放風箏、情侶在牽手漫步,繞過隨處擺放的大小不一裝置藝術作品,不久就到達了。

各地的文創區,總有其文化歷史。「駁二」也就是第二號接駁碼頭,位於高雄港第三船渠內,建於一九七三年,原為一般的港口倉庫,後來得一眾藝術家和文化工作者推動,把這個棄置空間再利用,再於十年前由高雄市政府文化局接手經營,終成今天這個面貌。

跟其他地方的文創區、藝術村相似,駁二也有藝廊、商店、餐廳等等,主要進駐舊建築物裏,遊人到訪,猶如走進文化歷史中。戶外空間亦有不少雕塑和裝置作品,牆身塗滿Graffiti,加上氣氛獨特,吸引不少途人拍照。

我在售票處買了一條通行證手帶後,立即圈着手腕,幾個藝廊任我行。可惜時間不夠,只有走馬看花,觀賞在駁二大勇區C5倉庫舉行的展覽《影像入侵實驗室》中,陳盈均、蔡士弘、羅天妤、杜珮詩等人的作品,以及一個闡述當地歷史的展館,去不了所有收費藝廊。下次再來,必須預備至少半天時光。

不過,傍晚前往駁二還是有好處的,那兒接近碼頭船塢,遊人可往沿海一帶空間來回走,日落黃昏,西下夕陽金燦燦的灑落遍地,既有Magic Moment,又有火燒雲,一路上有大量影友佇立捕捉醉人美景,我也加入他們的行列——駁二雖然有趣,但大自然永遠是最美麗、最驚奇的藝術品。

(2016年7月4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6年7月1日 星期五

【人物】盧冠廷 音樂會後記

在《盧冠廷Beyond Imagination Live 2016演唱會》結束後,才拜會盧冠廷(LoLo),以及他的音樂會監製康家俊,也不能說是遲,自從去年推出《Beyond Imagination》,LoLo的人氣持續高企,證明縱使唱片市道如何不景氣,好的歌手、好的音樂,自有市場,日前他乘勇推出續集專輯《Beyond Imagination Too》,又舉行演唱會,樂迷嫌未夠?不打緊,後續的事,只有更多了。

訪問從《Beyond Imagination Too》開始。補敍一下,我是很喜歡《Beyond Imagination》的,他唱回作給陳慧琳的《我會掛念你》,好聽;把《天鳥》和《天籟》合二為一,有新意。

不過,聽着《Beyond Imagination Too》,總是進不了那種氛圍,跟他分享了聽後感,他笑着說:「這張碟用上了發燒碟的錄製規格,發燒擁躉可能會覺得是極品,但一般樂迷聽起來,或嫌太『乾』了。」但音樂會卻完全沒有這回事,音樂流暢多了。「編曲都不同吧。」他隔着帽子,搔搔頭。

「其實沒想過《Beyond Imagination》那麼受歡迎,我可是Old Cake來的。」但這件「Old Cake」,卻吸引不少年輕人追捧,買下《Beyond Imagination》、《Beyond Imagination Too》唱片的,八十後、九十後就為數不少。「新世代樂迷,聽音樂的水平提高了。」兩張《Beyond Imagination》,以自己和別人的經典作改編,珠玉在前,當然有難度,「但愈困難,便愈有趣味,愈值得去做。我的性格是永遠都想超越自己。」

曾為商台製作總監、創辦過獨立音樂廠牌89268的康家俊,最新搞作,除了監製盧冠廷音樂會,還成立了新平台「wow and flutter」,準備在今夏舉辦音樂文化節《Weekend》。他之前從未跟盧冠廷合作過,互不相識,唱片公司邀他幫忙,打點音樂會事宜,但任務不輕鬆,籌備時間連三個月都不夠。

「三月中旬接到他們電話,問我有沒有興趣做盧冠廷,我按捺着自己的興奮心情,淡淡然地答:『傾下吧。』」他的想法是,這場騷將會成為一件藝術品,他便集合一班藝術家,然後一起去琢磨。

音樂會以兩張《Beyond Imagination》的歌曲為主軸,輔以其他歌曲,英文歌也有不少,LoLo說,這些都是自己很喜歡和很想唱的作品,譬如《Blowin' in the Wind》,他幾乎每次開唱都會演繹,康家俊笑說:「已成了是他的曲目了。」他不諱言這次也有私人點唱,譬如《流浪歌手》、《十四噸空虛》、《愛沒有不對》,但骨幹上還是沿用他們擬好了的歌單,稍作增減,「另有一些建議過的歌曲,但他們『聽不到』,哈哈哈!」

他上一次演唱會,已是二○○八年的事了,他說,每次音樂會都滿意,「但這次很Magical,我想做的事情,包括以愛、關懷、尊重為主題,又『超乎想像』,全都實現了。」說到「超乎想像」,不得不提他在台上與不同音樂人、藝術家合作獻技,好像跟Beatboxer Asion玩《天鳥》,又與著名二胡演奏家霍世潔聯袂演繹《快樂老實人》,每次都猶如Spotlight般照亮那位藝術家,也相互碰擊出精采火花。

「他一直都想栽培新一代。他當年得人發掘,現在他成熟了,覺得也要給機會他人。」一直旁聽的盧冠廷太太唐書琛說:「他相信香港有很多寂寂無聞但很有實力的音樂人,所以之前跟MOOV合作召集表演者。」LoLo大力地點頭:「他們實在很突出。」

而他與霍世潔的合作淵源,可追溯至上世紀八十年代,當年他邀請對方,為電影《監獄風雲》主題曲《充滿希望》,以二胡演奏一段Blues音樂,結果效果很好,她也很興奮,接下來他便繼續找她給電影歌曲拉奏,她也漸漸摸出自己的風格,「她玩即興,可說是由我啟發的。」

《盧冠廷Beyond Imagination Live 2016演唱會》圓滿結束,康家俊好想有Part 2。「得三十多首歌,『點夠喉』?」但第二回合會是甚麼模樣,他們說,無人知,而最令康家俊享受的,便是跟一眾藝術家一起走,一起付出。「千萬不要定型,那才好玩。」

不過,相信樂迷都想LoLo推出全新歌曲的專輯,他笑說有機會。「但我有要求,就是十首歌都勁到不得了,我才肯出碟,差一點都不行。」他自信十足,表示已充分掌握作曲方法,很輕易就能寫出好聽的歌,但還是要等待好時機,又坦言不認識,也不理會市場,只求突破自己,「舊歌新歌不是問題,好聽就行,舊的作品,給它一件新衣裳,就可當成新歌了。」

有人說廣東歌已死,LoLo嗤之以鼻。「《大話西遊3》電影主題曲,有廣東話版本,也有普通話版本,最後歌手、監製都堅持用廣東版,但《大話西遊3》可是全套戲都講普通話!你說吧,廣東歌怎麼會死?」只要東西夠好,就死不了;只要唱片令人驚喜,樂迷就會付錢買碟。「我希望廣東歌能打進世界市場。」

(2016年7月1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