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6日 星期四

【人物】總館長新任務 尋回香港藝術DNA

睽違四年的香港藝術館,終在上月底重開,一口氣掀開十一項展覽的布幕,新知舊友觀眾紛紛進場,其跟維港粼粼碧波相輝映的灰色波浪形外牆設計,令外觀更具標誌性,內在又如何?「個性源於內在,先了解自己的特點,才能確立新定位。」香港藝術館總館長莫家詠博士,不停反思藝術館的「DNA」,又稱四大館藏之一現代及香港藝術,是該館其中一個重要部分,事實上也只有該館長年以來較有系統收藏香港藝術,勾勒香港藝術發展圖騰。這次重新開館,不是一次重新認識香港藝術館,以至香港藝術的好機會嗎?


「不用急於一天看盡,分幾天來探我們吧。」重新開館至今,除了一句「終於等到你們重開」,不少觀眾還對莫家詠說,多項展覽有着目不暇給甚至驚喜的感覺,部分也對一站式看遍星級館藏的《小題大作──香港藝術館的故事》感受較深,「這種展覽形式,對我們也是新嘗試。」總館長最深刻的又是甚麼?「應是那些大玻璃窗吧。」她想了想,說:「不同日照光綫也不一樣,窗框影子長長的落在地板上,很美,觀眾走過,每每露出陶醉於這個畫面的表情。」還有當孩子走到巨型畫作跟前,一大一小,構成有趣反差,「這是藝術館才有的體驗。」而重新建立人與人、內與外之間的聯繫,也是她對香港藝術館的期盼。

為了進行修鱔擴建工程,香港藝術館休館四載,整裝待發,但休館期間,他們一點都不輕鬆。「很忙啊!」莫家詠高呼:「舉辦閉館活動、策劃開館新展覽、跟進工程、出入地盤、遷到臨時寫字樓、把藏品搬走……」藝術館約有一萬七千件套藏品,也有吳冠中作品及「至樂樓」藏品等新近捐贈,統統得全面撤走,工程之浩大可想而知。她苦笑道:「曾有搬屋經驗的人都會覺得『恐怖』!」

莫家詠一九九六年起入職香港藝術館,分別投身教育及服務推廣、中國文物、外銷藝術、現代及香港藝術等不同組別,今年七月接過前任總館長譚美兒的擔子,扛起總館長之責,統率整個藝術館團隊。「不經不覺,已在香港藝術館工作了二十三年。」舊不去新不來,但舊館一磚一瓦、一情一景,難免叫她感觸,「舊館有舊館的味道。」香港藝術館一九九一年搬到尖沙嘴現址,她稱當時是典型的上世紀九十年代香港建築物,「記得那時在這裏上班,有種很具規模的感覺。」

深入梳理系譜

香港藝術館是本地第一所公營美術館,已有五十七年收藏歷史,觀其館藏,宛如閱覽本地文化傳承,以及藝術家的創作歷程,「中西、新舊、本地國際,甚麼都有。」怎樣尋找藝術館的「DNA」?歸納館藏的組成部分是好方法,「可分為中國書畫、中國文物、外銷藝術,還有現代及香港藝術四大館藏。」現時十一項開館展覽,四大館藏包羅其中,可說以最強姿態示人。還有另一特色:「我們以一個新手法演繹傳統,讓觀眾以嶄新的觀點視之,並作為橋梁,把現代與過去、藝術和生活,連結在一起。」

既然稱之為香港藝術館,香港藝術是該館其中一個重要元素,現時十一項開館展覽中,就有六項以不同形式摻進香港藝術成分,位於二樓的「香港藝術廳」,更帶來《香港經驗.香港實驗》展覽,雲集不同年代的本地藝術家精選之作,「香港藝術不是橫空出世,而是有着傳統和歷史,可供追溯。」觀眾便在這個展覽,欣賞到香港不同年代的創意實驗,「沒了這些前衞實驗,便沒有今天的香港藝術。」就是跟英國泰特美術館合作的《觀景.景觀──從泰納到霍克尼》展覽,亦邀得本地藝術家以不同媒介回應作品,「日後的國際展覽和活動,我們都有香港參與、回應和演繹。」

這四年間,香港無論展覽、表演場地,還是文化藝術氛圍,都有不少變化,好像西九文化區的M+展亭、自由空間,以及大館等等,近年相繼落成。莫家詠不諱言,從上世紀九十年代起,香港藝術界陸續多了資源和展演場地,機會多了,大型國際藝術博覽會亦在港舉行,以至近五、六年間愈見蓬勃。「然而,本地藝術家要在國際藝術市場突圍而出,必須多花腦筋。」

莫家詠又說到,香港藝術館其中一個強項,是有着經年累月的館藏和研究,該館也一直與本地學術界、藝術界緊密連繫,「較能深入梳理香港藝術系譜。」從舊觀新,以新看舊,或讓我們得到更多角度和靈感。「我們將繼續深化有關研究,並提供更多展示發表的機會,讓香港藝術的特色更彰顯,面貌更鮮明。」總館長新任務,任重道遠。

2019年12月26日,星島日報,副刊P05)


2019年12月25日 星期三

【小小說】導賞員


「各位同學,我們已經來到目的地,大家可以告訴我,你們看到甚麼?」

一班年約十歲左右的孩子,在興高采烈地討論着,但誰都不敢舉手回答,導賞經驗豐富的他,當然懂得這時候該怎樣做。

「這位同學……穿着米奇老鼠T恤的同學,可不可以告訴叔叔,你看到甚麼?」

米奇同學害羞起來,支吾以對,「我……我看見……一座鬼屋……」

同學一聽見「鬼屋」,立即起鬨,他們反應不一,有的哈哈大笑,有的裝作驚恐狀,總之趁機頑皮就是了。大戰前、大戰後,哪個年代的孩子都一樣,他這樣想。

「不是鬼屋啦,這是一座廢置的城堡,也是那次大戰的重要遺址之一。」

米奇同學仍然有點膽怯,但求知欲驅使,還是主動發問:「城堡?城堡有甚麼作用?」導賞員大力點頭,「這位同學問得相當好,城堡的作用便是用來防衞城池,抵禦外敵……」

他還沒說完,一位穿着間條紋T恤的同學立即搶白,「防衞?這座城堡殘破不堪,弱不禁風,怎樣防衞?」其他同學聽後大笑起來。

他乾咳了兩聲,「現在我們看見的,是大戰後城堡閒置了二十年的模樣,當然殘破不堪,你們信不信它曾經威風凜凜、莊嚴威武?」同學們又竊竊私語起來,有的搖頭,有的半信半疑。

「好,我們戴上眼鏡……我是說,請大家按下眼鏡右邊第一個按鈕,對對對,就是這個。大家看見甚麼?」

孩子們抬頭一看,立即「嘩嘩」大叫起來,「好宏偉啊」、「好有型啊」之聲此起彼落。

他也一起按下按鈕,躍進另一個虛擬實境,跟同學們一起看到一座充滿氣魄、穩固無比的城堡,還有披甲上陣的守衞,在站崗駐守。他每次看到這個畫面,但不禁肅然起敬,彷彿像當年一樣,非要跟那些高大威猛的守衛敬禮不可似的。

一個穿着紅色T恤的同學舉手,這個很有教養的孩子,看見導賞員望着自己點點頭,才發問:「叔叔,這座城堡既然曾經那麼守衞森嚴,為甚麼現在會變得蕭條破落?」

導賞員歎了一口氣,「這位同學問得真好。這座城堡雖然守衞森嚴,但當年的進攻者兵力實在太強,抵禦不了,但這座城堡還是抗戰了足足半年才告戰敗,成功延誤敵軍的作戰計畫,讓鄰國及時製成超級武器,最後成功反包圍並殺退敵軍,地球才得以倖存下來,我才能在這裏為大家導賞。」他接着拍拍手,「好,我們就來看看人類當年怎樣殺退敵軍吧,請大家再次按下眼鏡右邊第一個按鈕。」

有了之前的經驗,孩子們很快就進入另一個虛擬實境畫面,他們就像看一齣戰爭片,不,簡直就像置身一場大戰之中,只見人類手中持着手槍類的超級武器,紛紛射出雷射炮,把一個個全身藍色的敵人,打個落花流水!看見槍彈朝自己射過來,孩子們一開始自然反應地左閃右避,尖叫不斷,但很快便知道那只是虛擬畫面,平靜下來,繼續投入欣賞刺激絕倫的影像奇觀。

這時,紅衣同學走到導賞員旁邊,牽牽他的衣袖,又指着鋒火四起、滿目瘡痍的城堡,說:「城裏的人怎麼了?都死光嗎?」

他彎身,蹲成跟孩子等高,摸摸他的頭,說:「他們沒有死光,但倖存者受到輻射感染,有的活不久了,有的身體出現變異,遺害甚深,有的異變基因潛伏下來,延續到下一代去。」

紅衣同學明顯是一個聰明而敏銳的孩子,「好像我們那樣,看不見?」導賞員緩緩地點點頭,「不過,因為科技發達,虛擬實境技術得以普及應用,配合腦神經、視神經科學的高速發展,你們現在已能通過虛擬實境技術,看見一些畫面,實在叫人鼓舞!」

這時,紅衣同學聽見其他同學在呼喚自己,跟導賞員揮揮手,便走到他們那邊去,導賞員見狀,露出安慰的神情。

導賞結束,老師帶學生回到班房後,回頭跟他說,「想不到導賞活動那麼受歡迎。」他笑說:「這是我們的榮幸。」老師說:「我一定會跟校長建議,下一個學期續辦導賞活動。感謝你們對失明孩子不離不棄!」

他大力地跟老師握手,然後步出這家專為視覺障礙孩童辦學的學校。一輛車子在學校門外停泊已久,司機為他打開車門,他躍上車子,司機坐回到軚盤前,「回虛擬實境公司?」 他這才除下眼鏡,露出那雙沒了眼珠的雙眼。「對,回公司。」

2019年12月25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

【雜文】二○二○


還有剛好一星期,便踏進二○二○年。

談到二○二○年,科幻迷一定想起列尼.史葛執導、改編自Philip K. Dick名著《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的《2020》(英文戲名《Blade Runner》),該片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公映,為反烏托邦科幻電影,寫下重要註腳,早前在大館「幽靈維面」公開活動再次放映,映前還設阿巴斯教授(Professor Ackbar Abbas)一小時演講,討論《2020》、小說家威廉吉布森以及Cyberpunk文化,我也是座上客之一。

該片描畫的時代背景,是二○一九年十一月的洛杉磯,我們也剛越過這個時刻,但在現實中,反抗禁令的仿生人還沒人所共知的四處潛伏,也不見負責追捕將之「退役」的「銀翼殺手」在嚴厲執勤,然而此時此刻,我們對創作人所築起的反烏托邦世界諸多表徵,譬如反人類、極權政府、生態災難等等,大概不會陌生。

《2020》兩年前有了續篇《銀翼殺手2049》,繼續為我們提供一幅很酷的未來構想圖。那個想像世界,仿生人居然能生育後代,人們大概不再問仿生人到底有沒有人性,而是問仿生人是不是人類?

然而,說到二○四九年,我們處身這座熟悉的城市,已過了一個關鍵年份,莫說仿生人,那時人們又會怎麼樣?

話說回來,這個欄目歷經多次改版,呈現不同面貌,來到二○二○年,將是一個終結,我寫了多年的報章專欄文章,也暫告一段落,日後將於網絡或其他不同形式,跟大家見面。

藉此最後機會,祝福大家,無論二○二○年是不是一個好年華,希望一切安好,事事順利,更重要的是,小心「銀翼殺手」和「Big Brother」也在盯着你呢。

2019年12月25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9年12月23日 星期一

【電影】發個好夢


反烏托邦電影多見嚴肅冷調,較少像《妙想天開》那樣,全片充滿荒誕劇情,不少情節滿有喜感,但若把戲中所諷刺的跟實況對一對,細想一下,觀眾又未必笑得出──現實殘酷,夢想美好,落差之大,你真的受得來?就是這種反差,成了該片最精采之處,叫觀眾久久不釋懷。

《妙想天開》人們生活在極權統治之下,官方(軍方?)可以因為搜捕名單上串錯一個字,把無辜者濫捕濫殺,認真兒嬉,但荒謬又如何,誰叫你命不好投胎落在極權社會?

主角也真夠「妙想天開」,本屬建制中人在政府訊息部門工作、過着乏味生活的他,卻發夢夢到長了一對翼,英雄救美救世界,怎料在現實中執行任務時,夢中女神居然就在他眼前,但她的名字卻寫在拘捕名單中。為了一個女人,他連工作、前途、手足,甚至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誓要重演夢中英雄救美一幕。

然而,試問憑一兩個人之力,怎麼阻擋得了巨大的社會機器運作?故事結尾,主角難逃被抓厄運,悲劇收場?導演卻讓他發最後一次夢,在想像世界裏,跟美人雙雙逃出生天,算是溫柔落筆。該片便是這樣,在現實夢境之間互換交替,現實未如人意,妙想天開可能更美好。

話雖如此,觀眾對主角以至戲中人的慘情遭遇,再代入他們的無力感,覺得可憐還是可悲?抑或祈求主角,發個好夢,千萬不要醒過來。

許多人把《妙想天開》視為《1984》的影像延伸,無巧不成話,該片正是一九八五年上映的作品,導演Terry Gilliam,後來拍了更為人熟悉的《十二猴子》、《柏納大師奇幻Show》等電影,然而還是《妙想天開》叫觀眾記住了他的妙想天開。

2019年12月23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9年12月20日 星期五

【音樂】如果我們的歌曲是村上春樹

喜愛村上春樹作品的樂迷,聽見Mr.主唱布志綸新歌《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再摸摸酒杯底,啖落更有味。村上不少作品名字,多年來都被詞人譜進歌裏去了,一直想着,好像《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那麼有型又具才情的名字,怎麼還沒成曲,現在終於有歌可唱,飲得杯落了。


苦與甘帶乾果收尾

中譯本於二〇〇四年出版的《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是村上春樹的旅行寫作,同類作品包括《遠方的鼓聲》,還有較新著的《你說,寮國到底有什麼?》等等。

村上迷都知道,爵士樂、威士忌,是村上春樹作品的關鍵詞之二,《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便特別為這金黃色杯中物大書特書,以村上春樹的文字、夫人村上陽子的攝影,記錄了兩人走訪小麥釀威士忌之鄉──蘇格蘭和愛爾蘭的足迹,讀者看書後,悠然神往,也想朝聖呢。

他在書中這樣寫下著名一段:「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當然,應該就不必這麼辛苦了。我只要默默伸出酒杯,你接下來靜靜送進喉嚨裏,事情就完成了。非常簡單,非常親密,也非常正確。」

語言有其局限性,化作旋律、歌詞,又如何?布志綸的《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由梁栢堅填詞,「一碰杯鏗鏘的知己,話不需多講這樣才是美」,言簡意賅道出書中精髓,也有「然後爵士曲,響遍這天地」,爵士樂都有了,果然很村上春樹。

詞人也憑歌品盡威士忌之美味,好像「琥珀色,高雅優美」、「酒掛杯,看這麼精美」、「苦與甘帶乾果收尾」,還有「泥中的煙燻」、「木桶的芬芳」、「水果香氣」,畫面出來了,「懂美酒,一世得救」也是酒迷心聲吧。

遠方正傳來歡樂鼓聲

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起,台港兩地文藝青年(當年還沒簡稱「文青」),很受村上春樹的影響,「村上春樹」華語歌也由此而起。芸芸以村上春樹作品命名的華語歌,《聽風的歌》是其中一首早期作品,一九九六年由郭富城歌唱,而台灣著名歌手萬芳也有一首《聽風的歌》。

《聽風的歌》是村上春樹於二十九歲時,忽然萌生「我可以寫一本小說」念頭,因而寫成的第一部小說,從此改變一生,作為「村上春樹」華語歌其中一個開端,也有意思。

適逢其會的郭富城《聽風的歌》,收錄在其同名專輯裏,由小美填詞,Chorus部分「這首風中的歌溫柔滿帶愛意,猶如情人講故事」(「故事」或對小說呼應),現在聽來,肯定叫八十後或更大齡的樂迷,勾起集體回憶吧。《聽風的歌》這本書沒有傳統的起承轉合,作者捕捉情懷多於講故事,大家也不必期待在郭富城的《聽風的歌》,讀出箇中情節脈絡,情感到位就好。

村上春樹最普及的名作《挪威的森林》,由伍佰於一九九六年唱出,「那裏湖面總是澄清」、「那裏空氣充滿寧靜」、「雪白明月照在大地」,映出歌者/歌中主角心目中「挪威的森林」景象。

另一首較早期的同類作品,是梁漢文的《海角(國境之南)》和《天涯(太陽之西)》,由林夕填詞,雙雙收錄在一九九七年出版的《偷吻》一碟中,巧妙地把村上春樹小說《國境之南 太陽之西》名字一分為二,置於同樣分隔兩地(歌)的「海角」與「天涯」後,喻意鮮明也生動。後來者也有范逸臣唱出《國境之南》。

筆者其中一首最喜歡的「村上春樹」華語歌,是台灣音樂詩人雷光夏的《遠方的鼓聲》,此歌收錄在二〇一五年問世的專輯《不想忘記的聲音》,雷光夏一如以往,以幽微而溫暖的歌聲,唱着「遠方正傳來,歡樂的鼓聲」;這歌層次分明,也漸次遞進,聽罷全曲,頗有鼓動心靈的味道。

盧凱彤也在二〇一一年推出的首張個人專輯《掀起》裏,帶來《人造衞星情人》,她一手包辦曲詞,大搖大擺高呼:「我想說的故事,未發生,你已經忘記」、「我們找尋的一顆星,將不會出現,不會再次現形」,人造衞星情人的距離嘛,當然遙不可及。

至於被不少人視為最愛的村上春樹短篇作品《遇見100%的女孩》,則有台灣歌手王羚柔的《100%的男孩與女孩》,喃喃唱進歌裏去,「難道又是我轉錯了彎,讓你和她在我離去後偶然遇上」、「你絕對,沒發現,我站在一旁」,看來也是一則情感錯配的故事。

還是會寂寞?

村上春樹是不同年代的文青不能繞過的詞彙,以其作品入歌,加以歌唱,創作人未必有心,村上迷聽眾肯定有意,字裏行間,咬文嚼字,或為作品以至歌者形象,注進文藝又精緻的風情,致敬之意也不言而喻。

除了上述歌曲,還有蕭亞軒的《舞舞舞》、鄭希怡的《舞吧!舞吧!》、五月天的《神的孩子都在跳舞》、曹格的《海邊的卡夫卡》等等,數起來可真多呢。還有梁靜茹的《眼淚的地圖》(「如果村上春樹,筆觸不那麼孤獨,看完了法國電影的下午,不會那麼多感觸」)、四分衞的《焦糖瑪奇朵》(「村上春樹消磨一下午,史塔巴克來自西雅圖,鴿子叼來了寂寞,焦糖瑪奇朵」),都有「寂寞」落筆,讀村上春樹的文字,難道真的「還是會寂寞」?

也不得不提魏如萱的《失明前我想記得的47件事情》,「象的死亡」(《象的消失》)、「卡夫卡」(《海邊的卡夫卡》)、「旋轉木馬消失」(《迴轉木馬的終端》)等等,一曲串起村上春樹多部作品,猶如跟村上迷玩遊戲,作詞者是誰?李格弟,即台灣著名詩人夏宇是也。

還有尚未譜寫成歌的村上春樹作品,你最想「聽」哪一章?

(2019年12月20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9年12月19日 星期四

【音樂劇】好人再作戰

改編自德國戲劇巨匠布萊希特同名劇作的音樂劇《四川好人》,自二○○三年首演,廣獲好評也重演不斷,即將迎來第四次演出,促成演戲家族與香港話劇團首次攜手製作,復排再演,乃本地音樂劇迷之福。


《四川好人》由演戲家族藝術總監彭鎮南、高世章及岑偉宗改編,彭鎮南執導,高世章擔任作曲及音樂總監,岑偉宗負責作詞,二○○三年首演,得到香港舞台劇獎六大獎項,二○○四年及二○一一年兩度重演,一樣賣座。

彭鎮南說,難得這個製作,重演重演又重演,為求精益求精,每次演出都有修改,也因演員不同,即使同一個角色,也有不一樣演繹,這次便由邵美君主演沈德一角,其他演員包括邱廷輝、劉守正、朱栢謙、張學良、邢灝,同場較技,迸發不一樣花火。

彭鎮南這趟重新審視布萊希特的劇本,坦言「真是不簡單」,因為不僅反映社會、人性、價值觀,還通過特別的表演形式展示出來。《四川好人》講述三個神仙下凡,留落四川,想找好人,但找極都找不到,過程中遇上賣身維生的沈德,神仙遂給她一筆錢做生意,引得窮人富人都想在她身上剝削、拿着數,她唯有收起慈悲心,硬下心腸,人性的善與惡,一併展現。

環境險惡,好人都變壞人?「這便是劇作家想寫的東西。」彭鎮南笑道,「究竟人天性是否慈悲?有沒有愛心?人們是否有互相關懷、互相幫助的精神?」布萊希特早於一九四三年寫下《四川好人》,所點出的人類互不相信、互相欺詐,不同年代,沒完沒了,該劇直指人性,適合每一個年代的觀眾欣賞或重看,從而得到啟發,這也是《四川好人》之所以成為經典的原因,「這些事情不停重複。」

談到香港音樂劇,彭鎮南稱歷史稍淺,最早可追溯至潘迪華一九七二年的《白孃孃》,鍾景輝亦多番引進外國音樂劇,如《夢斷城西》、《油脂》等等,「通過香港演藝學院資源,製作大型音樂劇,也令較多觀眾關注,亦培育了一班對音樂劇有興趣的演員。」彭鎮南也是其中之一吧,專注本土原創音樂劇的演戲家族,便在一九九一年成立,首個音樂劇創作《遇上1941的女孩》,便大受歡迎,翌年改編沈從文同名經典的音樂劇《邊城》,同樣廣獲劇壇、文學界好評。

後來又有了《四川好人》,這也是高世章、岑偉宗這對後來合作無間的音樂劇曲詞拍檔,首度碰頭。彭鎮南、高世章、岑偉宗三人當年不時開會傾談,令劇情、音樂、歌詞之間緊密扣連,彭鎮南笑說,他們互相影響,「我帶給他們戲劇知識,高世章則分享他對音樂劇的專業識見。岑偉宗便以妙筆生花的歌詞,把戲劇提升。」來到二○一九年,三人仍然一起開會,力臻完美。該劇其中一個特點,是西方音樂劇風格與中國傳統戲曲並濟,「這個形式,我們不斷摸索,盼能不斷進步。」他稱這次進一步修正音樂與戲劇的結構和過渡,令其精準多了,「某段戲可能過長了,我們便將之改以音樂表達。」

他直言近年本地原創音樂劇愈來愈多,「基石開始扎穩起來」,只歎本地場地不足,再好的音樂劇,也難以長演。《四川好人》是其中一個長演劇目,多次重演,成績不錯了,「最重要是讓觀眾記住這套音樂劇。」有否看過《四川好人》也好,不妨在這個時代,重新審視一下「好人」吧。

2019年12月19日,星島日報,副刊P05)

2019年12月16日 星期一

【雜文】咖啡癮書迷

公司發行圖書義賣活動又來了,每次都去執平貨也做善事的我,這趟不例外,其中一本收穫,是我多次在書店遇上,都心郁郁想買不買的《咖啡癮科學》。說起來,在過去的圖書義賣活動中,我已買過多本咖啡相關書籍了。

比起相授咖啡沖泡技巧的同類書籍,文化性、科學性、趣味性的咖啡類讀物,更吸引我,約兩年前買下的《大人的咖啡雜學小百科》,就叫我讀得津津有味,其簡約的排版、插畫,還有小本設計,都應記一功,但最有趣的還是選題,好像「為了保護自己而產生的化學武器?咖啡樹製造咖啡因的原因」、「當初本來是軍用品之一?方便的即溶咖啡小歷史」、「咖啡豆中含有比嗎啡還強的成分」等等,都是叫人一看就想細讀的章節,而且內容簡短易讀,看後大有「不說真的不知啊」、「長知識了」的滿足感。

《咖啡癮科學》也相類似,作者尚.史戴曼博士(Shawn Steiman),都是專登挑出有趣又獨特的問題大抒特抒,諸如「咖啡會生鏽?」、「丙烯醯胺有甚麼用途?」、「咖啡跟化學有關嗎?」等等,都是咖啡迷想知道答案的,還有「甚麼是世界上最好的咖啡?」,即使明知沒有放諸四海皆準的答案,因為偏好是主觀的,但文中嘗試理出一些客觀的準則,好像為某些特質(如酸度、厚度等等)的強度值評級,從而界定品質,或者把那些特質製成圖表,讓客人一目了然,找到最合心的咖啡,事實上現在也有許多咖啡店、咖啡品牌,為其出品的濾掛式咖啡等等,畫出圖表,歡迎特別愛酸或特別嗜苦等有強烈口味個性的咖啡迷,對號入座。另一章節「我可以在外太空喝咖啡嗎?」,真是叫讀者意想不到!這裏不開估,你覺得可以嗎?

書迷永恆煩惱:買書速度永遠慢於看書速度。隨着咖啡相關書籍愈買愈多,我永遠讀不完的書類,無奈加上咖啡一項(笑),但願好咖啡也永遠喝不完──噢,咖啡和書,都能成癮啊。

2019年12月16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9年12月11日 星期三

【小小說】謎一般的書探

在一個二、三百方呎的屋子裏,老闆與那位他不知姓甚名誰的書探,盤膝而坐。書探以利落的手勢把葡萄酒的木塞扭開,骨碌骨碌的讓兩個酒杯盛上猶如紅寶石般的甘露,把其中一杯遞到陳老闆跟前,一陣醇厚芳馥的酒香撲鼻而至,對葡萄酒幾乎一竅不通的老闆,都禁不住想立即品嘗杯中物,但為了不失禮人前,他還是縮了手。他瞄瞄酒標,懂喝但不懂酒的他,也認得出那是著名酒莊的名酒。眼前這位謎一般的書探,向老闆詭異一笑。

「我想……」半杯酒落肚,老闆已有點醉醺醺,卻因而大着膽子起來,「你也差不多是時候告訴我,是從哪裏得到那些舊書了吧?」

書探依舊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望也沒有望老闆,卻像走進書店一樣,觀摩老闆家中的收藏。還是故意避開老闆的眼神?

「老闆,你是賣書的,卻把那麼多好東西都收起來。」他指了指老闆身後的玻璃門書櫃,「你看,張老先生所有著作,包括最難找的處子作《家外》、自家限量印刷的《渡》、封筆作《亡》,你全都擁有,《亡》甚至有五本,其中一本,便是我上次帶來的吧?你知嗎,外頭的書蟲都在找這些書啊,每本市價動輒逾千元吧,簽名本身價更是不菲,你卻都留着,這樣做生意好嗎?」

老闆卻神氣起來,又喝了一口美酒,「沒禮貌,你以為我是喜歡錢才開書店,還是喜歡書才開書店?」他一下子就被書探分散了注意力。

書探笑了,搖搖頭,又說:「噢,你連《風國》都有了。」老闆大吃一驚,忽然醒覺過來,急忙把酒杯放到桌上,動作大得讓酒都濺出來了。「你知道《風國》?」這個謎一般的書探,再次笑而不語。

老闆靜靜地盯着他。就連《風國》都知道,這次以他賣給自己的舊書大賣為藉口宴客,逼他非講出秘密不可,沒有打錯算盤。

打撈禾稈裏的珍寶

老闆沒錯是因為喜歡舊書而入行開書店,但契機卻是書探剛才提及的《風國》。他當年因為偶然購得一本就連專家都嘖嘖稱奇、無法辨出真偽的張老先生「著作」《風國》,並且眼睜睜的看着在書店裏查詢出版《風國》的連城出版社的書客,在他眼前忽然消失無蹤,此後便念念不忘。

後來他決定辭去薪酬不低的穩定工作,開了一家書店,辛苦經營數年後,才終於錄得收支平衡的成績,也跟幾位「書探」連繫起來,這些「書探」平素沒事忙,只懂鑽進舊書店、特賣場,打撈禾稈裏的珍寶,趁低吸納,然後轉售給書店,從差價所得取利,現在坐在跟前一起喝酒的書探,便是其中一位。

他每次都帶來市面難尋的罕見舊書,本本售價不菲,每次都讓他驚喜不已,不少可是老闆只聞其名、無緣見過、傳說一般的罕品。

事實上,在這個網絡發達的年代,不少「書探」都開辦自家網絡書店,繞過書店,直接賣書給書探去了,這個時代「書探」流失不少,書店同行卻愈來愈多,好像他那樣兩三個月就搬來一大批好書,實在難得,老闆早就想請他吃感謝宴了,碰巧書探上一次又為他找來張老先生的舊書,叫他想起了前事,隱隱覺得是時候了,於是定個日子設下飯局,碰巧書探又特別喜愛走進愛書人的家,觀摩收藏,便爽快答允登門造訪。即使可能回不了來?

看見老闆盯着自己良久,待他答話,書探聳聳肩,「老闆,我好像告訴過你,這涉及商業機密,我是不會公開找書的渠道。否則,你自己去了,我賺甚麼?」老闆明顯不滿意他的回應,卻又想不到怎樣反駁,漲紅了臉,也不知是酒精促使,還是焦急所致。

「資源這回事,其實是很有趣的。」書探彷彿說着別的事似的,「這個地方欠缺,那個地方豐富;只要你有管道,從豐富的地方把資源帶到欠缺的地方,生意就是這樣做出來。」他說時望了望老闆,「你是做書店的,沒理由不明白這道理。」老闆點點頭。

那個地方資源過剩,物品當然賣不了錢,但若把「奇貨」從有的地方帶到無的地方,物以罕為貴,就能從中取利。做買賣零售,尤其是關乎舊物的生意,每天做的便是這回事。

「你就當我經常周遊列國,譬如在西方國家的唐人區,張老先生的作品根本無人認識,乏人問津,這邊奇貨可居,那邊任君選擇,如果只有我發現,我就可以藉此做生意了。我就是靠這些各種管道過活的。」

老闆點點頭,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但這一句「你就當我」,那一句「只有我發現」,他還是很在意,再者,以張老先生的知名度,真的有華人社群不知道他的書嗎?

他向老闆舉杯,「就像這瓶酒,在我帶來的地方,不足一百塊錢。」老闆嚇得張大嘴巴,一時說不出話來。

書探大笑起來:「Cheers!」老闆還是跟他乾杯。

酒醉三分醒。老闆聽見自己說了這麼一句話:「可以帶我去那個地方嗎?」

書探眨了眨眼,「即使那是另一個世界,你可能回不了來?」

老闆一口氣把葡萄酒喝進肚子裏,趁還沒清醒,大力點頭,書探再次向老闆詭異一笑,但老闆已醉得看不清楚了。

2019年12月11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旅人】曼谷咖啡香


雖在曼谷翟道翟市集,找到那家曾在兩年前到訪過的咖啡店,還買了產自Tak的地道咖啡豆,但我這個咖啡迷又怎麼滿足?咖啡癮起,雖沒怎樣規劃行程,便隨意在Google搜索「咖啡店」,看到哪家有趣就去哪家,然後我們便去了位於Ari區的SATI Handcraft Coffee。

SATI Handcraft Coffee很不好找,幸好有Google Map才不致迷路,否則肯定很快便打退堂鼓,遊客嘛,最怕浪費時間,反正曼谷精緻咖啡店多的是。路途遙遠,推門而至,只見這個猶如玻璃屋的店子,布置美觀有型,裏裏外外到處都是植物,很有世外桃源的感覺。由於走了一段路,熱呼呼的,這次就不喝咖啡(我始終喜歡熱咖啡),選了一杯冰凍的熱帶風情特飲,芒果熱情果菠蘿之類的,酸酸甜甜透心涼。

後來我們又到訪另一家頗有名氣的咖啡店——位於大皇宮、臥佛寺附近的Blue Whale Cafe。全店以藍色為主色調,食物飲品方面,則以蝶豆花入饌為特色,一場來到,沒理由不試試蝶豆花鮮奶咖啡和士多啤梨蝶豆花多士吧?

Blue Whale Cafe吸引不少遊客光顧,部分顧客都為打卡而來,店內布局藍藍的色調漂亮精緻,但想靜靜歎杯咖啡的咖啡迷,這兒未必是最佳選擇呢。

2019年12月11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9年12月9日 星期一

【藝術館】從糞筐到餐車

香港藝術館近日翻新重開,十一個開幕展覽中,設在四樓「吳冠中藝術廳」的《從糞筐到餐車──吳冠中誕辰一百周年展》,特別亮眼,該展分兩期合共展出逾百項畫作──事實上香港藝術館的吳冠中藏品極豐,傲視其他藝術機構。香港藝術館首席研究員(至樂樓及吳冠中藏品)司徒元傑笑說,以「糞」入題舉辦展覽,該是破天荒吧!



司徒元傑娓娓道來,「糞筐」取自吳冠中上世紀六十、七十年代文革期間被下放到農村的作畫經歷,他當時受盡苦難,連畫畫的權利都被奪去了,但仍然堅持創作,沒有畫架畫箱,便以糞筐代替,於是有了其「糞筐時期」的作品,這次展覽便展出了部分畫作,彌足珍貴,「學生笑他是『糞筐畫家』,笑着笑着,又跟他學畫,成就了『糞筐畫派』。」他說,這是中國藝術史其中一段特別的事迹。

那「餐車」呢?「吳冠中當年在香港藝術館外尖沙嘴海旁,示範速寫,我們本來為他搭好了一個台,放上桌子,他看後立即搖頭,『不用這樣!』這時,一位工作人員推着盛了畫具的餐車到來,他伸手一指,『這個就行了。』然後一手把餐車取過來,作為畫桌,我們無不驚訝,他卻滿不在乎,『我畫畫,很隨便的,就手方便就好。』他又讓餐車推前推後,『幾好用啊!』」

司徒元傑憶述,當時有報道指,居然給吳冠中餐車來繪畫,侮辱了國寶級畫家云云,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吳冠中不但完全沒有架子,還那麼素樸,手到拿來,就隨心創作。」

從糞筐到餐車,點出了吳冠中創作的真誠,不講求華麗花巧。是次展覽便闢出一角重塑餐車場景,真糞筐也快要來了,司徒元傑笑說,也是吳冠中學生的清華大學教授,正幫忙聯絡吳冠中當年下放的農村,借出糞筐,不久成為展品之一,更添意義了。

2019年12月09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9年12月5日 星期四

【藝術館】藝術館 重新出發

香港藝術館歷時逾四年的大型翻新及擴建工程,終於竣工,上周六(十一月三十日)起再會公眾,一口氣拉開十一項展覽的帷幕,要大家非走遍藝術館每一個角落不可!


翻新後的香港藝術館,外觀來個大變身,外牆換上灰色波浪形,跟維港粼粼碧波相輝映,比起舊館更富時代感,觀眾也可從館內不同樓層的大幅落地玻璃,飽覽維多利亞港及對岸城市景觀。

展覽空間現增加約四成,由約七千方米增至一萬方米,也加建容納兩個新展廳的頂層,還築了樓高兩層的新翼大樓,展廳則從七個擴至現在的十二個。

開幕十一個展覽分布該館各處,其中《從糞筐到餐車──吳冠中誕辰一百周年展》(四樓「吳冠中藝術廳」),以及跟英國泰特美術館(Tate)合辦的特展《觀景.景觀──從泰納到霍克尼》(二樓「專題廳」及五樓「新視閣」),是兩個重磅的開幕大展。

因着吳冠中與家人的捐贈,香港藝術館迄今累積吳冠中作品達四百五十多項,包羅油畫、水墨畫、素描、水彩畫、水粉畫、塑膠彩畫、瓷版畫、個人文獻等,令該館的吳冠中作品在數量和種類稱冠,傲視其他藝術機構。

《從糞筐到餐車──吳冠中誕辰一百周年展》設於永久展廳「吳冠中藝術廳」,展出合共一百項畫作,以回顧這位藝術大師逾半世紀的藝術歷程。「糞筐」取自吳冠中上世紀六十、七十年代文革期間被下放到農村以「糞筐」作畫的經歷,「餐車」則是他曾為香港藝術館觀眾以「餐車」作畫架公開示範寫生,以兩者為名,饒富深意。

除了吳冠中的作品,「吳冠中藝術廳」另一焦點展品,非出自吳冠中手筆──中國著名雕塑家、中國美術館館長吳為山所作的吳冠中雕像,眼神銳利有神,甚為精采。

「吳為山捕捉了吳冠中寫生時猶如獵鷹的眼神,亦塑造了儼如猛士的作畫姿態。」香港藝術館首席研究員(至樂樓及吳冠中藏品)司徒元傑說,十多歲時已認識吳冠中、曾作過一尊吳冠中雕像的吳為山,這次花了約九個月的時間,這次以半抽象寫意的方法雕塑,這種風格特別適合用來表達以至紀念吳冠中,而雕塑人物正在繪畫的,正是《維港寫生》的輪廓,此作正是吳冠中當年在香港藝術館樓下即席速寫、繪出維多利亞港風采之因緣美事。「我們有了這個『吳冠中藝術廳』,日後會辦很多展覽,譬如速寫,已經可以做一個展覽。」

放眼世界

另一開幕大展《觀景.景觀──從泰納到霍克尼》,則是首度跟英國泰特美術館合作,精選了七十六件館藏,顧名思義,以當地逾三百年來風景畫發展為焦點,讓觀眾把泰納(J.M.W. Turner)、康斯塔伯(John Constable)、大衞.霍克尼(David Hockney)等英國風景畫巨擘的作品,盡收眼底,享受其中。

大衞.霍克尼以五十幅油彩布本構成的《華特附近的巨樹群(又名後攝影時代的戶外寫生)》,於五樓「新視閣」展出,五十幅油畫呈弧形展列,就像把觀眾擁抱起來,相機鏡頭廣角不足,都影不到全畫,很值得觀眾細賞。

既然是香港藝術館,怎少得了香港藝術,位於二樓的「香港藝術廳」,帶來《香港經驗.香港實驗》,雲集不同年代的本地藝術家精選之作,從呂壽琨、韓志勳、周綠雲、何藩、劉國松、王無邪、靳埭強、麥顯揚、石家豪、林東鵬、周俊輝,到黃進曦等等(不能盡錄!),叫觀眾簡單掌握本地藝術脈絡,不容錯過,尤其值得推薦予外國朋友欣賞。

一樓另設《小題大作──香港藝術館的故事》(別館(上)),顧名思義分享每件大作背後跟香港藝術館有關的故事,好像吳冠中名畫《雙燕》、呂壽琨大作《禪畫》等等,都在這個展覽展出,前者別有心思的設有投影,雙燕飛來飛去,增添觀賞趣味。

香港藝術館讓藝術家以至觀眾,立足香港,放眼世界。今天重新出發,但願日後走得更遠。

2019年12月5日,星島日報,副刊P05)


2019年12月4日 星期三

【電影】自由如此輕盈

同名暢銷遊戲改編、以台灣白色恐怖時期為背景的台灣電影《返校》,集校園、歷史、懸疑、驚慄於一身,在第五十六屆《金馬獎》獲得五個獎項,大放異采,其中一項是原創電影歌曲,得獎作品電影片尾曲《光明之日》,由雷光夏、盧律銘作曲作詞,雷光夏主唱。

說起來,雷光夏已不是第一次贏得這個獎項,她早憑《第36個故事》主題曲,獲第四十七屆《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這次獲獎,是錦上添花。

《光明之日》的歌名,叫人想起她的舊作《黑暗之光》,後者如黑暗中的光,在搖晃着、亮動着,「美麗的夢,請別遠走」,雷光夏的歌聲,細細的、輕輕的,襯托出黑暗之光雖小,卻明亮溫暖。

《光明之日》則節奏較明快,戲中布局難免詭異懸疑,雷光夏的歌聲卻有出奇的穩定、安撫的力量,安排作片尾曲是一絕,值得觀眾聽畢全首才離座,感覺才得以圓滿──「握在手中的,自由如此輕盈,你把它留下,獨自奔向樹林」,想到戲中每一個漂亮的、純粹的、嚮往自由的靈魂,難免感傷。

朋友問,《光明之日》恐怖嗎?不,它只是一套以懸疑片、驚慄片的方法敘事的電影而已,而最「恐怖」的,是戲中掌握權力、濫用權力的人。

珍貴的事情,從來都是得來不易的,得堅持下去。而歌中一句「願你能看到,晴空已光明」,也是對香港人的祝福。

2019年12月4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9年12月2日 星期一

【旅人】翟道翟咖啡小店


在曼谷翟道翟周末跳蚤市集,我繞過花多眼亂的手信禮品鋪位,憑着依稀印象,找到兩年前開心大發現的咖啡小店。看到我觀摩着當地出品的咖啡豆,女店員走來跟我介紹一下。

不久,我走到吧桌前,想試試手沖咖啡,招呼我的是一位男子。「你喜歡喝甚麼味道的咖啡?」我說:「我挺喜歡果香味的。」他便為我推介幾款豆子,其中一款是Tak的Le Tor Gold,稱是泰國冠軍豆云云。

Tak即是位於泰國北方的達府,我記得上次喝過產自清邁的咖啡豆,卻沒有留下太深印象,這次便決定試試別的。

我告訴他,這次是我第二次來。「是嗎?這次你想自己來沖嗎?」我立即搖頭,「你確定?我們很鼓勵客人親手沖泡。」我說,在咖啡師跟前,就無謂獻醜了,再講,我也想偷師呢。

男子便為我磨豆、煮水、放濾紙。我在手機找到一張相片,遞給他看,「我上次來時,是這位咖啡師招呼我的。」他一看就笑了起來,道出對方名字。「他不是我們的咖啡師了,他現在嘛……做着類似讓人尋找快樂的事情,特別是小孩子,頗靈性的。」

咖啡沖好,我一喝,果香出眾,酸勁清爽,好喝!「是嗎?你喜歡就好了。」我甚至想起埃塞俄比亞的Sidamo,他聽後又笑了,露出一副「真識貨」的神情,「人們在盲測(Blind Tasting)時,都分不出哪是哪。」他高興起來,說一定要把我的分享告訴咖啡農。

臨別前,我買了一包二百克Tak的Le Tor Gold豆子。
「我一定會再來的!」
「請務必再來!」

其實,沖咖啡,不一樣讓人尋找快樂?那位咖啡師,轉工沒轉行呢。

2019年12月2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9年11月14日 星期四

【劇場】寺山修司之異色舞台

聽愛麗絲劇場實驗室藝術總監陳恆輝談寺山修司,天南地北、巨細無遺、眉飛色舞,又在其Studio看到大量相關珍藏,深深感受到他對寺山修司的熱情。「現在寺山修司對我,是一個Hobby。」




也不止Hobby那麼簡單,事實上,他不諱言自己的創作,受到對方潛移默化的影響,於第一屆《香港小劇場獎》頒獎台上,憑《卡夫卡的七個箱子》贏得多個獎項(在第十八屆《香港舞台劇獎》亦然)的陳恆輝,致詞感謝的其中一人,就是寺山修司。將於十二月在港公演的《奴婢訓》,正是由他穿針引線。

陳恆輝從中學預科畢業後,還沒進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主修導演,在外工作了一年,期間一位助理電影美術指導朋友,推介他看邱剛健執導,王祖賢、單立文、黃耀明主演的《阿嬰》,他看後果然欣賞,覺得美學十分新奇特別。他又讀到《電影雙周刊》的許鞍華訪問,提到邱剛健就像寺山修司(後來他跟邱剛健見面,後者說台灣著名攝影家張照堂,也講過類似的話),受到好奇心驅使,便把目光延伸到這位集電影導演、劇場導演、詩人,甚至棒球及賽馬評論員於一身的奇才。

那時還是租借LD(Laser Disc)的年代,他在Laser People租了《上海異人娼館》,又於Laserama借得《再見方舟》,跟不少人的第一印象相若,他坦言起初也是不太接受,「感覺變變態態」,但看着看着,卻愈覺有趣,當知道寺山修司除了拍戲,還是舞台劇導演,「原來舞台劇可以這樣表達?」寺山修司從此便成了自己很想追尋的人物。

當時資訊哪像現在這麼發達?他只在機緣巧合下一套接一套的追看寺山修司電影,卻沒接觸他的舞台劇,只看過劇照,而本地的海豹劇團曾於一九八六年至一九八七年度演出《奴婢訓》,只是他當時年紀小,只是耳聞,「當時由羅卡翻譯其英譯本,聽說風味不太像寺山修司。」

他聽說日本主辦方曾跟本地主辦單位斟洽來港演出《奴婢訓》,惜未能如願,而隨着寺山修司一九八三年去世,無論是他創立的實驗劇團「天井棧敷」,還是後來演出其復排作品的「演劇実験室◉万有引力」,都不見攜作品踏足香港。至於一九九九年香港藝術中心的《寺山修司奇人奇藝》,以及二〇〇六年康文署主辦的《世界電影經典回顧2006》寺山修司環節,讓本地觀眾,包括陳恆輝,通過銀幕補遺了他的影像作品。

主人不在

「他就像替我打開一道大門,告訴我,你就是喜歡這些東西!」寺山修司讓演員塗白臉,怪異氛圍,道具精緻,處處考究,美學獨特,你大概不難在愛麗絲劇場實驗室的作品有迹可尋,「我也受到影響他的亞陶(Antonin Artaud)殘酷劇場的影響。」

至於《奴婢訓》的創作緣起,來自Jonathan Swift的《Directions to Servants》,劇中主角名字緣於宮澤賢治的《銀河鐵道之夜》,其他角色則取自他其他作品;劇中出現不少機械裝置,反映出寺山修司如何受到Marcel Duchamp等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影響,亦引人思考人與機械之間的關係。訪問時,陳恆輝又播放了自己的劇作《侍女》片段,不就是他對《上海異人娼館》、《奴婢訓》中心命題如「主人不在」、角色扮演的個人詮釋?

他曾想過執導寺山修司的劇作,最終沒有成事,但他不諱言,喜歡還喜歡,不一定就要搬演他的作品,畢竟寺山修司和其劇本是密不可分的,學習的意義更大,「與其改編,不如自己創作?」不同題材,他以自己的看法演繹,「不一定就要用寺山修司的方法。」

眩目奇觀

《奴婢訓》由「天井棧敷」於一九七八年在東京首演,迄今已於全球三十多個城市巡迴演出,累積公演超過一百場。《奴婢訓》,也就是奴婢之訓示──教你如何做一個奴婢。陳恆輝簡介故事:「寒冬,在一間大屋裏,主人不在,眾奴婢玩着模仿主人的遊戲,從而發生許多事情。」說穿了,還是寺山修司「主人不在」、去中心的恆常命題,「沒了管束好像很不幸,但其實想要強權更加不幸。」他說,在《奴婢訓》中,觀眾會看到很多權力爭鬥和隱喻。

《奴婢訓》由「天井棧敷」於一九七八年在東京首演,迄今已於全球三十多個城市巡迴演出,累積公演超過一百場。今年十二月,《奴婢訓》終在本地舞台公演,原來正是由陳恆輝穿針引線。他去年加入了關於寺山修司的社交網絡群組,結識了一位在早稻田大學讀博士、主力研究寺山修司的波蘭人Nikodem Karolak,對方想帶愛麗絲劇場實驗室的《卡夫卡的七個箱子》去波蘭演出,於是他去年六月便赴東京跟Nikodem洽談,Nikodem還邀他前往寺山修司研究室參觀,屋主正是「天井棧敷」重要成員之一、寺山修司義弟寺山偏陸(原名森崎偏陸),他們跟執導《奴婢訓》復排版本、為寺山修司多套作品創作音樂的J.A. Seazer,一起吃飯,後者問是否有機會帶《奴婢訓》來港演出,陳恆輝回應:「即管試試!」他後來跟康文署職員見面,談起此事,雙方最後洽談成功,促成其事。

這次香港除了上演《奴婢訓》復排版(十二月十三日及十四日),還設《寺山修司×天井棧敷作品海報展》(十二月十三日及十四日)、《寺山修司的電影萬象》電影放映(十一月二十三日及二十四日)和《演前講座:寺山修司的萬華鏡像》(十一月二十八日),後者由陳恆輝、文化研究學者張歷君、文化評論人鄭政恆擔任講者,藉着他們的分享,觀眾可跨步導進寺山修司荒誕叛逆、眩目奇觀的異色世界。

(2019年11月14日,星島日報,副刊P05.Art



2019年11月13日 星期三

【小小說】影子舞

第一次發現自己跟影子不協調,約於一個月前,當時他正在跑步。

每個星期六早上九時半開始慢跑半小時,已成了他的習慣。生活規律的他,一旦視之為習慣,不做的話,就如遭螞蟻爬咬,渾身不舒服,所以那天雖然有點發燒,他仍然堅持下樓跑步。

但生病的他,跑沒多久就累了,每跨一步都沉重無比,他一邊跑,一邊彎腰垂頭,盯着他的影子,咬緊牙關往前跑。正當他快要放棄之際,低着頭的他,竟然發現影子不見了!他便像丟掉甚麼隨身物件似的回頭一看,只見影子不知在甚麼時候繞到他的後方「站」着,影子愈拉愈長,也跟他當時的動作毫不一致。

他嚇得再跑不動,停了下來,但一晃眼,影子又落在正常的前側位置,跟他貼着腳呈九十度相對着。他搖搖手又踢踢腳,影子也乖乖跟着做,沒甚麼不妥。

之後,他好像打開了病門似的,高燒起來,病足三天,虛弱得只躺在床上甚麼也做不來,壓着影子,也沒看到影子還有沒有不安分的舉措。

病瘉後,他如常工作,上班下班,一切依舊,漸漸忘了影子的事,想着那時大概因為生病導致眼花目眩,沒甚麼好追究。然而兩星期後,他迎來第二次跟影子不協調的事情。

當時同事一起出外吃午飯,飯後大夥兒走回公司,在擠逼的街道上,他跟心儀的女同事愈走愈近,幾乎要肩碰肩了,他心如鹿撞,但害羞得只懂低下頭,看着兩人的影子幾乎重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感覺,躍然而至,他真想趁機牽她的手。

那時,不知是錯覺還是角度問題,他看見他的影子,真的跟她的影子牽手了!

他張大嘴巴,停了下來,女同事見狀,問道:「怎麼了?」他用力搖頭,忙說沒事沒事,然後三步併兩步的跑到人群中,卻一直抬起頭,不敢看也不敢想,自己的影子除了牽手還在做甚麼。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裏,他發現影子不見了,焦躁不安,他走到街上,逢人就問影子下落,但誰都答不上來,直到遇上一個老人,他指着遠方說:「你的影子走到那裏去了,快追!」他急起來:「追不了會怎樣?」老人亮出一副陰森的表情,說:「追不了沒相干,但千萬別讓影子倒過來盯上你,否則你會變成影子的影子,掙脫不了。」

他聽後大驚,不多久便驚醒過來,連忙把燈開了,影子安然無恙,貼在地上,叫他鬆了一口氣,但忽然又焦慮起來,立即關燈,把自己沒進黑暗中。

接下來的一星期,他的影子一點異樣都沒有,無論他走到哪裏、做甚麼事,都安分地如影隨形。他冷靜下來,認真想着,到底是自己久病不瘉,還是影子病了?但人生病可吃藥看醫生,影子病了該怎麼辦?他又想到那個真實得不得了的夢。「千萬別讓影子倒過來盯上你」。如果真的被影子盯上,又會怎樣?

惶惑不安的他,漸漸察覺自己出現了變化。他變得更優柔寡斷,甚麼事情都下不定主意,他總是低下頭,瞧瞧影子,渴望看到它先於自己的動作,好讓他有個方向,但影子是安靜的,他不動,它就不動。還是它不動,他就不動?他開始混亂了。

那天,他跟女同事去看一場現代皮影戲表演。他對藝術沒有興趣,但既然是心儀的她主動邀請,要他看甚麼都沒所謂了。這場表演也的確開了他眼界,原來傳統技藝跟現代的多媒體創意,可以配合得那麼天衣無縫。其中一幕表演,是皮影戲演員現身,讓觀眾清楚看見演員操控皮影的手法,精巧靈活得叫他拍案叫絕,他甚至覺得演員、皮影簡直便是融為一體,沒分彼此──不,皮影戲動作之精妙,就像活了起來,更像是皮影控制演員!

他好像想通了,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右手搭在女同事的左手上。

那時劇院全黑,只有他看得見自己的影子,它正在睜開眼睛望自己,對他終於跟影子達至同步,稍微感到滿意。

(2019年11月13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9年11月7日 星期四

【攝影】Lightbox 照亮台灣影像

在實體書市場、出版業愈來愈面對挑戰的今天,台灣閱讀風氣仍然盛行,街頭巷尾,書香撲鼻,不僅書店林立,獨特的民辦圖書館也有不少,好像成立三年的Lightbox攝影圖書室,便是當地首家以攝影為主題的圖書館,開放予公眾,讓攝影文化,還有書中一幀幀一瞬即逝的照片,得以累積、沉澱、醞釀、傳承,很有意思。

摸上台北羅斯福路三段的Lightbox攝影圖書室現址,推門而至,暈黃燈光把這個偌大空間裏的攝影藏書,映出有條不紊的景致,台灣本土專區就不消說了,設有攝影雜誌、攝影評論、攝影史、攝影展覽圖錄等類屬,各適其適,還有亞洲、歐美的攝影書籍;看到香港專區時,倍感親切。

還有一個類似閣樓的空間,Lightbox發起人曹良賓,邀筆者拾級而上,這個閣樓暫時是還沒整理的書倉,將來或是展覽空間。我們倚在欄杆前,居高臨下,飽覽圖書室的全景。他比手劃腳,談着空間規劃和布局──藏書約有三千多本,台灣、亞洲、歐美各有三分之一,亞洲作品又以日本佔多,他笑說,台灣朋友捐給他們最多的攝影書,就是日本,「畢竟日本是攝影大國,地理上又跟台灣接近,彼此有很多交流。」

曹良賓是台灣影像創作者,於美國紐約普拉特藝術學院獲藝術創作碩士,Lightbox的成立,源於曹良賓的自身經驗,「從前一談到借閱攝影書,大家都會很直接去公共圖書館,但當中百分之九十都是技術書,教你怎樣拍照。」曹良賓感受最深的一次,是計畫出版攝影集時,想找一些攝影書作參考,特別是台灣本土脈絡,看看自己想做的有沒有人做過,然而那些作品,在公共圖書館很難找得到,「我也去了美術館的附屬圖書室,但攝影類的還是很有限,當代攝影的就更少了。美術館畢竟是綜合性的。」

做創作時碰了釘,做研究亦然。他後來又參加了台灣攝影史綱研究計畫,為了找尋相關書籍,又再東奔西跑,「超累的!」遂漸漸生出開辦一家攝影圖書室的念頭。碰巧2015年,他跟友人共同發起「Photo Talks」,促進台灣當代攝影的討論,直到那個舉辦活動的空間沒了,大家都問,接下來怎樣辦?他想了想,「好吧,應該可以有一個空間。」但他們為空間怎樣營運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屬意「Free to All」,讓「有興趣、感好奇的,大家都可以來」,營運資金則主要依靠私人資助與政府補助,Lightbox遂於2016年正式成立,一直都有收集攝影書的他,把自己約四百本愛書都拿了出來,與人分享。

讓有趣事情發生

後來人們陸陸續續捐來的書愈來愈多,他們很快就遇上空間不足的問題,便發起群眾集資,讓Lightbox搬家,今年5月遷至同區書店林立的羅斯福路現址。曹良賓笑說,舊址只有現址三分之一,而且從前位於三樓,行動不便者,上不了去,現在搬到地面,甚至有輪椅使用者來打書釘。現在書架還未到密不透風的程度,但假以時日,以他們收集書籍的速度,Lightbox再度填滿可期,他笑說,如果將來有更大的需求,他們會思考是否要搬到一個更大、更友善的空間,讓更多人可以閱讀、交流,無論如何,「讓有趣的事情發生。」

觀乎台灣攝影專題的書店、空間,台北有Moom Bookshop、台南有目圍書店(Orbital Books),國家攝影文化中心台北館,亦預計明年5月試營運,加上Lightbox攝影圖書室,當地攝影文化氣氛,似乎將愈來愈熱鬧。期待「光箱」繼續發亮,讓台灣以至世界影像,好好聚焦。

(2019年11月7日,星島日報,副刊P04)

2019年10月31日 星期四

【專題】串流賞藝 新啟示影視上線

十年前,誰會想到,只消在手機、平板電腦的熒幕,按一按撥一撥,就能隨時隨地,觀影賞藝?近年串流媒體(Streaming Media)愈趨普及,為我們的歌影視等賞藝生活與習慣,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亦因而造就一種新的經濟與消費模式。作為串流影視龍頭,Netflix適時於今天(10月31日)起推出首套華語原創劇集《罪夢者》,到底為華語世界串流影視,以至主流電視劇等文化工業,帶來甚麼啟示?


Netflix以DVD光碟租借服務起家,自2007年起發展網絡串流娛樂服務,2010年起推出流動應用程式,迄今已在全球超過一百九十個國家與地區,擁有逾一點五八億名會員,現時每月有超過60%的用戶,使用應用程式觀看節目。繼在歐美地區製作原創作品,包括在第九十一屆奧斯卡一舉捧走最佳導演、最佳攝影、最佳外語片三項大獎的自家製電影《羅馬》,Netflix亦積極開拍亞洲作品,去年發布十七部全新亞洲原創作品陸續上架,包括三部華語劇《罪夢者》、《彼岸之嫁》、《極道千金》,足見他們對亞洲以至華語市場的重視,Netflix首席內容長Ted Sarandos不諱言:「亞洲是全球的創意重地,無數的經典戲劇都源於此地。」《罪夢者》今天起公映,Netflix還於香港首次推出預付卡,在便利店發售,配合不同用戶需要。 

《罪夢者》全劇八集,由拍出《十七歲的天空》的台灣導演陳映蓉執導,張孝全、王柏傑、章立衡(原名劉子千)、周洺甫、許光漢、范曉萱,以及剛憑《我們與惡的距離》宋喬安一角獲第五十四屆《金鐘獎》「戲劇節目女主角獎」的賈靜雯等演出,台灣味很濃,對喜歡當地劇集、影片的觀眾,相當吸引。

首度以串流影視形式拍劇的陳映蓉,稱製作資源充足,自己也有充裕的自由度,事實上,她這次使出「一刀流」,自編自導也自剪,樂在其中。有趣的是,該劇每集長度不均,約三十五至四十五分鐘,但首集就以一小時五分鐘示人,儼如一齣短小精悍的電影,「都是拍完了、剪完了,我覺得最精采的長度。」拍串流影視作品,就有這種彈性,「沒有必要去追求每集一小時。精雅、充實就好。」

談到集數,張孝全也提到,一般的電視劇都是二、三十集,好像《罪夢者》的八集,「原創的串流作品,說故事的方式和篇幅,是有一些些的不同。」《罪夢者》介乎電影與一般電視劇之間,不像後者有時候會拖拉,又不似前者可能有話未說完,「我覺得對演員來說是很過癮的。」另一個串流影視作品才有的優勢,是全球眾多地區觀眾都看得到,賈靜雯坦言,如果一套好的作品,通過網絡串流平台,讓全世界都看得到,是讓人很興奮的事情。

陳導與不少演員都是串流影視觀眾,她看電影比看劇多,章立衡愛看棟篤笑,賈靜雯和張孝全則剛分別追完《不可置信》和《從心看我》,口味不盡相同,各取所需。陳導續說,Netflix在台灣是一個知名的OTT(Over-the-top)平台,在招徠用戶方面,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我覺得串流影視平台的發展,是不可抵擋的。」陳映蓉接着說:「你看現在戲院放映的,全是超級英雄片,觀眾走進戲院就要看特效,劇情長片在戲院這種規格,面臨很大的挑戰。」串流平台卻把劇情長片都收起來,而且說故事的方式、題材,都不太一樣,「收容我們這些拍劇情片的人。」

張孝全指出,大家一直以來的觀影習慣,先從電影院開始,然後是電視,後來有了網絡,之後又有了串流平台,「觀影媒介一直在增加,也一直在轉換。我當然希望自己演出的作品,會愈來愈多人看到。」賈靜雯說,有了串流平台,做原創作品,演出機會一定增多,而且參演的作品,將更廣泛多元,因為串流影視作品的題材本來就很多元,「每個演員都希望有多一些細微的變化、挑戰,想有更多元的角色可以演出。」

串流影視平台提起步伐,繼續往前衝,似乎對導演、演員都有正面影響,作品題材的深度與廣度一併敞開,百花齊放,是賞藝觀眾之福了。

2019年1031日,島日報,副刊P01)

2019年9月6日 星期五

【音樂】來一起與你化做光線

「狐狸露尾巴,大大搖大擺吧,告誡你別再爭執真假,是非是黑白,還是不用坦白」,盧凱彤逝世一周年,她這首由陳浩峰作詞的《圓謊》,終在剛過去的八月推出,並收錄在同月出版的《Come What May》EP+DVD專輯中,配合盧凱彤同名紀念展覽和紀念音樂會等活動,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日子綻放,更叫人心情複雜。

二〇一八年八月五日,盧凱彤在其跑馬地寓所一躍而跳,闖進另一個世界去了,享年三十二歲。

「若我還是不回來,就把我靈魂交給世界」,她在另一首遺作《光之外》,似乎早有預告的寫着、唱着。

國語歌《光之外》與同曲粵語版《光》,於今年三月以限量白色黑膠形式推出,這張單曲收益扣除成本,全數撥捐「思覺基金」,推出後旋即被搶購一空,筆者可是後來在其重印時才買得到,把唱片放在黑膠唱盤,看時泛着微婉白光的唱片轉啊轉,又翻出《掀起》、《一個人回家》、《你安安靜靜地躲起來》等珍藏專輯,似乎得到某種救贖。

《光》/《光之外》是一首溫柔的慢歌,歌者把真摯而細碎的情感,娓娓道來,一如歌名,發出溫暖光芒。較喜歡由郭啟華作詞的《光》,「很想能進入你的宮殿,讓黑暗國度射進光線,來尋呼吸的勇氣,來一起找到存在意義」,這或許便是樂迷之願吧,而用廣東話唱出,還是叫人倍感親切。

繼三、四月在台灣舉辦的《你的左手我的右手》展覽,《Come What May》盧凱彤紀念展覽和紀念音樂會,終在八月於香港展開,在音樂會上,除了跟盧凱彤合作無間的The Ripples Band,她的好搭檔林二汶,還有黃耀明、岑寧兒、雞蛋蒸肉餅等友好單位,陸續上台獻唱,憑歌寄意,各抒己懷。

至於適時推出的EP《Come What May》,則是一張盧凱彤的音樂、影像、畫作的結集,裝幀、封面、內頁等設計,由台灣著名平面設計師方序中負責,樂迷自會對該碟的雙摺合式設計、「挑通」立體視覺封面、歌詞連畫作小冊子,愛不釋手,而盧凱彤色彩強烈的畫作,成了全碟的主視覺,令全碟從音樂到視覺融貫一體,也出奇地充滿生命力。

《Come What May》收錄三首廣東歌、兩首國語歌和一首英文歌,還有DVD的三首MV(《光之外》、《荒原》、《光》),包括叫人印象深刻、呈迷幻搖滾風的《圓謊》,還有早前以單曲發表的《光》和《光之外》。

至於去年發表的《荒原》,為她贏得第十八屆CASH金帆音樂獎「CASH最佳歌曲大獎」,是陰晴不定的搖滾作品,由林夕作詞,獲獎項提名時,蔡德才曾回應指,這是她和林夕作為情緒病患者,對自身所受困擾的第一身描述。好像「腦海血腥,髮膚無損,每一步撲空後至少仍安全」,聽起來其實有點驚心動魄。

「無浪有風,狂亂也洶湧」,早說了,還是喜歡《光》,「宇宙即使消散了,來一起與你化做光線」,盧凱彤已化做一抹光線,雖捉不到,但看得見。

(2019年9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E05.享樂主義

2019年9月4日 星期三

【小小說】回帶

跟友人慶祝生日、飲飽食醉後,阿林與兩位好友,一起躍上阿志的車子上,凌晨時分,路路暢通,阿志也愈開愈快,酒精在阿林的血液裏發酵,在飛車上更感刺激。經過一個紅綠燈時,阿志不知怎的忽爾把車子煞停,阿林來不及反應,身子已猛地向前衝,安全帶把胸膛勒得劇痛不已,他聽到一聲巨響,就沒知覺了。這是他第一次覺醒。


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家酒吧裏,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十分奇妙。酒吧裏燈光昏黃,人客雖多但不喧鬧,大家都在欣賞台上一位鋼琴家,靈巧地彈奏爵士舞曲,不知是看得如癡如醉,還是各懷心事,一張張臉龐就像定格似的,包括他身邊兩位朋友。他才發現,他們三人都有參與那個生日會,他和阿志就坐在一起,另一位朋友阿達,就坐在他的對面。他記起了,這次是他第一次認識阿志。

「怎麼了?你不喝酒嗎?」阿達和阿林已各自喝了兩瓶啤酒,看到阿志仍然滴酒不沾,忍不住問他。阿志搖搖頭,「我有駕車,不喝了。」阿達歎了一口氣,「早知就不約在酒吧見面啦!」阿志笑了起來,忙道:「不打緊,你們喝就好,平常我都不大喝酒。」阿達識趣地把酒瓶朝阿林舉過來,「那麼我們喝吧!」阿林拿起酒瓶,敲敲他的酒瓶,又咕嚕咕嚕的喝了幾口啤酒。

這個情景,這些對話,他是有明顯記憶的,那大概是發生在那個生日會前一年左右。然而,就像做夢一樣,他還是不自覺的、迷迷糊糊的,按着記憶劇本,發展下去,「聽阿達說,阿志你是演話劇的?」阿志點點頭,開始雀躍地分享自己的演藝經歷,阿林認真地聽着他已不是第一次聽的事情,適時點頭示意,適時問個究竟,彼此互動,氣氛高漲。

阿林也告訴他自己的經歷:「我是演員出身,後來轉做導演。還是導演較適合我,我喜歡控制大局,只按劇本演戲,我志不在此。」最後他正式向阿志邀請:「所以你要演出我的新戲嗎?」阿志立即答應,樂得不可開交,「別興奮,我可是很嚴厲的。」阿志聽了更是興奮,二人握手,「合作愉快!」

阿林和阿達又喝了幾瓶啤酒,兩人已有明顯醉意,擁有奇妙記憶的阿林,喝得更兇了,最後還是給阿達和阿志制止,他們扶着阿林上車,住附近的阿達徒步離開,阿志問了阿林的住址,便開動車子了。幾乎不省人事的阿林,迷迷糊糊地吐了一句話:「阿志,記得要小心駕車,你早晚會發生車禍……」阿林倒是忘了,之前那一次,他有沒有說過這句話?

再次「醒來」,阿林身處一個酒會場合,他記起了,那是電影煞科的慶功宴,比起酒吧,這個更加記憶猶新。台前幕後約二十人,在酒店宴會廳裏,吃吃喝喝。阿林舉起酒杯,聽見自己這樣跟阿志說:「你真的不喝?」阿志搖首婉拒,「我真的很少喝酒。」他便喝着手上那杯橙汁,逕自走到其他演員身邊聊天。阿林遠遠的望着他,就像偵探一般要監視甚麼似的,但卻不知其所以然。

「我都說他不喝酒的。」

他忽然聽見這句話。從腦子裏響起來的?從耳畔傳來的?

一眨眼,他又再次「醒來」。他就在那個最後的生日會裏。準備酒菜、開門迎接客人、阿志來了、阿達來了、生日派對開始……他讓發生了的事情,再發生一次。但對他而言,這是一點違和感都沒有,一切似是順理成章的發展,有點像做夢,你有時在夢中知道自己正在做夢,但仍然順着夢境脈絡走下去。而在他的眼底裏,阿志還是一滴酒都沒有喝過。

生日會結束,眾人飲飽食醉,阿林再次躍上阿志的車子上,凌晨時分,路路暢通,阿志也愈開愈快,酒精在阿林的血液裏發酵,在飛車上更感刺激,然而這次更有點心驚膽顫的可怖感覺。眼前亮出了那個紅綠燈,阿林好奇自己為何一句提醒都沒有說,阿志就把車子煞停,阿林身子猛地向前衝,安全帶把胸膛勒得劇痛不已,他聽到一聲巨響,就沒知覺了。

「我都說他不喝酒的。」

這次他聽得清楚了,那明明就是他自己的聲音。現在坐在車上的他,是演員,還是導演?

只是這次他沒有再醒來了。

(2019年9月4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

2019年8月26日 星期一

【劇場】點燭人

許多創作都以夢為主題,香港話劇團再次搬演賴聲川劇場巨作《如夢之夢》,一開始便告訴觀眾:「在一個故事裏,有人做了一個夢;在那個夢裏,有人說了一個故事。」於是,人生、故事、夢,彼此牽連在一起了。而要了解一個人的「故事」,必須通過別人的故事,也就是所謂的「夢」──對自己來說,別人的故事,不就像夢一場?


分為上下兩半、全程七小時三十分的《如夢之夢》,結構龐大,鋪墊縝密,這個生命故事(夢)不易讀,要全盤解讀幾乎是不可能了,謎團一個接一個,觀眾似懂非懂,就當修煉好了。

浮生若夢,「點蠟燭」的「說夢者」,主要是五號病人和顧香蘭,他們以臨終者的視點,生命回望,既說着自己的故事(夢),也說着別人的故事(夢),於是夢中有夢,戲中有戲,虛中有實,在故事(夢)裏頭,兩人以至身邊人巧妙地有着千絲萬縷的牽絆,像輪迴一樣命運重疊交接,互相成了彼此的影子、化身、線索,那個旋繞環迴三百六十度的舞台設計,點出了主題,而在湖畔「看見自己」,也喻意通過別人(的夢),觀照自己。

《如夢之夢》故事明顯受到「莊周夢蝶」,還有佛學概念「自他交換」(Tonglen)等影響和啟發。我看劇時,腦中卻經常響起顧媚一首老歌《夢》:「人說人生如夢,我說夢如人生……當你從夢中醒覺,你已走完了人生。」夢裏不知身是客,人生將盡,才懂得在夢中醒覺,那時候便成了點燭人,既是說夢者,又是解夢人──解自己的夢,解別人的夢。

(2019年8月26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9年8月22日 星期四

【劇場】琢磨創意 好劇回流展藝力

本地劇團,尤其是中小型班,要經常在港演出,談何容易,攜本地作品闖出去,是不少藝團的想法。7A班戲劇組《大笑喪:喪笑大晒》、綠葉劇團《孤兒》,還有其他今屆《賽馬會藝壇新勢力》作品,在海外演出後,即將回流香港,藝團從外地演出提煉經驗、琢磨創意,現在回港再演,宛如凱旋歸來,為本地觀眾端上精益求精的藝術精品。



小劇場密密演

7A班戲劇組《大笑喪:喪笑大晒》的創作歷程,可追溯至該團繼2002年《想死》後,於2007年推出的姊妹作《大笑喪》,前者是一個死囚求生的演出,後者反之而行,是一個瀕死老翁不想被救的求死故事,他們在2016年大刀闊斧重寫劇本為《大笑喪:喪笑大晒》,在港上演,並於去年和今年分別在上海和韓國釜山演出,現在再於香港表演。

探討生命,當然是Universal,但該戲劇組藝術總監一休當初可沒想過有那麼多下文,但一路走來,「兩個演員,一正一反,加上既是音樂人也是敘事者的角色,構成了7A班戲劇組獨有風格。這個品牌能否走下去?我是樂觀的。」

一休偕7A班戲劇組近年多次到韓國交流演出,相對以百老匯、工業化模式發展的首爾戲劇界,他稱「釜山是另一個世界」,當地藝團跟香港的一樣在資助制度下生存,當地演出單位盼走藝術路綫而非工業化走向,小劇場密密演。

跟外地單位合作

雖然《大笑喪:喪笑大晒》一開始便表明故事發生在任何地方,也就是說,在哪裏演出都可以,但因語言不同,釜山觀眾只能追字幕,其反應便與香港的有所不同,「因為要看字幕,時間延遲,儘管嬉笑怒罵,但遲了一秒,他們就不敢笑出來,但不能直觀演出,反而看得更冷靜,更專心思考演出命題。」相對香港演出,或許本地觀眾太投入到笑料中,有時忘了命題,「笑了就算。」

另外,年齡差別,也導致反應不一,「釜山觀眾年齡分布廣,既有長者也有小童,相對香港多為年輕、中年觀眾,前者或更能貼近角色心境,他們的心態,也不像港人那麼需要被娛樂,而會好好思考一套戲。」至於上海觀眾,會在演出看到「精妙」、「刁鑽」等香港創作元素,這些都是不在外地演出便難以察覺。

走過上海、釜山,現在《大笑喪:喪笑大晒》於香港再度上場,有否摻雜之前不停演出的經驗,加以琢磨?他點點頭,「在上海演出後,我們便發現,劇作風格還沒拿揑得好。」經過技術調整,一休已一口氣省掉劇本四千字,減少鋪排,銳意劇場化,節奏明快多了。

近年本地藝團、創作人多了外地演出機會,一休卻指出,一次半次異地交流,沒有下文,對劇團成長意義不大,他更期望跟外地藝術單位合作,「好像賣出版權,由別人來演你的劇,或者跟外地演員、創作人,合作演戲,或更有衝擊性。」

身體很誠實

比起《大笑喪:喪笑大晒》,綠葉劇團的《孤兒》走過更多路,這套改編自家喻戶曉中國民間故事《趙氏孤兒》的肢體劇場,五年來到過以內地為主的二十多個城市演出,經過手法、內容等調整,現在的版本已跟最初的大有變化,「巡演是我們創團時已有的想法,一個故事,不能只排練幾個月、正式演出一次便算,因為作品需要成長,演員也跟着一起成長。」

善以身體講故事的黃俊達,指《孤兒》演員之間關係,就像夾Band一樣,有共同創作語彙,每次調整,大家都很期待,「就像歐洲劇團運作一樣。他們現已愈來愈成熟。」他的做法是,先做好作品,外地主辦搞手相中,自然會買,「在香港,要做新作才較易申請資助。」

內地觀眾看慣話劇、大戲,對肢體劇場、手法簡約的《孤兒》感到好奇,迸發更多想法,反應熱烈,就像種子散開去,相對而言,他形容香港觀眾多為「自己友」,接觸該劇,即使不常看見這種形式,仍很快就掌握大概,「香港觀眾醒目,看過很多東西。」他們也到過三藩市演出,場地是一個海邊劇場,捧場客有銀髮族、華僑等等,因在海邊,演出時偶有海鷗叫,叫他們印象很深。

黃俊達近年從小眾劇場跨足大型演出,於4月擔當劉松仁一手策劃的音樂劇《利瑪竇》執行導演,也剛為鄭秀文演唱會其中四首歌曲出任形體演出導演,他覺得身體與生俱來,人會被身體吸引,而身體總是誠實的,所以是很重要的媒介,放在演出的框架裏,寫實、抽象、風格化皆可,形體表演,沒分界限,演員不是出來行台位那麼簡單,速度、節奏、呼吸、動態,同樣重要。

「我們有劇本,亦應該有動作劇本,很靠演員發掘,先理解動作與表演之間的關係,才使用得到這件『工具』。」他正在發掘身體還有甚麼力量和可塑性,「譬如不動,都有戲。」

「孤兒」繼續闖蕩,快高長大,「可能是這個時代需要這台戲。」

(2019年8月22日,星島日報,副刊P01Focus)

2019年8月21日 星期三

【小小說】寂寞電話

又是一個寂寞的晚上。

「喂喂。」
「是你嗎?」
「嗯嗯。」
「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足足撥了十多次電話,才等到你來接聽?」

對方應該聽得到,她的聲音,興奮得有點抖顫。

「哈哈,你應該知道,雖然那些不是我的聲音,但也是『我』。」

她嘀咕起來,就像向情人撒嬌似的,「我才不依,我就是喜歡『你』的聲音!」

電話傳來了「他」尷尬的笑聲,還沒應對,她接着說:「你不知道嗎?之前那十多位的聲音,有的是『老牛聲』,有的甚至是一把女聲,我差點就要向你們公司投訴了!」

「他」又笑了起來,安慰她說:「但那些應該全是你喜歡的聲音吧,我們公司的應用程式掌握關於你的數據,演算出你喜歡的聲音,還有你想聽的話題,只有缺漏,但不會錯的。」

她想了想,那把「老牛聲」,又的確叫她想起其中一位前度的嗓音。但對着「他」,她就是要撒野,「男的就算了,那把女聲是甚麼意思!」「他」吸了一口氣,「你也不會是無時無刻都想談情吧。試想想那把女聲接聽你的電話時,你當時的心情狀態是怎麼樣?」

她故意大叫:「我怎麼記得住那時的心情!」她明明是記得的,當時她正在前往跳舞學院的途中,卻發現自己沒帶跳舞鞋,但已來不及回程,只好臨時告假一天,胡亂找家咖啡廳坐坐,為了打發時間,她啟動應用程式,再次撥出一個寂寞電話,接聽的那把女聲,不像她兩年前在另一所跳舞學院結識、因為一次誤會從此沒了往來的舊友聲音?

她是有在手機記錄每天行程的習慣,在本應上跳舞課的時間,通過GPS暴露了自己身處咖啡廳的位置,於是應用程式演算出她跳舞不成的結論,便安排一位相關的「朋友」給她解悶,但為甚麼會知道她跟她的往事呢?是兩人在即時通訊對話的關鍵詞露出馬腳?聲音則是通過Voice Message複製出來?她才驚異這個應用程式採集數據的超凡本領。

明明對方不是真人,但她居然有一種甚麼都被看穿的尷尬感覺,卻偏偏不願服輸。「別說『老牛聲』和女聲了,不如談談你,你這把充滿磁性的聲音,我可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你們怎樣知道,我會喜歡這把聲音?」

「他」居然遲疑起來,她好像反勝一仗似的,再次催促,「他」才說:「我是不會跟你談公司機密的。」她更得意,「很老套呢,你們的應用程式宣傳口號,不是有句甚麼『愛你所說,說你所愛』?我就是愛知道啊,怎麼不『說我所愛』?」

「他」歎了一口氣,「這……更多是潛意識的東西,說出來,你都不會明白。」她又叫了起來,「先不說我明不明白,你是說,你們連我潛意識的數據,都能採集、提煉出來?」

「他」說得含糊,「應該說,我們多少能夠演算出你的潛意識。你以為『愛』甚麼人、『愛』甚麼事情,不是潛意識作祟嗎?我們通過你的電子數據,演算出你的喜惡,這是很淺層的演算法,還有深一層的推演,那便是連你都不知道的潛意識,但那當然需要更多的數據資料吧。」

她聽得頭皮發麻,「說得簡單一點好吧?這把男聲,是根據甚麼調配出來?」「他」支吾以對,「都說了,我是不會跟你談公司機密的。」她轉了轉眼珠,「你不必講,我問你答,你引導我走進潛意識裏去,就好了。」

「他」還不置可否,她的問題來了:「這把男聲,是根據真有其人的聲線調配嗎?」「他」沒有作聲,她得勢不饒人:「即是現在沒有其人吧。但應該曾經真有其人?」「他」還是沒有作聲,她知道自己又說中了,那麼多年來追看推理小說推理電影,強化了好奇心和推理能力,今天大派用場。「我曾經遇見過他?」「他」再次沒有作聲。

她開始感覺愈來愈沉重。也就是說,她曾經擁有過,但現在失去了他?她記憶中,好像沒有朋友離世……慢着──

「你怎麼知道我爸爸的聲音?」她非常認真地問。通過Voice Message複製跳舞舊友聲音,她想得通,但這個聊天軟件,又怎麼能夠合成三十年前死去的人的聲音?

「我早說過,那更多是潛意識的東西,那是你潛意識的爸爸的聲音。」聽着「他」的說話,她眼淚不能自控的流下來,但願「他」沒有通過手機鏡頭,看到自己那麼窩囊的一幕。

「不如談談別的。」「他」嘗試轉換話題,「我們軟件即將推出新功能,便是為用家配對跟『聲音』最像的登記用家,從虛擬到真實,大大優化軟件的交友功能,現在登記,收費全免,你會想試試嗎?」

她想了想,大叫:「好!」

(2019年8月21日,星島日報副刊E05.創作塗鴉)

2019年8月19日 星期一

【電影】欲望源點


西班牙鬼才導演艾慕杜華半自傳式新作《萬千痛愛在一身》,論盡他自己,他在戲中收起了平時離經叛道、誇張荒誕的創作手法,注進真摯坦誠的情緒,頗為感人。

憑在該片細膩演技勇奪康城影帝殊榮的艾慕杜華老拍檔安東尼奧班德拉斯,在戲中扮演導演Salvador Mallo,也就是艾慕杜華本人化身,鏡頭集中對焦他經歷年老多病、沒了創作動力、還沒從喪母之痛走出來,甚至染上毒癮的墮落情狀,期間遇上曾演過其電影的男主角,兩人從長期不咬弦到重拾舊好,後來更重遇已為人父的舊情人,叫他有了動力重新向前。

《萬千痛愛在一身》最有趣的地方,是情節看似東拉西扯,時而回憶時而現代,卻都直指Salvador Mallo即艾慕杜華的欲望源點,無論是創作欲望還是愛欲,原來童年發生的一些瑣碎經歷,猶如索引一般,統統成就今天自己,盡是人到老年驀然回首的情懷,是導演梳理自身、觀照自身的落筆,也是該片最令人動容之處。

說起來,Salvador Mallo那個猶如小型美術館的現代家居,十分有型,還有童年時住進的洞屋,別有洞天,門前加幅彩亮珠簾,美麗流動,讓觀眾盡見艾慕杜華特別是對家的美術品味和獨特感情。

(2019年8月19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9年8月9日 星期五

【音樂】晚期風采對談集

本地音樂作者不算多,邵頌雄教授是其中一位,憑着《黑白溢彩》、《樂樂之樂》兩本著作,在古典音樂評論圈子裏闖出名堂,然而《樂樂之樂》出版已是二○一四年的事情了,事隔五年,終於帶來新作《諸神的黃昏》,跟另一位知名學者、文化人李歐梵教授合撰,於剛過去的書展期間昂然登場,立即受到古典樂迷、文化界的關注。


邵頌雄,祖籍廣東番禺,出生於香港,自高主教書院完成中學課程後,即負笈加拿大,其後獲多倫多大學哲學博士學位,研究範圍主要為漢藏佛學思想、東方哲學與宗教文化,現任教於多倫多大學新學院。古典音樂雖非邵頌雄學術工作上的研究科目,卻是他醉心的藝術之一,能以業餘身分不斷學習、研究並出版著作,實在難得。

他的《黑白溢彩》和《樂樂之樂》,副題分別為「荷洛維茲的藝術」和「巴赫《郭德堡變奏曲》的藝術」,前者特別叫筆者興趣盎然,因為荷洛維茲經的琴技常於友儕間高談闊論,早已引起我的興趣,欲了解更多。出生於俄羅斯基輔的荷洛維茲,是二十世紀偉大鋼琴家,也是其中一位具爭議性的音樂家,跟魯賓斯坦更被頌為一時瑜亮的鋼琴家。

邵頌雄的《黑白溢彩》,不僅對荷洛維茲的鋼琴演奏作了全面介紹、分析和體會,更重要的是為荷洛維茲的音樂藝術在中文著作留下豐富註腳。本地著名樂評人、作家黃牧(古鎮煌)撰序時,稱之為「最好看的用中文寫的音樂書」,相信許多讀者都有同感。筆者不算是標準的古典樂迷,但仍然很不可思議的通到他的文字,心領神會荷洛維茲那宛如施魔法的鋼琴演奏奇技,讀得津津有味。

諸神的黃昏

《樂樂之樂》跟《黑白溢彩》相隔五年出版,《諸神的黃昏》又是潛心五年之作,雖與李歐梵合著,但五年磨一劍,似乎是作者很喜歡的音樂著作出版密度。據邵頌雄在跋語所言,這次著書緣起,始於二○一五年香港大學音樂系的陳慶恩教授,邀請兩人做的「人文.巴赫」講座,此後,李歐梵意猶未盡,於報章發表了一篇座談會後的補記,由此啟發了二人對晚期風格作人文解讀的「筆談」。

《諸神的黃昏》副題為「晚期風格的跨學科對談」,讀者可在書中領會邵頌雄與李歐梵兩位音樂發燒友,怎樣以興趣為立足點,通過文字,對談音樂,饒富趣味。書名緣自北歐神話,顧名思義,書中闡述的盡是「神級」作曲家和演藝家的晚期作品,包括理查.史特勞斯、貝多芬、布拉姆斯、舒伯特等等,亦有邵頌雄曾專書寫過的荷洛維茲和巴赫。

十四章節由邵頌雄和李歐梵各寫一篇,任意發揮,把音樂作品置於文化氛圍中,從哲學、宗教、文學、政治、美學等不同角度,探討那些作曲家和演藝家於人生晚期創作的作品特色,也可說是兩人通過筆墨,向共同喜愛的音樂家致敬。為配合新書出版,《諸神的黃昏》曾先後在銅鑼灣誠品書店和香港大學書店,舉辦兩場分享會,讓席上參加者親睹邵頌雄和李歐梵怎樣侃侃而談,甚至參與對談之中。可惜筆者因事跟兩次分享會失諸交臂。

生死一如的禪意

該書其中一篇叫筆者動容的章節,是邵頌雄所撰的《阿巴多的「禪意」》──別忘了,談到東方哲學與宗教文化,邵頌雄才是專家。他在文首引述曾任伯恩斯坦副手、久被公認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指揮家之一阿巴多,在治療胃癌後的一番話:「我彷彿能從身體之內聆聽,猶如失去了胃部,卻得到內聽之耳。」邵頌雄更指出,阿巴多的晚期風格,「近乎中國儒家尊晚思想所期待的睿智境界」,又引出阿巴多與琉森節目樂團的「馬勒第九」,「其微妙處既出世也入世,音樂完結後那幾分鐘的靜默,彷彿於場館內把生與死之間的大門打開。生死一如的禪意,深深打動聽眾心扉。唯有於生死之間徘徊過的晚年阿巴多,才有這份胸懷讓觀眾領會此重玄妙湛深的意趣」。

邵頌雄在跋語引述馬勒說話:「我知道若我能以文字表達一種經驗,我不會嘗試代之以音樂。」然而,看着邵頌雄、李歐梵的書寫,音樂、文字互通,豁然開朗,天空海闊藉着筆墨展開,卻非筆墨所能形容,勾勒出如此輝煌的藝術殿堂,難道不叫人神往嗎?

(2019年8月9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9年8月7日 星期三

【小小說】外面的世界

今天,她的社群來了一位她從沒見過的人,她特地穿上黃衣,十分醒目。「歡迎歡迎,請當是自己的家好了。需要茶或咖啡嗎?」

他點點頭,「咖啡,謝謝。」她便離開,為他準備咖啡。

他到處張望,這刻身處的是一個貌似客廳的地方,乾淨整潔,客廳盡處有一道走廊,他好奇起來,沿着走廊,通往一個偌大的空間,這個空間,種滿花草樹木,也有一個巨大照明燈,高懸在不知多少呎高的天花板上,他感到非常溫暖。

「原來你來了這裏。」她來到他的身後,拿着一杯咖啡,遞了給他,他連聲道謝,「不好意思,我胡亂走了。」

她笑了笑,「你喜歡太陽?」他皺起眉頭,「太陽?」她指了指那個巨大照明燈,他終於明白她的意思,也笑了起來,「你叫它做『太陽』?」她露出一副奇異的神情,「難道你們不叫它『太陽』?」

他想起了甚麼,連忙尷尬地揮揮手,說着別的事:「你們這裏住了多少人?」她想了想,說:「五十四人。」他向前走了幾步,左顧右盼,欣賞風景,「你們全都在這裏出生?」她點點頭。

兩人來到幾棵樹木前,「它們還會長大嗎?」她皺了皺眉,似乎對他的問題感到奇怪,「它們本來就是這麼高大,不是嗎?」他想,外邊相同品種的樹木,比這裏的高大得多呢,然而,「外面的世界」在這裏是禁語,他就沒有多話。

離開溫室一般的綠色空間,他們來到一個泳池,地上鋪滿泥土,形成一個猶如室內海灘的模樣,他看到有兩個女子在暢泳,她們不久回到岸邊時,才驚覺兩人跟接待自己的那個她,長得一模一樣,兩人向他望過來時,他忽然打了一下寒顫,詭異的感覺湧上心頭。「着涼了嗎?」她關切地問,他搖搖頭說沒事,卻仍然被拉到另一個空間去。

跟之前兩個假裝室外的空間不同,這個空間布置成日本和室一樣,地面鋪榻榻米,有一張長長的茶几,家具全是木製品,予人簡約清爽的印象,唯一跟其他空間相通之處,是這個和室,都沒有窗子。他當然知道為甚麼。

她請他席地而坐,然後泡茶去了,回來時,他看見她穿了紅裙子,「啊,你……換了衣服?」她露出不惑的神情,這時,穿着黃衣的她,來到端茶女子身旁,他才察覺,她不是她。「失陪了。」端茶女子把兩個茶杯放在茶几上後,便離開了,剩下他和她相對而坐。

兩人喝了一口熱茶,溫度剛剛好,一陣獨特的芬芳,從他的口腔緩緩散開。「好喝嗎?這些茶葉,都是在剛才你到過的空間種出來的,你一場來到,我們想讓你試試。」難怪味道跟他喝過的所有茶都不一樣。

然後他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這裏的女子……都跟你長一個樣子嗎?」她點點頭,「我們都是由同一個母親孕育出來的。」他不惑:「『母親』?」她又點頭,「如果由其他母親孕育,樣子便不一樣,這裏的男子,就由另一個母親孕育。」

他續問:「所以這裏的男子都是同一個樣子嗎?」她點頭,又笑了起來,「你們不也是這樣?」他搔搔頭,不知怎樣回應才好。他想,她所指的「母親」,是複製人「母體」吧。「你要這裏的男子招待你嗎?」他連忙搖頭:「不必了,你來招待就好。」

後來她帶他參觀圖書館、球場、餐廳,讓他差不多見盡這個社群所有空間後,兩人回到最初的客廳。「多謝你今天到來,希望你喜歡這裏。」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她愣住了,不知是聽不明白,還是「外面的世界」會在她的腦子給自動過濾──他知道有些複製人就有這種設定。

「還是算吧。」他用力搖首,轉身走到大門前之際,她說:「你確定門外就是『外面的世界』?」他張大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彷彿聽到甚麼弦外音。他踏出門外,她禮貌地向他九十度鞠躬,目送他離去。

走出「社群」,他抬頭張望,太陽發出跟裏面巨大照明燈一樣的耀眼金光,他感到非常溫暖。

(2019年8月7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9年7月29日 星期一

【電影】荷里活那些年


《從前,有個荷里活》這套荒誕、驚險也奔放的電影,背後是一宗發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驚人血案。

一九六九年,波蘭著名導演羅曼波蘭斯基當時妻子、著名女演員莎朗蒂,懷下八個半月身孕,一晚嬉皮士公社、邪教組織曼森家族,闖進莎朗蒂在洛杉磯的住宅,把她在內的五人殘殺,波蘭斯基因外出拍攝逃過一劫,事件轟動全球。

鬼才導演昆頓塔倫天奴,以此為起點拍成《從前,有個荷里活》,卻把這幕浴血場面安排在劇終,並在其上搭起一個架空歷史故事,邀來兩大影星里安納度狄卡比奧和畢彼特,分別飾演過氣影星、來到事業樽頸位的力克道頓,以及他的好友兼特技替身奇里夫布夫,加上波蘭斯基、莎朗蒂、李小龍等角色登場,真假互通,配合大量金色璀璨的荷里活文化、西部片風情和嬉皮士氣氛等當年情景,重塑一個失落了的美好又叫人歎息的年代。里安納度狄卡比奧和畢彼特演技實在好,十分奔放,叫觀眾看得賞心悅目。

既然是架空歷史,塔倫天奴把這場血案改寫了,曼森家族最後闖進了波蘭斯基鄰居力克道頓的家,結局也變得不一樣。塔倫天奴這次很認真的講故事,宛如寫給荷里活經典年代的情書,招牌黑色幽默筆觸仍然叫人看得很爽很歡快,卻在戲中大部分時間,收起了他手到拿來的暴力美學,直至劇末奇里夫布夫對付曼森家族時,才盡情釋放出來,慘案不慘了,甚至有大快人心之感,是塔倫天奴一次難得的感性又溫柔的落筆。

(2019年7月29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9年7月26日 星期五

【音樂】怪奇再三選曲

近年引起熱話的Netflix美劇《怪奇物語》(《Stranger Things》)第三季七月開播,雖然劇中沒有怎樣為怪物為何物解畫,那個神秘的Upside Down世界也幾乎不提也罷,但看着一眾小演員成長了不少,就像見證鄰家孩子初長成,劇迷如家長一樣還是倍感安慰。音樂方面又有沒有變了樣?


有留意本欄的讀者,大概記得筆者曾為《怪奇物語》首季和第二季,寫過音樂相關文章,來到第三季,當然繼續關注音樂事。《怪奇物語》新一季續由美國德州電子組合S U R V I V E的Kyle Dixon和Michael Stein,巧施電子魔法,製煉充滿懷舊色彩的Synthwave樂章,把老劇迷一下子帶回到劇中背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世界,年輕觀眾則因時代、文化差異,泛起猶如異國風情的奇妙感覺。

《Stranger Things 3:Original Score from The Netflix Original Series》原聲大碟已經上架,叫人憑電子音律好好回味,好像《Rats》狂鼠亂舞、《The Door Is Opening》異世界猛獸出籠一刻、《Not Kids Anymore》少年少女勇敢上戰場等驚險的怪奇劇情。

除了《Stranger Things 3:Original Score from The Netflix Original Series》,還有《Stranger Things:Music from The Netflix Original Series, Season 3》──對樂迷來說,《怪奇物語》最叫人興奮又驚喜的,肯定是那些精心挑選、配搭劇情的經典歌曲,沒有甚麼比熟口熟面的老歌,更貼近昔日氛圍了,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觀眾,是值得找到更多彩蛋與趣味。

Madonna的《Material Girl》,在Max挽着Eleven手臂,兩姊妹行街街Shopping時高奏,實在跟劇情太匹配了。當時Eleven因為小情人Mike對自己愛理不理,心情低落,Max便帶她逛街散心,女生嘛,購物買衫扮靚靚就最開心,煩惱立即一掃而空。Madonna另有一首《Angel》成為第三季選曲。

除了《Material Girl》,Wham!的《Wake Me Up Before You Go-Go》響起時,是另一首讓筆者心中大叫「嘩好經典啊」的配樂歌曲,不知讀者是否都有同感。後來聽到Philip Glass的《The Grid》、《Satyagraha: Act II: Confrontation And Rescue》,也驚喜不已。

驚險與惹笑對照

談到本季最關鍵,也最叫人忍俊不禁的一曲,非《The NeverEnding Story》莫屬,當時可是到了危急關頭了,為了滿足小女友Suzie要求,讓對方唸出普朗克常數,Dustin在眾耳皆聽的情況下,尷尬唱出已成一代人集體回憶、一九八四年上映《魔域仙蹤》的主題曲《The NeverEnding Story》(Limahl主唱),後來Suzie也加入合唱,那種驚險與惹笑的對照,叫觀眾產生奇妙反差。想不到Dustin(Gaten Matarazzo)和Suzie(Gabriella Pizzolo)的歌喉也不俗啊(笑)。

對筆者來說,《怪奇物語》關鍵一曲,是英國前衞搖滾經典樂團Genesis前主音Peter Gabriel,唱出David Bowie的《Heroes》,就在Eleven讀了警長Jim寫給自己的感人家書後揚起,然後她和Joyce一家便一起駕車,搬離這個怪事、慘事多多的城鎮。「We can beat them, forever and ever. Then we could be heroes just for one day.」這個管弦樂化的版本,也曾在第一季出現過,當時正是大夥兒在湖邊發現Will的「屍體」後,心情糟透、驚惶失措,大家都想有「Heroes」前來打救。來到第三集,Eleven、Joyce以至眾人心目中的英雄,誰不畏凶險和異獸,勇往直前,不言而喻了吧。

(2019年7月26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9年7月22日 星期一

【電影】窮爸爸富爸爸


奉俊昊贏盡口碑之作《上流寄生族》,以一場黑色幽默的荒誕悲劇,道盡韓國貧富懸殊等社會問題,是精采的警世寓言。

窮爸爸金基澤(宋康昊飾)一家住在破舊公寓的半地下室裏,生活環境嚇人,不僅蟲蟻滿屋,當豪雨成災,屋內也注滿污水,戲裏其中一幕就講連場大雨後金家因為水滿之患,要到鄰近的體育館過夜,叫人震驚的是,當時這家體育館擠滿了無家可歸之人,當地同樣住在半地下室、同樣面對惡劣環境的貧苦大眾之多,可想而知,此情此景,很難不叫人心有戚戚然。也罷,香港蝸居劏居到處是,住戶只能瑟縮一角,不一樣都是生活逼人?

為了脫貧,窮爸爸一家千方百計在富爸爸朴社長(李善均飾)一家「寄生」,呃呃騙騙、害人害命樣樣齊,最後終害己,落得一場空。編導如此犀利筆觸,道破低下階層根本上流無力。然而最後窮孩兒金基宇(崔宇植飾)的終極願望,還是做個有錢人,把大屋真正據為己有,讓畏罪藏身地下室的爸爸,可以堂堂正正走出來重見天日,說到尾,還是錢錢錢,更覺可悲。

朴家大宅隱藏一個防災避難用的地下室,是一大妙筆,前後呼應窮爸爸的家,而朴家在不知情之下,早有窮人在家中地下室裏「寄生」,金家只是後來者──說穿了,窮人根本就是富人的寄生蟲,貧苦大眾──不,普羅大眾都為商界企業、地產商,永續打工,也就是在他們看不見、不為人知的地底(地下屋)、腳底(其中一幕三窮人躺進茶几底,卻以富貴夫妻在沙發上歡愉,來個嘲諷對照)苟且偷生,前提是:不要過界,否則連做隻寄生蟲都不行,不過這條界綫,由富人決定。

其實我挺喜歡那個結局,當然那是一個「攬炒」局,但那代表了無力上流的窮人最有力控訴。而金基澤第一次爬進朴宅地下室時,那種感同身受、幾近絕望的複雜表情,是很難從觀眾腦中揮去。

(2019年7月22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9年6月6日 星期四

【人物】村上隆大作戰

穿上鞋套,踏進大館賽馬會藝方,第二次闖進日本著名藝術家村上隆色彩鮮銳的花花世界,上一次朝聖之地,是二〇一六年東京森美術館的《村上隆之五百羅漢圖展》。這次能在香港欣賞其展覽,感覺截然不同,因為畫作雕塑分布不同展廳,很具規模,展廳也布置得精巧華麗,予人眼界大開也眼花繚亂的奇妙感覺,也因能夠親睹大師風采。



現於大館當代美術館舉行的《村上隆 對戰 村上隆》,由大館藝術主管Tobias Berger,以及挪威奧斯陸的阿斯楚普.費恩利現代藝術博物館總監Gunnar B. Kvaran,共同策展。訪問在大館賽馬會藝方三樓其中一個展廳「宇宙初生的啼聲」進行,為免踏污塗滿骷髏頭的地毯,我們穿上鞋套,小心翼翼,整個過程確有朝聖之感。

這個房間的概念,是「混亂」,細看不同作品的表達,便知道此區集可愛、傷痛、陰霾等不同情緒於一身,「這個展廳對我特別有意義。」因為他花了不少時間製作,應題的大型金箔雕塑《宇宙初生的啼聲》,就足足花上十年時間創作而成。是次展覽已醞釀兩年,他說,此時此刻在大館舉辦個人展覽,是很好的時機,甚至不諱言《村上隆 對戰 村上隆》是他其中一個最好的展覽。

《村上隆 對戰 村上隆》很耐看,超過六十件畫作及雕塑,分布不同藝術展廳各處,就連外面那個監獄操場,都放置了相當搶眼的《Kaikai》和《Kiki》,這兩件淘氣的銀色雕塑作品,可是村上隆於凡爾賽宮展覽後首次戶外展出的雕塑作品。不同展廳築起不同展區,各有主題,展室從地毯到牆壁,都有村上隆的獨特設計和布局,有的綿延畫作的構圖,筆觸伸延到牆壁去,令作品與空間更有一體感。

一樓既有「法蘭西斯.培根」、「Tan Tan Bo習作」,也有「種滿」村上隆拿手好戲太陽花的「超扁平花朵」,F倉展室則有塗上金色的「圓相」,觀眾或有壯觀之驚歎。很難布置吧?「也不是啊。」他搖搖頭,笑了起來,稱就像其他展廳一樣,他跟相關製作團隊已經合作了六年,大家都有很好的溝通。

在二樓的「服裝」展區,觀眾可以看到以他造型製作而成的模特兒公仔,穿上奇裝異服,扮鬼扮馬,這八套色彩繽紛的服飾,更是首度公開展出;三樓設有「宇宙初生的啼聲」和「藝術家收藏」展室,後者展出他多年收藏的藝術品,包括日本著名攝影師荒木經惟、「超扁平」(Superflat)藝術家高野綾、青島千穗等作品,原來這次已是他第五次展出個人收藏。

村上隆是香港的常客,「大概一年來四至六次吧。」他每次都參與不同活動,「十分忙碌!」其中一次便是《巴塞爾藝術展香港展會》吧,我們經常在現場把他「野生捕獲」。談到《巴塞爾藝術展》,他說其巴塞爾展會是第一位,第二位就是香港展會。怎樣比較香港與日本藝術市場?「日本藝術市場是Nothing!香港藝術市場很大,這裏是我的市場。」

村上隆約於二〇〇〇年代開展「超扁平」運動,迄今已歷煉二十載,「我相信我自己,畢竟『超扁平』這個詞彙是由我開創的,我仍能生存。」這個藝術運動仍在革命中?「我不知道,大概已不是同一樣子了吧。」

「超扁平」其中一個關鍵詞,是日本動漫,村上隆在訪問中提起以香港為景的《攻殼機動隊》,還有其中一位最喜歡的漫畫家大友克洋,彼此認識嗎?「會打招呼,但不是朋友啦。」他說,在日本文化界,地位最高的是漫畫家,其次是動畫導演,然後是遊戲設計師,「藝術家是最低的!」為甚麼?漫畫家和畫家,追求的都是繪畫藝術吧?「我都不知道!」他無奈地說。

除了是著名藝術家,村上隆還於二〇〇一年創辦Kaikai Kiki公司,其中一項業務是管理年輕藝術家,人氣愈來愈盛的Mr.,便是他其中一位得意門生。怎樣平衡個人創作和經營公司?他聳聳肩,指兩者都是日常工作,「如果坐在這裏的是一位電影導演、時裝設計師,人們大概不會答這個問題。很有趣吧,一般人總是覺得,要站在畫布前畫足一整天,才叫藝術家。其實藝術世界已變得不一樣了。我覺得做藝術創作和經營一家公司,是一樣的,都是要跟許多不同的人合作。」

《村上隆 對戰 村上隆》把村上隆不同創作面相展示出來,你也準備好從一個展廳跑到另一個展廳,追逐這位藝術大師的創作步伐?

(2019年6月6日,副刊E05.Art

2019年6月5日 星期三

【音樂】南島小店

遊南丫島的密度不算高,大概一年一兩次左右,近年每次到這個小島去,總會探訪「南島黑膠」。



數年前已發現南島黑膠,當時店子還設在地舖,老闆很熱情,跟他談音樂,一聊便停不了,老闆不時有好介紹,即席把唱片放到唱盤上讓我試聽,合心水的話,我統統買下來。每次都待上一個多小時才願走,這家唱片店,成了我在島上主要逗留之地。城市人得搭船才能抵達,南島黑膠真箇是隱世小店。

後來南島黑膠從地鋪遷到樓上店,事前老闆還跟我WhatsApp,問問客人意見,我覺得沒所謂,反正位置相距不遠,而且熟客肯定不介意稍移玉步再度拜訪。

南島黑膠喬遷大吉,我卻因事忙久久沒有再訪,然後便傳出老闆抱恙的消息,店子現由他的太太看顧,我在WhatsApp為他打氣,往後有次踏足南丫島,摸上店舖新址去,卻碰巧吃了關門宴。

然而,再訪南島黑膠之事,一直放在心頭,上周雖然天氣仍然不穩,我趁着空閒,還是渡船去了。還沒踏上樓梯,已聽到樓上傳來音樂,知道這次不再摸門釘了,便心情興奮地拾級而上。

南島黑膠鋪面空間不算大,但布局企理,唱片分類清晰,樂迷大可按圖索驥,慢慢尋寶。跟老闆娘打了招呼,告訴她曾在該店昔日地鋪流連,她笑說難怪覺得我面善。我跟她談起老闆,知道他仍然抱恙在家,慰問一番,也鼓勵她要好好加油。

不過,最好的鼓勵,便是愛惜這家店子,我幾乎翻遍了店內的唱片,找出心頭好,又聽過她的唱片推介,乖乖付錢。

期間下起大雨來,淅瀝雨聲為店內播放的音樂混音,這家店子成了我暫時的避雨亭,外面世界,離我更遠了。

唱片店也好,書店也店,其實小店從來都是一個人的安全屋、避世所。

(2019年6月5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