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7日 星期四

【電影】燃燒吧!存在與虛無


村上春樹著作不少,但改編成電影的作品卻不算多,然而每次都總能掀起話題,最新一套,是改編自村上春樹短篇小說《燒穀倉》(也有譯作《燒掉柴房》)的《燒失樂園》,由南韓導演李滄東事隔八載再執導演筒,把原著的日本情境移植到南韓去了,既沒Lost in Translation,也無違和感,迷倒一眾村上迷。

雖說村上春樹的文字世界難以影像化,但作為他的讀者,一直以來都會期待相關影像作品,好像市川準的《東尼瀧谷》(二○○四年)、Robert Logevall的《神的孩子都在跳舞》(二○○七年),以及法籍越南裔導演陳英雄的《挪威的森林》(二○一○年),現在加上《燒失樂園》,哪一部最合心意?說起來,似乎外國導演更有興趣把村上春樹的作品改編。

也得說說《燒穀倉》/《燒掉柴房》。這個收錄在《螢火蟲》一書的短篇作品(點題作《螢火蟲》正是《挪威的森林》的創作雛形),筆者很早就接觸到了,並一直視之為最喜愛的村上春樹短篇,對於故事裏的隱喻與留白、神秘感和速度感,統統感到非常着迷,然而,歡喜歸歡喜,卻從來沒有想像過能夠欣賞到其改編電影,於是當知道李滄東要拍攝《燒失樂園》時,除了意料之外的興奮,還對於大家都愛上同一小說,有點臭味相投的共鳴。

雖然如此,既然原著也是自己鍾愛的作品,愈接近觀賞《燒失樂園》的日子,便愈擔心改編質素起來,也怕先入為主的觀念會影響觀影情緒,過分「捉錯處」、比對原著細節就不好了。幸好最後仍能看個痛快和滿足,欣賞到一場好戲。

導演承襲原著故事的氛圍和創作特質,其電影、視覺以至文學語言,好像隱喻、關聯、對比等等,都運用得好,文學家出身的李滄東是有功架的。故事亦發展流暢,可能有原著的框架承托,不失控的話應不太會走樣。

特別對其中兩段(找廢棄溫室、殺人後),揚起糅雜重低音(全片其中一個Keyword)和非洲神秘音律,印象深刻。當然眾人吸服大麻後,女主角興之所至赤裸上身跳舞時,適時響起爵士音樂,亦很村上春樹。

也談談改編。換上南韓現況、生活處境,完全沒有違和感,甚至多了些趣味(譬如鄉下子弟、南韓「廢青」的日常生活和面對的事情等等),也同時讓人認得到原著整具骨骼。電影中當然有更多的隱喻提示和聯想,以及對部分細節的闡述(如剝橘子),但算克制,保留了原著的留白神韻。電影篇幅稍長,難免有創作部分,尤其是結尾,幸而仍算合理。冷峻氣氛應該是過之而無不及。

再來的,便只剩下是否擺脫得了原著情意結──既然珠玉在前,筆者還是不太能承認這個結局(笑)。一想到這裏,我便只好視《燒失樂園》為一套全新創作(事實如此吧)——如果以此心情觀看,《燒失樂園》仍是一套好電影,李滄東成功把握時代的虛無與孤寂,讓當下社會年輕人的不安、憂鬱、疏離、躁動、殘酷,悉數表現出來。

對了,我看原著時,一想通那個「關鍵隱喻」(有看原著、電影的讀者應該知道我說甚麼吧),是真的有毛骨悚然起雞皮的感覺,沒看原著的,看這戲時又有沒有一樣情緒?若否,只講餘韻、聯想、意境,或許便是原著更值得欣賞的理由。

(星島日報,2018年12月27日,副刊P05.藝文薈.Art

2018年12月20日 星期四

【人物】袁富華 得獎後再出發

憑《翠絲》男人身女人心老乾旦「打鈴哥」一角,勇奪第五十五屆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的袁富華,得獎後初踏舞台的,是香港話劇團《好人不義》的演出。

沒有宗教背景、視宗教為哲學的他,在劇中飾演牧師張宇,難度未必就比粵劇乾旦低,而劇組設計出來的兩面台,「很難行!演員要很Alert。」

獲獎後,更多人認識自己,在舞台上受到更多注目,已經感到壓力吧?他笑了笑,點點頭,「有,但壓力不完全來自金馬獎,而是自己已入行多年,想把角色演得再好一點,在藝術路上多做些甚麼。」

藝術路上,袁富華在得獎後,再出發。



《好人不義》由鄭迪琪編劇、陳焯威執導,去年首演時廣獲好評,主演之一的吳家良,憑演繹患有認知障礙症的徐福一角,獲提名第四屆《香港小劇場獎》優秀男演員,袁富華則在首演和重演之間,摘下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獎,這些都為重演予人更多期待。

「我很渴望重演,可以把首演時未必完善的地方,雕琢得更好。」他演繹的張宇,在本來的教會出了些狀況,回流到成長地,嘗試尋找關於宗教和價值觀問題的答案,卻被捲入一宗疑似傷人案,在抗爭中陷入兩難局面。「我跟張宇一樣很多話說,但不像他那麼沉實,反而比較大情大性。雖然年紀大了漸趨沉實。」

重演版本由原班人馬再度上陣,這次場地大了,仍然迎來兩面觀眾,其中一個調整方向,是他想加強跟兒時好友何昌的友誼,「這個固然是重點,其實首演時已經在做了,這次發覺兩人關係還可以加以深化,他們破冰後,關係可以去得更遠,談笑間可以更加輕鬆,這便能對比、反襯出後來二人理念相左、關係決裂後的沉痛感覺。」再次演出,創作情感也能沉澱,從而覓得新的切入點,「社會也在轉變,我們也能把新看法放進角色裏。」

該劇以「義」入題。近年社會發生太多事情,公義,還存在嗎?「好難定義,很難答。」袁富華說:「《好人不義》講的就是那回事:我的公義,不同於你的公義,不同角色有不同公義。」他又談到《翠絲》,「我們(劇組)有談過,不是要為性小眾發聲,而是想大家多去認識,如果不認識就標籤、打壓,那就有問題了。你不接受也沒問題,這是你的權利。」《好人不義》也有角色未清楚了解事情,卻拿着審判別人的權柄,「他最後會找到一個平衡點。」

無論如何,演戲於他,是最着緊的事情,「哪怕只是一個很小的角色,都想拼命演好他。」他說,這是每一個創作者都應該抱持的態度,既然得到金馬獎是意料之外的事,他就把壓力轉化為動力,提醒自己,要做得更好、要再做得更好,「不要辜負其他人。」獎項,得來不易,是很多人的愛護成就出來,「有些人比我得獎更開心。這是獎項背後給我的最大意義,不能辜負他們的期望。」他現在對自己的要求,便更嚴謹了,「我要再做一些好的作品出來。這不是為了突破自己,而是藝術創作的表現。」

得到金馬獎,大概更多人會對他的銀幕演出感到興趣和期待。他覺得電影和舞台劇都是藝術創作,只是媒介不同,這也是他涉足影視劇三棲的想法。「我可以把舞台做到的事情帶到電影去,也可以把電影做到的事情帶到舞台去,這便是很好玩的Crossover。」譬如電影導演以不同鏡頭拍攝演員,演員只須知道鏡頭是甚麼,便能調節演繹的集中點,但舞台沒有鏡頭,如想觀眾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手,他便要多做一些手部動作,即是說,他作出了鏡頭選擇。「電影、舞台劇都做,我有更多『架生』。」

接下來,演甚麼?「隨緣吧。只要是好角色。」說得太好,只要是好角色,哪管是男是女、是電影還是舞台劇,觀眾自當欣賞。

(2018年12月20日,星島日報,副刊P05.Art)

2018年12月10日 星期一

【電影】肉體恐怖

小時候看的恐怖片,好像特別恐怖,《變形人魔》(一九八六年)就一直是我其中一套印象最深的恐怖片,戲中科學家主角以自己做人體實驗,卻意外地跟蒼蠅的基因融合,然後逐漸非人化、蒼蠅化,他的異變過程十分核突,全身長毛、牙齒指甲陸續剝落,背脊甚至伸出翅膀,最後不能自已,實在叫人慘不忍睹,試問小孩子看見如斯可怖情狀,怎麼不會發噩夢!



後來才知道,《變形人魔》原來是David Cronenberg重拍一九五八年的同名電影,雖然這也無損其在我心中的獨特印象,而導演的名字,還有他著名的「肉體恐怖」(Body Horror)創作手段,也被我牢牢記住了,然而卻對他較近年的作品如《危險療程》(二○一一年)、《墮樂迷城》(二○一二年)等電影不怎樣着迷。幸好今年的第二屆《「溝」電影節》選映了他一九八三年舊作《猛鬼勾魂》,豈有不作座上客之理?

《猛鬼勾魂》是比《變形人魔》更早期的作品,雖然製作規模明顯不及後者,亦見導演想方設法盡「肉體恐怖」之能事。《猛鬼勾魂》不見鬼與魂,窮凶極惡、化身夢魘的,反而是當年剛剛普及的錄影帶,導演着力拍出人類對科技的不安與恐懼──於《變形人魔》血淋淋的描繪人與昆蟲的融合變異,在《猛鬼勾魂》則讓主角跟機器交融糾纏,譬如「開肚」插入錄影帶、右手與手槍連成一體、人與電視機合二為一,還有因看過Videodrome節目產生的各種駭人幻覺等等,也夠嚇人,成就一場錄影帶/錄像殺人事件。

雖然年代久遠,《猛鬼勾魂》也似有現代連繫,好像主角戴上頭罩觀看錄影片段,真實虛擬兩不分,不就像今天的虛擬實境感官模擬?戲中所述的Videodrome節目,暴力、SM、殺人兼而有之,而且真假難分,亦似近年在主流引起話題的深網內容(後者當然更邪惡)。科技儘管不停進化變樣,談到觸碰人類最心底裏的恐懼源頭,還是有着出奇的貫徹性。

(2018年12月10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沿圖有話)

2018年12月6日 星期四

【人物】白先勇 在校園栽牡丹

十多年前,青春版《牡丹亭》首次踏上台階,在背後策應的著名作家白先勇的名字,從此跟崑曲緊緊連在一起。自稱「崑曲第一義工」的他,對崑曲的鍾愛與熱情,從字裏行間、眉梢眼角,統統都能表現出來──「崑曲是中國文化裏的瑰寶」、「校園版《牡丹亭》那個判官,大花臉,很不容易」、「年輕人對中國文化的覺醒」,說得興奮,舉手投足,很難不受他感染。

白先勇教授這趟來港,不僅為了校園版《牡丹亭》在香港中文大學(下稱中大)的演出,還主講多場關於崑曲的講座,這些年來,他便是這樣跟港人分享心中所愛。

跟他談崑曲、《牡丹亭》,得從一九四五年說起。不足十歲的他,在上海美琪大戲院第一次看崑曲,那時正值梅蘭芳復出,與俞振飛合演《牡丹亭》中的《遊園驚夢》。「小孩子甚麼都不懂,但覺得好奇、好看;音樂還記得很清楚。」想不到他自此便跟《牡丹亭》結了幾十年的緣──不,他糾正:「結了一輩子的緣。」他說對《牡丹亭》愈來愈喜歡,在青春版《牡丹亭》之前,便曾在台灣製作過《牡丹亭》折子戲,也寫下小說《遊園驚夢》,曾被改編成話劇,在台灣演出,「有很多人說,第一次聽崑曲,就是從我的話劇聽到的。」

說起來,青春版《牡丹亭》的緣起,跟香港大有關係。二○○二年,他獲邀來港,為中學生講崑曲,他說時忽然講廣東話:「要同細蚊仔講廣東話,點算呀?仲要兩個鐘頭講崑曲?個個瞓晒覺啦。」他遂心生一計,找來四位演員一邊示範,他一邊講解,結果反應很好,「中學生都聽得那麼入神,便想,不如就製作一部年輕的《牡丹亭》,既讓年輕演員接班,也把年輕觀眾拉回來。」

二○○四年,白教授牽頭策劃的青春版《牡丹亭》終於首演,這十餘年來,於內地、香港、台灣、新加坡、美國、英國、希臘等地,巡迴演出逾二百場,培養了青年演員與數十萬計的青年觀眾,成功定義了崑曲新美學。青春版《牡丹亭》後,去年白教授又籌劃校園版《牡丹亭》,「第一次把青春版《牡丹亭》帶到北京時,百分之九十八的學生,是沒看過崑曲,他們覺得崑曲是爺爺奶奶看的;十多年後,內地十幾所大學的學生自己組團演出,你看轉變有多大呢!」他說,這是他多年來把《牡丹亭》帶進大學的成果。

現在的校園版《牡丹亭》,促成了一場京港聯合匯演,剛於上周在中大演出,劇本就以江蘇省蘇州崑劇院青春版《牡丹亭》為藍本,白教授邀請了三位學習崑曲的中大校友:袁學慧、張靜文及鄒焯茵,她們都是首次參與校園版《牡丹亭》的演出,早前更特意到崑曲發源地蘇州學藝,她們聯同由北京大學及北京十多所大學學生組成的表演團隊,聯袂演出。

「我們從海選挑出四個杜麗娘、兩個柳夢梅、兩個春香等等,還有樂隊。」他興奮地說,這班表演者的學業背景跟崑曲無關,有的唸電腦科學、工程,有的讀心理學、國際關係,充其量只是曾經參與學校裏的京崑社而已,「他們都是有興趣、有一點根基,但不是專業。」演崑曲,唱做唸打,難度甚高,真正演出,只喊一句「有興趣」是沒用的,他們不敢怠慢,聘請了青春版《牡丹亭》主要創作團隊和表演團隊,給校園版團隊進行藝術指導,「是一對一教的。」這不就等於青春版《牡丹亭》的校園延伸?白教授憶起校園版《牡丹亭》於今年四月十日在北京大學首演,二千座位座無虛設,「沒想到他們演得那麼有模有樣,很驚喜,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說,最有意義的是,一直以來中港台大學生的表演藝術都以西方為主,「這次他們演得那麼好,是對中國文化的覺醒──發現自己的文化原來那麼美,非常驕傲。」

青春版《牡丹亭》曾在二○○四年、二○○六年來港演出,現在校園版《牡丹亭》也來了。比較內地、台灣,香港學生或對崑曲感到陌生,也不一定都聽得懂普通話,但他聽罷搖搖頭,「你看意大利歌劇,難道也懂嗎?他們的歌唱美,還是欣賞得到的。」年輕一代應該怎樣欣賞崑曲?「很容易,一看就喜歡了,因為唱腔美、扮相美、文學美、舞蹈美。」

除了《牡丹亭》,他還重新製作了《玉簪記》、《白羅衫》等等,還有哪齣崑曲想要改編?「哎呀,太多了!」他叫了起來,想了想,還是說了《長生殿》的名字。青春版?他打趣地說:「《長生殿》不是『青春』,是『長生』吧!」他便是這樣繼續走着崑曲文化傳承之路,任重道遠。

(2018年12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P05.Art)

2018年11月23日 星期五

【音樂】平行時空的流行曲

量子力學、弦論、平行時空等等,本是深奧物理論述,多得不同流行文化將之推進普羅大眾層面,艱深學問不再遙不可及,甚至成為流行詞彙,叫人敞開想像宇宙。我們都在電影、電視劇看過太多平行時空情節,也有不少流行曲信手拈來平行時空概念,或談情說愛,或孤高自況,好讓樂迷遨遊千里之外,幻想無窮。

讓我們先把時間軸撥到六、七年前。還記得二○一二年世界末日之說嗎?當時不少音樂人、樂團,紛紛以此為題創作歌曲,五月天第八張錄音室專輯《第二人生》,便收錄了多首相應作品,其中《2012》就有平行時空畫面:「摘一顆星星,要蓋高樓;愛一種自由,燃盡石油;追一種富有,卻要揮霍所有,寄生地表的蟲」、「地球還殘喘,人就創作末日,又何必等到,上帝沒收」、「如果,你在,倖存的平行宇宙,請記得我曾這麼預言過,這首歌預言過」。筆者直到今天還在埋頭苦幹捱世界,寫文章趕死綫,世界終歸還未末日,是應驗了詞中「倖存的平行宇宙」吧?某一(多)個世界已在二○一二年終結了嗎?然而,有誰真的受到這首歌感召,憐憫殘喘地球,不再揮霍所有,不做寄生地表的蟲?

《2012》是少數不以愛情為主旋律的同類作品。跟穿越時空、回到未來過去不同,平行時空的故事,發生在另一個時空,即使相同的時、地、人,或會導致不一樣的結果。愛情是流行曲長青題旨,填詞人一講平行時空,十之八九離不開:縱使這個世界開不了情花,仍盼望在另一個世界終能結果,就當是心靈慰藉好了。

九把刀原著、執導的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是一個叫觀眾憶想過去、情竇初開的校園愛情故事,跟科幻扯不上邊,卻以電影歌曲傳遞平行時空念頭,好像胡夏演繹的主題曲《那些年》:「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平行時空下的約定,再一次相遇,我會緊緊抱着妳」,築起了這邊廂錯過、那邊廂把握的希冀。飾演女主角沈佳宜的陳妍希演唱的《孩子氣》,亦有呼應:「直到那天喚醒,平行時空的夢境,月光灑滿回憶,我們在星空下相遇」,男女主角的故事,不就在兩首電影歌曲的平行時空場景延續下去嗎?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有胡夏《那些年》、陳妍希《孩子氣》,為電影故事展開浪漫的平行宇宙,Frandé(法蘭黛樂團)演繹的《鬥魚》電影版片尾曲《我們一定會再相遇》也有類似寄語:「在另個平行的宇宙裏,會不會有熟悉的身影?」、「假如世界能擁有記憶,這裏和那裏,合而為一,你留下的殘影,變成清晰,就再不用,懵懂地,捕風捉影」──這裏那裏、相遇不相遇、發生未發生,只得一個宇宙,怎麼能一一屬意成真?

以平行時空入詞的歌曲,在台灣實有不少,也有的開宗明義用來命名,好像黃鴻升的《平行時空》、林正的《平行宇宙》、hush!樂團的《給平行宇宙的你》,張惠妹舊作《姊妹》也有一首「姊妹作」《姊妹2016》(平行宇宙版),女孩與機器人在二○一二年發表的專輯亦叫作《平行宇宙》。跟女孩與機器人一樣名字滿有科幻感的台灣樂團,還有宇宙人,他們的《一萬小時》是這樣唱的:「過了多久的時間,我們走入了平行世界」、「我要變成你的樹,用葉子親吻你的臉,讓土壤喝乾你的眼淚,讓我吸收這一切」、「讓我完成有你的世界,一萬小時只是個起點」,在那個平行世界裏,「我」不再是人類,而是「你」的樹,想想也有趣。

香港流行曲,偶見平行時空的科幻蹤影。周國賢在《時空》,道出「明日在那裏,再望向這裏,怕那一位較這一位更唏噓」、「一個人平行時空怎去面對」的百年孤寂;許志安的《晚安》,「不理會誰人抱你,從平行時空中,仍然遙遙祝福」,自製浪漫;鄭秀文的《千年如一日》,「整個世界都經過,你於平行時空找得到我」,追求愛情,主動還是被動,分不清了。

平行世界,不一定就是錯摸愛情的最後入口,還可以是高呼與眾不同的自況。1976的《地下社會》:「也許你曾經聽說,我從遙遠地方來,從遙遠地方來,另一個平行宇宙,和這個世界不同,我知道入口」,還有Tizzy Bac的《群-Murmuration-》:「我迷失所屬的群,不被紀念,不被找尋」、「在這平行的宇宙,有時得要,各自往前」,來自另一星球、不合群,又如何?哪一個時空、宇宙也好,最重要的,是懂得我走我路。

(2018年11月23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8年11月7日 星期三

【小小說】食物丸

爸爸看見女兒穿上校服匆匆跑出房間,奔往大門,便叫了起來:「喂喂,吃了早餐沒有?」

女兒歎了一口氣,雖不願意,還是快步折返回到客廳,右手撿起枱上一個小盒盛着的一顆丸狀東西,拋進口中,左手握着水杯,大口大口的把水灌下去。爸爸見狀,滿意地點點頭,但看着女兒走到大門的身影,又叫了起來。

「又怎麼了?我快遲到!」女兒回過頭來,露出一副很厭煩的表情。「今晚回來吃飯嗎?」女兒續以不是很好的語氣回話:「應該會吧。」

她說罷自顧自拉開大門,臨行前拋下一句:「都甚麼年代,還講『吃飯』!」然後「啪」的一聲把門狠狠地關上。


其實爸爸是有回應的。「青春期就不用吃飯嗎?」只是這句話是對着空氣說。

媽媽這才從「廚房」走出來,「你知道她說甚麼吧!」現代家居,沒人做菜,「廚房」大概只剩下裝飾的作用,但大部分家居仍然保留「廚房」,其最大的功能,就是容納那部不算小巧的家用製丸機。 

「我明啊。」爸爸盯着智能餐桌的屏幕,讀新聞報道,「但正如我們仍然稱呼寫作為寫作,那不代表我們還是用寫的。」媽媽懶得跟他辯論,「你有你道理。」但你不用年輕人的語言,又怎樣跟他們溝通呢?這句話,她就沒有說出來。

「喂喂,媽媽。」爸爸忽然想起甚麼,望着坐在枱子另一端,跟他一樣盯着枱面屏幕看網頁的她,說:「既然女兒今晚回來吃飯,不如我們做菜吧!」媽媽反了反白眼,「才不,又不是你做菜,那麼討厭的幹活,我才不會做。」

她想了一下,又道:「更重要的是,現在你到市場買回來的食物,無論是肉類蔬菜還是水果,營養價值存疑就不用說,來源不明更是一個大問題,你不會不知道現在的污染有多厲害,農作物實在不能再碰了。這也是我們花那麼多錢都要購買製丸機的原因。」

製丸機不僅能把食物製成丸狀,方便食用,還有檢測營養的功能,清除毒素就不消說了,不足夠的營養素,甚至能化學合成出來,於是人們吞進一顆丸,已差不多足夠一天的營養。

爸爸兩手一攤,「天天吃丸,好悶啊!」媽媽雙手叉腰:「你別要學着爺爺嫲嫲輩才會說的話好不好?我們都是食物丸年代誕生的一代。就算是爺爺嫲嫲,他們年輕時不也開始接觸各種各樣的藥丸嗎?我記得他們說過,從前甚麼靈芝丸、維他命丸、精華素等等,都被製成一顆顆藥丸。也就是說,最有營養價值的保健產品,都是丸狀物,他們單靠食物已不能攝取足夠營養。地球長期受到嚴重污染,過去幾十年,農作物、農產品等等大大失收兼有毒害,人工化的食物丸變得愈來愈普及化,十多年前研發出來的家用製丸機,真是本世紀最偉大發明,不必到餐廳和商店才可購買食物丸,我們足不出戶也能自製食物丸,只是味道款式沒那麼多而已。」

媽媽這時把一顆丸拋到口中,她早已練得不用服水也能把丸吞下的能力,爸爸卻練極都練不好。「你吃甚麼?」媽媽說:「咖啡丸,你不喜歡的了,所以沒有預你一份。」爸爸不服輸,「我只是不愛咖啡味道,咖啡因還是需要的,製丸機不是有除掉味道,甚至配加其他味道的功能嗎?」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廚房去,媽媽在他背後碎碎唸:「都不明你,除掉咖啡味,為甚麼還要吃咖啡丸!」爸爸聽得見,「你有甚麼了不起,你吃的咖啡丸,咖啡味道不也是合成出來!」媽媽真的不想爭辯,只低頭看枱面屏幕去了。

晚上六時,女兒回家了。「走,我們出外吃飯!」爸爸發號施令,大踏步出發,女兒望着媽媽,媽媽搖搖頭,敬以一記無奈的表情。他們仨一起走到街上,轉過幾個街口,來到一個空置的店子前。

爸爸張大嘴巴:「咦,這家餐廳呢?結業了?」女兒歎了一口氣,「上月不是告訴過你,這一區最後一家仍會做菜的餐廳終於結業了。其實算很厲害了,都堅持到這個年頭。試問現在還有誰要懷這種舊?還有誰不愛吃快速、有效率又健康的食物丸?」

爸爸失望極了,「那麼這一區還有甚麼餐廳?」女兒氣定神閒:「放心,這一區有十多家食物丸餐廳。」聽見食物丸,爸爸已沒了神采,「有……中式的嗎?」

女兒大叫:「甚麼中式西式呀,餐廳就是甚麼款式都有,食物丸而已,按個掣就能把味道調校出來。不過如果你對味道那麼有要求,我知道有一家在調配味道方面是特別出色的,來,跟我走吧。」

媽媽先爸爸一步趨前,跟在女兒身後,本來一直帶路的爸爸卻走到最後,聽着兩母女談話開玩笑。「真有你的,連哪家餐廳較出色都知道。是誰帶你去的?」「不告訴你,哈哈哈!」

高級餐廳裏,爸爸看着餐牌──蒜蓉芝士焗波士頓龍蝦、清蒸龍躉、香烤西冷牛扒、韓式炒雜菜,都很吸引,花多眼亂,女兒的確好介紹。「不如就全都點來吃吧。放心好了,我們會調校一人分量,而且這裏是人頭收費,不計算食物丸數量的。」

穿着筆挺西裝的侍應好像看中他的心事,女兒第一個叫好,「請問想分開上還是一起上?」女兒和太太很快就決定了,他也不執輸,舉舉手:「我跟女兒一樣分開上吧。」

侍應很快就捧來三個碟子,分別擺放到三人的桌子前,爸爸看見他的碟子上盛着四顆食物丸,有大有小,分別是橙色、白色、啡色和綠色,有的是圓圓的,有的是方形的,而啡色那一顆,也實在像極了朱古力。

女兒已急不及待地把橙色的一顆吞服,「嘩,好好味,龍蝦的鮮味很突出,我甚至感受到那爽脆的肉質!」媽媽笑了,「不懂裝懂,你有吃過真龍蝦嗎?」女兒反駁:「都甚麼年代,還說甚麼真的假的,食物丸不就是真的嗎?」

爸爸把橙色丸吃掉,卻一點龍蝦味道都吃不出來──他年輕時可是真的吃過龍蝦,雖然也只得一次而已。但他沒有說話。

媽媽的碟上只得一顆食物丸,比父女兩人碟上的食物丸都要大顆──她是請侍應「一起上」的。她利落地吃過丸子,「我吃完了,你們快吃吧,不要浪費時間!」

爸爸跟女兒對望,雙雙露出不情願的表情,然後還是把三顆丸一併吞服,媽媽繼續發揮她的嘮叨本色:「反正都是吃進肚子去,都不明你們為何會選『分開上』……」

(2018年11月7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

2018年10月24日 星期三

【小小說】地球移民者

作了多個詳細的身體檢查後,她在「醫院」逗留了差不多兩個小時,醫生才有空接見她。「沒辦法,今天有太多預約了。」她作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表情,她記得去年的檢查也是這麼樣,也沒辦法,他們的醫生太少了。

「來了地球那麼久,適應了嗎?」

醫生低了低眼鏡,以他一對老花眼睛,讀着拿在手上的她的資料,才知說錯了話:「噢,你是地球移民者的首批第二代。」她點點頭,本想糾正醫生的說法——我是第一個第二代,但免得花唇舌解釋,便止住了話。這種性格,她跟移居的這個國家的國民太相似了。

醫生仔細看了她的檢查報告。「很正常,很健康。不愧是第二代。」老實說,她對於第二代這個稱呼很不以為然,而眼前這位老醫生,已經在短短幾分鐘內說了兩次。她忍不住說:「我的確是第二代,但也不用那麼強調吧。」

醫生望着她,遲疑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似乎覺得她跟這種年齡的地球女子一樣敏感和倔強,「別誤會,我這樣說只是純粹對應你的身體狀況。你應該知道,我們的第一批移民先鋒,早於二十多年前就來到地球了,但在這五百人中仍然活命的,只有不足五十人,我也是其中一個。對了,你的雙親還健在嗎?」她搖搖頭,父母都在不足一百歲就死了。

醫生點點頭,接着乾咳了一下——這種人類可有可無的小動作,他似乎學得很熟。「你知道我們在本來的星球平均壽命是多少?一百五十歲。六、七十歲只算是中壯年而已,我們的移民者大多是這個年齡。」她不惑:「為甚麼我們來了地球後,會短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壽命?」

醫生托了托眼鏡,說:「還不肯定,但這兒的空氣、水質、輻射,還有來地球前做的移民手術等等,可能都對我們的健康構成影響。我們從前就至少不會患癌症和皮膚病,這是來了地球後的事情。」

她留意到醫生的手臂有一處紅紅腫腫的。她也知道,醫生說的手術,是讓他們可以完全適應地球的空氣——儘管他們無論在外觀上還是身體結構上,都跟地球人無異──這當然也是他們試驗移民地球的最大原因。

「就是因為有那麼多不明因素和風險,我們一開始是被禁止生育下一代的。」醫生說時望了望她,彷彿要怪責她的父母不守規則似的,然而他忽然語調一轉:「但也倒好,有了移民者第二代,我們可以做的分析也就更全面了,現在我們知道,第二代在各方面的身體質素,都比第一代健康,這證明了在地球出生的第二代,更能適應地球。至於是否可以更長壽,那就要至少多等八十年了,但這個我大概沒法見證了。」她點點頭。她也只有點頭的分兒。

「你的健康完全沒有問題,接下來我想多了解你的生活以至心理狀況。」他們的醫生,除了身體,還會作出心理評估,是很全面的醫療科學專家,而她也知道,這種每年一次的健康檢查,是她作為地球移民者的責任,除了個人健康,她還有義務為她的星球,作出移民地球的各種分析。這個移民先導計畫大概會進行五十年,他們當局屆時會根據這些分析和評估,決定是否全面移民,那時候,異星人入侵、殖民戰爭,或許是無可避免。

她還是把自己的近況,包括剛以優秀成績考上大學,告訴醫生。「跟你的繼父母相處融洽嗎?」她點點頭。「他們是我父母的好友,待我如親生女兒一樣。」父母離世後,當局為她分配到了另一個家庭去,雖然對他們來說並沒有家庭觀念,但為了要在地球生活,入鄉隨俗,還是有個家庭一切會易辦得多。

醫生一直點頭,也在報告上不停書寫,文字當然是地球人都看不懂的外星文字。「最後,還是那個問題:你對母星有甚麼感覺?」她想也沒想便答:「我愛母星,雖然沒有在那裏待過,但母星才是我的家,我隨時作好回去的打算。」

醫生壓低聲線:「如果我們有天要放棄地球?」她答得同樣利落:「完全沒問題。移民、殖民、開戰、毁滅、撤退,一切遵從當局決定。」評估結束,她再一次離開在普通人眼中只是一幢平平無奇商業大廈的「醫院」,明年再會。

她當然不會跟醫生說,她正跟地球人拍拖,她早已視地球為家,如果兩個星球真的開戰,她會毫不猶豫倒戈去。狡猾、假裝、說謊等這些地球人才有的特質,第二代也是遠遠比第一代優勝。

2018年10月24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8年10月19日 星期五

【音樂】坂本龍一 鑑賞指南

早前買下日本雜誌《SWITCH》以坂本龍一為封面的一期(二○一七年五月,Vol.35 No.5),才歡天喜地了一陣子,內地雜誌《知日》出版的第五十二彈《知日.BGM之魂》特集,坂本龍一也登上封面人物,看着當時發現雜誌的地點──澳門「边度有書.有音樂」那幅「貼堂」了的坂本龍一海報,購物氣氛實在太濃郁(藉口!),便乖乖將之帶回家,然後跟《SWITCH》很有型的放在一起。



《知日.BGM之魂》主題是「日本配樂完全鑑賞指南」,坂本龍一只是其中一個主角,其他訪談人物,包括同樣鼎鼎大名的久石讓、梅林茂,還有曾跟新海誠合作了多套動畫的天門等等,內容闊度與深度一樣寬廣,厚厚的一大本,叫樂迷滿足不已,也讓人欣賞製作團隊的用心──特別是在今天紙媒衰困的狀況。

記者可是專誠遠赴美國紐約西村坂本龍一KA+B工作室,叩門拜訪「教授」的,除了一問一答口述筆錄,還拍下多幅他在工作室的照片,皆有珍藏價值,與那期《SWITCH》也攝於紐約工作室的「教授」照片對讀(可惜筆者不諳日文),太有趣味了,當然後者還刊錄他走在紐約街頭的畫面,予人更立體了解他在紐約的生活。但談到珍藏價值,《SWITCH》收錄的「教授」年輕時昏黃舊照,更是難得一見。

他在訪問跟記者暢所欲言,甚至談到鮮為人知的父親──坂本一亀,「我父親跟三島由紀夫是舊識呢。」何止舊識,任職出版社的坂本一亀,正是三島由紀夫編輯,促成後者辭掉剛得到的大藏省工作,專職寫小說,一步一步踏上偉大小說家之路。有其父必有其子,為坂本龍一傳奇色彩抹上一筆。

不讀訪談不知道,坂本挑選電影配樂最重要的標準,是如果那部電影支持戰爭或法西斯主義,他是不會合作的,他可不喜歡政治宣傳音樂,儘管他承認當中有一些寫得非常好。他也提及癌瘉後首張個人專輯,也是他八年來首張錄音室專輯《async》,唯獨是這張對他如斯重要的唱片,他不在乎觀眾會否無法理解,又坦言碟中的音樂非常反傳統。

「這次的喉癌對我是生命中的一件大事,所以這一次我想自私一點。我的目的就是滿足自己,也算是愈來愈深地挖掘自己、逼迫自己,把自己推到未知的疆域。我想變成一個自己認不出來的人。」老實說,這麼一個國際知名的音樂家、配樂家,這樣子自私一點又何妨?

談到《async》,對筆者而言,作為坂本龍一的樂迷其中一個遺憾,便是缺席了於東京Watari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舉行的《async》設置音樂展現場(說起來叫筆者遺憾的缺席事件實在太多了!),這次便憑藉《SWITCH》兩頁報道的圖片,領會一下當日展場的魅力。還是那一句,可惜不諳日文,看不懂書中對展覽的描述。

坂本龍一也在訪問說到想做一部歌劇,其實他早於一九九九年跟日本藝術家高谷史郎合作了一部歌劇《生命》,又提到兩人事隔二十年再度合作,於是去年便有了多媒體舞蹈作品《靜/止》。到中國開演唱會?「自從我得了癌症就不再做整場演唱會了。我之前巡演過很多次,但現在體力不允許了。但如果偶爾有些有趣的策劃,我也許還可以一定程度上參與一些演出。」

暫時還是欣賞不到了坂本龍一音樂會(另一個遺憾!),只是早前在二手唱片店,偶得「教授」一九八八年《Playing The Orchestra》,雙唱片收錄東京交響樂團當年在紐約Beacon Theatre的演出,由大友直人指揮,恢宏音流從音箱擴射出來,叫人恍如親歷其境──唯有經常拿出來細嚼回味,稍微止止渴吧。

(2018年10月19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8年10月18日 星期四

【人物】看那美麗的五行流動

資深多媒體創作人黃志偉,將於第二十二屆《微波國際新媒體藝術節》主題展覽,展出跟術數有關的作品《如是》——讓術數與多媒體創意扣連起來,此前可說聞所未聞。

黃志偉約十年前開始研讀術數,坦言一度迷信得很,「試過有一年,穿到成身綠色,從內到外、掛在身上,你想得到的都是綠,就是因為有人說我需要用屬木的東西。」今天的他,一點都不神化,穿着、說話平實謙虛,「現在連家的坐向都不知道。」

而《如是》雖講術數,也是去蕪存菁,還原基本步——看那五行、顏色流動,多麼的漂亮。


黃志偉講命理,很有趣也很有魅力,擁抱未來、通曉科技和創意的他,會將之連繫新潮,譬如說八字是大數據,也是其中一個最常用的命理「App」,也會說風水命理這回事,不是那麼可怕,只是坊間「風水佬」的演繹,往往對應你的欲望和恐懼,「為何不是用來啟發別人?」

也得說說黃志偉的背景。翻看他的履歷,劇場一類的作品相當豐富,不諱言在進念長大的他,當年就是由榮念曾發掘出來,他在香港演藝學院讀書時參加獨立短片比賽,當時榮念曾正好擔當評審,覺得他的作品特別有趣,便約他出來聊聊,後來邀他到進念工作。

他便是這樣開始做着多媒體設計,跟榮念曾、胡恩威、林奕華共事過,並推而廣之,曾與賴聲川、詹瑞文、甄詠蓓等導演、劇場人合作,迄今創作了超過二百個舞台多媒體作品,後來亦當上流行音樂會多媒體視覺總監之職,合作過的歌手,包括郭富城、古巨基、劉美君等等,二○○五年創辦dontbelieveinstyle,開拓互動設計、跨界創意策劃工作範疇,二○一○年上海世界博覽會香港SmartCard館及澳門德成按館,就由他負責。

別人眼中的他,可謂一帆風順,他卻說一切只是誤打誤撞,十多年前開始學習術數,就是他的最低點、最迷失,那時的他,需要引導,需要方向,「賺不到錢,連基本生活都很難維持。」他跟過很多老師,甚至有江湖騙子,近年開始定下來,現在的高人,從不以此賺錢,教的是風水、紫微斗數、《易經》,授的是文化、語言、歷史,儼如學術研究,他也漸漸變得謙卑,「就連自己的時辰八字都不理會了。」

一晃眼,他成立公司已十多年,好玩是好玩,但他始終覺得那不是個人需求,「再往前行,應該怎樣走?」他反覆思量,創作了《如是》,作為「迷/信」(「Immersion/Decentralisation」)系列的第一個作品,「這件藝術品最能支援我的研究。」

他說,八字根本就是一個大數據、演算法。「人們最不懂得箇中如何運作,卻依賴和深信不疑的,也就是術數。」《如是》便運用了中國古老的術數運算程式──八字,卻抽掉了所有文化符號和物質化的詮釋,只剩下八字的基本,即五行(金水木火土),參與者輸入他的出生年月日時,這套本來用作算命的運算程式,通過《如是》,只展現相對應的五行顏色流動,參與者不會從這台機器看到對他命運的推算,只看到時間、變化和流動,那是一幅只屬於你的獨一無二的畫。

「很平靜,一切只是顏色(五行)在走來走去。」換上風水佬的演繹,「則是你欠甚麼、缺甚麼,需要補甚麼、改甚麼。」如果抽起對妻財子祿的欲望,揮走恐懼,「其實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平衡,每個人都有可以發掘的美。」《如是》取自《佛經》常見開頭「如是我聞」,「事情本來如此,沒有你想得那麼複雜,所有欲望和恐懼,是人加上去的。」他說《如是》系列創作將持續進化。

這個我們用了那麼多年歷史的演算程式,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怎樣運作,但許多人都想用來趨吉避凶,推算未來,於是容易被所謂的江湖術士「搵笨」,而自己則活在惶恐中。

大數據也一樣,懂得用大數據「講故事」的人很少,事實上我們大多不懂得Programming、Coding,但如果你不參與這個時代變化,既然未來是一個跟科技脫不了鈎的時代,「你永遠活在恐懼中,甚至更差,因為你已被掌握所有的Footprint。」

大數據是新的迷信──在這句的尾巴,應加上句號、問號,還是感歎號?

(2018年10月18日,星島日報,副刊P05.Art)

2018年10月11日 星期四

【人物】鄭宗龍 從艋舺到雲門

台灣著名編舞家林懷民宣布即將退休,明年底開始,雲門舞集藝術總監一職,將由雲門2藝術總監鄭宗龍接棒。談到未來舞團的方向,他搔搔頭,說畢竟還有一整年的時間,「重要的事情、舞團相信的事情,還是會繼續下去。」

他早前來港參與光華新聞文化中心的《台灣式言談》,十月、十一月便要在內地到處跑,於廈門、廣州、上海等演出《十三聲》,明年也將有新作上演。他在《十三聲》中,從自己出發,從他的出生、成長開始,往後,大概就是成熟時。


鄭宗龍一九七六年生於台北萬華(舊稱艋舺),他以香港的廟街來形容之,是「角頭」割據的地方。對於萬華,我是從鈕承澤導演、阮經天主演的《艋舺》得到認識,他笑說,這部電影有點像《蠱惑仔》那些香港黑幫電影。你也是「蠱惑仔」嗎?「我還未到『蠱惑仔』的程度。」他笑聲更大了。

但他承認,那時候真的看過「蠱惑仔」更上層的人物出沒。萬華現在也是那麼三山五嶽、三教九流?「差不多吧。但很值得去,因為很多傳統的東西仍然保留了一些,上世紀六十、七十年代的生活還留着。」很危險?「我帶你去就不危險!」果然有江湖兒女的豪氣。

二○一六年,鄭宗龍把從母親口中的古早民間傳說、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艋舺街頭,編成《十三聲》,並由多次獲台灣《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音樂的林強,譜上凌厲有勁的電子音樂,「把觀眾帶到我童年時的事迹。」

他小時候一個人在街上靜靜的蹲着,聽到的都是叫賣聲,人們說話是不客氣的,是用叫的,是很吵的,他就把那麼熱鬧又活力的街頭聲音,還有粉紅色的窗簾、化了濃妝的阿姨等各種元素,統統音樂化、意象化、舞蹈化去了。

《十三聲》剛在《澳門藝術節》演出,鄭宗龍稱,當地觀眾反應很好,演後座談來了很多人,「他們開始對萬華這個地方有一點好奇了。」

他說,萬華有很多不同廟宇,有的是道教,有的是民間信仰,十分包容。你也有信仰嗎?「我去廟宇,聽到他們祈禱的時候,會哭、會感動。我去巴黎聖心堂,聽到他們唱聖歌時,也會哭。我相信有一些聽不到的聲音、看不到的東西,是超越我能力的事物存在。」

舞蹈,也是信仰吧?「也是一個吧。」他說,舞蹈有時候也會讓他哭,「想哭,跳舞就好了。」他曾經看見自己的作品,感動落淚,「每一個階段都有。當那個作品跟自己的出生有連接的時候,共振就出來了。」《十三聲》呢?「也有吧,林強的音樂真的有讓我回到童年艋舺的感覺,但那不是傳統音樂,而是電子音樂。」他說,正在籌備下一個舞作,在思考作品的過程時,也教他感動。

談到台灣現代舞氣氛,他說有不同創作者在做不同的事情,像布拉瑞揚.帕格勒法,一個台東原住民編舞家,近年就搬回台東去,找來一群原住民的舞者,成立布拉瑞揚舞團BDC,曬那兒的太陽,跳那兒的舞步,然後把作品帶到台北,以至世界去。「我覺得我們也一樣,以自己的養分做創作。」

他們走出舞團,舉辦駐校活動,就是要告訴大家,現代舞的門檻沒那麼高,那其實就是你的生活感受,不是懂不懂的問題。「我們在改變他們的觀念。」

鄭宗龍二○○六年首次為雲門2編創,其後擔任雲門2駐團編舞家、助理藝術總監,二○一四年當上藝術總監,明年他將接過創立雲門舞集的林懷民棒子,擔任雲門舞集藝術總監。

到時候,會否沒有雲門與雲門2之分?「也有可能。」現在一團做演出,二團做推廣,也創作,往後推廣會不會以另一種形式去做,現在甚至還沒有在想,但他強調,他們一直相信的事情,肯定會繼續下去,「讓舞蹈帶給更多人。」

創作、創新也是必須的,「像《十三聲》就是創新的事情,我不是完全把舊的東西搬出來,而是通過一種新的方式『講話』,去講自己的傳統,那就是新的嘗試,我希望我們繼續這樣走。」

如果要為香港編一隻舞?「那會是一個人靠得很近、心靠得很近的舞。跳舞講求一種默契,怎樣靠得很近,卻不會踩到別人的腿、互相關心?那應該是很溫暖的舞。」

(2018年10月11日,星島日報,副刊P05.Art)

2018年10月10日 星期三

【小小說】異鄉人

因為工作關係,他相隔二十載,再次回到這片出生地生活,心情百感交集,既緊張又興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受,往復交纏。

自從小學時舉家移民到西方國家,他不時回來旅行,大學畢業後,甚至跟同樣移民了的好友,在這裏住上兩個月,雖然大家都說這個城市節奏急速,但他總能適應,他覺得,自己畢竟是吃這兒的水土長大,「還是大家都講母語親切得多。」這是兩人的同感。

無論身處何方、住在多遠的地方,只是這一點,他便隱隱抓到自己跟這裏的微妙連繫。

「怎麼了,你離開了這裏那麼久,還沒適應這兒的生活吧?」外國人上司在午飯時問他,席間同事都抬起頭來,期待他的答案,他尷尬地說:「還好,還好。」

這家公司的外國職員本來就很多,曾留洋海外的本地人、好像他那樣已移居外地的半個外國人,也不算少,茶餘飯後,離不開適應、文化差異之類的話題,他的「過客」心態又再浮現──在本地人眼中是異鄉人,在外國人眼中是本地人,他活到這種年紀,這些事情早已懂得面對。

「我告訴你,這幾年間這個城市變化了不少。」餐桌上唯一「正宗」本地人、不曾在外地生活過的Mary,小聲在他耳邊說,好像要暗地裏告訴他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實只要「轉Channel」,講他們的廣東話,席間佔了大半的同事,都聽不懂他們在說甚麼,但英語才是這家公司不明文的指定語言,大夥兒吃飯時,也不願意打破這隱形規則。

他點點頭,「我在外地有看報章,知道這兒的社會氣氛、政治氣氛,改變了不少。」他是那種政治冷感的人,他當然有喜好和傾向,在外國的總統選舉,他也有盡公民責任投票,但老實說,誰掌政誰管治,他從來都沒有多大感覺,畢竟政治就有陰暗的一面,你說這一方不好,也不代表另一方就絕對正義。「你慢慢會有更多體會。」Mary微笑着,笑中竟帶點「走着瞧」的意味。

公司安排他住在小時候曾經生活過的地區。說實話,這兒的店舖、城市環境,的確變了很多,但這些從來都不讓他困擾,最困擾的,居然是對他從來都不是問題的語言。他總是聽不明白茶餐廳夥計、便利店職員的說話,他知道他們許多都是新移民,說話帶點鄉音無可厚非,但或許在外國待得久了,他已不能完全通達廣東話,遇上口音,他聽得懂的便七除八扣。

相對而言,他雖然能夠講流利母語,但無論語彙抑或句式運用,都不太能追上時代,莫說對象是新移民,就連在這裏土生土長的人,有時候都不太明白他在說甚麼。「哈哈哈,先生你說話真好笑,是從外國回來的嗎?」的士司機跟他聊了一下,立即被他的奇怪用語逗得哭笑不得,讓他好不尷尬。

另外,不知是這個城市講廣東話的人少了,抑或講外語的人多了,他經常在車廂上聽到一車普通話,他懷疑,外國唐人街可能比這個城市某些地方更多人講廣東話。「你慢慢會有更多體會。」他終於明白Mary在說甚麼。唯獨是語言變化,叫他不能接受,他才知道,這兒甚麼對自己最重要。

「你是認真的嗎?」當他向Mary提出要請她補習廣東話的時候,她驚異不已,「你的廣東話講得很好啊,明明就跟本地人沒有分別。」他分享了他這個月來的遭遇。「你是認真的嗎?」Mary再一次問了相同的問題。「其實只要跟我講多些廣東話已經足夠了。」他生怕嚇壞她。「我是說,在許多人覺得廣東話甚至已不合時宜的時候,你真的覺得有需要重新學習?」Mary認真地問,他不假思索地點頭。

「我的家人已經移居別處,我從前居住的大廈已經拆掉,我在這裏沒有朋友,母語就是我在這裏唯一最寶貴的連繫。」同事聽見了公司裏甚少聽見的廣東話對話,紛紛回過頭來,以奇怪目光看着兩人,他們吐吐舌,一起大笑。

Mary還是答應了他這個古怪要求。雖說如此,Mary才沒有派他講義,上堂授課,兩人只是私底下以廣東話交談,約看港產片、到處去吃最地道的食物,Mary也會教他「潮語」,他對廣東話的熱情重新燃燒起來。「還是大家都講母語親切得多。」

事實上Mary在求學時期中文成績一直都很優秀,也曾到中學任職中文教師,這次他遇上好老師了。

而在旁人眼中,他們的交往,跟拍拖無異,「你們在談戀愛吧?」外國人上司忍不住問。「我是跟廣東話談戀愛,不,是重新談戀愛。」他不知道上司是否明白他在說甚麼。

在這個變化迅速的城市,三年,一晃眼就過去,他在這裏的任期已屆,離別前夕,他跟Mary好好吃了一餐餞別飯,感謝她在這段日子的教導和陪伴。「回去後,我決定在公餘時間教授廣東話,反正那兒有太多廣東人。」

她睜大眼睛:「你認真的嗎?」他點點頭。

然後她一直在笑,直至笑出眼淚來,他見狀連忙問候,她輕聲說:「好呀,一定要好好的教,如果有一天,我在這裏都聽不見廣東話,就輪到我做異鄉人,來你的國度、你的家,看看我的徒孫,怎樣青出於藍!」

他想不到該怎樣安慰,「才不要那麼說,這兒還有你。」

他們多麼想讓此刻凝固起來,卻別過頭,目光穿透窗外,只見那條高速公路上的汽車在高速奔馳。

2018年10月10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小小說】異鄉人

因為工作關係,他相隔二十載再次回到這片出生地生活,心情百感交集,既緊張又興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受,往復交纏。

自從小學時舉家移民到西方國家,他不時回來旅行,大學畢業後,甚至跟同樣移民了的好友,在這裏住上兩個月,雖然大家都說這個城市節奏急速,但他總能適應過來,他覺得,自己畢竟是吃這兒的水土長大,「還是大家都講母語親切得多。」這是兩人的同感。

無論身處何方、住在多遠的地方,只是這一點,他便隱隱抓到自己跟這裏的微妙連繫。


「怎麼了,你離開了這裏那麼久,還沒適應這兒的生活吧?」外國人上司在午飯時問他,席間同事都抬起頭來,期待他的答案,他尷尬地說:「還好,還好。」

這家公司的外國職員本來就很多,曾留洋海外的本地人、好像他那樣已移居外地的半個外國人,也不算少,茶餘飯後,離不開適應、文化差異之類的話題,他的「過客」心態又再浮現──在本地人眼中是異鄉人,在外國人眼中是本地人,他活到這種年紀,這些事情早已懂得面對。

「我告訴你,這幾年間這個城市變化了不少。」餐桌上唯一「正宗」本地人、不曾在外地生活過的Mary,小聲在他耳邊說,好像要暗地裏告訴他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實只要「轉Channel」,講他們的廣東話,席間佔了大半的同事,都聽不懂他們在說甚麼,但英語才是這家公司不明文的指定語言,大夥兒吃飯時,也不願意打破這隱形規則。

他點點頭,「我在外地有看報章,知道這兒的社會氣氛、政治氣氛,改變了不少。」他是那種政治冷感的人,他當然有喜好和傾向,在外國的總統選舉,他也有盡公民責任投票,但老實說,誰掌政誰管治,他從來都沒有多大感覺,畢竟政治就有陰暗的一面,你說這一方不好,也不代表另一方就絕對正義。「你慢慢會有更多體會。」Mary微笑着,笑中竟帶點「走着瞧」的意味。

公司安排他住在小時候曾經生活過的地區。說實話,這兒的店鋪、城市環境,的確變了很多,但這些從來都不讓他困擾,最困擾的,居然是對他從來都不是問題的語言。

譬如他總是聽不明白茶餐廳夥計、便利店職員的說話,他知道他們許多都是新移民,說話帶點鄉音是無可厚非,但或許是在外國待得久了,他已不能完全通達廣東話,遇上口音,他聽得懂的可能只得五成。

相對而言,他雖然能夠講流利母語,但無論語彙抑或句式運用,都不太能追上時代,莫說對象是新移民,就連在這裏土生土長的人,有時候都不太明白他在說甚麼。「哈哈哈,先生你說話真好笑,是從外國回來的嗎?」的士司機跟他聊了一下,立即被他的奇怪用語逗得哭笑不得,讓他好不尷尬。

另外,不知是這個城市講廣東話的人少了,抑或講外語的人多了,他經常在車廂上聽到一車普通話,他懷疑,外國唐人街可能比這個城市某些地方更多人講廣東話。「你慢慢會有更多體會。」他終於明白Mary在說甚麼。唯獨是語言變化,叫他不能接受,他才知道,這兒甚麼對自己最重要。

「你是認真的嗎?」當他向Mary提出要請她補習廣東話的時候,她驚異不已,「你的廣東話講得很好啊,明明就跟本地人沒有分別。」他分享了他這個月來的遭遇。「你是認真的嗎?」Mary再一次問了相同的問題。「其實只要跟我講多些廣東話已經足夠了。」他生怕嚇壞她。「我是說,在許多人覺得廣東話甚至已不合時宜的時候,你真的覺得有需要重新學習?」Mary認真地問,他不假思索地點頭。

「我的家人已經移居別處,我從前居住的大廈已經拆掉,我在這裏沒有朋友,母語就是我在這裏唯一最寶貴的連繫。」同事聽見了公司裏甚少聽見的廣東話對話,紛紛回過頭來,以奇怪目光看着兩人,他們吐吐舌,一起大笑。

Mary還是答應了他這個古怪要求。雖說如此,Mary才沒有派他講義,上堂授課,兩人只是私底下以廣東話交談,約看港產片、到處去吃最地道的食物,Mary也會教他潮語,他對廣東話的熱情重新燃燒起來。「還是大家都講母語親切得多。」

事實上Mary在求學時期中文成績一直都很優秀,也曾到中學任職中文教師,這次他遇上好老師了。而在旁人眼中,他們的交往,跟拍拖無異,「你們在談戀愛吧?」外國人上司忍不住問。「我是跟廣東話談戀愛,不,是重新談戀愛。」他不知道上司是否明白他在說甚麼。

在這個變化迅速的城市,三年,一晃眼就過去,他在這裏的任期已屆,離別前夕,他跟Mary好好吃了一餐餞別飯,感謝她在這段日子的教導和陪伴。「回去後,我決定在公餘時間教授廣東話,反正那兒有太多廣東人。」她睜大眼睛:「你認真的嗎?」他點點頭。

然後她一直在笑,直至笑出眼淚來,他見狀連忙問候,她輕聲說:「好呀,一定要好好的教,如果有一天,我在這裏都聽不見廣東話,就輪到我做異鄉人,來你的國度、你的家,看看我的徒孫,怎樣青出於藍!」可惜他想不到該怎樣安慰,「才不要那麼說,這兒還有你。」

他們多麼想讓此刻凝固起來,卻別過頭,目光穿透窗外,只見那條高速公路上的汽車在高速奔馳。

(2018年10月10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

2018年9月21日 星期五

【電影】鋤田正義 搖滾濾鏡

有人說,鋤田正義是攝影界的搖滾巨星;有人說,鋤田正義的照片,定義了自己對搖滾樂的形象。

David Bowie一九七七年《Heroes》專輯封面照片,正是出自他的手筆,被他拍過的搖滾巨星和團隊,還包括T. Rex的Marc Bolan、Iggy Pop、YMO等等,許多作品已成典故,予人膜拜,他在各地舉辦攝影展、回顧展,均引起哄動。

鋤田正義總能通過獨門的搖滾濾鏡,「攝」住人們躁動而高貴的靈魂。



一九三八年,鋤田正義於日本福岡縣直方市出生,高中時獲媽媽送贈Richoflex相機,一拿起相機,從此就再沒有把攝影放下來──他迄今已經八十歲了,白了頭,和藹親切,舉着相機的手,仍然是多麼的有力,眼神仍然是多麼的銳利。

談到攝影的開始,可追溯到他學生時代為家人看鋪,在商業街賣化妝品、雜貨的日子,「店門就像一種框架,人們在門前經過,我則坐着看他們。」他在紀錄片《鋤田正義:搖滾寫真館》如是說,以此形容門,筆者可是第一次聽見。他早年給媽媽拍下一幀穿浴衣、戴草帽的作品,美得不可方物,經已拍過無數天王巨星的他,坐在鏡頭前,不諱言這才是自己最心愛的作品。

一齣《鋤田正義:搖滾寫真館》,記錄了這位搖滾寫真家,怎樣以一幀幀叫人讚歎、難以忘懷的影像,凝固搖滾史。我們都被相中人發乎內心的狂野和魅力迷倒。鋤田正義在片中走訪不同人物,包括那些跟他合作過的音樂家、藝術家,好像YMO的坂本龍一、細野晴臣、高橋幸宏,還有是枝裕和、占渣木殊、Paul Smith等等,也包括那些受其作品影響啟發的音樂人,布袋寅泰就直言因為那幀Marc Bolan照片,定義了他對搖滾樂的形象。

鋤田正義其中一個為人津津樂道的地方,是他跟已故搖滾巨星David Bowie的情誼,片中就有相當多的篇幅,記載兩人怎樣因攝影結緣。上世紀七十年代,鋤田正義懷着攝影夢跑到英國,看到當時開始走紅的David Bowie海報,即被他的風采懾住了,遂激起要為他拍照的念頭。

兩人一「拍」即合,David Bowie多幅著名照片,包括一九七七年《Heroes》專輯封面(後來還被重新製作成David Bowie最後一張專輯《The Next Day》封面,後者設計師也在片中亮相,跟鋤田正義見面時,第一句是:「我便是那個摧毁你的照片的人。」)、穿上山本寬齋誇張寬大燈籠褲的前衞造形等等,都由鋤田正義這位老朋友、老「拍」檔操刀,David Bowie亦以「大師」高度讚賞他的日本御用攝影師。

「很多人的確因為我為Bowie拍的照片,而加深認識David Bowie。」對(人像)攝影師而言,大概沒有其他事情比這樣更重要了。是的,經他一說,大概會特別留意到David Bowie那瞳孔大小不一的異色雙眸,「他從前一次打架後,眼睛便變成這樣子。」作為David Bowie多年朋友,這些小佚事,鋤田正義當然知曉。

鋤田正義在該片重遇許多朋友、被攝者、合作夥伴,他們都不吝言辭,分享自己對他的作品、跟他合作的感受,其中叫我印象很深的,是細野晴臣,稱鋤田正義為前輩的他說:「我腦海裏有個無劍武士的形象,他就像沒有相機的攝影師。我的職業生涯經常涉及相機,或被拍攝,鏡頭就像按在別人腦袋上的武器,真的會令人緊張,但我與鋤田合作從未感到緊張。」

日本搖滾歌手Tsuneo Akima則說:「人們在很久以前,相信照片會偷走一個人的靈魂,我認為這適合形容他的作品,他的照片正正展示這種深度。」

多年來一直穿州過省、走遍世界的鋤田正義,便是這樣以攝影留痕,又以攝影突破時空,永恆留住搖滾人與事躁動又美麗的一瞬間。

(2018年9月21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8年9月7日 星期五

【音樂】EVADE 澳門電音本色

澳門約有六十萬人,不及人口蒸蒸日上的香港十分一,假設香港有十隊樂團玩某種風格,「澳門可能只得一隊。」澳門電子音樂組合EVADE的Brandon,說到樂團在澳門玩電子音樂,便幾乎是孤軍作戰,「電子音樂人還好,澳門也有不少DJ,但電子樂團真的只有我們一隊。」

EVADE已成立逾十年,在澳門,活得過這個年數的樂團,少之又少。他們即將參加第三十二屆《澳門國際音樂節》,在《電音火石》跟來自北京赫赫有名的FM3同台較技,機會當然難逢,更重要的是,好讓當地、外地樂迷,欣賞到堅持不易的澳門電音本色。



揭開今屆《澳門國際音樂節》節目小冊子,《電音火石》對筆者最吸引,事實上在一眾古典音樂、歌劇節目中,以分別來自澳門和北京的電子音樂組合──EVADE和FM3擔綱演出的《電音火石》最突出。FM3固然是知名的內地電子音樂先鋒,EVADE亦已成立超過十年,在澳門獨立音樂界裏算是異數。

「最初知道要跟FM3同台演出,真的嚇了一跳,心想,是不是搞錯了些甚麼呢?」Brandon笑了起來,說早於求學時期已聽過這支內地電子音樂先鋒的大名,對這次合作感到十分榮幸,又謙稱主辦方想製作一場電子音樂節目,只邀外地嘉賓不足夠,「可能想讓EVADE來Support一下,令演出更加豐富。」他說,澳門的電子音樂演出不多,這次正好讓觀眾開闊眼界,比對一下當地與外地電子音樂有何不同,「不僅對觀眾新鮮,對我們也是新的嘗試。期待迸發創作火花。」

得到朋友引介,筆者早於二○○九年EVADE推出首張同名EP時,已開始留意這隊澳門電音組合,一晃眼已差不多十載,這些年來,EVADE還出版了後繼專輯《Destroy & Dream》(二○一二年),隊員也各自發表個人創作,好像Brandon便以Burnie名義出版了《Lotus City》(二○一六年),在樂團陣容上,亦從三人增至四人,Brandon現已成家立室,有孩子要照顧了。

十年人事幾番新,Brandon說起EVADE以至澳門藝文界這個十年,太多事情要分享了。澳門藝文圈子之小,獨立音樂也是一例,Brandon說,玩得搖滾另類一點、擁有自己風格和創作的,活躍的僅約二、三十隊,「當然年輕人可能會夾夾Band,但未必是Indie風格,多為流行曲風,或玩玩Cover Songs,Busking也有不少。」

Brandon跟許多澳門音樂人一樣,各有非音樂正職,白天坐在辦公室,放工後才玩音樂,「可以的話,當然想全職玩音樂。」也不是不可能,可以彈Session當現場樂手,但玩的未必是想玩的音樂,Brandon就不是那種最享受彈奏過程的音樂人,他更重視創作,「既然不是做想做的事情,既然都是『上班』,何不找一份人工高一點、坐Office涼冷風的工作?」

Brandon也認識不少音樂人,正職在賭場工作。「但在澳門玩音樂,很厲害又如何?有沒有唱片公司簽你?就算上了電視節目,都不一定很多人認識你。」他說,不少歌手藝人,好像恭碩良、Soler、小肥、陳惠敏,就紛紛離開澳門到香港發展去了。

EVADE另外兩位初創成員,包括主音Sonia、負責電子音效的Faye,一樣各有正職,前者是中文教師,後者是服裝店老闆,只有新加盟的結他手Lobo,他正是澳門獨立音樂廠牌4daz-le Records創辦人,這亦是EVADE首張同名EP的出版廠牌,說起來,Brandon現時也有鼓勵和協助不少新進音樂人出碟,甚至躍躍欲試籌組音樂演出,只是澳門音樂市場小,搞騷也不容易,Radiohead夠派頭吧?「在澳門認識Radiohead可能只得幾百人,更遑論來買票看騷。」

多少澳門樂團因為隊員各須輪班工作,夾Band時間遷就不來,最後難免走上解散一途。他又說,跟講求即興、默契的搖滾樂團不同,電子音樂的靈活性較高,合作上也比較簡單,可以先錄了自己的音樂部分,然後各自練習和錄音,最後組併在一起,於是電子樂隊也有發展下去的優勢,「我們不是很勤力,有表演、要出碟,才聚在一起。如果每個星期都要練習,我們也吃不消。」

談到Live House,澳門也有「澳門Hidden Agenda」LMA(現場音樂協會),香港的Hidden Agenda則不知搬過多少次,在推動民間文化發展的政策上也未見顯著,反觀澳門,Brandon說,政府想產業多元化,於文化產業投放資源,「好像搞Band Show、出碟,可以向政府申請資助。」也有藝遊計畫,「想在街頭Busking,可向政府申請,獲批核後,當局會發證給你,你甚至可以街頭表演賺錢。」這邊廂,旺角行人專用區「殺街」了。

不同土壤,不同文化,不同挑戰。EVADE成立十多年,沒有太多包袱,步履輕盈,繼續上路,隨機應變也隨遇而安,計畫將於明年出版第三張專輯,事隔六年,風格可想而知將有頗大轉變,「無論編曲手法、聲音質地都有不同;多了Lobo,四個人四個腦,創作肯定不一樣。」

有了《Destroy & Dream》由新加坡Kitchen. Label出版發行的經驗,這次Brandon還是想先試試找外地音樂廠牌錄製新專輯,「在外地『落班』,始終馨香一點,發展可能會更好。」這或許就是澳門創作人的共同心願。

(2018年9月7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8年6月29日 星期五

【音樂】從沒跟「教授」如此親近過

對於從沒親眼見過坂本龍一本人,以至沒有欣賞過其現場演出的樂迷,在三兩個月內,接連在戲院看了紀錄片《坂本龍一:CODA》和演出錄像《坂本龍一:async AT THE PARK AVENUE ARMORY》,所得到的,是從沒跟「教授」如此親近過的喜悅。



如果《坂本龍一:CODA》是他對音樂、生命、大自然的萬語千言,那麼同為Stephen Nomura Schible執導的《坂本龍一:async AT THE PARK AVENUE ARMORY》,便是他對那些感思的音樂詮釋與演繹,把兩片加上專輯《async》互為對照,感受更深。

去年,坂本龍一在紐約Park Avenue Armory的Veteran's Room,舉行了兩場一票難求的演奏,全球僅得二百位觀眾貴為座上客,親睹大師風采,幸而現在全球觀眾,能夠藉着《坂本龍一:async AT THE PARK AVENUE ARMORY》,時空跳接,回到去年紐約演出現場,感受那些簡約、純粹、神聖之音樂的美好,當中所得到的感動,實在是很難以筆墨言語形容。

我們都在《坂本龍一:CODA》見證着坂本龍一回溯原音的旅程,並受到他的個人、音樂、意識、哲學等洗禮,片中也有不少篇幅,着墨了其睽違樂迷八載、第十六張個人專輯《async》的創作歷程,譬如摘取海嘯鋼琴那些異奇聲色的《ZURE》、野外實景收音的《walker》,還有引用貝托魯奇執導《情陷撒哈拉》(《The Sheltering Sky》)Paul Bowles唸白,並以多國語言交錯拼貼,成就一場朗讀蒙太奇的《fullmoon》等等。

《async》或許早已被一眾樂迷聽個滾瓜爛熟,《坂本龍一:CODA》也讓觀眾更明瞭《async》的創作經過,但今天再在《坂本龍一:async AT THE PARK AVENUE ARMORY》欣賞「教授」的傾力表演,還是有無比的新鮮感。

《async》專輯既映照出坂本龍一的當下心境,也連繫他過往的音樂以至生命歷程,《坂本龍一:async AT THE PARK AVENUE ARMORY》的音樂/聲音表演,則更加當下,觀眾的意識全都集中在他的手部動作和多元演奏,卻藉着音樂的感染力,竟有在一瞬間,跟萬事萬物同步感應之妙。

片中但見「教授」在鋼琴前坐下來,徐徐地輕敲琴鍵,演繹《andata》,觀其眉頭一皺、臉龐一傾,情感濃郁,便知他有多投入在自己的音樂世界中。

後來他時而揮手發號施令,着工作人員響起不同電子聲效,時而跑到一台複雜的電子儀器前,忙碌地推拉着、按動着莫名的按掣,有時又以鼓棍與棒枝,或敲擊或摩擦一塊直立的玻璃板,觀眾自會發現,那些音樂已不止音樂,而是聲音,坂本龍一儼如一個全景聲音藝術家,在迸發一場聲音實驗。

筆者亦對表演舞台上方一塊懸空熒幕,很感興趣,熒幕映着不同影像,譬如選映天空雲朵一段,簡直就像坂本與其音樂,跟天際以至宇宙接軌一樣,空間感忽爾大大增加,意識一下子飛躍起來。

此情此景,坂本藉着音樂演出,宛如把觀眾帶進不同時空維度。而儘管《async》全碟意境遼闊、思考深遠,隨着坂本龍一在演奏中舞動,觀眾眼界、耳朵頓時豁然開朗。朋友說很適合冥想配樂,想來也有意思。而在音樂和噪音、同步跟不協調、無常與永恆之間,我們似乎看/聽到了美妙又美麗的平衡。

看了《坂本龍一:CODA》、《坂本龍一:async AT THE PARK AVENUE ARMORY》兩片後,筆者知道,肯定不會就此滿足,但願甚麼時候能夠在哪些影像裏,看到東京Watari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async》設置音樂展的片段實況,再來《async》「深度遊」,如願足矣!

(2018年6月29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8年6月28日 星期四

【劇場】再與西西玩遊戲

去年一月,浪人劇場靈感來自西西《縫熊志》的《Bear-Men》上演,當時找了導演譚孔文,暢談了創作經過,今年《七月暮色》兩齣作品《與西西玩遊戲》和《無耳琴師》,前者再以西西為創作起點,筆者也再訪了他,算是對其創作狀態的Follow up,我們亦談得更深了。也因《與西西玩遊戲》於去年已在台北上演,這次回到香港,對筆者、對劇團、對觀眾,可說是再與西西玩遊戲。


話說去年《Bear-Men》演出時,譚孔文邀了西西到場欣賞。西西給他的印象,是充滿正能量,而首次見面時,西西與他親切地握手,問道:「你沒甚麼事吧?」事實上,《Bear-Men》正正是譚孔文從西西小說得到啟發,引申到他自身的患病及家庭經歷,不乏他的私密回憶,前輩一句關懷,叫他感動也感激。她看劇後也寫了一篇觀後感,於是他覺得應該要多做些事情,又笑說是西西給功課他做。

「《Bear-Men》做得太多『自己』了,是不是應該多做一套劇,走進西西的世界?」《與西西玩遊戲》便回歸西西本身,從其《哀悼乳房》的《庖丁》和《顏色好》,以及《西西詩集》的《家族樹》及《土瓜灣》啟發,藉着她的觀點與角度,理解和審視疾病以至這個世界,引領觀眾走進西西的回憶堡壘。

《與西西玩遊戲》去年參與第十屆《台北藝穗節》,榮獲「最佳空間運用」獎,為參與式劇場,表演者和觀眾在舞台上遊走體驗。「那不是真正的『玩遊戲』,而是感受式的,舞台上方有一面很大的鏡子,映照台上發生的事情,參與觀眾則被安排躺在台上不同位置,並從鏡子觀看演出,然後互動,與演員『合謀』進行一場表演。」跟台灣版本全是參與觀眾不一樣,香港版本分為參與觀眾和普通觀眾,後者坐進觀眾席上,欣賞台上結合演員和參與觀眾的演出,從一開始便進入某種氛圍裏,「在這種氛圍中,疑似真實,卻又高度戲劇性,觀眾從中感受、體味自己的生活。」

譚孔文今年再讀《哀悼乳房》,也有新體會,「之前我在劇場中較聚焦『西西』,希望讓台北觀眾更認識西西,這次香港版本,我則把『西西』放下,台上演的,便是患病過程,每個人都會患病,而在患病時,大家怎樣面對自己?」而西西雖在《哀悼乳房》寫出自己患病的經過和感受,「但同時也反映出那個時代人們的生活狀況。她關心的不止自己,而是整個城市,甚至地球,並接通古今。」是次還有演前活動,好像《我的玩具店──作家西西玩具展覽》,現於深水埗大南街「合舍」,舉行至七月四日(三),展出西西部分珍藏玩具及有關文章。「希望觀眾從這些玩具,更了解西西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七月暮色》兩齣作品──《無耳琴師》和《與西西玩遊戲》,都跟黃昏有關係,也有「孤獨」貫穿,而青春亦是譚孔文的恆常主題。說起來,以「浪人劇場」命名劇團的譚孔文,本來便對日本文化深感興趣,卻從沒打正旗號在劇場裏演繹過日本文本,這次把小泉八雲經典名著《怪談》的《無耳芳一》,改編為《無耳琴師》,便成了新嘗試。

他對日本導演小林正樹的電影《怪談》記憶猶深,尤其是那幕在身體寫滿了字的畫面,「其美學的影響力,可說是無遠弗屆。」然而,這次改編,他知道必須放下那些畫面,反而找出自己的角度切入,現以和尚的欲望,重塑這個鬼故事。值得一提,《無耳琴師》還有來自台灣的劉宛頤,負責南管曲唱及音樂,也用上法國詩人Arthur Rimbaud的詩作《The Sleeper in The Valley》。

《無耳琴師》和《與西西玩遊戲》兩劇,都放在「七月暮色」框架中,譚孔文笑說,前者感性,後者理性,前者是壞事變好事,藉着患病經過,重拾積極狀態,後者則是好事變壞事,本來是一個施恩過程,卻勾動了隱藏欲望。由於屬性迥異,他們排戲時便有趣極了,不知觀眾看後,又有何情緒?

(2018年6月28日,星島日報,副刊P05)

2018年6月1日 星期五

【音樂】流行曲裏的衛斯理

《冒險王衛斯理》香港播放,好不好看見仁見智,也有不少媒體以歷代衛斯理扮演者比併一番,誰是最佳衛斯理,相信看官心中自有分數。電視劇、電影總離不開歌曲,你最喜歡、印象最深的相關流行曲,又是哪一首?



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另外三人為金庸、黃霑和蔡瀾)、著名作家亦舒胞兄的倪匡,是華人科幻小說界裏最具影響力的作家,當年以衛斯理系列尤其暢銷,一九六三年首篇以衛斯理為主角的科幻連載小說《鑽石花》在報章刊載,衛斯理一幕幕驚險緊張的科幻冒險故事,從此誕生。

衛斯理系列以外,其他相關分支亦多,好像較廣為人知的原振俠系列,還有亞洲之鷹羅開系列、非人協會系列等等,而衛斯理的小說世界裏,原振俠、羅開、非人協會也偶現字裏行間。

雖然筆下作品遠遠不及金庸的創作改編數量那麼豐富,但一直以來,衛斯理仍偶有「現身」於影視作品中,由余文樂飾演衛斯理、胡然飾演白素的《冒險王衛斯理》,便掀開最新一章,該片歌曲《愛你直到宇宙終結》,陳光榮作曲、馮曦妤作詞、陳小春演唱,雖然詞中有「宇宙終結」、「穿越時間」等科幻術語,但說穿了,還是一曲談情說愛(「愛你是宿命緣起不滅」),所謂科幻似乎只是幌子,還是也意外道出《冒險王衛斯理》的本相?

然而,比起電影、電視劇,廣播劇大概是衛斯理系列最早的改編媒介,香港電台和商業電台便曾分別在約一九八一年至一九八四年,以及一九八七年至一九八八年間,播放衛斯理廣播劇,筆者最有印象的是《老貓》和《沉船》(細節當然忘記了!),其中商業電台的衛斯理廣播劇,由張學友唱出主題曲《外星客》、劉德華演繹插曲《情在呼吸裏》(劉德華另有一首衛斯理相關歌曲,下文分解)。

張學友的《外星客》就以非主流情歌的詞藻示人:「是我感覺在地球或以外,定有些東西想要跟我們接觸」、「若有天古怪的不可思議事發生,定是當中一些外星客,神秘地,正舒展他的超自然力」,點出衛斯理的科幻奇幻旅程,在那個四大天王情歌氾濫年代,算得另類。填詞者何許人?林敏驄是也,該作並由盧冠廷作曲。

至於衛斯理電影,於一九八六年上映,卻改編自原振俠小說系列《血咒》的《原振俠與衛斯理》,讓周潤發成了銀幕上的衛斯理,錢小豪扮演原振俠,胡慧中是白素,珠玉在前,對於不少觀眾,發哥可能才是他們心目中最正宗的衛斯理。

這篇文章既然講衛斯理與音樂,由歌手主演的相關影視作品才是重點,其中叫人難忘的衛斯理扮演者,是許冠傑,在改編自《天外金球》、泰迪羅賓執導、一九八七年上映的《衛斯理傳奇》中,他不僅是主角,還主唱《宇宙無限》,林振強憑歌寄意,在字裏行間訴諸神秘力量:「星空可有一對手,承擔起這沒邊緣宇宙和運轉地球,空中可有雙眼睛,由開始已在星河背後遙望這地球,誰掌管世間目前以後」。

另一位有型有款又「唱得」的衛斯理,許多人或會想起二○○二年《衛斯理藍血人》的劉德華,他主唱的《藍色愛情》便是該戲主題曲,然而這首歌只屬一般主流情歌套路,不見甚麼科幻奧妙玄機。

張學友、劉德華曾唱過衛斯理相關的歌曲,另一天王黎明也有,但那不是衛斯理,是原振俠。黎明曾於一九九三年在電視劇《原振俠》飾演原振俠,筆者對內容已很模糊了(但還是記得李嘉欣、王靖雯/王菲、朱茵、洪欣等等都有登場,如斯女星陣容可一不可再),只是劇中歌曲如《願你今夜別離去》、《真的愛情定可到未來》等等,卻至今難忘。

那個年代,不少衛斯理故事躍然銀幕上,除了上述電影,還有《海市蜃樓》(于榮光演唐庭軒)、《衛斯理之霸王卸甲》(錢嘉樂演衛斯理)、《衛斯理之老貓》(李子雄演衛斯理)、《少年衛斯理》系列(吳大維演衛斯理)等等,也有衛斯理「客串」的作品,好像《朝花夕拾》(喬宏演衛斯理)、《漫畫奇俠》(倪匡演衛斯理)等等,惟本文並不志在羅列或比併不同衛斯理電影和扮演者,這裏表過不提。

話說回來,「衛斯理」也在一些歌曲「略過」,好像林夕填詞的鄧健泓《衛斯理之戀》(「我對你就似衛斯理,無窮疑難為你分析推理,超支心力仍未斷氣,勇敢得過分完美,難悟透你的玄機」)、卡龍填詞的陳美玲《愛情拖拉機》(「實在是沒法忍你,胡亂去闖好似衛斯理,用愛的拖拉機,心中可會有空地」)等等,借衛斯理過橋?各位迷哥迷姐聽過,可有會心微笑?

(2018年6月1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8年5月18日 星期五

【人物】劉卓昕 女高音的挑戰

外國不乏古典歌手簽約唱片公司的例子,環顧香港,女高音演唱家劉卓昕(Alison),大概是第一個,當唱片公司跟她斟洽時,勇於嘗新的她,坦言沒想過發生,也沒想過Say No。



小時候的劉卓昕,已流露出對歌唱的興趣。歌唱初體驗,是就讀的九龍靈糧堂幼稚園的聖誕表演《快樂聖誕》,載歌載舞:「快樂聖誕,快樂聖誕,祝你聖誕快樂!」她把這段回憶唱了出來。坦言很有表演欲的她,回想唱歌從來都是自發性的,父母從沒有逼迫,反而學鋼琴,便曾跟媽媽吵架,不肯練琴。「小四時,第一次參加校際音樂節比賽,父母對站在台上毫不怯場的我,感到很驚奇。我反問:『為甚麼要怯場?』」

她也參加了多年的兒童合唱團,岑寧兒、陳詠謙都是團友,她當時已有隨團到外地表演的經驗,也有獨唱部分,她坦言是音樂路上很重要的課程。正式接受聲樂訓練後,她首次踏上的舞台台階,是香港大會堂音樂廳,在老師梁靜宜的音樂會上,她唱出舒曼的《奉獻》,歌詞大意,是感謝一個在靈魂深處佔去很重要地位的人。「記得當時很興奮,不懂緊張。實在太愛表演了。」她也為電影《少年往事》(杜琪峯監製、陳建忠導演)首次走進錄音室,錄唱一首歌,成了她的「少女往事」,「矇查查走進錄音室,唱後有利是收。」

雖然如此,她讀中學時還是曾經放下歌唱,還一度想當記者,赴澳洲的大學修讀新聞學,但坦言當時對人生沒甚方向,做事也沒有動力,直至大學合唱團面試,沒有練歌多時的她,居然很上心,面試時只唱了幾分鐘,已覺很有價值,也很開心,「便明確自己想繼續追求歌唱這個志向。」於是她便下定決心,中途輟學,報考香港演藝學院尋夢去。

劉卓昕學成回港僅三年,其中一個經常合作的本地音樂團體,是黃家正擔任藝術總監的Music Lab,事實上,從美國留學歸港前,她已得到Music Lab的邀約演出,「是當時其中一個很想快點回港工作的原因。」筆者也曾在去年英國倫敦舉行的《Hong Kong Music Series》,於Wilton's Music Hall演出的《指魔俠×琴戀克拉拉×SMASH》舞台上,一口氣欣賞到黃家正的琴技、劉卓昕的歌藝等等。她至今與Music Lab已合作三載,今年六月,她將參與Music Lab《本地薑音樂節2018》的《好法國──詩人夢境》和《好法國──法式傳承》演出,再次跟一班樂壇新勢力,迸發聽得見的創意火花。

簽約唱片公司,事緣是二○一六年,她參加日本橫濱國際音樂比賽,贏得聲樂組冠軍,獲獎消息經香港電台報道,唱片公司監製得悉後,便聯絡電台,跟她接洽。她起初以為他們要找一把合適女聲錄音或演出,後來才知道他們有意把她羅致旗下。

先後在香港演藝學院、波士頓新英格蘭音樂學院畢業的她,覺得已經做到想做的事情,譬如累積了演出經驗,也儲到不少學生,樂意接受新挑戰,「簽約後,過去一年,試了很多東西,好像在ViuTV做主持、跟主流歌手唱Crossover歌曲、灌錄唱片等等。」

對一個自由工作者而言,與不同音樂人、創作團隊合作的模式,十分平常,現在簽約唱片公司,她都把洽談細節交予唱片公司,自己則集中到音樂藝術方面,比起從來從無到有甚麼都由自己傾回來,她不諱言現在須調整心態,「從前習慣甚麼都Say Yes,因為不知道這些演出機會是否一瞬即逝,所以適不適合自己也不拘。」

女高音似乎都能駕馭不同語言,英文法文德文拉丁文,統統難不倒她們,劉卓昕笑稱很多時候是識唱但不懂用來溝通,「我會以中文或英文翻譯歌詞,然後唱一次,即使字不合音。必須很了解每一個詞彙,才能唱出韻味。」哪種語言最難唱?「德文吧?雖然我最熟德文。德文有很多輔音,不是一種很易歌唱的語言,但一旦掌握,唱起來就會很有味道。 」她之前也跟盧冠廷合唱了《一生所愛》,她笑說,廣東話都很難唱,又說很想與張惠妹合唱。

她即將在六月底推出的首張專輯,就有英文、法文、德文、俄文、挪威文、拉丁文、意大利文等曲目,從舞台走進錄音室,她不諱言唱法的調整工夫花了不少時間,「重點是好聽,不是大聲、Full Volume。」也有赴新加坡跟管弦樂團現場錄音,「錄音的心態,永遠都不會滿意的,因為即使有少許瑕疵,都彷彿被放大了似的,但現場演出,氣氛使然,卻往往會被原諒。」錄音過程,讓她更注重咬字、尾音、感情等細節,對唱歌美學改變了。

她喜歡美國Barbara Bonney、西班牙Nuria Rial、英國Carolyn Sampson等高唱巴洛克時期藝術歌曲的歌唱家,也希望能專注歌唱這個曲種,亦想嘗試爵士樂和巴洛克音樂的Fusion。流行曲?「我未必很想唱。唱歌,不是要令人喜歡聽、喜歡我,我只是很純粹的喜歡歌唱。」

她估計,本地大約只得幾十位活躍的古典歌手,圈子和市場明顯不大,「要達到有人邀約工作的水平,亦須頗長時間,過程也辛苦,我就有不少同學,中途放棄了,不再表演,轉而從事歌唱教育工作,甚至轉行去了。」她坦言,如果要做很有市場需要、能賺錢的事情,一開始就不會選擇古典音樂,「揀得的,我覺得都是真心喜歡,想繼續發掘古典音樂的可愛之處。」不過,她指近年的確多了表演機會,因為不少新的樂團、音樂團體冒起,加上新的中小型演出場地陸續落成,她覺得演出將會愈來愈多。

「歌唱於我,是一個了解自己、發現自己,從而了解世界的過程,雖然我現在的工作便是唱歌、表演、教學,但我仍然覺得自己在學唱歌,是我成為現在這個我的必經過程。」

(2018年5月18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8年4月25日 星期三

【小小說】不屬於我

早上七時,手機響鬧起來,他撐開惺忪睡眼,伸伸懶腰,然後才施施然把響鬧按停。

他坐在床邊發愣。是很累了,但不能再倒下去,這樣的話恐怕只會昏睡不醒,今天他有一個很重要的客戶要見,而且對方的辦公室位置,距離他所處的酒店差不多一小時車程,要不是昨晚跟客戶在附近喝醉到夜深,他才不會住進這個不熟悉的地方。

「算了,反正不屬於我。」他疲累的自言自語。

他趕忙梳洗,煮了咖啡(是否備有咖啡機,成了他是否入住該酒店的關鍵),然後在牆前一塊宛如薄紗的透明輕觸式熒幕上,設定西裝款式。

雖然沒碰過面,他想到客戶是一個沉實的生意人,而且還是男的,衣著整齊穩重就好,於是這樣輸入──褸:深藍色;褲:深藍色;領帶:深藍色;恤衫:白色;貼身程度:高;熨貼程度:高;皮鞋:黑色。

熒幕頂端一枚小鏡頭,忽然射出紅光,把他從頭到腳掃描了一下,熒幕立即亮出他的身高、體重、腰圍、肩寬、胸寬等數字資料。他看了看,呼了一口氣,「又胖了。」

在等待西裝的五分鐘裏,他爭取時間,喝了咖啡,吃了雪櫃裏價值不菲,卻一點都不好吃的三文治,滑動手機,在串流音樂平台選了Radiohead的專輯《OK Computer》──這個年代,大概沒有人跟他一樣懷舊,在聽這張一九九七年的老唱片吧?但他還是覺得這個年代文化美好,雖然他沒有經歷過,而此時此刻,他也實在需要搖滾一點的音樂,吵鬧耳朵。

「In a deep deep sleep, of the innocent, I am born again......」他一邊哼唱《Airbag》,一邊以手機應用程式,租了一部無人駕駛超輕型電動車──真的超輕型,是僅夠容納司機一人那種汽車,這種超輕型電動車,現在最受市場歡迎──電動車將於三十分鐘後駛至酒店停車場。

「叮噹。」他打開門,一個人形機械人為他遞上西裝,「這是你預訂的西裝。請於晚上十時前交還,否則當租用兩日計。」他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謝謝,他一點都不習慣對着人工智能說話,就像從前的人不習慣對着電話留言信箱說話一樣。他也不明白,為甚麼這種機械人要設計為人形,他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利落地穿西裝,把行裝胡亂塞進一個不大不小的行李箱,然後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間──這個行李箱,已裝好他人生所有實體物件了──然後下樓,在自動退房機辦理手續,離開酒店前,才想到晚上還要退還西裝。「算吧,唯有住進品牌旗下另一家酒店,反正多的是。」酒店外已有十多人在候車,有的在等計程車,有的在等共享汽車,有的騎着共享單車就走。這個城市,平日早上還是很繁忙的。

他租用的小電動車果然就停泊在酒店停車場。他熟練地打開車尾廂,把行李箱放進去──在這個共享年代,人人一個隨身隨行的行李箱,車尾廂也製作成合適尺寸。

他又從揭蓋式車門跨進狹小的車廂,輸入目的地後,汽車以不高的車速自動駕駛。他又從手機串流音樂平台,繼續播放《OK Computer》,大概唱至《No Surprises》,他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自動導航系統把他叫醒:「你已抵達目的地。」

他矇矇鬆鬆的下了車,抬頭一看,一幢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站在他跟前。大門虹膜辨識系統核實他的身分後,門徐徐打開,他闖了進去。

升降機直上八十三層。人形機械人秘書(又是人形!)請他到一個小房間坐着。除了一枱一椅一熒幕,房間裏沒有別的,他正想着應否等待那位客戶到來,讓他坐着、自己站着的時候,熒幕亮起來。

一個稍胖的男子跟他打了照面,從男子旁邊的環境所見,他正處身一輛車子裏。「你好,抱歉我有急事要辦,只能跟你這樣見面。你是要推銷辦公大樓保安系統吧……」

這場談話約莫半小時,以對方一句:「有消息我們再通知你」作結,他又從八十三層落到地面。

經驗告訴他,這單生意談不成。他把這次會談的結果,以推銷公司內聯網聯絡對頭人,在等待回覆之際,坐進一家酒吧裏,大白天的啤酒。

「明白,你今天的工作完畢,晚一點再告知明天行程。」回覆總是姍姍來遲。

他整個人放鬆了,人一放鬆就覺睏,但他不想睡,滑動手機,在一個應用程式,輸入一些資料──性別:男;對象:女性;樣貌:中等或以上;身材:中等或以上;時間:下午二時至晚上十二時;地區:任何;事情:任何。

但他沒有從配對名單中找到一個合眼緣的,這種情況,只能繼續等待。

過了三分鐘,一名隱藏用戶主動聯絡他,他看了她的照片,是他喜歡的類型。

「嗨。」
「嗨。」
「我在A區,要見面嗎?」
「可以。我也在A區。」
「我知道,從位置所見,你跟我很接近。」
「你隱藏了你的位置,我看不見。」
「我分享位置給你吧,來接我?唔,我只想吃飯、逛街,可以嗎?」
「可以。所以不聊天?」
「天啊!談甚麼都可以。」
「說不定你最後做甚麼都可以。」
「別多話,快來接我。」

訊息對話結束。他租了另一架自動駕駛兩座位電動車赴約。之前那一架,自動「回家」去了。

三十分鐘後,他坐上二人車。正當他準備繼續播放《OK Computer》時,串流音樂平台提示他,帳單將在今天逾期。但他不打算續期了,音樂對他還是可有可無的。《OK Computer》播放至終曲《The Tourist》,他享受着最後一天(至少一段時間內)擁有《OK Computer》的時光。

車子約十分鐘到達目的地,一位跟照片不太相似的女子,坐在咖啡廳等着他。這時他收到了公司的訊息:「明天你是一位應用程式推銷員,推銷對象是B區C企業老闆D小姐,所需資料已傳到雲端,請下載到你的外置電腦資料槽。」

他走到那位長得不太漂亮但有個性的女子跟前,坐了下來,兩人談了一會,他替她拉跟自己同一款式的行李箱,一起走到車子去。

「對了,你的工作是甚麼?」
「我是一個推銷員。」
「所以你要向我推銷你自己?」
「只有我自己不作也不用推銷。」

兩人坐上自動駕駛電動車,他輸入目的地,車子無聲奔往遠方。

2018年4月25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漫畫】鬼也難民

最近購得一本市面罕見的漫畫——手塚治虫《日本發狂》,是一期完的短篇故事。

手塚治虫產量豐富,創作題材多變,包攬偵探、醫學、歷史、科幻、佛學、懸疑、哲學等不同類型,卡通化的筆下,每每觸及人性深處,發人深省。

《日本發狂》則是一本靈異漫畫,手塚想像的亡魂,有些會幻化成人形,現身在某些通靈體質的人類面前。

鬼魂也會死亡,死後便投胎。最叫人想像不到的,是靈界也有大戰,跟人類世界一樣,分為反抗軍和政府軍兩大陣營,亦因陰間戰士不足,要在陽間抓人「下去」,運送鬼魂的交通工具居然就是UFO!而大量戰死的亡魂投胎做人,令世界人口劇增,另外,逃避戰火的幽靈急急逃亡到日本,成了「鬼難民」,真的信不信由你。

手塚又通過故事裏越前蟹老師的說話,嘗試以科學解釋鬼魂現象:「有些學者認為鬼魂是一種極細小的粒子......這種粒子分成數種,其中一種稱為普西粒子,它既可鑽入任何一種物質中,也可從某物體轉移到另一個物體中。」這解釋了所謂靈魂附體的現象,《日本發狂》甚至有鬼上鬼身的橋段,實在讓人嘖嘖稱奇,不得不佩服手塚的奇思異想。

「人體內所含有的普西粒子,是一種情報因子,人死後,便從肉體解放出來,然後遇上新的肉體......如此輪迴轉世,生生不息。」越前蟹老師續說,站在他面對的少年主人公北村市郎,還有從書頁看到他們的讀者,似懂非懂。

到底人類和鬼難民最終能否和平共處?日本是否鬼難民的安身之所?恕這裏不拆穿了,讀者有機會找書看看吧。

據手塚在書中後記所述,似乎並不滿意故事發展,亦感該作不受讀者歡迎,不過我就覺得《日本發狂》頗為有趣,雖然篇幅所限,讀後不感蕩氣迴腸,但勝在節奏明快,點子妙

2018年4月25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8年4月13日 星期五

【音樂】坂本龍一 原音

「真的不知道之後可以活多幾多年,最希望隨時走都不會後悔,在走之前,盡量留下多一些作品、有意思的音樂。」相信沒有樂迷不被坂本龍一在紀錄片《坂本龍一:CODA》講的這幾句話所觸動。



一九八三年,坂本龍一出版了《Coda》,這張黑膠唱片,是筆者其中一張「教授」作品收藏。Coda,音樂術語解「尾聲」,終曲絕響?坂本龍一和《坂本龍一:CODA》導演Stephen Nomura Schible,未必作如是觀,該片映出的,是一場尋找原音的旅程。

被尊為「教授」的坂本龍一,於二○一四年被診斷患上喉癌。「我以為自己是最沒有可能患上癌症的。」坂本龍一在《坂本龍一:CODA》這樣說。治療期間,他停下音樂工作,專心休養,翌年復工,為Alejandro G. Inárritu執導的《復仇勇者》配樂,坂本說,Alejandro是他十分景仰的導演,為其電影配樂是一件不能推卻的工作。

《坂本龍一:CODA》的鏡頭,一直追隨教授的步伐,直至復康後的他,文首那句話,就是他面對不可預料的人生,百般滋味在心頭,所道出的感受,還有作為創作人最卑微的希冀。

但坂本龍一患病和復康過程,不是《坂本龍一:CODA》的原點,縱然在片中篇幅很多。成長於上世紀七十至八十年代日本東京、畢業在紐約大學電影系的Stephen,在二○一二年便開始拍攝該片,當時日本被地震、海嘯、核災摧殘,坂本龍一在福島核事故後,決定站到所居城市的反核示威前綫,Stephen便決定扛起攝錄機,竭力捕捉這位享負盛名的日本音樂家身影,於是觀眾在片中看到教授在反核示威中站台,高聲疾呼。

最能讓坂本龍一的音樂與該片緣起──被海嘯等巨獸襲擊、傷痕累累的日本扣連起來的,是一部海嘯鋼琴。這部鋼琴在一所學校被海嘯淹沒了,從學校禮堂牆壁的水迹所見,鋼琴當時經歷了沒頂之劫,坂本一下一下的敲着琴鍵,音色死死的,說:「我像在海嘯溺斃的鋼琴屍體上彈琴。」

琴音全都跑了,有些琴鍵甚至陷了下去,再也彈不到了,他都沒所謂,一邊彈琴一邊採音,後來在錄音室聽回錄音,那荒腔走板的古怪聲響,居然讓他驚異不已,他露出了孩子看見心愛雪糕,又或是想出了甚麼鬼主意的表情:「真動聽!」後來以「海嘯鋼琴」的奇音採樣,創作一曲《ZURE》,收錄在睽違八年的錄音室專輯《async》裏。

筆者初聽該碟時不知道這個故事,感覺當然沒那麼大,現在聽回這曲,那簡直就像大自然呼吸與心跳起伏,時而叫人肅穆,時而叫人惶恐,時而叫人感歎。

坂本沒有為這部海嘯鋼琴調音,其見解是:「鋼琴需要調音,因為人類說走音了,其實完全沒走音,是大自然在竭力地返回原先的狀態,海嘯在一瞬間撲過來,也許是一股重返大自然的力量,經過海嘯調音的鋼琴,現在我聽來,音色非常之好。可見鋼琴是人類按着自己的喜好而強製出來的,所謂調音,人類認為是好自然的事,但對大自然而言,是違反自然狀態。」奇音,才是原音。

《坂本龍一:CODA》讓我們更了解《async》。在《walker》響起的,不就是坂本踏在野外林蔭碎葉上的聲音?《fullmoon》重疊着以不同語言誦讀、Paul Bowles在《The Sheltering Sky》(電影由貝托魯奇執導、坂本龍一配樂)留下的一段文字,觀眾也自會在片中看出,坂本對這些說話有多欣賞。還有災區輻射探測器的悲鳴、走出露台讓頭套上膠桶窺聽的下雨聲、北極融冰的純淨聲響等等。坂本希望告訴觀眾和樂迷,大自然奏出的,就是最初始、最純粹、最動人的交響樂,他也想讓樂迷體驗重返大自然的力量。

該片不是只有沉重和憂鬱的情緒,還映入坂本年輕時充滿活力的影像,好像隨製作團隊到中國為《末代皇帝溥儀》拍攝和配樂的情景、在《戰場上的快樂聖誕》被David Bowie親吻的經典畫面,當然也有YMO的演出,當時的坂本,是一個朝氣活潑、才華橫溢、前衞不凡的年輕藝術家。然後比對六十歲過外、飽受病魔折騰而消瘦憔悴不已的身影,觀眾看在眼裏,到底有種心有戚戚然之欷歔。

剛才忘了說,坂本龍一在一九八三年出版的《Coda》,是《戰場上的快樂聖誕》電影原聲的鋼琴版本,而《戰場上的快樂聖誕》,是坂本龍一第一次出演及配樂的電影,意義重大。Coda──終章過後,我們聽到的,是無忘初衷的原音,新一章怎麼不躍然來臨?

「真的不知道之後可以活多幾多年,最希望隨時走都不會後悔,在走之前,盡量留下多一些作品、有意思的音樂。」教授,懇請盡量並盡情地再多留下一些有意思的音樂吧。

(2018年4月13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8年4月6日 星期五

【音樂】陳輝陽的女聲


陳輝陽,與女聲特別有緣。

他也不諱言,大部分Hit Songs,好像《暗湧》(王菲)、《垃圾》(盧巧音)、《少女的祈禱》(楊千嬅)、《痛愛》(容祖兒)等等,都是寫給女歌手的。「湊巧而已,緣份來的。」不止寫歌,搞大型製作,同樣圍繞女聲,《陳輝陽十二金釵眾生花》後,也有《陳輝陽×女聲合唱作品音樂會》,即將開演的續篇,題為「上一次流淚」──鄭秀文的歌。他走過的音樂路,宛如長出一朵朵眾生花。

陳輝陽第一代女聲,名叫余力姬。

他組成余力機構,比寫出王菲《暗湧》還要早。「當初沒想過自己是Mainstream的。」一隊余力機構,三位成員陳輝陽(作曲)、因葵(填詞)、余力姬(主唱),幾首代表作如《活着》、《奴隸獸》、《哀悼乳房》等等,都是許多樂迷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美好回憶。「很多人只知道我愛聽古典音樂,其實我是一個Indie迷,我喜歡音樂裏任何一個世界。」

他憶起當年向唱片公司推銷余力機構首張專輯《YLK Organization》時,「是完成了整個Product去Sell的,而非一首一首歌的Demo。」余力機構順利於一九九七年度叱咤樂壇流行榜頒獎典禮,拿下生力軍組合金獎,出版了兩張專輯《YLK Organization》和《快活》,然後散Band,陳輝陽至今仍然活躍音樂圈,余力姬到了美國當律師,陳輝陽坦言已約十多年沒有見過她了。

談到Indie,盧巧音從獨立樂隊Black & Blue獨立出來個人發展,第一張EP《不需要…完美得可怕!》,就是陳輝陽監製,他作曲的《垃圾》,是他與黃偉文合作「垃圾五部曲」的開端。

陳輝陽最愛的余力機構作品,是《活着》和《哀悼乳房》。「但我認識很多人,沒有一個喜歡《哀悼乳房》。」我說,你還沒認識我吧。我也欣賞他找來林奕華為此曲填詞,「是他介紹我看西西的《哀悼乳房》,我很喜歡這本作品。我很少從上天仁愛的高度去寫一首歌。」陳輝陽×女聲合唱第二張錄音室專輯,將收錄《哀悼乳房》。

看了當業餘指揮的爸爸退休前最後一場音樂會,陳輝陽覺得,也要以合唱方式,把自己的作品表現出來,於是便有了二〇一六年《陳輝陽×女聲合唱作品音樂會:少女的祈禱》,以二十八位女聲、鋼琴伴奏、指揮的形式,演繹他的流行曲。反應出乎意料的好,該音樂會在同年重演,也將於這個四月底上演「續篇」──《陳輝陽×女聲合唱作品音樂會:上一次流淚》。「做這場騷前,我不懂合唱音樂,便去學習。」以合唱演繹廣東流行曲,也是新嘗試,所出版的專輯,也是鄰近地區樂壇鮮見,「其實要完成有質素的合唱錄音,很難。」

合唱有許多玩法,為何偏偏女聲?「我的Hit Songs,大部分都是寫給女歌手的。」那麼多女聲,他最能為對方寫出最稱身歌曲的,是鄭秀文和楊千嬅,男聲則是陳奕迅,「最了解他們的聲音,能夠把情緒都捕捉下來,寫在音符裏。」

他憶起《陳輝陽×女聲合唱作品音樂會:少女的祈禱》重演時,選了《絕》為Encore歌曲,這才發現,他那麼多年作過的情歌,原來可以完整地砌出一條Storyline,「不是有『分手』有『復合』就連得成故事,之間還有很多轉折。單一歌手就未必辦到,他們不一定有關於開始戀愛的歌,一個歌手演繹的歌,關乎形象和事業起點。而我則是從不同歌手『拿歌』。」

他形容,這不像演唱會,在普通演唱會,你聽的是歌手演繹,女聲合唱作品音樂會,更似是自瘉式音樂會,「你或會覺得很奇怪,因為一邊聽歌,一邊聽到自己。台上唱至《人來人往》時,我看到台下許多人拿紙巾抹眼淚。我覺得我們像Storyteller。」當中《少女的祈禱》和《垃圾》的合唱版本,最叫他驚喜,他也有想做合唱的歌,最後因各種原因放棄了,好像《Shall We Dance》、《舞吧!舞吧!》等等。

「少女的祈禱」音樂會講人生,上半場是靈魂的輕盈,下半場是快樂的黑暗;「上一次流淚」音樂會講愛情,如何掉眼淚?已選曲目包括《痛愛》、《爭氣》、《相愛很難》等等,結合劇場元素,歌者也是角色,戴上無線咪高歌,亦有編舞。二十八位女聲陣容也不一樣,三次演出,有些留下來,有些不唱了。他坦言,她們唱的亦是流行曲,而非傳統和聲合唱,許多混合式演繹在其中。「搞傳統合唱的人,未必聽得慣。」

陳輝陽最新的女聲,是二十八位女聲其中一位──秦馨敏(Emily),給他相中,簽約旗下,為她寫了 《我的燦爛》等作品,「覺得她非常有才華,便想開度門給她,看看是否做得到主流歌手?」但他笑說,沒興趣搞唱片公司,也不會繼續簽歌手,「我最喜歡的,始終是創作。」

他說,陳輝陽×女聲合唱音樂會,沒有下次了。那當然不是「最後的歌」,他說,正在想着其他音樂劇的計畫。喜愛Tango的他,說不定會辦一場Tango音樂會?屆時也會是女聲壓場吧?

(2018年4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8年3月9日 星期五

巴黎魅影聖殿


許多人覺得,加尼葉歌劇院(Opéra Garnier,又稱巴黎歌劇院(Opéra de Paris))是世界上其中一座最美的歌劇院。筆者沒有踏足過太多歌劇院,上月初會,古典華麗的巴黎歌劇院,肯定是我到過最美的歌劇院,沒有之一。

訪遊巴黎那幾天,其中一間下榻酒店,就在巴黎歌劇院附近,還沒闖進去,只遙觀遠看,早對這幢一八七五年建成啟用、新巴洛克風格建築印象深刻,已覺氣派非凡。

那天終於跨過門檻進內朝聖,真是不得了,那大理石樓梯、水晶吊燈、雕塑繪畫等等,映出金碧輝煌的高貴情狀,統統叫人瞠目結舌,在這個儼如聖殿絕景中,縱使不是踢拖鞋穿T恤牛仔褲,還是覺得衣冠不整,非要悉心裝扮一下不可,也莫論是否準備要欣賞名團演出。

「請跟貼一點,別迷路啊,你知道吧,巴黎歌劇院是有魅影(Phantom)的。」招呼我們進內的工作人員,打趣地對只懂左顧右盼的大夥兒說。而我是有點相信他的話。

對可容納二千多位觀眾的巴黎歌劇院,心生欣賞甚至肅然起敬之情,台灣著名樂評人焦元溥也有同感:「巴黎歌劇院是我最喜歡的建築之一,只要去巴黎,我都想要再進去看一次。不止是外部,內部之美也令人屏息。以前人稱它為『藝術學院』,一點都不誇張。」不是嗎?從繪畫、雕塑、十餘種顏色的大理石柱、數百位工人拼成的馬賽克地板、建築師加尼葉親自設計的吊燈,到著名俄羅斯裔法國畫家Marc Chagall繪製的天花板,「在在令人目眩神迷。」筆者跟焦元溥通過電郵聊起巴黎歌劇院,聽(看)到他這樣說,我頻頻點頭,也不管前方根本沒有人。

他稱巴黎一城是十九世紀最大的歌劇市場,也發展出自己的歌劇文化,歌劇院則是當時巴黎社交活動的中心,巴黎歌劇院是巴黎歌劇文化發展到頂峰的成果,也才可能投注那麼多資源建造,這當然使它與眾不同。

巴黎歌劇院現時主要作芭蕾舞表演之用,筆者到訪當日,台上也有舞者正在熱心排練,我們亦走進掛上舞蹈相關繪畫作品的練舞室,當時想着,如果就在那裏練舞,會是怎麼樣的滋味?

「我在巴黎歌劇院沒有看很多歌劇,現在歌劇都移到巴士底歌劇院(Opéra Bastille)演出,就我(在巴黎歌劇院)看過的,沒有覺得很難忘。」他續說,無論歌劇院再好,最喜歡的歌劇院,始終是上演好演出的歌劇院。

二〇一五年的《樂讀村上春樹》,焦元溥於三月十日來港,再度參與「音樂與文學對話」講座音樂會系列,是次題旨《格雷畫像與歌劇魅影》,《歌劇魅影》(也有譯作《歌聲魅影》)正好跟巴黎歌劇院有關。

一八九六年,在巴黎歌劇院上演的歌劇《忒提斯與培雷》第一幕正要結束時,懸掛在觀眾席上方的水晶燈意外掉下,一名婦女不幸死亡,此事正好為法國作家勒胡(Gaston Leroux)提供靈感,他融合新聞紀實和偵探筆法,以巴黎歌劇院為背景寫出小說《歌劇魅影》,後來小說被改編成為音樂劇,一九八六年首演,演出傳唱至今,亦有相關電影上映。

筆者曾是該音樂劇座上客之一,大吊燈忽爾掉下一幕的確深刻,現在終於親歷巴黎歌劇院之境,抬頭一望,那些大型燈飾彷彿有靈性似的亮起神秘光華。「當然,到巴黎歌劇院,必然會想到《歌劇魅影》的第五包廂,但真正到了那邊,至少對我而言,我只會把心思放在巴黎歌劇院本身,即使我已經去了那麼多次。」焦元溥道。

他說,Gaston Leroux筆下的《歌劇魅影》引用也提到很多古典音樂,既有著名創作,也有實在不知道是甚麼樂曲的作品(如小提琴獨奏《拉賽路復活》),留為暗示與伏筆,鋪排之妙,令人玩味再三。「跟劇情最有關係也用得最多的,是今年剛好過二百歲生日的Charles Gounod,其鼎鼎大名的歌劇《浮士德》,這部歌劇本來就有純潔少女與魔鬼角色,和《歌劇魅影》剛好呼應。」劇院內外皆魔鬼?筆者到訪巴黎歌劇院,只感受到其源遠深邃的氣度和深度,絲毫不感驚惶可怖。

然而,他指小說裏談及的音樂,跟Andrew Lloyd Webber作曲的音樂劇沒甚麼關係,只有一段小提琴獨奏《拉撒路復活》,在劇中以《Phantom of the Opera》的主題代替。在講座音樂會《格雷畫像與歌劇魅影》中,除了有焦元溥解說,台灣女高音林慈音、台灣愛樂(NSO)首席李宜錦、香港鋼琴家郭家豪,還遊藝於紙墨、琴弦之間,現場演奏小說中提到的相關作品,讓參加者憑曲神遊《歌劇魅影》的情節,以至巴黎歌劇院的聖殿迷宮之中。

如果以一首古典樂章形容巴黎歌劇院,焦元溥的選擇是甚麼?「我覺得是麥雅貝爾(Giacomo Meyerbeer)的法式大歌劇大場景。華麗、壯觀、目眩神迷、討好人又帶點俗,但絕對是視聽享受。」你呢?

(2018年3月9日,星島日報,副刊E05‧享樂主義)

2018年2月26日 星期一

【雜文】一幀照片

去年參與《威尼斯視藝雙年展》,回港後,收到西九文化區M+寄來的《楊嘉輝的賑災專輯》威尼斯展覽圖冊,這本圖冊相當厚重,我卻一揭就揭到刊印了熟悉畫面的一頁──北角森記圖書公司。


儘管我是森記常客,但店內布局細節,未必一眼就能認得出來(反正書店都長成差不多模樣),只是那幀Michael Schiefel在店內自得其樂地歌唱的照片,我早在森記見過了,事實上,這張照片現時仍高掛在店裏。

在森記看見那張照片,可是去年赴威尼斯之前的事。那天我如常走進書店裏,不久便發現那張新來的照片,大讚影得很美,店主陳小姐笑說,早前一位外籍音樂人來店裏錄音還是甚麼,製作團隊把情景拍下來,又稱他的歌聲動聽非常。我們後來還為照片應該放在哪裏討論一番。

我當時還沒認識Michael Schiefel,更不知道跟我準備到訪威尼斯的事情有關,便聽過就算,後來收到圖冊、揭到那頁,記起了相中人曾在威尼斯為楊嘉輝展覽表演的身影,才懂得把兩件事扣連起來。

近日楊嘉輝在港設展,取名《楊嘉輝的賑災專輯 世界巡迴演》,我再跟他見面,聊到這件奇妙的事。他笑着說,已跟Michael Schiefel合作了五次,香港展場牆壁懸着多張兩人合作過的「劇照」,就當是他扮演展覽中那位虛構音樂家的巡迴演出,其中一張,正正就是在森記取景的作品。

原來那個作品是他於二○一六年為倫敦Frieze Art Fair創作的。「那個Project講消失。Michael的角色,是一個經常以為有人要拐走他的書店店主,他每天一大清早就會開舖,那張照片的情景,便是他開舖後不久自顧自在歌唱。」楊嘉輝也有角色,「我便是要拐走他的特務!」

如果我沒有到威尼斯看楊嘉輝展覽,如果我沒有收到那本圖冊,如果我沒有在森記見過那幀照片,我便寫不了這篇文章。緣份這回事,不奇妙嗎?

(2018年2月26日,星島日報,副刊E05)

2018年2月14日 星期三

【小小說】數據愛情

周六早上八時半,他如常的推開那家開業僅四個月的咖啡店大門,但木無表情,心事重重似的,直至抬頭看到一位漂亮收銀員,他才精神抖擻起來。

他逕自走到收銀員面前,叫了一杯美式咖啡,中杯,熱的,還當然不忘對她微笑。「請問先生是會員嗎?」她的嗓音甜甜的。「是的,會員號碼五四三二一。」她在電腦輸入一組數字後,賣力點頭,「李先生,盛惠二十五元。」他以電子卡付費。

「你那麼漂亮,怎麼我不認得你呢?」他覺得無論怎樣都要找個話題跟她聊聊,她尷尬地笑了,笑起來樣子更美。「李先生,女朋友不來就跟其他女生搭訕,這樣好嗎?」他心情興奮極了,幻想自己每次踏進這家咖啡店,她都偷偷留意自己的俊臉、成熟氣質和入時衣飾。「抱歉每次都讓你呷醋了。」

她像聽到了最可笑的話,大笑起來,他一時不懂反應,卻見她又搖搖頭,說:「抱歉讓你誤會了,今天是我第三天上班,跟李先生第一次見面。」他露出不解神情。既然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我時常跟女友到訪?

她彷佛知道他在想甚麼,連忙說:「根據會員記錄顯示和分析,你自敝店開業以來,差不多逢星期六就來一趟,差不多每次都是跟一位朋友來的,因為每次你大多叫了兩杯飲料,你喝的是今天也喝的美式咖啡,那位朋友點的是紅棗茶,根據資料分析,在敝店點紅棗茶中有百分之九十五是女性,估計你的同伴也是女性,而且年齡約為三十二歲……這也是我們統計出來的紅棗茶顧客年齡中位數,跟李先生三十三歲的年齡很接近,加上差不多每星期都結伴前來,估計你們的關係非常親密,是情侶甚至夫妻的機會很大——這純粹是我的合理猜測,如果錯了,再次抱歉啊。」

他張大嘴巴,目瞪口呆,覺得她很厲害,更加欣賞對方了。「全中!不不不,也不是全中,她是我的前女友,我們已分手了差不多一個月,現在是正在物色新對象的單身貴族……」眼睛緊盯着電腦屏幕的她,沒有待他說完,「噗」的一聲竊笑起來,這次笑聲更大了,店裏那三枱客人紛紛朝他們望去,害他漲紅了面。「我知道呀,你正在物色那位小姐,姓陳的對吧?你們來過這店兩次,怎麼了?沒有下文?」

他又皺眉頭了。她續說:「是這樣的,根據最近兩次帳單記錄,除了美式咖啡,你還點了一杯中杯花茶,這非你前女友的口味,我估計你是為別人點的。這杯花茶可特別了,因為應客人要求,我們同時放進茉莉、玫瑰和薄荷茴香的茶包,即是說這位小姐把三款花茶放在一個杯子裏一起沖泡。如此獨特的飲法,我們在另一家分店都有一位這樣的客人,她姓陳……噢,我明白了……」

他只懂得呆呆的站着,聽她繼續發表推理演說。「我明白了,陳小姐每次都跟一位朋友到那家分店,對方每次都……跟你一樣喝美式咖啡,但是凍飲的,很不是你的作風吧,我估計對方就是她的情人,因為這對飲料組合出現了四十八次——不,剛剛刷新第四十九次。他們的關係應該很不錯吧,李先生還是死心吧。」

他臉更紅了,怪不得約她今天出來,她諸多推搪,再三追問時,她又支吾以對。既然她有一位穩定男友,當初根本就不應該答允與他單獨出來,更不應該對已明確向她展開追求攻勢的他,隱瞞已有男友之事,他年紀不輕了,可沒興趣當第三者,鬧着玩愛情遊戲。另一方面,他覺得自己的私事輕易被這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看穿,就連自己不知道的她都知道,有點難以言喻的不快感覺。他隱隱感受到大數據時代的可怖。

然而,他對眼前這位可人兒仍然甚有好感,既然陳小姐路不通了,他何不轉移目標?但他還沒開口,聰明的收銀員已趕快婉轉回絕:「李先生,我對狗毛敏感,肯定接受不了養狗的男友。」

她怎麼連我有養狗都知道!?

「哈哈,李先生請不要緊張。是這樣的,你經常光顧的那家寵物店,是我們公司集團旗下眾多業務之一,我們已掌握了你和你的狗狗資料。不是自誇,我們公司的電腦分析系統,能夠整合所有顧客不同範疇的資料,還能在不同業務間互作配對,務求作出最專業到位的分析,讓顧客的錢用得其所,我們也能因而賺取最大的利潤。請放心,你所有資料只用作分析用途,一切保密。你的狗狗病瘉了嗎?牠上月進了我們公司的寵物醫院,動了手術,希望牠早日康復吧,對了,你應該也已經康復了吧……李先生,你要的美式咖啡來了,請取了才走啊……李先生!」

( 2018年2月14日,星島日報副刊E05創作塗鴉)

2018年2月8日 星期四

【人物】楊嘉輝 威尼斯後

去年,楊嘉輝(Samson)代表香港參加第五十七屆《威尼斯視藝雙年展》,把《楊嘉輝的賑災專輯》展覽放進國際舞台,筆者從威尼斯回港不久,楊嘉輝和客席策展人郭瑛也雙雙離開,繼續踏上他們的創作旅程,後來兩人把《楊嘉輝的賑災專輯》續加發展,寫成副題「世界巡迴演」,今天落腳香港,不知還有更多巡迴「展」嗎?


有看過去年《威尼斯視藝雙年展》現場報道,甚至親歷其境的讀者,都知道《楊嘉輝的賑災專輯》講的不是一個香港故事,其中主軸──賑災歌,好像《Do They Know It's Christmas?》、《We Are the World》,還有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流行文化,是世界各地的集體回憶,不拘地域,也不囿於香港。

「觀眾不一定要深入了解創作背後理念,單從音樂、布置、舒適氣氛,都能得到享受。」Samson和郭瑛笑說,甚至有來客把?酒杯,前來歇息與消遣,孩子也在戶外色彩繽紛的軟墊高台跑跳碰,庭院布置成了Selfie「聖地」,來者各取所需自得其樂,叫Samson很滿意。

香港展館因為不是國家館,以平行展的姿態立於其中一個主場館Arsenale對面。Samson可有想過,他朝一天香港館正式進駐主場館裏?他答得很妙:「有些展館雖然設在主場館,但位置和空間都很差,現在香港館對正主場館,那個民居空間有足夠性格予藝術家發揮,執到好籤,千萬不要搬啊!」

凝聚每分光

香港的《楊嘉輝的賑災專輯 世界巡迴演》,跟威尼斯的《楊嘉輝的賑災專輯》,內容一致,次序相若,卻更豐富圓滿,添上新作也是第四首歌《凝聚每分光》,以鋼琴自動彈奏,Samson坦言把幾件作品的元素都加進去,置於猶如錄音室的展覽最後部分,既是壓軸也是總結──於是展覽既有Dressing Room(地面商店)、Music Theatre、Living Room等等,還有Recording Studio,創作概念表達得很完整和井井有條。「所謂『巡迴演』,也是展覽的虛構人物Boomtown Gundane的巡迴演。」說起來,《凝聚每分光》的隱藏歌詞,將是其中一個「彩蛋」。

《凝聚每分光》與同場改編自《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由周禮茂填詞的《滔滔千里心》,都是一代港人的回憶,相映成趣,相信會是本地觀眾最感親切的兩個作品。Samson稱威尼斯和香港兩個展覽空間大小接近,沒有放棄哪件作品,但認為M+展亭畢竟是一個白盒子式的展覽場地,威尼斯「展館」則本來是民居,性質截然不同。

「反而民居若本身有性格,我們就更能運用場景,但在展覽場地,四面白牆,則要花心思布置。」他可沒有浪費威尼斯那居民展場的獨特個性,巧妙地融進在M+展場,好像那個客廳的布局,四面布幕,迂迴曲折,就重現了客廳在威尼斯時的狀態,筆者走進去,頗有回到去年威尼斯現場的感覺。

或許是展場使然,現場所見,這次香港展覽規矩工整,威尼斯展覽則有一種率性甚至野生的味道,相同展覽卻風味不一,到過兩地的觀眾會更感趣味,Samson和郭瑛不諱言這次得到M+團隊支援,許多事情做得更仔細了。

香港展覽將有更多演出,好像二月十日(六)下午四時,跟Samson合作無間,也在威尼斯演出過的Michael Schiefel,將會化身虛構音樂家Boomtown Gundane,演唱多首翻唱及原創歌曲。三月二十八日(三)及三十一日(六),香港工會聯合會群聲合唱團亦以有聲及消音方式演繹經典作品。更多演出詳情可瀏覽展覽網站(部分須預先申請及登記)。

既然是「世界巡迴演」,香港之後,下一站是甚麼?「不知道啊。」Samson搔搔頭,卻稱其中一件作品──香港工會聯合會群聲合唱團演出《We Are the World》錄像及八聲道聲音裝置,的確正在巡演,五月作客德國栢林,還有別的演出。如果展覽巡演下去,我們當然樂意追看整個創作的後繼發展。

(2018年2月8日,星島日報,副刊P05)

2018年1月31日 星期三

【小小說】搬

「當你收到這封電郵時,我們已經……又再搬遷了!下月是本店重新開放的好日子,你們一定要來啊!」她立即訂機票、向公司請假,準備從別國再次到這個城市「旅遊」。

她是在這個城市出生的,但不足四歲,便隨家人移民了,直至上大學,才首次重返這個繁華鬧市,一個只得感覺上有親切感的陌生地。那次四天三夜的旅遊,也沒有讓她好好認識這塊出生地,只跟友人盡情吃吃喝喝、行街Shopping,卻偶然闖進這家書店,認識了他。

「你都不看書,怎麼每次都到我的書店來?」他年紀輕輕卻已扛起經營書店的重責,對她來說,當然是眼前一亮。「我是來探望灰灰!」灰灰是貓店長,他的愛貓,她說時摸了摸灰灰柔軟的毛,然後把頭伸前要親吻貓咪,灰灰見狀,一躍後足,靈巧地從她的懷抱裏溜走了,躲到他的腳下。

他不客氣:「反正你每次都沒事忙,不如來店裏幫忙幾天好吧?」她叉着腰:「我都不看書。」他接着說:「你是美女嘛,美女店員是不用懂書的。」她漲紅了臉,卻怕被他發現自己害羞,提高聲線,不甘示弱:「書店有書就夠,不需要花瓶!」

話雖這樣說,她每次前往這個城市,幾乎都在這家書店晃掉所有時光。雖然她不看書,但看他就夠了。

於是她每隔四個月至半年便坐飛機來。因為他,她學懂了這個城市的語言,雖然音調上還是有些微差異,但跟本地人交談,甚至要在這個繁華稠密的國際大都會生活,兩文三語,她完全沒問題。或者說,她準備好了這麼的一天。

就在這五、六年間,她見證這家書店多次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一開始她是很詫異的,畢竟在自己的城市裏,經營十年八載的店子多的是,亦有不少百年老店,一代傳一代,屹立不倒,但這個城市,無論店鋪還是住所,彷彿難逃遷徙的命運。

「租金是一個老問題吧。」第一次搬遷前夕,那天晚上,書店打烊了,只得他和她兩個人、一隻貓,他喝啤酒,她甚麼都沒喝,灰灰猶如站立似的,兩隻前肢捧着膠盤,蹬直後腿,伸舌頭,舔舔水。「業主要加租三成,我們小本經營,生意才剛上軌道,剛剛回本,實在吃不消更多開支。」他說:「沒辦法,這個城市,變化太快了。」

「但你不是累積了一些熟客?」她嘗試為他分憂。「顧不得了。」他又喝了啤酒。「況且也搬不遠,只是兩個地鐵站,走路半小時也可到達。還有的是,我始終喜歡工廠大廈呢。」她對這裏的工廠大廈沒有概念。「為甚麼?」他說:「租金便宜一點,又私人一點啊。我甚至可以住進去呢。」她張大嘴巴:「可以嗎?」他笑了起來:「當然不,在法例上。只是偷偷摸摸應該沒問題。」

一個月後,她再來「旅遊」,幫忙搬鋪事宜,她把一本本書塞進紙皮箱裏,忙了整整兩天,指頭都痛了,肩膀都痠了。「來來來,吃甚麼?我請!」他把一張外賣餐單遞給她,她失望了。「怎樣了?以為燭光晚餐嗎?遲些補吃吧,今晚還有排忙。」她胡亂點菜。「我明天早機,待不了很晚。」他嘻嘻哈哈:「當然了當然了,去搭的士吧,我請。」兩小時後,她坐上的士,望着送她離開的他,心裏很不捨。

四個月後,她和他在新鋪見面。「怎麼了?地方寬敞吧?」她環顧四周。「比起從前那百多二百方呎的空間,這裏是大了一點點的。」他歎了一口氣:「這個城市,是這樣的了。」她忽然想起甚麼:「你睡哪裏?」他從沙發拿出一張摺疊牀墊,「睡這裏。」她心痛了。「沒法子了,又要租鋪經營書店,我沒有餘錢租樓居住。這裏不錯啊,有獨立廁所,還有熱水爐!業主根本就是在引誘租客住下來吧。」

怎料不足一年,他又搬了。「工廠大廈不能居住,也不能做零售,我被業主逼遷了。」她這次「旅遊」,又把時間花光了在他……的書店身上,這次搬遷執拾,她懂得分類了,又知道甚麼書是較昂貴的罕品。「厲害!你已經很懂書了,你真的不考慮乾脆做我的店員?」她猛地搖頭,但笑得很甜。

後來書店搬到另一幢工廠大廈的單位裏,這幢大廈各行各業都有,業主隻眼開隻眼閉,他一做就四年,期間續了一次租約。她「旅遊」得更密了,有時客人甚至以為她真的是兼職店員。

「當你收到這封電郵時,我們已經……又再搬遷了!下月是本店重新開放的好日子,你們一定要來啊!」她立即訂機票、向公司請假,準備從別國再次到這個城市「旅遊」。

這次他把店子搬到商場去,空間維持約四、五百方呎大小,開幕那天,她遠遠看到他和一位女子常常黏在一起,很親密的樣子。「我來介紹,這位是我的未婚妻,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好幫手。」他的未婚妻向她伸出右手,「他常常提起你,謝謝你多年來的照顧。」她們握手了,動作像接棒似的,她回以一笑:「不謝,以後由你照顧他囉。」灰灰在兩人腳旁磨蹭。

這次「旅遊」,她請了一星期假,卻只來了書店一晚,其他時間,她到處晃,卻不知到哪裏去。從前總嫌時間太少,現在卻嫌太多。她這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城市,到處都是陌生的,尤其是那家經歷多次搬遷的書店。這個城市,變化真的太快了。無論怎樣努力、怎樣偽裝,她都適應不了這裏的節奏,她永遠都成不了這裏的人。

後來,她再沒有到這個城市去了。

(2018年1月31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創作塗鴉)

2018年1月19日 星期五

兩看細野晴臣巡演


細野晴臣新作發行紀念巡演,成就了筆者不少第一次,其中一個相信較難再接再厲的,是不足一星期在兩個地方以樂迷身分參與同一音樂單位的演出──先後在台北和香港欣賞細野晴臣,以及樂隊成員高田漣(結他)、伊賀航(Bass)、伊藤大地(鼓)的精采表演。以細野晴臣的音樂「開年」,心滿意足矣。

細野晴臣是成軍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後期的日本傳奇電子樂團YMO隊長和製作人,其隊友包括高橋幸宏和另一日本國寶級音樂家「教授」坂本龍一,三人現時仍然活躍於音樂界,在不同領域,或個人或組團發表音樂創作,叫人敬佩。筆者也是藉著YMO、坂本龍一而認識細野晴臣。

儘管在海外(尤其是香港)的名氣不及於世界電影配樂界佔上一席位的坂本龍一,但行年七十的細野晴臣,在日本的影響力還是相當高,因演出日劇《逃避雖可恥但有用》爆紅的星野源,正正因為早年受到細野晴臣鼓勵,才踏上音樂路,兩人亦著有《地平線の相談》一書,足見細野晴臣是日本音樂教父級人物。

細野晴臣的音樂履歷很早就開展了,一九六九年加入迷幻搖滾樂團Apryl Fool而嶄露頭角,其後也陸續組成Happy End、Tin Pan Alley,接著遇上坂本龍一和高橋幸宏,終成立影響深遠的YMO。話說回來,筆者早前在日本尋得Happy End一九七三年出品的同名專輯,已欣喜若狂,現在還於細野晴臣新作發行紀念巡演香港站,買得細野晴臣在Happy End解散後發行的首張個人專輯《Hosono House》復刻CD,原碟出版年份都是一九七三年,我便集得了細野晴臣早期甚至原點的聲音。

談到再度重新混音發行的《Hosono House》,筆者預早了超過一小時到達細野晴臣巡演台灣站的表演現場──設於華山1914文化創意產業園區的Legacy,卻不見《Hosono House》影蹤,事實上,台灣站的人數遠高於香港站,那張經典專輯早早給賣個清光也說不定。目測之下,演出一小時前的輪候人龍已逾百人,大家在場外繞來繞去吹吹風,朝聖的期待心情卻愈吹愈熾烈。

據悉細野晴臣去年巡演的岩手站、東京站、福岡站、大阪站等演出都售罄而歸,相信不少日本人都特地飛往台北,捧他們喜愛的老爺子的場,現場所見也的確有不少日本客,日語從四面八方而來(或是許多台灣人都懂日文?),細野晴臣在台上甚至不客氣的只講日語,周遭大部分樂迷仍能對答自如,他講笑話觀眾也會笑,十分厲害,此情此景,我作為異鄉人的感覺最為強烈,甚至有點去了日本的感覺。三天後回到香港,細野晴臣也講講英語,但沒怎樣說笑話了(還是觀眾不懂笑?)。

顧名思義,這次細野晴臣演出以新作為主,把爵士、民謠、搖滾等各種元素嫻熟地共冶一爐。台灣場和香港場的歌曲Rundown大致沒有兩樣,就連只安歌一次、由伊藤大地的「口哨歌」迎接細野晴臣再度登場也不變,但細野晴臣沒即興拍鼓(他身旁根本沒有鼓!),另外或因咪高峰問題,伊藤大地如唱歌的口哨聲也沒那麼嘹亮──他在台灣站的「口技」可是震懾全場。

台灣站和香港站另一分別,是前者企位後者座位,還有前者不得在場內拍攝,一眾樂迷也乖乖聽命,大家合力營造出一個沒有相機、手機滋擾的演出環境,但香港樂迷卻能盡情影相,所以說,看演出影相拍片,便是香港文化?

也因人數不多,可想而知香港演出的現場氣氛不及台灣,相比之下,還因珠玉在前先入為主,筆者就更享受細野晴臣等人的台灣表演,只是當然仍樂意在香港主場歡迎這位日本樂壇傳奇人物吧。

有機會再談Happy End、《Hosono House》,還有細野晴臣新作。

(2018年1月19日,星島日報,副刊E05‧文化廊‧享樂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