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4日 星期二

【專題】行人專用區減時

旺角西洋菜街行人專用區,最快明年初「殺街」,由現在的每天開放,縮減時間至星期六、日及公眾假期,有人喜歡有人愁。

這個早已成了文化景觀的「大笪地」,大概風光不再,多年居住旺角區的文化人、曾在旺角表演的街頭藝人,有甚麼話要說?銅鑼灣時代廣場側的公共空間,近年也發展成新的街頭藝人集中地,今日旺角,是否明天銅鑼灣?


性質漸改變

記得五年前旺角西洋菜南街的行人專用區,不像現在那麼熱鬧,給眾多街頭藝人、各路英雄進駐,今日情景,猶如回到昔日「三不管」大笪地興盛的年代。因為地點方便、人流極之暢旺,該區不僅吸引電訊商擺賣促銷,最近兩、三年開始,還有愈來愈多表演舉行,唱歌、街頭劇已算是普通的演出項目,還有魔術、雜技、攝影、「睇相」等各種各樣活動,甚至有卡通OK式點唱環節,本地人外國客自由行,都爭先恐後圍觀,擠個水泄不通。對於遊人來說,或能盡情滿足獵奇心態,但不少當地居民、上班族,卻叫苦連天。

居住旺角多年的彭志銘,其公司次文化堂辦公室,便設在西洋菜南街一幢商業大廈十樓,「即使關好門窗,但當樓下人們唱歌,還是吵得令我寫不到稿,我覺得是滋擾來的。」他甚至覺得,這幫人不是街頭表演者,而是佔有者。他又指出,現時的旺角行人專用區,不是純粹的街頭藝術表演,而是賺錢搵食,已有點變了質,而且通過擴音機放大的聲音,也愈來愈嘈吵響亮,因為競爭大了,要「鬥大聲」搶客,成了惡性循環,「仍有一些為掙得表演經歷的藝術團體,在行人專用區聚集,但畢竟只屬少數,更多的是開檔『搵食』。」

一刀切斷絕溝通


作為社會觀察者、文化評論人,他指行人專用區原意是在城市中規劃出市肺,不讓汽車駛入,擴大城市範圍,為居民、遊客提供一個悠閒散步的地區。他坦言,行人專用區自由自在、不受規管,原是美好的東西,「如果做得好,人家想規管你都不好意思。」只是使用者用不其所,受到批評,令行人專用區惹來「殺街」命運。「其實街頭表演在全世界是很普遍的事情,譬如街頭音樂表演者,會在表演時打開結他盒,歡迎打賞,也有到處流浪的創作人,藉而籌募旅費,這個大家都很支持,但應以尊重原有地方、不騷擾別人為大前提。」

另外,其他周邊問題亦愈來愈多,如最近便傳出易拉架被收「陀地」的新聞,亦有住在該區家庭的成員,承受不了噪音遷離,更有住客得了緊張、焦慮等精神問題。他覺得,如想娛樂大眾,除了旺角,還有其他好選擇,好像尖沙嘴海旁、油麻地廟街榕樹頭,那就不會騷擾民居,「在旺角行人專用區表演,吸引那麼多途人觀賞,不一定因為表演精采,而是該地本來就已經有那麼多人了,如果表演真的夠水準,可以在較少人聚集的地方,好像晚上的中環表演,如仍能招徠觀眾,形成氣氛,才是真本事。」

不過,經常進行街頭表演的本地戲劇團體好戲量,主席賴恩慈便對區議會縮減旺角行人專用區開放時間的做法,感到失望,「這是一個一刀切、斷絕溝通,甚至鼓吹衝突的決定,沒有平息事情。」她覺得多年來旺角行人專用區孕育了一種獨特的文化,是一種開放、開明的做法,不同人可以在那裏做不同事,是民主、自由的表現,「縮減行人專用區開放時間,即是削弱這種公共空間自由發聲的文化。」

以自由野為例


好戲量可說是該地的第一批表演單位,他們早於十年前,已開始舉行游擊式演出,猶如開荒牛般開墾這片文化土地,今天旺角行人專用區百花齊放,就連經驗豐富的好戲量,要回去找個地方表演,都不容易,「換另一個角度來想,我們是高興的,因為當初就是想推廣街頭表演文化,現在可說是成功了。」她指,街頭表演對戲劇是有重要性的,因為進劇院的觀眾,只是一小撮人,要真正做到雅俗共賞,不走近群眾是不行的,於是街頭表演是最好的切入點,「一個文化區的發展,不一定要建天幕,也可以很在地的。」

她指好戲量的街頭表演,也不是以消除其他街上原有活動為結果,好像他們在表演前會跟各單位,包括居民溝通,以平衡各方所需,她眼中的旺角行人專用區,是亂中有序的,「如果大家都自律,秩序自然會形成。」她又以每年在西九舉行、集合不同多元化藝術表演的《自由野》為例,「藝術家最需要一大片空間,但香港就最缺乏沒有設施、空間偌大的廣場(Plaza)。」

彭志銘不諱言心情矛盾,一方面不想行人專用區受到規管,一方面覺得問題的確需要根治。將來旺角行人專用區,可能只在周末、日及公眾假期開放,「情況可能更糟,因為現在大家已經『爭崩頭』了,將來所有街頭藝人都集中在那兩日表演,肯定更加混亂。」他覺得應該開放更多公共空間,因為一條行人專用區,容約不了那麼多街頭表演者。

賴恩慈也有相似想法,覺得政府應該開放更多行人專用區,提高街頭藝術的可見度,「現在只得旺角、銅鑼灣有行人專用區,街頭藝人當然逼在這些地方表演,當街頭表演需求和供應愈來愈大,就得開拓更多表演空間。」另外,彼此都要尊重對方,所以溝通是很重要的,不僅要了解當地居民想法,表演者之間也需要溝通,「大家都有享用這條街的權利,應該互相尊重。」

銅鑼灣時代廣場側的空間,最近愈來愈多街頭藝人進駐,暫時仍見秩序良好,但難保明天會否案件重現,「旺角縮減行人專用區開放時間,不是根治問題的法子,只是將之移至另一地方,所以不應收窄,如果真的想香港成為國際大都會,反而要開放更多本土文化空間。」

(2013年12月24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13年12月18日 星期三

【小小說】的士怪客

凌晨四時,接近交更時間,他駕駛的士經過香港科技大學,如無意外,他將直接把車子,駛至西貢一條村子,跟他的拍檔會合。

電台節目傳來林海峰的《的士夠格》,急速節拍傳到他的耳朵裏,他最怕就是在凌晨時分聽這種歌了,於是把收音機撥到另一個電台頻道,悠揚的古典音樂隨即放送,聽著小提琴弦音輕快地奏動,叫他全身放鬆起來。
 

那時,他看到一位女子迎面而來,向他揮手,他已來不及亮起「暫停載客」牌子,唯有在她的面前停下來。
 

她打開車門,誇張地彎下身子,然後踏著一雙高跟鞋進來。司機從睹後鏡瞄著她,其古怪裝扮叫他無法把視線移開:個子極之高大,身高起碼有六呎;光頭,是一點毛髮都沒有那一種;瞳孔是藍色的,睫毛長,肌膚極白,但卻長著一塊亞洲人的臉孔,可能是一名混血兒;身穿淺啡色大褸,由於褸子太大,完全把她的上衣和褲子都遮住了,但大褸卻又出奇貼身,乍看之下,在大褸裏面彷彿是一絲不掛似的;兩腳穿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總之全身的裝束都不配搭,又或者是刻意的不配搭。
 

他對時裝一竅不通,無法分辨對方到底是扮相怪異,抑或走在時代尖端,但他寧願相信是前者。
 

他從她的雙腳,望回她的面孔,赫然看見她也望著他,神情冰冷,他像觸電似的,渾身抖震了一下,然後尷尬地乾笑了兩聲,問:「小姐,請問要到甚麼地方?」她用一把相當中性的嗓音回應:「沒所謂,帶我看看這個城市就可以了。」她的語調平淡、節奏古怪,像機械的聲響,而非人類的語言,也似預先錄好了一大堆單字錄音,忽然左拼右砌,組成句子,卻完全不依音律似的。
 

看看這個城市?現在是甚麼時候?還要是一個女子……司機忽然想到了甚麼,打了一個寒顫。「過門都是客……」經驗豐富的他,鎮定下來,總之付得起錢的,便是客人,管她是香港人、內地人、「外國」人。「好的,我就帶你到附近遊一圈車河吧。抱歉,快要交更了,我不想走得太遠。」
 

他隱約聽見她「嗯」了一聲。幾隻流浪貓在馬路旁的草叢堆,好奇的探頭出來,好像想看個究竟,聽到他重新啟動計程車的摩打聲,又馬上嚇得跳走了。
 

一路上,她都別個頭朝窗外望,他留意到她的後頸處,有一個像膏貼似的銀色金屬塊。他吞了一下口水,試探地問:「小姐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她緩緩的轉個頭,望著他,回答精簡:「是的。」
 

他大膽起來,忍不住繼續問:「韓國?歐洲?」
 

她想了想,說:「從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你應該沒有概念,我就不解釋了。」她故意說了三次「很遠」,說時還拖慢語氣,彷彿在表達她的故鄉跟這裏真的相距很遠很遠。聽她這樣說,他就不敢再問下去了。
 

「啊!」她突然大叫起來,嚇得司機猛地踏下煞車腳踏,巨大的響聲破壞寧靜的黑夜。「怎麼了……」他還沒說完,她便指著窗外,振臂高呼:「你們怎能這樣對待植物?」
 

「怎樣對待了?」她指向兩旁行人路上給栽種整齊的大樹,但他卻看不出甚麼不妥當之處,不明其所意。她憤然地說:「植物的根部,怎能給石屎掩埋?叫它們怎樣生長?」他望著一棵棵高挺茂密的大樹,彷彿為誰辯護似的:「它們不是生長得挺好的嗎?」她彷彿聽不見他的回應,自說自話:「難怪你們的樹都那麼矮小。」
 

司機聽後,「哈哈」的笑了起來。「小姐,雖然我讀書不多,但這裏的樹木都長至十呎以上,未必是高大,但不算矮小吧?難道你……家鄉的樹木,如高樓大廈一樣高?」她一臉正經的說:「我們的樹,一般都有你們的大廈二十層高。」司機笑得更誇張了,剛才對她的驚恐全消,這位造型怪異的女人,只是腦筋不正常而已,不是鬼魅魍魎。「那你們豈不是可以住樹屋?」她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難道你到過……」她皺了皺眉頭,眼睛急轉,似乎找不到合適詞彙,大力地搖搖頭。
 

「好了好了。」他懶得跟她繼續糾纏下去,幾乎要下逐客令。「不過,如果你真的想看看這個城市,這兒到處都種了這樣的樹木,我怕你忍受不了。」她悶哼了一聲,說:「請繼續開車,我就是要看看。」

他把車子駛到將軍澳坑口,一幢幢高樓大廈映入她的眼簾。「你們真是古怪,有天生的樹木不好好利用,把它們連根拔起,還蓋上一幢幢有害星體的建築,又提倡甚麼保育計畫,最應該保護的,又不見你們去做。」他反了反白眼,沒好氣跟她爭論。
 

「啊!」她突然再次大叫起來,雖然司機已有經驗,但仍然條件反射的踏下煞車腳踏,吵耳響聲再一次擾亂黑夜的寧靜。

「可以請你不要大呼小叫……」他的話還沒說完,她便指著不遠處一個遛狗的男人,露出既震驚又憤怒的複雜表情。「你們真殘忍,居然把繩子勒在狗隻的頸上。」他不慌不忙地回應:「不要說得那麼難聽,那隻狗可是洛威拿,不僅體形龐大,還具攻擊性,不戴頸繩,可能會對人類構成危險。」
 

她提高聲線:「狗隻天性就是這樣的,怎能因為你們喜歡,就隨便剝削,還要用那麼殘忍的方法?話說回來,既然危險,還飼養來做甚麼?又不見你們去養獅子?」他立即想到馴獸師、馬戲團,本想反駁幾句,但怕麻煩,便把話吞回肚子裏去。
 

「唉!」她一邊把手伸進大褸的袋子裏,一邊說:「我想我已經了解你們的城市,就這樣吧。」他舒了一口氣,便瞄了咪表一眼,又拿出新的收費表比對,說:「多謝你七十三元五角,『齊頭』七十五元吧。」然後攤大手板,她在他的手掌,放下一塊金色的東西,那是一小塊黃金,重量十足。
 

「我沒有時間兌換你們的貨幣,但黃金在你們世界的價值,是全球通行吧。」他呆住了,有點不知反應,那位謎一樣的女子,已經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喂!」他向她揮手,遞上卡片。「下次想乘的士,打電話給我,算你八折。」她揮了揮手,再次誇張的彎下腰子,低頭望著司機說:「不必了,下次我們會帶自己的交通工具來。」

「你們?」他一臉疑惑。「對,是『我們』,我已決定我們要來這裏,改造一下。」女人踏著高跟鞋,在馬路上敲出冰冷的「咯咯」聲音步遠,司機聳聳肩,自言自語:「怪人!」然後駕車向西貢的交更站,絕塵而去。

(2013年12月18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二話筆說)

2013年12月16日 星期一

【漫畫】赴台交流展覽 港漫出版創新求變

本地漫畫工業長年萎縮,卻有堅持薄裝「港漫」製作的創作人(如曹志豪主編、改編自九把刀小說的《殺手:無與倫比的自由》),亦有獨立出版的漫畫家(如剛推出《罰養犬》的黎達達榮),有心有力的創作人實在不少。

台灣漫畫出版界,同樣面對類似處境,由香港藝術中心、新北市政府文化局,以及台灣大辣出版社共同主辦的《漫漫畫雙城:臺北80×香港90》,會否碰擊出新意念,鼓動華文漫畫界交流?本地漫畫出版模式,可有更寬廣發展?


香港藝術中心總幹事林淑儀,剛帶領多位本地漫畫家和一眾團隊人員,來到台北板橋區的府中15新北市動畫故事館的《漫漫畫雙城:臺北80×香港90》,交流完畢,回港繼續籌備該展覽的香港部份。

參展香港漫畫家,包括馮志明、何家輝、二犬十一咪、利志達和黃照達,延伸展覽是馬榮成的作品展;台灣漫畫家方面,則有61Chi、小莊、阿推、安哲,以及香港出生、在台灣發展的李勉之。

她稱早就想在台灣舉辦香港漫畫展覽,適逢近日當地上演《香港周2013》,觸發舉辦該展覽的契機,便跟曾於台灣出版不少歐洲漫畫中文版的大辣出版社,攜手合作。她覺得香港很受台灣文化影響,尤其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兩地文化出現許多交叉感染,「這個展覽是許多人的集體回憶。」

出版蕭條全球現象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港漫的確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度,報紙檔擺放一本本新鮮出爐、每周待續的薄裝港漫,成香港獨有的漫畫出版模式,題材集格鬥(如馬榮成的《中華英雄》)、社團(如牛佬的《古惑仔》)、愛情(如劉雲傑的《百分百感覺》)、笑話(如甘小文的《至GOAL無敵》)等等,也有靈異和官場漫畫,可謂百花齊放。

今天香港漫畫出版面臨萎縮,她卻一直在做推動的工作,好像由香港藝術中心營運、新成立的動漫基地,便是本港首個以漫畫為重心的文化基地,「其實香港漫畫跟香港電影一樣,經歷過輝煌時期,現正處於滑落的階段,而且全世界也面對出版業蕭條這個大氣候。」譬如台灣,漫畫市場愈縮愈小,比起香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坦言當地人覺得香港的情況,已算不錯。

置諸死地而後生

有危便有機,她笑言現在許多本地漫畫家,努力創新求變,猶如置諸死地而後生,「漫畫創作類型多了許多。」出版模式也應調節,她指過往港漫每周出版一期,因為市場龐大,需要大量供應才能應付需求,現在獨立漫畫較多以精裝書形式推出,有些如日本漫畫一樣結集連載成書,而香港亦暫時未有Graphic Novel,「不應只得一種模式,應該多元化發展。」

她又以台灣電影一度陷入低潮,但近年卻爆出許多叫好叫座的成功電影作例子,「視乎政府怎樣栽培這個行業。」好像《漫漫畫雙城:臺北80×香港90》,便得到「創意香港」的資助,「創作行業求突破,政府不支持是不成的。」

兩地合作也重要,特別是香港和台灣都用繁體字,很有同聲同氣的味道,大辣亦即將為是次展覽出版一本結集,香港藝術中心繼續充當橋樑,穿針引線,「希望這個展覽不囿於台灣、香港,還能在不同地區展出,那本結集便可打進更多地方。」

台灣人口比香港大得多,而且兩地文化相似,若能開拓台灣的漫畫市場土壤,應該是不錯的策略,「許多台灣人問我,為甚麼香港漫畫要用廣東話?本土性嘛!我覺得本土性是重要的,但創作人需要想想,怎樣才能讓更多人接觸、閱讀得到自己的作品,如果台灣出版社買下當地出版版權,漫畫的台灣版本,是否酌量給修改成書面詞呢?」

回歸獨立出版

港漫出版模式,尚有轉變的空間,早憑《龍虎門徒》法文版等著作,打進西方市場的黎達達榮,近日配合展覽出版新作《罰養犬》,無論是猶如日本漫畫文庫本的尺寸、不經出版社自資印製發行的模式,彷彿回歸其早期漫畫(如《慢慢豬.凸凸交》)繞過出版社、發行商的獨立出版方式,恰巧展覽亦有售賣極少量的《慢慢豬.凸凸交》(本文見報時大概已經售罄),兩者相映成趣。

他形容這種出版方法,好像獨立樂隊在其音樂會發售唱片似的,也如創作人參與各地手作市集,不過,對黎達達榮這些富有經驗的漫畫家來說,這種獨立出版,又似乎比較罕見,「其實這與年資無關,多年來也有出版社斟洽,但他們都想我畫一些特定題材的東西,我卻想創作屬於自己的作品,大都談不攏,我寧願自己出版。」

社交網絡扛宣傳擔子

事實上,這位產量豐富的漫畫家,迄今已出版逾二十本漫畫書,卻大部分都是獨立自資印刷,甚至揹起漫畫東奔西跑,拿到不同發售點,這個做法是否奏效,他坦言不清楚,而且每次只印製幾百本至一千本,「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到二○○○年代初,是我最順境的時候,作品銷量達一千五百本,但當時的發行模式,與現在有點不同。」

他稱今天資訊發達,facebook等社交網絡足以扛起大部份宣傳擔子,更有利獨立出版,所以這次除了四個發售點,包括Kubrick、The Bookshop、心燒食堂及Comic Box,他索性不拿到其他書店發售,「我想試試這樣做可以走多遠,反而不是甚麼大投資,就當試水溫,說不定能夠成為一個例子,予人參考。」

(2013年12月16日,頭條日報)

2013年12月9日 星期一

【專題】開放創意 西九演義

年底西九活動特別多,搖滾大作的《Clockenflap》,先於上周舉辦完畢,緊接而來有《BLOHK PARTY》和《自由野》,前者是Hip Hop電子文化盛會,後者橫跨多個藝術範疇,都是打正本土旗幟,極具看頭,為西九的表演空間,作出多元化的探索和示範,叫普羅大眾對西九流連忘返。

自從2011年《Clockenflap》移師西九舉行,成功吸納墟冚人潮,這片萬丈高樓尚未起的廣闊土地,便引起不同表演團體關注,去年便有文藝復興基金會的《文藝復興音樂節》,由西九文化區管理局主辦的「親生仔」《自由野》,亦告首年舉行。

今年演出活動更多,7月先有從台灣來的《香港春浪音樂節》,及至11月、12月,《Lion Rock Music Festival》、《Clockenflap》、《BLOHK PARTY》、《自由野》浩浩蕩蕩上演,大部分都跟音樂有關,吸引本地和外地觀眾,在這兩個月間,不停到訪西九這片「樂」土。

展現生活態度

「我覺得西九這個場地很特別,曾經到過香港文化中心、尖沙咀海傍的露天廣場,參與戶外音樂演出,那裏也是很大的空間,但我們踏著的是水泥地,西九卻是草地,所以感覺還是很不同的。音樂節不僅是一個看表演的地方,還是一種很Life Style、好玩、展現創意的地方。」

從台灣來港工作、定居已一年許的《號外》主編張鐵志,去年在西九參與了《文藝復興音樂節》、《自由野》等活動,「氣氛很好,而且有香港特色景致,又在海邊,十分美麗。」

他是今年《自由野》的策展人之一,與本地資深樂評人袁智聰,一起負責音樂部份的策劃工作,他主要引薦台灣、內地的音樂單位,如萬能青年旅店、宋雨喆、929、野孩子等等,「香港的音樂表演,一向有很強的都市感,不是搖滾便是電子,所以我特意找一些草根、地方音樂味道濃一點的樂團。」

關乎文化政策

他續道,過去十年,兩岸三地以至全球的音樂工業衰退,就以台灣為例,十年來流行音樂沒有那麼多的創造力和活力,反而獨立音樂抬頭,紅的都是獨立樂團和歌手,如陳綺貞、張懸、蘇打綠,可能沒那麼知名,但對年輕人來說影響力很大,這個勢頭,跟台灣十年來的Live House文化、大型音樂節興起有關,讓普羅大眾近距離接觸獨立音樂,內地的情況也類似,從《迷笛音樂節》開始,讓地下樂隊紛紛浮上「地面」,加上內地市場龐大,現在一年上百個音樂節是等閒事。這種音樂節文化,香港的反應似乎相當遲緩,「這跟香港的空間限制有關,從前既沒有小Live House,又沒有大型場地舉辦音樂節。」

曾在美國讀書的他,稱外國音樂節多在山區、郊野地方舉辦,跟西九這個給城市擁抱的場地很不同,並形容為「City Oasis」,除了音樂節,他覺得西九還可以舉辦多一些好像林懷民的戶外舞蹈表演,「林懷民搞的表演,是屬於很High Art的舞蹈,但他就是想多跟社區接觸,所以辦許多免費戶外表演,這是世界罕見的。」現已接受網上報名的《自由野》,今屆便有Parkour表演,這種街舞式的表演,為西九注進不同活力和面貌。

他還提到交響樂演出,好像紐約愛樂交響樂團,每年夏天都在中央公園的草坪上,舉行大型免費表演,人們可以帶備酒和食物去野餐,坐在草地上,感覺輕鬆。「如果西九每年都有戶外交響樂演出,普羅大眾都能接觸到古典音樂了。」這種野餐文化,的確可以在西九發生,「甚至可以放電影,設一個超大型熒幕,讓大家晚上看戲,不一定要實驗電影,主流也可以,大家一邊野餐一邊看電影,應該也很酷。」

不過,他強調要文化得以發展,資源不能只集中一點,應該讓社區藝術自然生長,「近年台北就有許多另類的藝術空間開拓,好像有些咖啡店變成了藝廊,這關乎政府怎樣處理文化政策,譬如以減稅鼓勵商人發展藝術,那就有更多可能性和社會能量出現。」

讓精英走出地下

今年12月,除了已成品牌的《Clockenflap》和《自由野》,還有首屆舉行的《BLOHK PARTY》。這個移植西方國家「Block Party」文化的大型活動,配合多個本地和國際級Hip Hop、電子團體的演出,將令西九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偌大舞池。

《BLOHK PARTY》創辦人之一Kevin Poon(潘世亨)指搞騷是夢想,近年他就去過日本的《Fuji Rock Festival》、《Summer Sonic》等音樂節,覺得香港也可以有一個熱鬧的音樂盛會,便夥拍音樂製作總監Alex Ng,並邀請格林美得獎者、著名Hip Hop唱作人及潮流指標Pharrell Williams,策劃這場大型音樂派對,「其實外國的Block Party很簡單,這個周末、日,你帶結他,我帶鼓,他帶食物,聚集起來便是了。」他稱西九尚有許多活動可以舉辦,「隨著名氣、經驗逐漸累積,希望西九還有更多活動可以上演。」

本地著名Rapper MC仁,將先後為《BLOHK PARTY》和《自由野》表演,前者玩音樂,後者唸詩,而他有份參與的LMF,亦剛於《Lion Rock Music Festival》踏上表演台階,幾場演出風味不一,凸顯西九的多樣性,「可以試不同的東西,西九這個景觀,可以盡量利用吧,香港過去的賣點,就是東方之珠,如此美景,有眼睛的人都可以享有,不是上流社會的專利。」

他覺得空地就是用來辦大型活動,而西九愈來愈世界級,也希望更多台前幕後的國際大人物,來港獻技,又覺得《自由野》用來培育創意精英,讓觀眾看到香港文化的闊度,他謙稱自己抱著學習心態,參與其中,「其實香港人都要學習怎樣去玩,以往困在一個小空間看騷,現在多了戶外表演活動,大家可以開放一點、開心一點。」

這得靠普羅大眾的主動性,「這種場合,能讓人看見現場音樂的真正力量,學習人與音樂怎樣溝通,香港一班精英創作人,也得以被注視,不再是『地下』,人們也不再迷戀娛樂圈,通過現場表演,觀眾自然能分辨出哪一個才是Good Artist。」

他覺得,給予創作人一個自由空間便足夠了,「高貴活動,香港有大量室內空間可以舉辦,西九可以搞大笪地,讓廣大市民受益,譬如開放兩日讓小販推車仔來賣民間小吃,連美食節都不用了,又或者二十四小時開放,總之,交回給民眾吧。」

(2013年12月9日,頭條日報)

2013年12月5日 星期四

【電影】陳木勝 男人的浪漫

陳木勝執導的《掃毒》,叫人認出了許多經典電影的影子,好像《無間道》的臥底人生,《英雄本色》的兄弟情、有禍同當、共赴死局等等。誠如陳木勝在訪問說過,該片文戲是重點,《掃毒》以槍林彈雨,編織男人之間的友情,把男性情誼刻畫得特別深刻,頗有男人的浪漫味道。

作為一部「義」字為大的電影,《掃毒》當然有許多金句(如劉青雲飾演的馬昊天,對着厭倦臥底生活、由古天樂飾演的蘇建秋,厲聲義正詞嚴地說:「但你係警察吖嘛!」),以及幾幕叫人深刻的片段,好像馬昊天、蘇建秋重遇五年不見以為早已命喪黃泉的張子偉(張家輝飾),三人駕車在貨櫃場上你追我逐,後來便正面「對決」,他們細膩地、精準地調整角度,令汽車只互相推擁碰撞,但沒有致命,猶如玩把戲一樣,整場戲叫人賞心悅目。

這種陽剛力量的表現,就很有男兒本色,男人之間有時會結實地握手、使勁的拍肩膀,甚至「肉緊」地推一下,《掃毒》的車撞車場面,把這種男兒表現更加形象化。

這一幕,筆者想起了在杜琪峯的《鎗火》中,由五位黑幫成員組成的團隊,在辦公室裏互踢紙球的畫面。那看似是無聊的把戲玩意,在電影似乎發揮不了甚麼推進劇情的作用,但卻充分表現了五人的默契和團體精神,也令這套冷峻得不得了的電影,增添小趣味,是一個小小的緩衝和淨化畫面。至於《掃毒》的汽車推擁一幕,當然不像紙球般沒有殺傷力,稍一不慎,甚至會車毁人亡,但那種張力和互動性,是形不像但神同,也是幾個男人互相信任的心態,具象化和畫面化。

鏡頭精準布局巧妙

又有一幕,三人坐在張子偉的病重母親(羅蘭飾)病床旁邊,視野模糊的她,已經不認得誰是誰了,指着馬昊天當是張子偉,指着蘇建秋當是馬昊天,指着張子偉當是蘇建秋,他們也順水推舟互換身分,代入對方角色,說出多年來的心情和鬱結,向「母親」懺悔。這又是一場很巧妙的布局設計,因為自從泰國行動失敗一役,三子都有心病,關係決裂,但這場戲交代他們懂得從對方處境設想,如張子偉明白蘇建秋當年鹵莽致電八面佛(盧海鵬飾),令突擊行動敗露,不是貪生怕死,而是不捨得丟掉家人,獨赴黃泉,而這一幕亦表達了三兄弟從此冰釋前嫌,為以後再擊八面佛巢穴,寫下美妙契機。

陳木勝拍攝的鏡頭、鋪陳的故事,許多時候都相當精準,就以剛才提及的病房一幕為例,雖然張子偉的母親最後撒手塵寰,但只以兩三個快接鏡頭,輕輕帶過,毫不拖泥帶水,節奏明快,看得觀眾很爽。

略嫌多了味精成分

對比之下,部分描寫男人情誼的情節,「味精」成分便略嫌多了,好像貫穿主題的懷舊歌曲——鄭少秋的《誓要入刀山》,這首作品的歌詞,的確點出情節(如「存心一闖虎豹穴,今朝去幾時還」),但聽着幾個男人輪流合唱,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高歌,便有少許突兀的感覺。

另有一幕,成了八面佛「女婿」兼得力助手的張子偉,回港找幾位昔日兄弟算舊帳,設局引他們來到伏兵的舊屋邨天台「講數」,三人憶述當年情誼,講得激動時會互相咒罵、情緒高漲時會落淚,是情感(對觀眾亦然)最複雜的一場戲,導演的確較難處理,其中三子就略嫌哭得太多,筆者就看得有點頭皮發麻的感覺,其實點到即止較好,好像淚而不泣,只有一行熱淚在臉龐上滑過,可能更加觸動觀眾。男兒有淚不輕彈嘛。

總括而言,《掃毒》是很賞心悅目的動作片,描寫男人情誼亦深刻立體,只是個人來說,嘗到的味精稍多,否則便很完美了。或許看得杜琪峯的電影太多,思考模式給定型過來——印象中,講幾個大男人出生入死,摻雜濃厚陽剛味的電影,應該是心照不宣、酷酷的、冷冽的,跟《掃毒》的張揚,不盡相同。


(2013年12月5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文化氣象)

2013年11月30日 星期六

【專題】鞋匠餘暉

彷彿已是很久遠的事了:街頭一檔鞋匠店,巷尾一家洋服店,砌出一幅老香港拼圖。隨城市化發展,本地工藝行業式微,巧手工匠賣少見少,好像造鞋業,中環雍記鞋屋,幾乎僅此一家,「許多行家接到定單,都回到內地製作,好像我們這種在港自家造鞋的店子,應該不超過五家。」今天陸師傅(陸權聲)仍然執業,更舉辦工作坊分享造鞋心得,但歲月這個無情神偷,恐怕早晚也會連碩果僅存的珍寶,都偷走掉。


你著幾號鞋

就如其他實而不華的工藝品一樣,雍記鞋屋很低調的設在中環那條聞名國際的石板街,遊人熙來攘往,或許很粗心大意的跟店子擦肩而過,卻不察覺。店子底層有一個小工場,探頭內進,幾位師傅坐在車衣機、鏟皮機前,利利落落的幹活兒。

一如其他老店,鞋屋檔面亂中有序,上夾一大堆在雞皮紙上繪畫的鞋款紙樣,陸師傅畫紙樣時,不瞇眼,不皺眉,我們讚他眼力好,他謙虛起來:「工多藝熟而已。」陸師傅還有一眼就看穿人家幾號鞋的本事,準確講出筆者和攝影師的鞋子尺碼,「鞋無譜的,有些人腳掌橫一點,或骨骼寬一點,便要穿尺寸大一點的鞋子。」

他一揚手,如數家珍的親切地介紹店自家製作皮鞋款式,包括男士皮鞋、女士長靴,也有跳舞專用的鞋履,「一般訂價五百元左右,有些特別的式樣,會貴一點。」他們的客人,有移民港人一年一度探訪,有主題公園特別訂造角色人物的鞋子,有外籍人士屬意金光閃閃的跳舞鞋,有電視藝員訂造出騷用的鞋子。

他說甚麼腳形都見過,特殊的有疊腳趾,要在鞋子某些位置做得寬一點,也有客人「腳瓜」特別粗壯,長靴須特別訂製,「前來幫襯的,女客人較多。」出乎意料,陸師傅穿的皮鞋,是從其他地方買回來的,他笑了起來,說:「平常忙碌為客人造鞋,得閒就休息一下,不會特意替自己造鞋呢。」

山寨廠帶動行業興旺

雍記鞋屋這個舖位,是陸師傅租回來的,已有逾三十年歷史,經歷過金融風暴、沙士襲港,「2003年,我們的生意,反而不太受影響,可能多了移民外地的舊客回流香港。」回流香港,不忘舊店,或許覺得,始終腳踏實地的好。陸師傅笑言包租公好人,租金比外邊便宜。

他當年接手叔叔的鞋檔生意,而對方的鞋店,曾經是石板街其中一個排檔,一幹便五十年。叔叔就是陸師傅的師傅嗎?他搖搖頭,稱手藝這門學問,一人未必完全精通,必須從不同師傅身上學習,「造鞋看起來簡單,其實很『立雜』。」

除了自家製作的皮鞋,他還從其他地方添置鞋子,一對對整齊排放門口,做特價貨,但坦言也有要求,筆者隨手拿起一雙外購皮鞋,皮面柔軟光亮。店子專門造鞋和賣鞋,卻不補鞋,「每次客人要求,我們都給他們介紹附近一家補鞋店。」現在鞋子價錢便宜了,一百幾十元都有一對,人們不懂得珍惜,穿爛了就丟掉,補鞋生意一樣難做。

他稱外購的鞋子,都是內地貨,「以前造了鞋運上內地,現在我們都從內地買鞋。」時代不同了,從前造鞋業、裁縫業、打金業興旺,香港多山寨廠,求才若渴,人人都想學師,找一門手藝,但求搵兩餐,年尾便更好景了,一天接來幾十對鞋的定單,現在甚麼都改變了,「少人入行,後生嫌辛苦,工時又長,分分鐘朝九晚十,沒有人願意學。」陸師傅僅三言兩語,就道出造鞋業消隱的其中一個原因。

現在就連鞋盒,都要假外求,「一行興旺,能帶動其他小行業發展。現在乏人造鞋,就自然乏人造鞋盒。」也不是所有鞋款都能製作,好像「菠蘿底」的膠鞋底,現已沒有鞋廠製作,必須整對鞋買回來。

昔日光輝記憶

他現以兼職形式,聘請其他老師傅幫忙,如果人齊,加上陸師傅,就有七位鞋匠坐鎮。從度腳、畫紙樣、裁鞋面,到造鞋底,由三位師傅負責,「如果是鞋廠,只是裁鞋面,便已有不同師傅負責,有的做『摺』,有的做『車』,分門別類,工人較易上手。」陸師傅的夥計,個個年逾七十,都是退休人士,陸師傅斷件計付工錢,笑言他們賺少少錢飲餐茶,好過待在家中,「他們全是從前正式跟師傅的學徒出身。」

陸師傅今年已屆花甲之年,不諱言有退下來的心理準備,「沒生意、沒人做,你想不退都不行。」譬如今年下半年,生意額便下降了不少,可能經濟環境差,物價騰貴,「鞋子只是消閒品,錢不夠,客人自然會買少一對。」兒子不足二十歲,仍然在學,但對養大自己的造鞋工藝沒有興趣,課餘時間,也沒有來店子幫忙打點,「沒所謂可不可惜,就讓時代淘汰吧,到了終結的時候,也得終結。」

去年成立的「手作幫」,從工藝入手,探索可持續生活,舉辦一系列講座及工作坊,請來陸師傅教授造鞋心得,消息傳出,即反應熱烈,工作坊名額已滿——行業消失,造鞋技術大概不能承傳下去,但留在港人心中的昔日香港光輝年代的記憶,還會一代一代的流芳後世。「拜我為師?不好了,大家研究一下吧。」

(2013年11月30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13年11月26日 星期二

【專題】獨立字主 民間書節

在影像橫流的世代,我們更需要書。書節的存在其中一個重要性,是提醒人們不要忘記文字,通過親身參與、體驗活動,把人和書本、文字拉近關係,而非一買一賣的商業行為。

今屆《九龍城書節》將於12月上旬舉行,主辦單位籌措不足十萬元的成本,便一呼百應舉辦去了,仍然有聲有色,那不是一件很瘋狂的事情嗎?



從牛棚說起

「民間書節的重要性,是為小型、獨立書商、作者,製造空間和平台,他們在大型書展的浩瀚書海中,很容易便被淹沒了。」香港當代文化中心創辦人及總監、香港兆基創意書院校監黃英琦稱,外國許多文化活動,都來自民間,例如書節、電影節、二手書墟,廣州也有即將舉行的《廣州書墟》,「民間書節不是甚麼大不了的東西。」

談到本地民間書節的始祖,可能是2003年舉辦首屆的《牛棚書節》,雖然不是核心成員,但每年書節,黃英琦都會參與,與搞手如梁文道、俞若玫、廖偉棠等人稔熟,了解民間書節的運作,五年前跟Roundtable創會理事會主席沈旭暉談起民間書節,便一拍即合,促成《九龍城書節》的誕生。

相對之下,大型書節的攤檔租金昂貴,小本經營的書商、出版社,難以負擔,或被安排在場館邊緣角落擺檔,遭投閒置散,民間書節便令他們不必考慮太多商業因素。

推動文藝發展

本地民間書節,彷彿是近十年八載的事情,《牛棚書節》帶了頭,修頓球場舉行的《灣仔書節》、東角道一帶舉行的《銅鑼灣書節》、維多利亞公園等地舉行的《渣打書節》等等,陸續有來,筆者便曾夥拍幾位朋友,參與2007年在維多利亞公園舉行的《渣打書節》擺攤位搞書展,那片綠油油的書香味道和藝文景致,至今難忘。

「從前的本土藝術以表演為主,當時香港亦未有一些民間的空間,我認為民間書節跟民間空間,關係密不可分。」她憶述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油街藝術村便曾舉行一些跨越式的藝術活動,氣氛很好,後來油街用地被政府收回,部分藝術團體搬到牛棚藝術村,許多活動也得以延伸,《牛棚書節》便在這個脈絡中發酵。她又表示,事實上,香港兆基創意書院在創立之初,地面空間便被規劃成能夠舉辦各種活動,推動民間文化藝術發展。

「觀眾心態也不一樣,他們到大型書展,似『趁墟』、朝聖多一點,但是否真的買到想買的書呢?特價兒童書或許更受歡迎。請來參加講座、工作坊的作家,以國際大名為主,較為忽略本土。」書,不是商業,而是文化,書節也要有氛圍。民間書節獨立自主,在公民社會是十分重要的,並發揮知識傳播的作用。「《九龍城書節》的定位,是扮演一個公民社會的平台,有許多文化活動發生,讓不同意念、論述得到充分討論。」

地區性是方向

今年的《九龍城書節》,繼續於香港兆基創意書院舉行,除了沿用地面偌大空間,還首次開放二樓的課室和籃球場,亦有被她形容為Maker Movement的創意地攤,書商攤位則從過去的十多個,增添至今年的三十六個,包括《號外》、kubrick、城邦書店、Blackpaper、水煮魚文化、文化工房等等,「他們能代表本地文化界、閱讀界和寫作界。」

講座方面,除了廖偉棠講西藏詩歌、羅永生講虛擬自由主義,亦有馬國明的《歐洲12國16天遊》新書發布會,文藝、學術得不得了,還有黃衍仁音樂表演、黃昏音樂會,以及紀錄片《張先生搞出版,繼續靠左》放映會,促成《九龍城書節》的首場首映會,「文學以外,藝術跨越也很重要,能推動本土文化發展,給予年輕人另一種觀賞體驗,思考不同生活方式。這些表演,在正規書展是沒有的。」

今年書節的合作夥伴,便有Co-China論壇、ComingSoon、香港文學館、文藝復興基金會、進一步多媒體有限公司和讀書好,她坦言陣容愈來愈強,「我們只是牽頭而已,民間書節要辦得成功,必須找不同的人和團體合作。」談到宣傳,她指facebook等網絡媒體,已帶來一定的宣傳效果,加上不同參與團體各自的網絡,便愈傳愈廣,「成為一個本土文化發展的重要活動。」

黃英琦稱香港兆基創意書院是很好的活動空間,但其實民間書節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發生,可大可小,不應以空間為概念。她希望不止一個《九龍城書節》,新界東北可以有,東涌可以有,將軍澳也可以有,「別小看普羅大眾,他們一定可以消化,你看今天農墟分布各區,可見價值觀、生活方式,會慢慢改變。」

地區性是民間書節的一大方向,她也認為值得做,學校禮堂便是好場域,但若要成事,應由區議會、NGO等地區組織牽頭,由她出任召集人的The Good Lab「好單位」,她也躍躍欲試辦一個《長沙灣書節》,「深水埗多新移民家庭,在鄰近地區搞書節,可以找他們擺攤位,我覺得普及性很重要。」

未來的書節,她希望能更加利用場地空間,如馬拉松式電影放映,也可邀請駐節作家、詩人,在天台小農場與觀眾談詩論書,通宵達旦,不受時間限制。一年搞兩次可以嗎?她笑着搖搖頭,「可以由別人來辦,比我年輕的人,一定有更新的念頭,我期待不一樣的民間書節。」這或許也是愛書人、文化愛好者的心事。



(2013年11月26日,星島日報,副刊E01‧今日館‧生活起義)

2013年11月20日 星期三

【小小說】變臉

二○三八年,摩天酒店,第一百二十層。

纏綿過後,他和她躺在柔軟的床上,留戀溫暖的被窩。
 

男人首先站起來,走到給人工太陽曬得金光燦爛的陽台,舉起酒杯,居高臨下,悠然自得,欣賞那錯綜複雜的空中馬路。

女人仍然躺在牀上,用手指凌空指指畫畫,展開了牀上的透明屏幕,然後按下幾枚虛擬按扭,通過四面八方的牆壁擴音器,Franz Ferdinand的《Evil Eye》,奏得一室響亮。
他轉身望向她,出奇地說:「想不到你有聽那些懷舊音樂。」

「你不知道嗎?他們在當年真的很紅,現在的The Apple和Don't Call Me Danny,不也是抄襲他們的Disco Punk音樂?甚麼Neo Disco Punk,亂起標籤,全是媒體的把戲!」她把後腦枕在交叉重疊的手掌上,望向天花板,遙遙看着那陳舊的美好往事。

「我有聽,但沒有着迷。其實他們當時也在模仿更久遠的Post Punk樂隊前輩,對我來說,也是Copycat。」他朝着她,緩緩的走過去。「只是想不到,居然會有那麼漂亮的年輕女子,跟我的口味一樣,喜歡那種三十年前的音樂。」

她聽後,微笑起來,說時聲線嬌憨:「你看起來不也像是『一一後』?」梨窩淺笑,讓她更迷人,他忍不住摸摸她的粉紅臉頰。「美人兒,來,快告訴我你的一切。」兩人於酒店酒廊認識不久,便回到男人下榻的房間,彼此所知道的對方資料,除了身體,沒有其他。

她露出充滿挑釁性的眼神。「這個年代,人際關係,莫問過去。沒有人告訴你嗎?」

「我就是要知道!」他佯裝要來一記狼吻,她笑嘻嘻的把他推開了,然後打開左手手掌,啟動她那部透明的掌上手機電腦。

「別後悔啊!」他點點頭,爬到床上,與她溫馨的並排而坐。
那時,她的掌上手機電腦,亮出小型立體投影,一個個子高大、看起來像混血兒的女人,在她的掌心浮起來。「她就是五年前的我。」

他記得約五年前,混血兒Look的確風行一時,只是乍看之下,跟這個美艷的眼前人,完全沒有連繫而已。

他忍不住讚佩起來:「不錯啊,你光顧的是哪一家整容屋?」她告訴他一家位於新曼谷的整容屋名字,他搖搖頭,說沒有聽過。「整容而已,我才不會千里迢迢到外國去。」

她接着說:「才不過是三小時超子彈火車車程,如果手勢一流,我可不介意。」超子彈火車是十年前的偉大發明,把許多國家通過陸上和海底隧道,高速地連繫起來。

這個年代,昔日從南韓開始興起的整容技術,早就變得普及化,有牌的無牌的,整容屋遍布街頭巷尾每個角落,就像從前 的髮型屋、美容院一樣。有些富貴的闊太,為了保持年輕貌美、儀態萬千,更是每星期光顧整容屋一、兩遍,這次修修鼻子,那次改改下巴,跟恤髮、修甲完全沒有 分別──對了,整容屋和髮型屋早就合二為一,跟髮型師一樣,客人也可指定整容師,當然價錢就會高上一至兩倍。

「你也有整容吧?哪部分?」她定睛望着他,並上下打量,露出想入非非的詭異笑容,他卻朝上指向頭部。「頭髮。」她伸出右手,摸了摸他油亮烏黑的頭髮,臉上一副稱心滿意的神情。「快把你的整容師介紹給我,我想頭髮變得再纖幼一點。」

他繼續口甜舌滑:「不要改,你的頭髮已經夠漂亮了。」她心頭暖暖的,擁進他的懷抱裡。他溫柔地對她說:「來,快把你十年前的照片給我看!」

「年輕人,那麼愛談舊事。」她嘴裡雖然嘮嘮叨叨,右手卻乖乖的按動掌上手機電腦,翻開更舊的相簿。不久,一個三維投影站在她的掌心,叫他吃驚的是,那是一個相當中性的臉孔,要麼是很標致的男生,要麼是很帥氣的女生。

當然吧,這個年頭,已沒甚麼事值得稀奇,但他還是吸了一口氣,斟酌措詞地問:「你當時是男,還是女的?」

她笑了起來,只望着他,露出故作神秘的神情。幾秒鐘後,她才回答:「當時是男,但我本是女生,只是忽然想轉個身分玩一玩。」

他眨了眨眼,繼續問道:「那你即是做過兩次變性療程?」這個年代,整容、變性都不屬於手術類別,就像三十年前的Spa、美容一樣,是療程級別。有些藥廠正在研發高鼻、大眼、雙眼皮的藥丸,在不遠的將來,整容只是一服藥。

她點點頭。「做男人不好玩,還是做女人好,至少有人寵。」他輕鬆的笑起來。「不過男人的你很好看,我身為男人都欣羨不已。」

她揑了他光滑的臉皮一下。「有甚麼好欣羨,如果你喜歡,就去整容屋一趟,不就可以了嗎?我把這張照片傳給你就是了。」

「不用了。」他搖搖頭。「暫時我仍很滿意自己的樣子。」
然後,她好奇地仔細把他的身體看一遍,似乎想找出她昨日遺失的假耳珠似的。「除了頭髮,你到底有哪部分是整出來的?」

他佯作沒聽見,從睡床站起來,轉身走到廚房去。「我煮咖啡,你要嗎?」

愈是裝聾扮啞,她愈想知道,她拿出他擱在茶几上的掌上手機電腦,肆無忌憚的在檔案庫裡東尋西找。

她很快便找到一些照片,一些她不相信就是他本人的照片,以及一張身分證影印本。

那時候,廚房傳來「砰」的一聲,她立即跑過去,只見玻璃杯碎片散得一地都是,香濃咖啡四溢,地上躺著右手按著心口、臉容扭曲的他。

她連忙把他扶起來,聽到他依稀的叫聲:「快……召救傷車……我……我可能……心臟病發作……」她立即伸出顫抖的雙手,從掌上手機電腦撥電話報警。

警車在五分鐘後到達,男人奄奄一息,女人驚惶失措。

她隨救護員離開房間,氣急慌張,忘了關上他的掌上手機電腦。

手機電腦自動播放的三維投影,是一個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的老伯伯,在不同地方拍攝的旅遊照片,其身分證影印本上,寫著XXX於一九六六年出生的字眼。

(2013年11月20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二話筆說)

2013年11月6日 星期三

【小小說】似是故人來


她拖著屬於大清早的疲憊步伐,離開人潮開始湧現的車廂,望望手表,早上七時四十五分,破了自己最早回公司的紀錄。

「請盡量行入車廂中間,多謝合作。」 

「說好了的船期,你無論如何都要給我辦妥!」
「請勿靠近車門,Please mind the door。」
「怎麼你會忘了帶功課回校?」
 

雜沓沸騰人聲,無情地襲擊她的脆弱耳蝸,直至來到那條通往地面的隧道,空氣清新,她才舒了一口氣。

她忽爾聽到二胡的顛簸弦音,乍遠乍近的、吞吞吐吐的,發出跟繁鬧都市毫不搭配的音色。她立即左顧右盼,只見一位貌似 流浪漢的叔叔,拉奏跟他一樣老弱的二胡。

他衣衫不整,頭髮蓬鬆,一屁股坐在隧道口的地上,連報章都不拿來鋪一下地面。她仔細一聽,他用一雙枯乾的手拉響的 一曲,是《似是故人來》。

雖然仍有公事要忙,但她還是駐足欣賞了好一會兒。那支二胡大概用了許久,不知是叔叔拉奏技術問題,抑或老二胡不少 弦音已經跑了調,加上周遭雜音的干擾,他現場演奏的《似是故人來》,肯定不是完美,而叔叔拉來拉去,也只是《似是故人來》,但不知怎的,她仍然聽得如癡如醉。

身旁途人擦過她的背脊、碰到她的手提包,紛紛趕忙上路,在他們心中,這首不起眼的《似是故人來》,應該不比隨便響起哪一部手機的鈴聲,更加動聽。

自此以後,她的加班工作,多了一個美麗的開始。

是的,她這個月已經加班了超過十次。跟許多人不同,她的加班時間是向前推的,這也沒辦法,她總得在晨(神)光照耀的無人辦公室裡,才能靈感煥發、福至心靈,努力趕畫她未完成的原稿。

她在這家廣告公司任職已經一年了,廣告工作繁重,壓力又大,若不是喜歡繪畫,她早就撒手不幹了。最近她才掌握到自 己的創作節奏──趁同事於中午十一、二點才姍姍來遲上班、創作難免受影響前,她比清潔大姐還要早就回到公司,把精神和創作力集中起來,勤快工作。朝早起 來,總比捱到三更半夜的好。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畫家有歌聽,她這樣勉勵自己。

但不是每天早上,二胡叔叔都在原地演奏,碰不碰面,得講機緣。她也不是每一天都那麼早回公司,有時候一星期可以欣 賞三兩遍街頭二胡演奏,有時候卻整整一個月都不見其身影,如有緣遇上,她至少聽完一首《似是故人來》,才充滿愜意的離開,彷彿是為接下來一天的忙碌工作, 送上祝福似的。她每次都在他放在地上的盤子,放上一枚十元硬幣,作出些微的實質支持。

那天,她又在港鐵出口的隧道裡,找到他和他的二胡的影蹤,她一如以往,停下步伐,欣賞他那千篇一律但親切的街頭演 奏。

但這次她聽出了一點點的不對勁,因為音色實在走調得很明顯,在她眼中,叔叔彷彿在用小刀,鋸著韌度十足的牛肉,雖然使著渾身勁兒,卻不能順利切開紋理。叔叔似乎也發現了甚麼似的,很勉強地拉完一首歌,便放下二胡,呆呆的坐著,吞吐著空氣。

她鼓起勇氣,上前問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叔叔,你的二胡壞了嗎?怎麼不買一支新的?」

叔叔朝她的臉往上望,露出一副錯愕的表情,相信他從沒試過有路人關心自己。

「二胡沒有壞,可能是我壞了。」

他笑著搖搖頭,轉身收拾行裝,往出口的另一端走去,以最不起眼的方式,靜靜地沒入充滿生氣的都市人影中。

她這樣決定:要為叔叔買一支新二胡。

那天回到公司後,她不像往常充滿拼勁埋首工作,反而花了許多時間,在網上找尋購買二胡的店舖。聽到不尋常的《似是 故人來》,或許是甚麼兆頭,她這天便跟上司吵了一頓。
「你以為自己真的是畫家嗎?我們做廣告,客戶主導,客戶不滿意,你無論如何都要改稿,耍甚麼藝術家性 子?」儘管上司指著她的鼻子怒吼,她仍然據理力爭:「我真的覺得用插畫這種表達方法,更加適合這個廣告。」
上司叉著腰子,擺出一副不屑的嘴臉:「現在不是你覺得適不適合,而是客戶覺得不適合。你改不改?還是我另找同事接手,然後你執包袱滾蛋?」

她無可奈何,把花了兩星期日以繼夜夜以繼日繪畫的插畫,改畫成拍攝用的Storyboard。當然,她的構思,被挑剔的上司一改再改。因為工作出了亂子,她的上班時間也變得不固定,有時是通宵達旦,有時是中午過後才回公司,跟二胡叔叔的早上約會泡湯了,更遑論要買新二胡。

就這樣,過了三個月,她終於完成了那個熬人的廣告項目,給自己放了三天假期,卻居然比誰都早回到公司附近,因為她要赴一個沒有跟誰說過的約會。

這天她運氣不好,沒有碰上二胡叔叔。如是者又過了一星期,她有事沒事,都特意提早回到公司,帶著一個盛了一支二胡的大紙袋,但隧道口只有如操兵般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卻沒有跑了音調的《似是故人來》。

早上沒了二胡叔叔的祝福,加班也彷彿沒有意思。再過了一個月,思前想後,她決定辭職。

「我知道插畫可能不合時宜,但始終喜歡踏踏實實地拾起畫筆的感覺,其他的拍攝、電腦繪圖工作,我沒有興趣。」

聽了她的辭職理由後,上司沒有挽留,只露出「走著瞧」的討厭眼神,望著她執拾物件。

此後,她再沒有在那麼早的時候回到這個地區了,二胡叔叔的去向,也無從知曉。她憑著這兩年間賺得的人脈關係,接到大大小小的Freelance插畫工作。大錢是永遠賺不到了,但至少做著有人賞識、有尊嚴的事情。

一天,她路過一條遊人不多的天橋,聽到熟悉不已的旋律──是《似是故人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不過,站在她眼前的,不是老倒的二胡叔叔,而是一位帥氣的年輕男子,他以頭和肩膀夾著小提琴,很享受的閉上眼睛,暢滑利落地拉奏琴弦。

《似是故人來》是讓她停下步伐的魔法,她再一次完整的聽完男子幾乎毫無瑕疵的《似是故人來》,很習慣地掏出一枚十元硬幣,投進他放在地上的小提琴盒裏。

然後她垂著頭,悄悄步遠。臉上不知怎的,印著亂七八糟、溫溫熱熱的淚水。

(2013年11月6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二話筆說)

2013年10月29日 星期二

港產音樂劇 前世今生

從外地戲劇團體引進的百老匯名著,到本地歌手參演的原創劇目,音樂劇在市場上,從來都有捧場客。

本地音樂劇孖寶岑偉宗、高世章,繼續為香港音樂劇發展而努力,把上世紀七十年代流行讀物《穿Kenzo的女人》,改編成音樂劇,本土色彩濃郁,11月舉行的圍讀試演,便找來羅敏莊、譚偉權、楊詩敏等唱得之人即席高歌,為戲劇圍讀會注入嶄新面貌。

潘迪華創先河
談到香港原創音樂劇,可追溯至潘迪華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改編自《白蛇傳》的《白孃孃》,班底便有執導的盧景文、作曲和編曲的顧嘉煇、作詞的黃霑,雖然票房麻麻,卻很標誌性地開創了本地音樂劇先河。

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亦有羅文的《白蛇傳》、《柳毅傳書》,但對當時的本地觀眾而言,音樂劇仍然是很新的藝術形態,可能未懂欣賞。1997年,由張學友擔任藝術總監及主演的《雪狼湖》,輾轉在香港、內地、台灣、新加坡等地演出,成了華人地區最廣為人知的原創現代音樂劇,跟後來2000年的《遇上1941的女孩》,雙雙成了代表本土音樂劇的奠基,為二十一世紀以降,原創音樂劇隔年、每年甚至一年多套的景象,寫下重要註腳。

《遇上1941的女孩》製作單位演戲家族,以創作音樂劇為主,拉攏作曲家高世章、填詞家岑偉宗等人,以及一眾唱得的演員和歌手參與,積極炮製高質素劇目,可說是本地旗艦音樂劇團。近日除了《穿Kenzo的女人》,他們正埋首《遇上1941的女孩》於明年的重演製作。

由岑偉宗和高世章聯手炮製的《穿Kenzo的女人》,將於11月7日(四)至10日(日),舉行六場圍讀會,門票迅速售罄,六百位準觀眾將率先欣賞這套有二十多首歌曲穿插其中的音樂劇,水溫熾熱,給製作團隊注進一支強心針。

接下來,大家都會關心這個問題:甚麼時候才會正式演出?「不知道,明年再看看吧!」高世章笑言,這場音樂劇圍讀會,可能是全港首創,「人數不必很多,目的想知道這一百名觀眾的反應和感受。」

須政府支持
雖然在港是新鮮事,於美國研習音樂的他,卻稱在當地經常參與這類音樂劇圍讀會,「這是必須的,一定要先做圍讀,然後是Workshop,有沒有觀眾都可以,或只邀請行內人作席上客。」通過大家的觀後反應,把雜質篩選剔除,修訂增減,千錘百煉,最後才正式公演,不是閉門造車,亦非一下子就見觀眾,這應該便是戲劇從製作到演出的最好、最健康的進程。「演員於一個細小空間,在觀眾面前做一個試驗中、很Raw的演出,對我們和觀眾來說,都是挑戰。」

不是每套戲都像《穿Kenzo的女人》一樣,能有公演前演出的機會,因為香港戲劇界都是演期主導,先訂好公演日期,然後倒數,埋首製作,無法把作品打磨至最滑最亮,才搬上舞台,這是資源上和時間上的問題。待至重演,才為各種不足進行修訂,但不是所有作品,都有重演機會,一開始可能是醜婦終須見家翁,卻再沒有機會去添脂補妝了,這可能是在港製作音樂劇的困難癥結。

自2003年的《四川好人》起,岑偉宗、高世章聯袂創作音樂劇,至今已經歷了十年寒暑,雖然不乏《四川好人》、《一屋寶貝》等廣受歡迎、屢次重演的佳作,但兩人異口同聲,幾乎每一套劇的首次演出,都不滿意,岑偉宗說:「譬如《一屋寶貝》,每場戲都有地方修改,好像朝晴和前度女友回憶那一幕,我們有時把歌抽掉,有時沿用原有歌曲。」

音樂劇或是最難製作的戲劇,先不計成本,由於歌與戲之間互動匪淺,改歌等如改戲,改戲等如改歌,牽一髮動全身,加上演、唱、跳皆精的演員不多,所以音樂劇不見得成行成市。高世章稱,音樂劇在任何地方都不是主流戲劇,「就算紐約的百老匯、倫敦的西區,是音樂劇中心,但相對於整個美國和英國來說,也只是一個點,全個國家,有多少人看過音樂劇呢?」

發掘三佳人才

觀眾少,創作人少,作為票房保證的經典戲碼,成了音樂劇製作的主要形式,原創不多,「近年韓國音樂劇氣氛不俗,多人學、多人創作,這跟當地政府投放龐大資源,支持創意工業,不無關係,香港現階段仍然遠遠不及,許多人甚至不知道本土音樂劇為何物?」

岑偉宗亦不諱言,本地音樂劇質素參差,自己就沒看過一套能全程投入的音樂劇,有些甚至成了歌手的新歌發布會,有些則由一些參演歌手輪流唱回自己的作品,有點混水摸魚的感覺,「音樂劇不是演唱會。」高世章接著說:「音樂劇是要花時間排練的,由零開始跟演員互動。」但主流歌手太忙了,好像張學友那麼大牌歌手擔綱的《雪狼湖》,便可一不可再。

假以時日,音樂劇可以發展成一個品牌,成為香港引以自豪的本土創作嗎?岑偉宗說:「香港音樂劇,廣東歌是賣點,因為廣東話有九聲語調,發音鏗鏘,絲毫差距能產生意義上很大差別,很有特色。」但高世章覺得世界音樂劇,英語始終是主流,除非中文成為國際語言,否則華語音樂劇要邁向國際,很有難度,更遑論由廣東歌組成的香港音樂劇,君不見《雪狼湖》也有國語版本吧?他說:「不過,因為廣東話聲調變化大,翻譯音樂劇可能有優勢,我也覺得,本土創作視野不應局限本土,即使以廣東話唱歌,外國人看了字幕,都會明白。創作人應該多向外走走,擴闊視野,把創作的維度推深。」

談到音樂劇演員培訓,相關教育仍然不足,靠香港演藝學院每年出產的畢業生,岑偉宗坦言是「爭崩頭」,能通過公開招募,眾裏尋他找到好貨色,好像《一屋寶貝》的溫卓妍,是十年難逢一遇,現在演戲家族亦定期舉辦《音樂劇歌唱技巧工作坊》,盼培育人才。高世章又說:「我留意到國際學校經常出現演唱俱佳的學生,十分醒目,希望能找機會打通渠道。」

(2013年10月29日,星島日報,副刊E01‧今日館‧生活起義)

2013年10月18日 星期五

歌唱藝員點兵錄

一輯《星夢傳奇》,讓觀眾知道,原來還有那麼多藝員懂得歌唱。不過,電視台這個少林寺,所隱藏的好歌之人,又怎麼只得奪冠後讓師傅巫啟賢臉上貼金的鄭俊弘?

大概有許多人開始(或已經)留意鄭俊弘這號人物,一臉稚氣的他,其實已經在電視圈打滾了十年,二○○六年於《法證先鋒》及兩年後的《法證先鋒II》,飾演蒙嘉慧弟弟梁小剛一角,暗戀鍾嘉欣,戲分較重,開始為人認識,後來演出的角色,便有名有姓了,好像《畢打自己人》的楊大為、《大太監》的利永寧、《衝上雲霄II》的邱天慶,但都不見吃重,反而不及在《星夢傳奇》做回自己,引吭高歌,那麼受到矚目。

其實,從前不少電視藝員,都是能演擅唱的,劇集的主題曲、插曲,便順理成章的由他們兼唱,而電視劇能夠入屋,為藝人/歌手增加曝光和宣傳的機會,可說相得益彰。於是便產生了一批「電視劇歌手」這個比較特殊的歌手種類。

出產劇集歌手

較早期的佼佼者,非鄭少秋莫屬,他的歌唱生涯,幾乎跟演藝生涯一起展開,其主唱的許多電視劇主題曲,好像《書劍恩仇錄》、《楚留香》、《輪流轉》、《笑看風雲》、《歲月無情》(《大時代》主題曲)等等,都是街知巷聞的粵語金曲。近年鄭少秋已經減少演戲和唱歌,但偶爾拍劇,在電視熒幕亮相,好像《心戰》,仍然擔當演唱主題曲《界限》的重任,魅力不減。

鄭少秋等前輩演員,敞開了電視劇歌手這條路,近代一點如溫兆倫(主唱《今生無悔》的《從未試過擁有》等)、陳松齡(主唱《天涯歌女》的《歲月留聲》等)、羅嘉良(主唱《流金歲月》的《歲月的童話》等)、林保怡(主唱《火舞黃沙》的《風沙》等)、馬浚偉(主唱《壹號皇庭V》的《不應該發生》等),也是一邊演劇,一邊唱歌,對他們來說,電視劇和歌曲,是唇齒相依的。

因為拍電視劇而賺得歌唱機會,還有吳啟華、陳啟泰、廖碧兒、王祖藍等,不過相信大部分人都不會以歌手來形容他們,只當成是偶一為之、演而優則唱的情況而已,他們也沒有怎樣在「聲」途花工夫,即使出過專輯,也多是一張起兩張止。說到新一代最紅的藝員歌手,是拿過亞太區最受歡迎香港男歌星等歌手最高榮譽的林峯,姑勿論外界是否覺得實至名歸。

也有「轉行」做藝員的歌手,譬如蔣志光。年輕讀者或者不知道,他跟羅大佑主唱的《皇后大道東》、與韋綺姍合唱的《相逢何必曾相識》,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有多受歡迎,後者更是唱K合唱歌首選之一。據說唱作俱佳的蔣志光,還是Raidas的隱形成員,以不出名的形式為樂團參與製作歌曲。不過他的歌唱事業,明顯沒有演藝事業那麼暢順,尤其是他很有喜劇才華,可塑性高,演電視劇便相當吃香,雖然不見得擔正做男主角,卻很安分地演繹第一、二男配角的角色,許多劇集都見其影蹤,一年參演六、七套電視劇是等閒事,已成了劇壇長青樹。不過,作為八、九十年代成長的本地樂迷,相信仍然期待他重操舊業,發表音樂新作。

跟蔣志光一樣,演紅過唱的藝員,還有謝天華。許多人記得他曾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男子組合風火海成員,但對當年幾位小夥子的表演,已經印象模糊了,坦白說,當歌手的謝天華,連半紅不黑都稱不上,反而活躍電影和電視劇後,更廣為人知,近年便憑《學警狙擊》的Laughing哥一角,奠定電視台當家小生的位置,很受歡迎,電影、廣告陸續有來。主攻電視劇後,他也順理成章唱起劇集歌曲,好像《學警狙擊》的《黑白變奏》(跟吳卓羲、陳鍵鋒合唱)、《潛行狙擊》的《獨行》、《女警愛作戰》的《愛從心》(跟周麗淇合唱)等,算是沒有荒廢歌藝。

電視台太少嗎?

說到這裏,不得不提最近憑《衝上雲霄II》,再次受到愛戴的「Captain Cool」張智霖,別忘了,他也是歌手出身,在一九九一年與許秋怡合唱Hit歌《現代愛情故事》,今天不少人仍然琅琅上口,當然還有《逗我開心吧》,逗得許多少女粉絲的歡心。「聲」途不俗的張智霖,拍了劇後更是如虎添翼,二○○○年早就憑《十月初五的月光》,飾演「初哥哥」文初,大受歡迎,劇中一首《祝君好》,也唱到街知巷聞,今年翻唱陳奕迅《衝上雲霄》主題曲《歲月如歌》,也得到好評。

鄭嘉穎也是拍劇比唱歌紅得多的藝員,他憑《天幕下的戀人》和《怒火街頭》的表現,兩度奪得最佳男主角,是電視台一線當家小生,近年亦開拓內地影視市場,也吃得開,反而咪高峰似乎就擱下來了。

曹永廉也是歌手出身,拍了電視劇如《妙手仁心II》(飾演向眾仁醫生)、《法證先鋒》(飾演沈雄),而人氣急升。蕭正楠亦有類似情況,今年就有三套參演的劇集在電視熒幕上映,包括《仁心解碼II》、《神探高倫布》、《巨輪》,均悉數兼唱主題曲,似乎在電視劇找到了另一片天空。

近年比較活躍電視劇的歌手,要數張繼聰。於香港演藝學院畢業的他,去年簽約電視台,仍然是電視劇新丁,而且歌手形象深刻,仍然積極發表新作,所以應該沒有太多人覺得他像藝員多於歌手,但隨著他的全面演技和多變形象,或許能夠憑拍劇演戲,得到更多認同,但無論發展如何,希望他不要全身投入演藝事業,繼續為樂迷創作好歌便好。

觀乎近十年,歌唱藝員多以拍劇為重,歌唱為副,「電視」味濃,鮮有好像從前鄭少秋、陳松齡等人,那麼能夠兩者兼得、分身有術。能專注一種事業是好,但就少了許多可能性,那會是因為電視台太少、做法太公式或太專橫,致使藝員才華不能盡情發揮嗎?

(2013年10月18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3年10月10日 星期四

影像 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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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新著《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除了主角多崎作和其女伴沙羅,其他角色幾乎都充滿「色彩」──赤松慶(紅仔)、青海悅夫(藍仔)、白根柚木(白妞)、黑野惠理(黑妞)、灰田、綠川,如果該作好像《挪威的森林》一樣被拍成電影,相信會是一齣色彩繽紛的片集吧,彷彿跟書名來個反差強烈的對照。

有說村上春樹的作品,是很難被影像化的。或許真的如此,村上春樹投入小說創作逾三十年,改編電影只有日本已故大導市川準的《東尼瀧谷》(二○○四年)、美籍導演Robert Logevall的《神的孩子都在跳舞》(二○○七年),以及法籍越南裔導演陳英雄的《挪威的森林》(二○一○年)而已,而且恰巧都是二○○○年以後的事情,也就是說,二○○○年前,可能沒有人願意或敢於挑戰村上春樹的影像作品。

然而,筆者覺得是村上春樹的文字,既如音樂般富有節奏躍動,也充滿畫面性,就以其近作《1Q84》為例,兩個一大一小的、一黃一綠的月亮,一直懸掛在那個難以言喻的古怪世界,同時懸掛在所有讀者的心中。

村上春樹對筆下人物,也經常有高強的描述技巧,譬如《1Q84》的牛河,村上形容他頭形歪斜、粗黑眉毛像兩條求愛的毛蟲、眼珠突出,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卻又為讀者留下一個猥瑣大叔的鮮明形象。

除了牛河,優雅高貴的柳宅女主人緒方靜惠、寡言強壯的保鏢TAMARU,難道不也給讀者賦予想像?

當然,文字富畫面性,不代表就等於畫好了Storyboard,然後就可以開機拍攝了,因為村上春樹文字的畫面性來源,是以極具形容力和魅力的詞藻,挑動讀者想像神經,也就是說,村上春樹是善於營造氣氛的能手,而那些濃厚氣氛,往往富於詩意,而且是一層一層的堆砌和推進,如果稍一不慎,簡化為一幅幅硬照,就變得索然無味,完全不是那一回事。

難被電影化?

所以《挪威的森林》得到好壞參半的評價。電影不是不好看,擔綱主角渡邊徹的松山研一,也相當有型,但他是否村上迷心中的渡邊徹呢?若如書中所述,找個長相平庸的演員來演,電影又會否賣座?筆者也聽過許多人對菊地凜子飾演的直子,以及水原希子飾演的小林綠,感到非常失望,筆者往往這樣安慰:無論找誰來演,都不會很神似的了,畢竟那是書中人物,跟現實是有差距的。

還有,《挪威的森林》就連忠於原著地把劇情濃縮,也被人詬病太過平鋪直敘,大家自然明白,改編村上春樹的作品,是吃力不討好的差事,那就遑論如《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1Q84》等小說中所塑造的超現實世界了。

當然,影像不止電影這一瓣,好像郭正佩的《希臘.村上春樹.貓》和《東京.村上春樹.旅》,便可能更加討好。這兩本攝影旅遊隨筆,都是受到村上春樹的文字啟發,前者是《遠方的鼓聲》提及背景如希臘斯佩察鳥、米克諾斯島、克里特島等地的「再體驗」版本,後來的《東京.村上春樹.旅》,郭正佩在創作前,作出了以下綺麗聯想:「走在涉谷擁擠人潮之中,想到的是《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裏島本有一點跛的腳步;坐中央線經過四谷時,不禁想起渡邊徹和直子在《挪威的森林》裏的重逢。這幾年我都住在吉祥寺,所以每次再翻開《人造衛星情人》,總是激動不已。走到神保町附近三省堂書局,就忍不住想,會不會有一天在這裏看到買下我的書的讀者。」

你能在書中體驗忠實的村上迷,對村上春樹文字的執著、迷戀和興奮,同為村上迷的讀者,自能分享箇中共鳴。

充滿色彩的多崎作

對於村上迷兼電影迷(如筆者),始終還是對改編電影,有著一種情意結,《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風格寫實,沒有《1Q84》的兩個月亮和「1Q84」的奇異世界,沒有《舞.舞.舞》那個宛如潛意識迷宮迴廊的海豚飯店,沒有《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的現實面和意識層,若以後真的給拍成電影或電視劇,不是難以理解,但那又會是甚麼模樣呢?

正如引言所述,該書的人物(名字)充滿色彩,筆者甚至聯想到衛斯理科幻小說中,那些布匹配顏色的女角名字──白素、紅綾、黃絹、藍絲、黑紗,其實《1Q84》亦有女主角叫青豆,他們合起來,大可拼湊一個「村上春樹群俠傳」圖騰。

當然,改編電影不必以一人一件所屬顏色衣服來區別,那麼老套和突兀,倒不如每人隨身配搭一種所屬顏色的衣飾,譬如紅仔穿紅色波鞋、白妞穿白裙,而黑妞曬得皮膚黑黑的,那便適可而止之餘,又能顯得富心思。

而《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後半部,多崎作遠赴芬蘭找黑妞,釐清當年被逐出五人組的少男往事,也是村上春樹在長篇小說中,少有描繪日本以外風貌的段落,若真的被拍攝下來,相信會很有看頭。

對了,甚麼時候郭正佩的攝影旅遊隨筆,要延擴至芬蘭?又或者由其他村上迷接棒?

(2013年10月10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

2013年10月2日 星期三

【劇場】半生樂章


張愛玲的經典作品《半生緣》,不知有多少個改編版本,包括電影、電視劇、舞蹈等等,卻要數進念.二十面體的改編多媒體音樂話劇,最叫我印象深刻。

這當然跟音樂有關。雖然進念的《半生緣》,不是音樂劇,但音樂的元素很重,譬如金麗生、郁群的三次蘇州評彈,就叫本地觀眾眼界大開,很難得的欣賞到這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在舞台上散發的魅力和姿釆,兩位分別為國家一級和二級演員的說唱表演,也起著演繹故事內容,推動劇情的作用,讓觀眾不僅從演員的戲劇表演,了解劇中人物的曲折人生,還能通過不同面向,產生不司的感受和想像。

談到《半生緣》的音樂,怎麼少得了特邀演出的金燕玲?我就不知道原來她那麼會唱歌,而且其帶點沙啞的嗓音充滿滄桑質感,唱起《玫瑰玫瑰我愛你》、《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等中西名曲時,特別有味道。

進念一向擅長把古今中西融會貫通,這次也不例外,好像金燕玲演唱的多首英文歌曲,就不乏中樂配搭。有趣的是,金燕玲穿著多套美艷旗袍登場,猶如一位高貴的天涯歌女,拿著咪高峰,以歌聲向大家訢說一個又一個感人又苦澀的故事似的。

劇末,金燕玲唱著由魏紹恩譜上中文歌詞的《La Vie En Rose》(《玫瑰人生》),幾位登場角色,在漫天紅絮飄落的景致,徐徐返回舞台,他們千絲萬縷的半生緣,或許不是甚麼美好的團圓收場,卻因為音樂、燈光等不同舞台效果,而變得圓滿動人。

2013年10月2日,星島日報,副刊E07)

2013年8月15日 星期四

【人物】金燕玲 為戲劇高歌

若非進念.二十面體的《半生緣》,大概許多人都忘了,金燕玲是歌手出身。「已很久沒有唱歌,《半生緣》是經典,我怕會破壞它。」結果,甩漏難免,要求甚高的她,也感到抱歉。人生沒有Take Two,但戲能重演,九月《半生緣》再來。「希望到時候能穩定一點。」


從台灣來到香港後,金燕玲才展開演藝生涯,她的演員形象,也從此植根觀眾心中,直至在《半生緣》重操舊業。叫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次她不是演戲,而是唱歌。「其實導演胡恩威、音樂總監于逸堯,之前甚至沒有聽過我唱歌。」

就連金燕玲本人,最初也以為接到的是演戲邀請,但當了解工作後,她打了一個突。「覺得很奇怪,我還以為是演姊姊(顧曼璐)的角色,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

機會是難得,不過她很快便擔心起來,因為她演唱多首英文舊歌,好像《Over the Rainbow》、《Summertime》、《As Time Goes by》,首首經典,還有于逸堯為她度身訂造的三首新作。「很怕唱得不好,這些金曲,不是每一位歌手都能駕馭的。」

金燕玲搖搖頭,接着說:「唱歌這回事,是要Keep的。」過去沒有接受過正統歌唱訓練的她,投身影壇後亦鮮有再度開腔演唱,坦言現時跟昔日的唱歌狀態,很不一樣。「因為《半生緣》,我才正式學唱歌,學習發聲、共鳴。」

這還不止,既要注意英文咬字,又要背誦歌詞,對她而言,除了害怕,還是害怕。金燕玲那麼經驗豐富,在台上表演,還會緊張嗎?她笑着點點頭。「不是誇張,記得第一場,我是驚得全身抖震的走出場,歌唱有點走樣,甚至有入錯歌的情況。」

人很有趣,年紀大比年輕時,更會緊張。「你以為現在會鎮定一點,其實不然,因為你對自己的要求更高。」後來慢慢穩定下來吧?她苦笑:「要到第六場才真正發揮狀態,但已經演完了。」不過,可能因為觀眾不知道她懂得唱歌,要求又沒有那麼高,反而有驚喜。「有朋友笑說像我的小型音樂會!」

跟觀眾同笑同哭

台灣是文藝氣氛濃郁的地方,金燕玲是台灣人,以為她對張愛玲的文字鍾愛不已,怎料不然,因為《半生緣》,她才開始惡補「張學」,包括買下《小團圓》來讀。

「張愛玲跟我的想像有很大出入,從其文字,看得出她很悲觀,好像歷盡滄海桑田;她筆下男角都很柔弱,我覺得現今的男子都是一樣,還是女性太強了吧?張愛玲是不是遇過很多這樣的男生?我對她這個人很好奇!」

《半生緣》不是金燕玲的舞台首演,十年前在何應豐的《七重天》,她便跟李璨琛、何超儀等人一起同台演出。「恰巧我又是負責唱歌。」她對舞台的認識,當然不及電影、電視劇那麼深刻,但她卻很喜歡演話劇的滋味。

「拍戲跟演話劇不同,後者是即時的,你能即時知道觀眾的反應,開心會笑,傷心會流淚,他們反應好,又會刺激我們演戲狀態,但演員也因而有演得過分的時候,那是很互動的。」

好像《半生緣》,有次她唱至最後一曲,便幾乎哭了出來。「但我不能哭,哭了不能唱,得忍下來。這是舞台表演者獨有的經驗。」

她覺得香港的劇場百花齊放,大中小劇團五花八門,劇種豐富熱鬧,「反而電影不是警匪片便是黑社會片。」文化教育、藝術教育,得讓孩子從小培育。「我們經常抱怨電影票房不濟,但那是雞和雞蛋的問題,你只拍迎合市場口味的作品,但觀眾不一定就會受落,說到尾,只是投資者不敢嘗試而已。」

但舞台劇難做,因為一部新劇所費不菲,如果沒有機會重演,就更難維持。「但我們一定要堅持繼續做,否則香港的創作環境更糟糕。」

最佳女配角

近年回流香港的金燕玲,所演的電視劇,如《同事三分親》、《畢打自己人》,甚至《天與地》,都叫人眼前一亮。「電視劇入屋,而且不用錢就能看到,對演員累積知名度有幫助。」

比較之下,她喜歡演劇情片,好像《天與地》她就很滿意,因為有故事性、有劇情推進,但處境劇的劇情就比較斷裂,發揮不大。「其實電視劇很考演技,因為沒那麼多機會NG重來,挑戰性很大。」

電影也為金燕玲帶來很多獎項,她就很喜歡自己在爾冬陞導演《人民英雄》中所演的阿萍。「我現在每個星期四都去看戲,人家拍戲投資成本那麼大,應該要去支持。」

她曾拿過的獎,都是女配角的殊榮,卻暫時跟最佳女主角無緣。「當影后?我一定想,但我已過了很恨拿獎的年紀,而且拿不拿獎,得看天時地利人和。」所以,表現更重要,迴響更值錢。「拿提名是基本要求,獎項是錦上添花。」

又或許,繼續向舞台劇探索的她,假以時日,會有摘下舞台桂冠的一刻。

(2013年8月15日,星島日報,副刊E07)

2013年8月13日 星期二

漫步深水埗 唐樓店風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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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你走到屋外,發現周遭盡是金舖、電器店、大型藥房,食肆亦「貴夾唔飽」,所有店舖彷彿跟你與社區毫不相干,你只是一個很粗心大意誤闖堂皇風景的路人,根本不屬於那時那地,那會是多麼可悲又可怕的事情呢?

難怪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最近舉辦的《深水埗唐樓店舖展》,那麼觸動筆者的心緒,它讓老店特色姿采,重視觀眾眼前,驅使筆者按圖索驥,在深水埗老店漫遊,親身欣賞那幅港味濃郁的風情畫。

自製工具富特色

當今天商場商店千篇一律,我們愈發懷念老區老店。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主辦的《深水埗唐樓店舖展》,邀請策展人中文大學建築學院副教授胡佩玲及一眾學生,眾裏尋它選了該地區十五家舊式唐樓店,既採訪又研究,印製小冊子記錄在案。

在一個陽光普照的下午,筆者揭開小冊子,在深水埗尋寶去。不說不知,許多戰前建成的唐樓,都有樓柱「立地」予以承托,增添建築美感,樓下舖如大金龍參茸藥材海味公司,亦彷彿給間隔了一個活動空間,連繫店舖和社區。深水埗還有不少一整個唐樓群,形成了有如城寨的獨特氣勢,店舖也予人肩並肩互相扶持的觀感,把社群建立起來。

仔細一看,深水埗的唐樓店,凸顯了老闆的手工藝與智慧,好像售賣鬆糕、缽仔糕、雞屎藤茶粿等糕點的鴻發糕點,在店前懸掛的鐵架,是原店東黃伯親自製作,雖然已有幾十年歷史,卻仍然鏗鏘有力──從前環境沒那麼富裕,或者工具太過專門,想買也買不到,所以老闆往往擺動金工木工上場,所以舊店奇形怪狀工具特別多。

這裏的唐樓店,也有樓底高、樓面深的建築特色,高樓底多作「閣仔」,深樓面的士多房,便適合一些店舖,如新德明粉麵廠,製作粉麵後,作為存放和通氣之用,可說是小型工場。

為街坊充氣

接著,筆者來到在單車界很富名聲的公棧單車,在那裏逗留僅半小時,已看見推著單車前來的客人絡繹不絕,亦不乏經過打招呼的街坊,碰巧第一代店主胡老先生,也在店裏閒坐「打躉」,讓攝影師拍到他與接手單車店生意一對子女的合家照。

「這個客人很崇拜我的哥哥,等了他三小時。」胡小姐指了指彎身進行修理的胡先生,以及站在一旁的男子,說:「沒法子吧,他網購了叉嘴,卻壞了,著哥哥修理,因為對他有信心。」她又笑說有個來自長沙灣的「外賣佬」,幫襯其店修理單車足足三十年,也有熟朋友自助式為車充氣,鄰里關係融洽親密。

公棧單車於1946年開業,原舖位置在現址附近,後來胡老先生買下了現址和旁邊一家店舖,「做了幾十年,人人都曉。」胡小姐和胞兄胡先生,接手了這檔家業約二十年,自小在這個車輪往來環境成長的兩兄妹,愛惜單車,妹妹親和力佳,哥哥「整車」手勢一流,吸引五湖四海單車友遠度而來,亦不乏名人幫襯,「展昭」何家勁也曾替他們買單車,「其他單車店,職員可能是打工吧,或許不夠熱心。」

公棧單車有著典型唐樓店下鋪上居的特色,因為唐樓店大多樓底高,許多老闆都會設個「閣仔」擺貨,胡小姐小時候便與其他六兄弟姊妹,一起擠在「閣仔」睡覺。店內甚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味道,車輪、零件、工具一一給吊了起來,有條不紊亂中有序。我們坐下來聊天的橫巷,也是街坊聚腳處,採訪當日雖然炎熱,但那裏卻通風不侷促,他們更索性讓鄰舖落了閘,並加建了地台,供人們排排坐傾傾偈,凝聚一個名副其實的「公棧」小社區──做生意方式不同了,從前跟客人『打牙骹』是培養感情,現在則被視為偷懶的表現。
 

敬業樂業

公棧單車屹立深水埗六十多年,見證香港社會變遷,好像從前以單車「交雞交鴨」,現在則是中央屠宰家禽,改用貨Van運送冰鮮肉;又如現在人人用電熱水爐,昔日以單車運送石油氣罐的情景,幾乎絕跡。

由於深水埗區較多基層家庭,街市不少,這些改變的確為他們帶來影響,不過近年該區來了「新居民」,又為他們開拓新客源,「在這區居住的新來港菲律賓及泰國人士,在不同地區做清潔、看更等工作,經常以單車代步,都來這裏『整車』。」如果深水埗有天重建,胡小姐稱不太擔心,表示搬舖即可,「但客人很怕我們不做。」

胡小姐的女兒、胡先生的兒子,都懂得整車,經常前來幫忙打點,公棧後繼有人。說著說著,胡小姐又去了招呼客人了,胡先生仍然聚精會神修理單車,還有退而不休、日日落店坐鎮的胡老先生──在胡氏一家身上,筆者看見了敬業樂業的精神,這或許也是香港快將消失的可愛特徵。

在《深水埗唐樓店舖展》前,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已舉辦了《西營盤唐樓店舖展》,該中心執行總監劉國偉說:「許多舊區正面臨重大變遷,我們希望在他改頭換面前,為普羅大眾作出記錄。」有相有真相,新一代就不會連唐樓店是甚麼都懵然不知。不同地區有不同特色,他指西營盤鄰近海岸,所以海味舖特別多,深水埗則有不少車房。「店舖就是街道風景,現在它們都上樓、上商場去了,站在街上一看,道路就沒有風景、款式,十分單調。」

唐樓店式微,小型工業如燒焊店,就很難生存,「小店才符合整個社區的需要。」就像公棧單車,鄰近基層家庭都以單車代步,以其為中心往往回回,彷彿為他們修復、充氣──不止該店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該店,社區關係環環緊扣,凝聚力才會沉澱累積。

除了深水埗、西營盤,現時還有土瓜灣較多唐樓店,孤零飄散港式情懷,隨著舊區重建,這些唐樓店可能終有一天會悉數消失,「除了硬件問題,沒有人接手這類小店也值得憂心,譬如蒸籠店,一個蒸籠只賣一百五十元,一天造十個,賺得多少錢?」老店要站得住腳,生產者可能需要轉為經營者,但如果老闆只想默默耕耘做生產者,卻無奈遭時代淘汰,那是不懂變通出了問題,還是社會的錯?想深一層,老闆、市民可有選擇?

(2013年8月13日,星島日報,副刊E01‧今日館‧生活起義)

2013年7月30日 星期二

現代農業供應鏈


談本土農業,許多人都會把集中點,放在如土地、有機耕種等生產問題上,卻沒有太多人關心農業供應現況。其實現代農夫不僅自耕自足,甚至還充當運輸、零售等角色,農業過程已跟昔日略有不同,點對點式連繫得更直接,背後依仗的是社區經濟這個大勢頭,而農墟、網絡商店也應運而生,愈辦愈多。這條供應鏈,不僅牢牢連繫農夫的手和顧客的口,還緊緊扣連農業生產的何去何從。

社區農場在地消費

香港雖然農田不多,但各個年代都有農夫,過往農夫的農作物供應方式,主要是批發,通過蔬菜統營處、菜站等賣給菜 販,再轉售到客人手中,但現在卻多了不同的供應模式,直接零售、社區消費的情況愈來愈多,好像近年屯門、大埔、美孚、天星碼頭、港島東等地,都設立農墟, 以較低廉的租金予農夫擺賣耕作物。

在粉嶺馬屎埔村居住和耕種逾二十年的區太,憶述從前會把農作物,搬到上水天光墟市場販賣,但現在改以不用化學肥料 耕種後,不少菜販卻仍沒改變「無洞的菜才賣得出」的觀念,卻不理會農產品是否被施加農藥,情願要瓜都不收菜,坦言已沒有把菜賣給他們了。超級市場呢?「他們自己有農場,賣不了去。」況且本土耕種收成不穩定,超市卻講求產品多樣化、數量充足,以應付沒有不時不食概念的顧客,供求出現落差,彼此聯繫自然不多。

區太與部分在馬屎埔村耕種的農夫,把農作物通過實行永續農業的馬寶寶社區農場統合和批發,除了在馬屎埔村舉辦一星 期兩天(周三、周日)的農墟,出菜點還包括灣仔的土作坊綠色生機店、將軍澳的Sense Fine & Organic、南丫島的Just Green Natural and Organic Shop等不同地方的店舖,足跡遍及港九新界,還有附近支持本土食材的學校、餐廳,區太笑言,最近他們的迷你茄便最受歡迎。該社區農場負責人Becky接 著說:「冬天時間,蔬菜收成豐富,出菜的地方和貨量也多,農墟會更熱鬧。」

點對點保證新鮮

筆者到訪當天,正值農墟擺檔的日子,雖然下著大雨,但下午時段仍不斷有客人前來光顧,「農夫最了解蔬菜,人們來到 農墟,可跟農夫直接溝通,甚至親身落田,看看耕種和收成情況,增加信心。」Becky表示,客人主要來自區內街坊,亦不乏從將軍澳、藍田等地跨區幫襯的市民。背靠馬屎埔村的馬寶寶社區農場,從耕種、批發到零售,服務一站式,「我們希望做到地產地銷,讓買菜的人吃到最新鮮的蔬菜,還可省卻運輸、行政的繁瑣程式,減低農場成本,而且低碳生活,形成多贏局面。」事實上,台灣的社區農場營運也愈來愈成熟,讓社區耕種、社區消化,香港地方那麼集中,社區農場不是更易實踐嗎?

規模較大的上水老徐農莊,老闆徐先生還經營富琴有機火龍果生態農莊,他覺得從農場直接送貨給客人,是最適合本土農 業的供應模式,「點對點,保證新鮮,今天下午四、五時截單,翌日一早收割,中午便能送貨;如果通過分銷,經過包裝、整理,大約遲了二十四小時才可上架。」 徐先生還連結網絡,跟其他相熟農場互相補足,增加貨源,他表示現代農夫不像從前那樣閉門造車,反而會互相溝通,「你種這款,我便種另一款,透明度愈高愈好,資源就更易協調。」

徐先生平日會親自出菜,直接跟客人溝通,介紹新菜、不同蔬菜的益處和烹調方法,「從前收割農作物等人買,現在通過訂單了解客人需要,種甚麼、種多少都有預算。」他固然是農墟常客,還經常參與商場展銷,「近年本地的農業供應轉變了不少,一來多了如農墟等銷售渠道,二來吃有機食材的顧客愈來愈多,不像從前那樣難以開拓市場。」

網上店開闢新路

雖然香港公共交通完善,但農產品物流仍然存在問題,譬如小農戶人力資源不足,農田也遠離市區,難以一人分飾耕種、運輸、擺賣等各個角色。隨著科技發達、港人建立網上購物習慣,相關的農產品供應方法,也應運而生。以製作本土食材醬料起家的叮叮醬藝,今年5月成立「快樂家庭網上店」,支援本地農夫,通過網絡售賣他們的農作物,以及其他採購回來的健康有機食物等產品,由農夫精選時令當造的「Happy新界有機食材盒」就很受歡迎,他們還為不同蔬菜製作建議食譜,相當體貼,為本土農業供應鏈開闢一條新路。

叮叮醬藝創辦人大文稱,雖然本地有機農墟愈來愈多,但市場售賣有機蔬菜的檔子仍不普及,港島區尤甚,市民縱有需求,卻求貨無門,所以該網上店猶如中間人一般,把農民與市民之間的供應鏈,緊緊扣連起來。其實生產也影響供應,兩者未必扣連得好,叮叮醬藝另一創辦人阿凝表示,農田需要休地,隔一段時間才能復耕,而且也要輪種,如果農田太少,生產方面不可能不遇上問題,「支援也不足,怎麼只有新界村落才有菜站,城市沒有?城市的公園可否設個菜站?香港被規劃得太厲害了,減少其他可能性的出現。」

大文又指許多年輕人想加入耕種,卻沒有農地。數據不騙人,香港被規劃的農地,跟城市面積百分比為5.4%,比較其他大城市如巴黎的52%、上海的32.5%,本地的農地實在少得嚇人,「資金主義運作很簡單,有Demand就有Supply,需求愈大、愈多農夫耕種, 價錢就會下降,大家都受惠。」據悉菜統處向農夫買菜的價錢已長年不變,農民利潤變相減少,政府是否應該整合有機農業生產,以完善一條可持續發展的供應鏈?不過,如果連農田也不在土地規劃範疇之列,我們還能要求更多嗎?

(2013年7月30日,星島日報,副刊E01.今日館.生活起義)

2013年7月18日 星期四

黃修平 舞出我天地


香港電影向來盛產警匪槍戰片種,舞蹈作品並不多見,難怪黃修平執導新片、本土味濃郁的《狂舞派》,還未正式上映已引起各界關注。適逢這個下半年,港產電影如《迷離夜》、《奇幻夜》、《超級經理人》、《飛虎出征》等紛紛出籠,加上《狂舞派》,本土電影陣營將會十分熱鬧。

看黃修平的創作履歷,短片如《花椒 八角 咖啡豆》、長片如《當碧咸遇上奧雲》和《魔術男》,各有不同探討的題材,加上八月公映的《狂舞派》,其創作題旨可謂變化多端。他坦言自己關心拍攝的主題並不主流,不容易找到投資者,所以較為少產,創作片種長短不一,而《狂舞派》從構思、拍攝、煞科,到戲院上映,便前前後後耗了四年光陰,反而去年上映根據真人真事創作的短片《花椒 八角 咖啡豆》,卻率先上場,筆者也是捧場客,當時還不知道《狂舞派》快要問世。

黃修平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該學系鮮有出產投身本地電影界的學生,他可說是當中的異數。年輕時已經決志當導演的他,因當年大專院校的電影、媒體課程並不多,於是因緣際會選讀藝術,並在大學期間到美國愛荷華大學做交換生,他記得當時十分善用學校器材,日租夜租緊密拍攝,甚至瘋狂得深夜偷偷潛進剪片室完成創作。

愛情片也成另類


談到拍攝跳舞電影的緣起,他憶述幾年前還沒有個人辦公室,經常跟拍檔在夜間時分,來到香港理工大學傾劇本度橋,卻看見便利店前的空地聚集了一班舞者,打聽之下,他發現校內舞團未有獲批正式地方排練,於是他們便寄身這個空間排練,久而久之,那裏便成了舞林聖地,就連校外,甚至海外的街舞界各路英雄,都會前來朝聖。

黃修平就被他們的青春、活力、汗水、熱情所感召,決定以這個校園取景,創作一個關於本地一班熱愛街舞的年輕人的故事。問及本地長年缺乏跳舞電影,他反指跳出主流類型框架的香港電影根本不多,就連愛情文藝片都是另類,又以法國名導尚盧.高達名句:「拍電影,只需要女人和槍」,來概括香港電影的狀況,而觀眾也傾向喜歡官能刺激的作品。

既然無跡可尋,拍攝《狂舞派》前,黃修平參考的作品,以外國電影為主,好像美國的《舞出真我》、英國的《街舞》,他稱尤其是美國舞蹈電影,Hip Hop精髓最為入血入肉和淋漓盡致。在《狂舞派》中,他找來懂得跳爵士舞的顏卓靈,飾演Hip Hop天才少女阿花,以及Babyjohn(蔡瀚億)飾演阿良,說起來,他們都是近年頗受矚目的演員,顏卓靈最近先後在《迷離夜》、《奇幻夜》參與演出,但其實早憑《大追捕》榮獲香港導演會二○一二年度新演員獎,Babyjohn也在「Tempo辦公室電車男戀物篇」廣告惹起注目,於《狂舞派》飾演太極社社長,也是該片街舞融合中國武術的關鍵人物,他還參與即將四度公演的《打轉教室》,據悉將有敲擊樂表演,叫影迷期待。

本地薑舞林高手

《狂舞派》中最讓筆者大開眼界的,要數成員個個身懷絕技的街舞組織Rooftoppers,在工廠大廈中以靈活身手,作出各種巧妙的跳躍、跳舞和身體動作,爭奪帽子放在天台鐵桿上的一幕,高手過招充滿娛樂性,就很港產動作片,以至功夫片的格局了。黃修平也不諱言自己承接了過往本地導演擅長處理動作場面的特徵,譬如成龍作品的場面都經過精心設計,就連許多文戲都做到刺激緊湊,觀眾看畢總有飽滿充實的感覺,他希望該片能真誠地娛樂觀眾,讓人重拾從前欣賞港產片的熱情。

別忘了,《狂舞派》攝影指導,由杜琪班底鄭兆強擔當,亦應記一功,而該片的街舞高手,除了美籍越南裔華裔混血兒Tommy Guns LY,其餘的如楊樂文、孖八(Popper 88)、Rhythm Attack、王浩鋒、Heartgrey,都是百分百本地薑,該片曾參與第十五屆《烏甸尼遠東電影節》、第六十七屆《愛丁堡電影節》、第十五屆《台北電影節》,讓外國觀眾都欣賞得到本地「舞」林高手的凌厲舞姿。有趣的是,《狂舞派》重點固然講街舞,但摻雜了許多傳統文化元素,好像太極、手影戲,觀眾看來十分新鮮。現階段預測《狂舞派》的票房情況,似乎言之過早,但既然未公映已反應熱鬧,且看《狂舞派》以至香港舞蹈電影,能跳得多高多遠。

(2013年7月18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文化氣象)

2013年6月14日 星期五

沈光遠 春浪滔滔

從在紅螞蟻合唱團做鼓手、於滾石唱片任音樂總監,到創辦「友善的狗」並出任總經理,從賣唱片到辦音樂節,從蝕大錢到廣開財源,沈光遠的人生,不能說不傳奇。

由他一手促成的《春浪音樂節》(下稱《春浪》),在台栽培了七年,今年首度越洋播種到新加坡和香港,春浪滔滔,流出了一片春光明媚的汪洋,也讓沈光遠覓得了音樂事業第二春。







回歸歌者本質

香港《春浪》選定了在西九搭建舞台,為了實地考察,沈光遠也來港頻密,訪問那天,碰巧是艷陽天,把那片偌大的景致,照得輪廓深刻,「每一次來,想法都不一樣,好像之前忽然想到要台灣美食,《春浪》的Floor Plan便重新修改了。」

大概沒有人想像得到,這位從前的樂團鼓手、唱片公司音樂總監,成了今天音樂節的推手,每一次的轉向都那麼徹底。曾幾何時,「友善的狗」是台灣唱片業的奇葩,也是樂迷心目中的傳奇音樂廠牌,當時許多人覺得先鋒,今天許多人仍然稱許。

他們既出版過羅大佑的《再會吧!素蘭》、李宗盛的《作品集》、黃韻玲的《憂傷男孩》、趙傳的《我是一隻小小鳥》,也當然少不了推出紅螞蟻合唱團,以及其團員兼事業好拍檔羅紘武的唱片,亦發掘了陳珊妮、黃小楨、林曉培,夾Band出身的他,相信唱片須回歸音樂性和歌者本質,又稱經營過的每一位歌手,都以其本人出發,做出真誠的唱片,「我了解你,知道你內在有甚麼特色,然後製作跟你有關係的唱片,自然而為、簡單誠實,你從音樂傳達的東西,才有力量。」

見證唱片業潮退
當年的林曉培,就是由他一手捧紅,其首本名曲《煩》,唱到街知巷聞,「她有三年的時間真的很成功,可惜後來『友善的狗』業務停了下來,她轉到日本唱片公司,大量包裝卻沒有靈魂,所出的唱片,便愈來愈糟糕,跟市場是沒有共鳴的。」至於對當今台灣樂壇很具影響力的陳珊妮,他說其當時出版的唱片,反而是做一張賠一張。「我剛認識她的時候,覺得她很有才華,歌詞寫得好,儘管唱片不好賣,但仍然支持她。」假設一張唱片虧蝕三百萬元台幣,他在「公主」身上總共投資了兩千萬元台幣。「當時『友善的狗』就是經常做這種嚇死人的事情,但只要是我們相信的東西,就會去做。」如果「友善的狗」今天仍然出唱片,陳珊妮仍然是他們的旗下歌手,「她的唱片或許會完全不一樣。」

「友善的狗」也見證唱片業「潮退」的年代。「都沒有人買唱片,大家習慣從電腦下載音樂,所有唱片公司的收入都掉了很多,從大約一千二百萬元台幣,跌到二、三十萬元台幣,很驚人。」本土的唱片公司熬不下去,剩下來的,只有國際性的唱片公司。「但這些大公司都是看Figure的,管理階層很保守,我覺得是一種惡性循環。」

叫樂迷最擔心的情況是,這樣下去,終究會沒有人做唱片吧?他點點頭。「你說得對,華人音樂市場的斷層,其實存在已久,你看現時很紅的藝人,好像周杰倫、蔡依林、五月天,已出道了十年以上吧?這些年來,唱片的生產力是往下跌的。」這是全世界的事情。「從前有一百個女生,唱片公司眾裏尋她選出當中十個出唱片,其他的見不了人,但現在卻剛好相反,在網絡上很容易就能發表自己的作品,不必靠唱片公司,可能一百個只有十個是沒辦法歌唱,但門檻也就變低了,畢竟不是很專業的製作,不像唱片公司,會找很強的編曲人、樂隊,在很好的錄音室錄歌,質素可能會變差。」

有信心Break Even


唱片路走不下去,沈光遠很早就發現了音樂會的市場,二○○六年「友善的狗」舉辦第一屆《春浪》。從夾Band的時候開始,他已經很想表演,辦Live Show可謂他的夢想,只是從前沒有太多表演場地,他們也缺乏組織現場活動的經驗,便不了了之。但命運是很奇妙的,昔日播下的種子,起初不見生長,卻在某年某月某日萌芽。「二千年後,經朋友介紹,我們認識了一位地主,他願意在墾丁拿出一塊地辦音樂會,於是《春浪》便這樣開始了。」但踏足台上的,不是紅螞蟻合唱團,而是其他歌手和樂團。「這也OK呀,看到很有才華的人在台上表演,台下觀眾很高興,我們就很有成就感。」

《春浪》最初三屆都蝕錢,第四、五年Break Even,第六年才開始賺錢。有方大同、陳綺貞、蕭敬騰、MC HotDog、家家坐鎮的香港《春浪》呢?「我有信心第一年就Break Even。」其實他早就有把《春浪》帶來香港的想法。「許多香港、內地、澳門的樂迷,都會專程到台灣參加《春浪》,不如我們來香港服務《春浪》樂迷吧。」去年也有官方單位向他們招手,只是場地問題談不攏而作罷,現在終於敲定了西九。而方大同也一直希望參與《春浪》,這趟終於達成共識,促成了他首次踏足《春浪》舞台。他稱香港《春浪》不是從台灣一比一的複製過來,從表演者陣容到周邊活動都不一樣,香港亦有創意市集、啤酒和台灣美食,「還可能會安排灑水機,為在場樂迷在炎夏降溫。」

現在台灣有許多知名音樂節,好像《貢寮國際海洋音樂祭》、《野台開唱》、《簡單生活節》等,競爭多了,自然有比較,他笑言外界就覺得《春浪》主流。「我才不去區分主流和另類的音樂,只知道好和不好的音樂。」無論如何,《春浪》是第一個代表台灣邁向世界的音樂節,今年多了新加坡和香港兩個站,「明年或許會到上海、倫敦、澳洲,只要是華人背景夠大的地方,我們都有機會去,音樂節可以朝向全球化的方向發展。」

今天「友善的狗」已經轉型為專門舉辦音樂節,職員都是辦活動的材料,不一定能夠做回唱片。不再出唱片,筆者坦言可惜,他也苦笑起來,連聲「了解」。「看緣份吧,如果有一天看見一個很不錯的Artist,好像『春浪大賞』很有潛質的參加者,說不定會去做吧。」多少後浪推前浪,看得開兼目光放遠的沈光遠,或許永遠站在白浪頭,朝著未知的深海捲掩下去。

(2013年6月14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3年6月13日 星期四

【專題】創作夏令營大召集

誰說Summer Camp是學生哥專利?近年本地文化界就興起了夏令營這個玩意,今年活動特別多,好像采風電影的《青年訓練營》、《文藝復興2013夏令營》、《風車草夏令戲劇體驗營2013》、《啟鳴兩岸探索計劃》等,五顏六色塗滿今個夏天的創作版圖。

文藝營提供一個很專注的環境,凝聚某種創作媒介密度,講者和參加者的交流,亦會高度集中和近距離接觸,參加者或能同一時間碰到不同專長的藝術家,這是其他創作活動欠缺的特質。

過去在港舉行的夏令營,其實為數不少,但普遍以宗教團體、學術團體等舉辦的較多,文化藝術的夏季創作營,不算常見,但近年文藝營之風似乎有愈吹愈熾之勢,文學雜誌《字花》於2011年就辦過《筆可能文學營:字在山水》,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的《CASH暑期音樂集作》亦舉行了三屆,今年創作營的列陣名單,更趨豐富和多元化。

社會轉變需求增多

文藝復興基金會秘書長柴子文,覺得香港的社會和文化生態,近年改變了不少,譬如獨立音樂已經孕育氛圍、Live House愈來愈普及,電影創作者亦很需要受到關注和交流,需求增多,所以六日五夜的《文藝復興2013夏令營》這類文藝營、創作營,將會愈辦愈蓬勃,該活動截止報名前亦反應踴躍。

曾任職內地傳媒界的他,視野橫跨兩岸三地,他坦言台灣的創作營風氣十分濃郁,尤其是文學營便參加者眾,這跟台灣人重視文字不無關係,譬如《聯合文學》就有規模龐大的巡迴文藝營,而金馬電影學院的創作營活動,更成了台灣電影新生代的搖籃,「你看台灣近年的紀錄片如《不老騎士》等大豐收,就是創作營成果。」

至於內地的栗憲庭電影學校,在北京宋莊的訓練營更長達四十天,「不過,礙於內地的政治氣候,民間辦學並不容易,直接影響了創作營的發展。」近日亦鬧出《2013 Co-China夏令營》「被停辦」的消息,令大家談論夏令營時,多了一個政治面向。

五日四夜是門檻

他稱文藝復興基金會其中一個宗旨,是要培育獨立創作的新進,從成立之初,便着手籌備大師班、座談會,於是想藉着夏令營,一次過把多場活動結合起來,有趣的是,它們來自不同創作媒介,組別包括音樂、影像、文字,還有文化政策,「在這個新媒體時代,創作人沒可能只純粹玩音樂、拍電影,Crossover是有必要的。」

該夏令營的參加者將會分組創作「交功課」,互相補足,「志同道合者可以組織起來,繼續參加第二階段《文藝復興青年創作資助計劃》,如果計劃獲得通過,每個項目最多可得到十五萬元、為期一年的資助。」

夏令營動輒費時一星期,擁有悠長暑假的莘莘學子,有較多時間應付,《文藝復興2013夏令營》便設三十歲為上限,柴子文坦言希望給予年輕人更多機會,也承認這個夏令營以大學生報名居多,但亦不乏剛踏足社會、初試啼聲的年輕人,「許多都是質素極高,根本就具備發片歌手、拍片導演的資格。」

香港是現實之地,許多人或會覺得,與其花一星期入Camp,倒不如出門去個短線遊好了,「這可以說是一個門檻,對參加者而言也是挑戰,如果你想趁這段期間去玩,沒有決心,就不要來了,但我們相信一定有對創作有熱情的人。」

日營新品種

雖然香港的創作營氣候仍未成熟,近年卻生機勃勃,於是成就更多可能性出現。「比起在郊野公園『度假』,彷彿跟現實無關,我更喜歡在城市進行的Camp,跟城市一同呼吸,我覺得這是創作營最理想的狀態。」水煮魚行政總監洪永起,因而想出一個很有趣的點子,他把《字花》在2011年舉辦過的四日三夜文學營概念,化整為零,分拆成多個「日營」,催生一系列「文學寫生」活動,先於今年2月以櫻花為題,帶領一眾參加者在嘉道理農場,邊賞花邊寫作,第二回將於6月底來到大埔滘夜訪螢火蟲,「寫生工具是紙和筆,寫作也如是,於是便有了文學寫生這個念頭。」

他覺得這類創作日營很適合香港,而且跟現實、生活貼合起來,並非一定要在野外山區與世隔絕,才能達致文藝營目的,而是把單一營地,擴闊至香港四面八方不同角落。至於文學營必備的閱讀元素,則成了《字花》的「城市閱讀系列」活動,他們剛於上周日舉行第一場的《電車讀書會》,從西到東,參加者不停站穿梭香港今昔變遷,「我覺得必須待在城市中,才能產生這種體驗,然後成為創作的靈感。」

日後他們將在墳場談生死、到中環觀鳥、在薄扶林村等地看寮屋,「這一連串活動,就很難在四日三夜的文學營中辦得到,反而分拆出來逐個舉辦,便能更靈活處理更多主題,我很期待日後幾個日營舉辦過後,統合起來的成果。」

他不諱言本港缺乏文學營,《字花》兩年前的《筆可能文學營:字在山水》算是突破,當時反應熱烈,參加者超過收生名額的一百人,當中既有學生亦有打工仔,也不乏非《字花》粉絲的「新客」。他聽說後來亦有文學雜誌陸續想辦文學營,卻因資金不足作罷,「但是否辦得到、成不成功,不能釐定其存在價值。」他又稱如果資金充裕,「文學寫生」活動可能會舉行得頻繁一點,譬如一年辦六次,「那就成了一個很大規模的文學營結集。」對了,文藝營需要住宿和活動空間,城市中的營地,能否包括已停辦學校的校舍、棄置貨倉和政府建築?

(2013年6月13日,頭條日報)

2013年6月11日 星期二

創作夏令營大召集


誰說Summer Camp是學生哥專利?近年本地文化界就興起了夏令營這個玩意,今年活動特別多,好像采風電影的《青年訓練營》、《文藝復興2013夏令營》、《風車草夏令戲劇體驗營2013》、《啟鳴兩岸探索計畫》等,五顏六色的塗滿這塊創作版圖,也讓夏天的熱力為藝文升溫。

可惜的是,近日傳出《2013 Co-China夏令營》「被停辦」的消息,令這美好的藝文氛圍蒙上一層陰霾,日後在港辦文藝營,或許不能不談政治。

社會轉變需求增多

文藝營提供一個很專注的環境,凝聚某種創作媒介密度,講者和參加者的交流,亦會高度集中,參加者或能同一時間碰到 不同專長的藝術家,這是其他創作活動欠缺的特質。過去在港舉行的夏令營,其實為數不少,但普遍以宗教團體、學術團體等舉辦的較多,文化藝術的夏季創作營,不算常見,但近年文藝營之風似乎有愈吹愈熾之勢,文學雜誌《字花》於2011年就辦過《筆可能文學營:字在山水》,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的《CASH暑期音樂集作》亦舉行了三屆,而今年創作營的列陣名單,便更趨豐富和多元化,本地的文化藝術愛好者,當然樂見其成。

文藝復興基金會秘書長柴子文,覺得香港的社會和文化生態,近年改變了不少,譬如獨立音樂已經孕育出了氛圍、Live House愈來愈普及,電影創作者亦很需要受到關注和交流,需求增多,所以六日五夜的《文藝復興2013夏令營》這類文藝營、創作營,將會愈辦愈蓬勃,而該活動在截止報名前亦反應踴躍。

曾任職內地傳媒界的他,視野橫跨兩岸三地,他坦言台灣的創作營風氣十分盛行,尤其是文學營便參加者眾,這跟台灣人重視文字不無關係,譬如《聯合文學》就有規模龐大的巡迴文藝營,而金馬電影學院的創作營活動,更成了台灣電影新生代的搖籃,「你看台灣近年的紀錄片如《不老騎士》等大豐收,就是創作營成果。」至於內地的栗憲庭電影學校,在北京宋莊的訓練營更長達四十天,「不過,礙於內地的政治氣候,民間辦學並不容易,直接 影響了創作營的發展。」近日亦傳出《2013 Co-China夏令營》「被停辦」的消息,令大家談論夏令營時,多了一個政治面向。

五日四夜是門檻

他稱文藝復興基金會其中一個宗旨,是要培育獨立創作的新進,從成立之初,便著手籌辦大師班、座談會,於是想藉著夏 令營,一次過把多場活動結合起來,有趣的是,它們來自不同創作媒介,組別包括音樂、影像、文字,還有文化政策,「在這個新媒體時代,創作人沒可能只純粹玩 音樂、拍電影,Crossover是有必要的。」該夏令營的參加者將會分組創作「交功課」,互相補足,「志同道合者可以組織起來,繼續參加第二階段《文藝復興青年創作資助計畫》,如果計畫書獲得通過,每個項目最多可得到十五萬元、為期一年的資助。」

夏令營動輒費時一星期,擁有悠長暑假的莘莘學子,是有較多時間應付的,《文藝復興2013夏令營》便設三十歲為上限,柴子文坦言希望給予年輕人更多機會,也承認這個夏令營以大學生報名居多,但亦不乏剛踏足社會、初試啼聲的年輕人,「許多都是質素極高,根本就具備發片 歌手、拍片導演的資格。」香港是現實之地,許多人或會覺得,與其花一星期入Camp,倒不如出門去個短綫遊好了,「這可以說是一個門檻,對參加者而言也是 挑戰,如果你想趁這段期間去玩,沒有決心,就不要來了,但我們相信一定有對創作有熱情的人。」

日營新品種

雖然香港的創作營氣候仍未成熟,近年卻生機勃勃,於是成就了更多可能性出現。「比起在郊野公園『度假』,彷彿跟現 實無關,我更喜歡在城市進行的Camp,跟城市一同呼吸,我覺得這是創作營最理想的狀態。」水煮魚行政總監洪永起,因而想出了一個很有趣的點子,他把《字 花》在2011年舉辦過的四日三夜文學營概念,化整為零,分拆成多個「日營」,催生一系列「文學寫生」活動,先於今年2月以櫻花為題,帶領一眾參加者在嘉 道理農場,邊賞花邊寫作,第二回將於6月底來到大埔滘夜訪螢火蟲,「寫生工具是紙和筆,寫作也如是,於是便有了文學寫生這個念頭。」

他覺得這類創作日營很適合香港,而且跟現實、生活貼合起來,並非一定要在野外山區與世隔絕,才能達致文藝營目的, 而是把單一營地,擴闊至香港四面八方不同角落。至於文學營必備的閱讀元素,則成了《字花》的「城市閱讀系列」活動,他們剛於上周日舉行了第一場的《電車讀書會》,從西到東,參加者不停站穿梭香港今昔變遷,「我覺得必須待在城市中,才能產生這種體驗,然後提煉創作靈感。」

日後他們可能會在墳場談生死、到中環觀鳥、在薄扶林村等地看寮屋,「這一連串活動,就很難在四日三夜的文學營中辦得到,反而分拆出來逐個舉辦,便能更靈活處理更多主題,我很期待日後幾個日營 舉辦過後,統合起來的成果。」

他不諱言本港缺乏文學營,《字花》兩年前的《筆可能文學營:字在山水》算是突破,當時反應熱烈,參加者超過收生名 額的一百人,當中既有學生亦有打工仔,也不乏非《字花》粉絲的「新客」。他聽說後來亦有文學雜誌陸續想辦文學營,卻因資金不足而作罷,「但是否辦得到、成不成功,不能釐定其存在價值。」他又稱如果資金充裕,「文學寫生」活動可能會舉行得頻繁一點,譬如一年辦六次,「那就成了一個很大規模的文學營結集。」對了,文藝營需要住宿和活動空間,城市中的營地,能否包括已停辦學校的校舍、棄置的貨倉和政府建築?

(2013年6月11日,《星島日報》,副刊E01.生活起義)

2013年5月10日 星期五

女神的樂團


江山代有女神出,許多在舞台上獨當一面的創作型女歌手,尤其是來自台灣的音樂人,背後都有一隊御用樂團加持,他們合作緊密、互相支援,即使女神平日擅長文藝腔小清新,有了鼓聲大作、結他狂飆,也變得搖滾、狂野起來,風格多變,煥然一新。而女歌手配搭樂隊這種表演和組合形式,在二○○○年後彷彿成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沒停止嘗新步伐

即將來港演出的張懸,就帶同Algae樂團跟本地樂迷見面,她在隊中司職主音兼結他手。其實張懸早年曾組過Mango Runs,夾Band對她不是陌生的事,不過她曾在訪問時說過,玩樂隊比獨唱更有壓力,隊員的表現也會互相影響,而這也是充滿挑戰性的來源。

許多人覺得敢言有態度的張懸,是台灣新一代的獨立音樂女神,上一代的要算是陳綺貞了,無獨有偶,陳綺貞近來也組織 樂隊,她跟鍾成虎和陳建騏合組電子樂團The Verse,今年一月出版首張專輯《52赫茲》。

誠然今天的陳綺貞,已累積了大量的擁戴者,廣受歡迎和備受肯定,原則上繼續瀟瀟灑灑、優雅地知性地彈著結他,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但她卻沒有因而停止前進嘗新的步伐,The Verse玩的便是實驗味相當濃烈的曲風,陳綺貞不時在歌中發出無以名狀的叫喊,這是她過往獨唱時少見的,她那份宛如放下身段、回歸實驗和小眾的勇氣,值得支持。

潛在能量推向極致

談到陳建騏,這位曾多次入圍金曲獎、金馬獎,並憑著《跳格子》獲得第四十三屆金鐘獎音效獎的音樂人,除了夥拍陳綺 貞,還與陳珊妮組成19樂團,可說是女神(公主)背後的最佳男人。跟陳綺貞在The Verse產生不同化學作用一樣,陳珊妮在19樂團唱了許多輕鬆又輕巧的民謠,與她平日擅長創作帶點實驗色彩的型格電子音樂,乃至其很酷的個人形象,感覺截然不同。

想起陳珊妮也曾跟香港的李端嫻、台灣藝術家可樂王,跨界合作組成拜金小姐,陳綺貞、陳珊妮參與樂團,更像是個人Side Project,為了自己很想嘗試,但一巴掌拍不響的音樂,跟惺惺相惜的音樂人配搭起來,但她們大概不會完全放棄經營已久的唱作人身分,轉投樂隊發展,這也應該不是死忠樂迷願意看見的事情。

其實創作女生玩樂團,還有許多面向,陳綺貞的The Verse、陳珊妮的19樂團和拜金小姐是一類,張懸與Algae樂團,以及范曉萱與100%樂團,則是另一類,後者樂隊不見得純以樂團名義出過專輯,表演、發表歌曲時,往往以女歌手(女主音)的名字擔崗,即以類似XXX & Friends的方式示人,此舉當然能收宣傳招徠之效,但樂隊就無可避免成了附屬,反而范曉萱曾經參與的福祿壽,就整體得多,她和隊員周俊偉和金木義則,誰都沒有搶過誰的風頭,雖然福祿壽只發表過一千零一張專輯《序》,但也叫樂迷津津樂道。

范曉萱分別在二○○三年和二○○七年,組成福祿壽和100%樂團,張懸的Algae樂團則在二○○八年成軍,陳珊妮的19樂團和陳綺貞的The Verse,都是這一兩年間的年代產物,心水清的讀者自會發現,這幫台灣女歌手另組樂隊,都是踏入二千年後的事情,擁抱這個時代脈絡的,還有最近出版《繆思尋Musicians》的蕭賀碩與冷笑話樂團,預期這個現象,將會愈來愈普遍。

別以為創作女聲玩樂團,只是獨立音樂界的事,流行歌手如郭采潔、戴佩妮,也有草莓救星和佛跳牆,其實陳綺貞、陳珊妮、范曉萱,都是相當流行的名字──台灣音樂圈子,就是有這種令人欣羨的多元簇擁格局,那裏的主流音樂,跟所謂的獨立音樂,關係親密得不得了。

佛跳牆的成軍,要數到四年前,那時戴佩妮跟一班年輕樂手,包括D-Power,一起玩音樂,合作愉快,及後便正式組團去了。來自馬來西亞的戴佩妮,本身的歌唱條件不俗,在佛跳牆就更加高音狂飆,好像《三分之二》,就彷彿把自己的潛在能量推向極致,盡情釋放。

Band Sound是主旋律

至於郭采潔與草莓救星,關係就有點不一樣了,因為草莓救星本身就是一隊具資歷的獨立樂隊,會以樂團名義發表歌曲和 專輯,筆者也曾在二○一一年的《香港呼叫音樂節》,欣賞過他們的演出,樂隊跟郭采潔較像合作夥伴,猶如樂手班底一樣,為後者演奏音樂。草莓救星的結他手 Arny曾在一次訪問中提到,他平常不太會聽流行樂,但為郭采潔進行音樂會演出,學會了主流音樂編曲的方式,譬如當中的精準布局、漂亮和弦,就對他們幫助很大。

主流歌手有樂隊加持,既說明了Band Sound/Pop Rock是台灣的主旋律,也催生了女歌手的Band女/Rock女形象,有型有款,叫樂迷受落。而有了樂團互相磨合,亦為歌手注入多元性和可塑性。另一方面,獨立樂團亦因而得到主流樂迷認識,譬如郭采潔就有為草莓救星宣傳新碟,拓闊聽眾層面。

不過,比起女神的樂團,筆者更喜愛好像日本的椎名林檎跟東京事變的融合形式,當然椎名林檎在隊中始終是很重要的亮點,但一直以來東京事變還是以一個整體示人,彼此的合作,更像一隊Band,椎名林檎只是隊中最有名氣的主音歌手而已。

不過東京事變於去年解散,有說椎名林檎當初因為唱片業萎縮,一度興起退出念頭,為了改變自己而成立東京事變,後來因為覺得目標已達,決定解散樂隊,這也得到隊員的一致認可。雖然個人很希望 女神的樂團,不是霎眼嬌曇花一現,但因為各種理由離合聚散,樂隊生命短促,似乎是永恆的事。

(2013年5月10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3年4月30日 星期二

【專題】書憶市區最後圍村

從南宋至今,由新界、新九龍到東九龍,衙前圍見證着香港的城市變遷,其城市碩果僅存原居民中式圍村的特色,為這條老村子添上神話色彩,民間古蹟及歷史研究者蘇萬興,最近圖文並茂寫成新作《衙前圍——消失中的市區最後圍村》,再次喚起讀者對衙前圍的情懷,筆尖下的風土人情,趣味濃郁。


不記錄會遺憾

於今年正式展開重建的衙前圍,早已人去樓空,基本上已沒有人居住,「待到最後的是紅姑,在這裏住了幾十年,經過多次換樓過程,去年終於選定新居所。」這位紅姑,現在仍然經常回來曬衫,「她說現代屋邨沒有地方曬衫,衙前圍地方夠大。」曬衫只是藉口,不捨得離開,大概才是她最心底的話。

跟許多醞釀蛻變的建築一樣,近年衙前圍多了一班「龍友」踴躍前來拍攝,但蘇萬興笑說他們只顧拍下窗框等沒甚歷史價值的東西,正如人們到永利街拍鐵欄杆,但擁有百年歷史的擋土牆卻乏人問津,「人們都不知道歷史價值何在。」難怪要著書以正視聽。

雖然不是衙前圍村民,現為香港考古學會永久會員的蘇萬興,跟不少衙前圍父老級人物,如梁錫麟、吳佛全等人,交情匪淺,多年來經常進出村子,逐漸跟其他村民關係熟絡,「鄉村就有這個特點,村民態度都很友善,人與人之間關係密切,感覺很好。」

他道聽途說得來的故事,都十分有趣,約十年前已構思為衙前圍故事出書的念頭,期間一直搜尋圖文資料,又採訪不同村民,「如果不把這裏的事情記錄下來,我會覺得遺憾。」每條鄉村都有歷史,這跟香港的歷史,又自有對應承託之處,訪問當天,他稱又有一位認識的鄉長「走了」,晚上要去送別,「真的是『買少見少』。」更凸顯記錄的逼切性。

興旺時期住百多戶

始建於1352年的衙前圍,由吳、陳、李三姓族人創立,為一廣府人士建築的圍村。昔日香港的鄉村,據點不止在新界鄉郊地方,城市如九龍寨城以東,就有許多村落,衙前圍就是九龍十三鄉之一,卻只有衙前圍有圍村的格局。十六世紀中葉,該區經常受到寇盜之擾,村民便在村外築起「圍牆」自保,「但特別的是,衙前圍是以屋背作圍牆,不是真的建設圍牆。」

從前衙前圍外,也即是屋背之後,是一條河流,「對衙前圍最大破壞的,是日本侵華年代,日兵把河流填了,成為平地,後來戰事結束,村民索性為『圍牆』的屋背打通門戶,方便出入,形成現在那個模樣。」而填河得來的空地,漸漸成為行人通道和買賣地方,即現在的北邊街、西邊街等,外圍的一列水果檔、飛髮鋪、藥材鋪等店子,也應運而生。

據他了解,衙前圍最興旺的時期,住了百多戶人,及至上世紀六十年代,香港出現移民潮,而根據英政府對新九龍的規劃,衙前圍村民沒有「丁權」,導致部分村民流失,有些移民外國,有些移居不同地方,譬如較為鄰近的西貢,「1996年的太平清醮,許多舊村民回來聚首一堂,而當年移民外國的人也比較『好景』,有點衣錦還鄉的味道。」

上世紀九十年代亦開始流傳清拆衙前圍的消息,許多舊村民也趁機回鄉,「從倫理關係而言,村民未必想搬,但他們只住在十方呎乘二十方呎的屋子裏,設備欠奉,除非老一輩住慣了,年輕一代都搬出去住。」雖然如此,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衙前圍還是住滿了人,後來發展商買一間封一間,看見殘破的甚至拆掉了,漸漸成了比較凋零的現貌。

寶誕人情味濃

因為地理關係,衙前圍只有橫街窄巷,屋子與屋子肩並肩互相依靠,村民之間也因而關係融洽,彼此守望相助,「你進村子找人,對方外出飲茶抑或賦閒在家,只要隨便問一位村民,也定能答出對方的去向。相反我住的新式屋邨,鄰家是誰都不一定知道。」衙前圍人情味濃,參加一次天后誕就知道了,「即使你是外姓人(非村民),前來湊熱鬧,他們都會熱情招待,請你食燒肉。」

衙前圍有兩個重要的誕,一是每年一度的天后誕,一是十年一次的太平清醮,雖然衙前圍已經今非昔比、面臨清拆,但傳統仍然維持下來,每逢賀誕都會吸引許多舊村民回歸。現在衙前圍的業權,已收歸發展商和政府所有,今年正式展開重建,計畫保留「圍村三寶」天后廟、總門、「慶有餘」石額,即使建屋,都不在圍裏,以盡量保持舊貌,而中軸綫那八間古屋亦將保留,但其用途仍然在討論中,「可否留來做鄉委會,舉辦文物、文化保育展覽,以及讓村民進行如天后誕、太平清醮等活動場所?」

蘇萬興把一大疊稿件拿在手中,謙稱功力未夠,只是一個資料收集者,若果詳加分析研究,該書不止那個厚度,並強調著作只是其中一個歷史反映,其着眼點並非衙前圍應不應該拆。

「由新界、新九龍到東九龍,衙前圍固然有其歷史價值和特點,也見證着香港的城市變遷,但經過多年來的修葺改裝,這條村子其實不是那麼具有建築價值,如果在整體重建規劃上,保留了值得留存下來的東西,並讓那裏的居住文化和習俗得以傳承下去,我覺得尚算是恰當的。」

(2013年4月30日,星島日報,副刊E01)

2013年4月25日 星期四

潛意識 迷魂記

單看片名,《催眠潛凶》明明白白就是衝著《潛行凶間》而來,其葫蘆裏賣甚麼藥,觀眾可想而知——潛意識、驚慄、犯罪、虛擬現實……看官定能對號入座。《催眠潛凶》導演丹尼波爾前作是《一百萬零一夜》,卻早拍下一套叫影迷奉為神片的《迷幻列車》,新作當然迷幻得起。

《催眠潛凶》和《潛行凶間》都講潛意識,但進入這個儼如雷池的精神領域,前者靠催眠,後者靠夢境。《催眠潛凶》的重要角色,非羅莎莉奧多臣飾演的催眠師伊莉莎伯莫屬,觀眾很快就會察覺得到,這位性情內斂、亦正亦邪的催眠師,神又是她,鬼又是她,把身邊人即騙子悍匪,輕易擺布,基本上劇情就由她牽引,觀眾當然想知道盜畫案的真相,但同時亦想一睹這位神秘女子的內裏乾坤——這樣說吧,就連觀眾也被她操控情緒了。

談到催眠,讀者或會覺得神秘兮兮,甚至不知怎的恐懼油然而生。日本一九九九年一齣旗幟鮮明的《催眠》,由落合正幸執導、稻垣吾郎和菅野美穗主演,驚慄元素極濃,跟朋友介紹此片,筆者會把它說成如《午夜凶鈴》、《富江》一般的恐怖片,事實上該片科學說理的篇幅不多,觀眾只知道金屬聲音是催眠暗示,令催眠者喚起自殺念頭,而他們的輕生方法和恐怖死狀,當然是為了刺激觀眾的感官神經,純屬商業考慮,該片亦沒有為催眠者死前唸唸有詞的「綠猴子」解畫。

加拿大電視劇《讀心人》,亦出現過一位類似催眠師的異能人角色,她能把意念直接植入別人腦中,加以控制對方行為,「請」警員釋放自己只是小菜一碟,如果對方心中有愧、意志薄弱,甚至真的會走上自殺一途,猶如索命女鬼一樣——這不是跟許多坊間流傳的鬼故事,某人死前聽見一把聲音,叫自己從高樓跳下去,如出一轍嗎?

跳躍性更大
把人們還未通達知曉的知識奧秘,包裝成驚慄片,是科幻片種的慣常伎倆,因為把兩者配搭起來,所產生的共鳴反響,便會劇增,劇力亦會加倍。好像《催眠潛凶》的伊莉莎伯,就連偷畫賊頭目芬奇(雲遜加素飾)在跟她認識之初,都坦言怕了她,又對她在短短五分鐘,就把隱瞞一切、前來「看診」的西門(占士麥艾禾飾)的真實名字、車匙所在,都一一悉破了,而嘖嘖稱奇,這位謎一般、能人所不能的女子,是眾人(包括觀眾)的恐懼泉源,事實上她也掌握了解開電影謎團的關鍵,觀眾的目光大概一直沒有從她的身影轉移。

《催眠潛凶》跟《潛行凶間》一樣,都出現宛如夢境的潛意識空間,並從中竊取秘密。譬如被催眠的西門,拆開禮物、拿出iPad,看到案件重演的影像,其實正是他的隱藏記憶抽屜深處的回憶,在意識層面,被自我防衛機制壓抑下來,必須通過潛意識重新釋放,而拆開禮物亦有取出深層記憶(開鎖)的隱喻。

《潛行凶間》另有類似「夢中夢」的描述,曾出現在一眾角色眼前的城市、酒店、風雪基地、破落都市,乃至渾沌狀態,全是潛意識不同層次的具象呈現,同樣是由築夢師設計出來的,而《催眠潛凶》則全由伊莉莎伯作出提示、植入意念,除了懂得把某段記憶抹走,她甚至築建了虛假記憶,令催眠者以至觀眾,以為某段某幕是真實存在。

筆者覺得,《催眠潛凶》比《潛行凶間》的跳躍性更大,後者大部分是從A到B到C,層層遞進,前者卻是A到C再到B,或者A原來並不存在,意識迷宮的隱蔽性更大,當然這也可被理解為導演基斯杜化路蘭,比丹尼波爾的敘事能力更強,更加有條不紊,但無可否認,《催眠潛凶》更具迷幻感。然而,若要量秤磅礡氣勢和奇幻視覺效果,《催眠潛凶》便遠遠不及《潛行凶間》了。

辨明圖騰吧

在筆者眼中,《潛行凶間》很有未來派的味道,《催眠潛凶》則只屬於現代,因為前者既有築夢師、藥劑師、守門人等人們未曾想像的「職業」,各種技術都叫人眼前一亮,趣味十足,但《催眠潛凶》的劇情,卻是從現實已有的催眠技術發展出來,對催眠沒有太多認知的觀眾,大概能得到很大的獵奇滿足,但如果觀眾是有備而來,看畢電影,或會覺得欠了一點點新意。

不過,兩片都有「植入意念」的構想,疑幻疑真,為觀眾留下廣闊的思考空間。《潛行凶間》度明(里安納度.狄卡比奧飾)在深層夢境跟亡妻團聚(他本身也在妻子的意識深處動了手腳),那裏恍如他的夢想伊甸園,其實只是他沉迷幻想世界,情願迷失現實的結果,就連結局也留下度明到底仍然停留現實抑或夢境的懸念。

《潛行凶間》亦有類似結局,這裏不方便拆穿,但該片帶出來的訊息較為正面:虛幻還是真實,你有得選擇。正如《潛行凶間》那個圖騰提示一般,只是辨明識穿,我們不必在夢境中墮沉下去。


(2013年4月25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文化氣象)

2013年4月12日 星期五

張懸 叫人生沒遺憾


二○一○年,張懸在香港藝術中心舉辦音樂會,宣傳單位稱她為「台灣Live House女王」;二○一三年,張懸再度踏足香江,卻人人都懂得喚她作「女神」。

「這個年代,人人都是『女神』吧?」她燦爛的笑容,帶點靦腆。


「女神」可能很多,但不是每一位都玩獨立音樂,又有音樂風格,而最重要的是,她擁有許多歌手都沒有的個人想法和態度。

 
只是Reflection
即將舉行音樂會的表演單位,不是個人,而是張懸和樂團Algae。較喜歡個人歌手還是樂隊主音的身分?「兩個我都喜歡,正如我既愛民謠又喜歡搖滾。」

一個人在台上,感覺輕鬆得多,也看見自己勇敢一面。「樂團表演的話,有一定程度的壓力,可能有人狀況好一點,有人狀況差一點,你能做的,是真誠的交出自己。」


這幾年間,張懸的香港足跡,算是很密,除了二○一○年在香港藝術中心的壽臣劇院演出,去年的《香港呼叫音樂節2012》,她是第二晚的壓軸表演者,掀起全場高潮,今年五月再次走進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之前的三月先到香港中文大學,在一所教堂即席表演,跟她的新碟《神的遊戲》互相呼應。
 

台灣歌手和樂團走校園騷,其實很普遍。「想在香港的大學表演很久了,校園是一個很有趣的地方,有別於任何一個表演場地。」

站在台上的她,會鼓勵我們,一起維護自己應有的權利。「那只是Reflection,你站在台上,也會這樣說吧?我會做好音樂工作,但音樂以外,還想關心世界,這沒有錯,亦不是浪費時間的事情。I Want to say something as a freeman。」


所以張懸的歌,也愈來愈有社會意識。「我講的東西一點都不Original,而是Common Sense。社會每次運轉到某個程度,就會給卡住,因為大家都習慣了,但其實有些東西已經壞掉了,許多人以為不能動,但其實只是換上新的東西而已。」


焦安溥是真身

張懸說,現在已沒有主流音樂與獨立音樂之分,細問之下,她稱主流和獨立不是音樂形態,只是市場的區分,「但不是你玩主流音樂就能大賣,又或者你玩獨立音樂,便一定是小眾。」
怎樣理解自己的音樂?「有一部分是自己想聽到,所以做出來的。」


過去發表過的專輯,雖然形式不一而足,卻都展示出她很強烈的個人風格——幽幽的、低調的、知性的,最重要的,是有一點點靈氣。「如果以後我玩電子樂,大概也能聽得出是張懸的音樂吧?」


倘若要向一位不認識張懸的聽眾,介紹自己的音樂,會選哪一張唱片給對方聽?「《神的遊戲》。」她沒有想很久便回答:「這張專輯是由自己編曲和製作,和音跟Mastering的時候,我都在現場,參與度最高,幾乎甚麼都由自己來做。」


我們這一家

在這張唱片中,填詞、作曲、編曲、樂器演奏、製作者的名字,換上她的本名焦安溥。

許多人都知道,她的家族四代,都是知名的法律界人士,父親焦仁和,曾任中華民國行政院僑務委員會委員長和海基會副董事長兼秘書長,她卻偏偏走上音樂這條不相干的路。


「最初也沒有把握。」於是初期發表音樂,不以真名示人,首張唱片《Maybe I Don't Care》早就說了,家庭背景、能不能發行,She doesn't care。「張懸就好了,很中性,大家都不必去管這個名字,喜歡就去聽吧。」
 

後來,許多人都接受她,包括父母,她發現父母盡了一切努力,去了解和支持自己。「但『張懸』彷彿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才覺得自己沒有做過甚麼去Honor他們。」
 

想跟最親最愛的人分享,所以在新碟用上自己的本名。「如果有一天,頒獎典禮讀出我的名字,爸爸媽媽一定會很高興。」
焦家不是音樂世家,但都喜歡音樂,焦爸爸喜歡聽中國戲曲,哥哥是古典音樂樂評家,妹妹愛聽流行歌,張懸自己則喜歡破破爛爛、另類的音樂。「我們一家人的音樂品味是完全不同的。」


作了最壞打算

沒有比較,沒有進步,也無法看見自己的不足。正如本地樂迷無不欣羨台灣的Live House文化,相比之下,香港的音樂氣氛,就好像沒有那麼好。「我們也一直覺得台灣音樂氣氛不好,人總會要求更多,好像台灣的Live House就有很多Struggle。」
 

叫她可惜的是,有些人以為亞洲文化都是五千年前的那一種,而不是現在發生的事情,如果法例不修改,只得商人進入市場,不是由音樂人產生文化,「這個社會將會失去很多,許多文化瞬間就會給消滅了。」
 

又例如音樂節。「我們就在討論,從前的《春天吶喊》很快就沒有了,因為政府不支持,新聞又故意亂寫。現在的音樂節,都由商業的主辦單位贊助,這樣還算是音樂節嗎?我們來表演音樂,還是做Pop Star?」
 

當一場表演變了質,許多細節都會看不過眼,然後愈會比較其他地方的音樂會,譬如已成樂迷朝聖地的日本《Summer Sonic》。「為甚麼人家表演過後,地上沒有垃圾?」筆者憶起去年於西九舉行的《Clockenflap》,散場時垃圾遍地。
 

「我本身是一個悲觀的人,但不喜歡以悲觀的角度作結論,如果人生的本質是虛無的話,沒有比這更糟糕了,倘若能發生一點點東西,永遠都不差。」

但她仍然會做好最壞的準備——沒有人聽她的歌,沒有地方表演。「頂多一事無成,但這只是跟我從前一樣而已,我不會覺得自己失去了甚麼。」


但因為作了最壞打算,而做出一些事情,「令人生沒有遺憾,算是賺到了吧?」


(2013年4月12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3年4月9日 星期二

書誌好時代到了嗎?


近日本地雜誌出現了小陽春,上月先有《100毛》創刊,吸引年輕讀者群,最近又有雙月刊《what.》出版,後者打正旗號以「書誌」(Bookazine)招徠讀者,似乎想在這個本地還沒給充分開發的市場,參一把腳。其實毗鄰的台灣和內地Bookazine市場一直活躍,厚厚的一大本,分不清雜誌與書籍,定位模糊卻各有捧場客。在後消費的年代,Bookazine能否突圍?

聚集當代創意

為了撰寫這次專題,筆者翻箱倒篋,找出多年收藏的Bookazine,好作參考,譬如來自台灣的《兩人出品》、《Dream Case》、《Net and Books》、《練習》,內地則有創作型、文藝型的《鯉》,發現當中大部分已經停刊成絕唱,似乎經營Bookazine一點都不易。

其實外國雜誌早有「Mook」的概念,把該刊某特定主題的內容深度化,然後結集成書,予人收藏,這種形式似乎很理 想。至於香港的Bookazine,有《Stadt城市誌》、《突破書誌Breakazine》,而廖偉棠主理的《Can影像誌》、進念.二十面體E+E 出版的《文化視野》,都有類似格局,除了《突破書誌Breakazine》定期出版,《Stadt城市誌》、《Can影像誌》近年已經停產,三、四期止步,《文化視野》現只推出試刊號和創刊號,暫未見後續。

Bookazine路難行,卻仍有雜誌人願意沾手。新出版的《what.》總編輯鄧烱榕,曾於《號外》任職八年,去年夥拍三聯書店,找來其餘三位拍檔,作出新嘗試,「反正雜誌存在已久,不如去盡一點,做一些香港沒有太多人做的事情。」他稱《what.》是以雜誌的方式做書,一題到尾,試刊號主題為「黑夜之後」,貫徹理念「做回自己」,「如果你想認識本土,買《what.》做Reference吧!」

試刊號的Contributors,不乏具名氣的作者、藝術家,如潘國靈、麥曦茵、夏永康,集合當代香港創作力量,訪問找素人,落街取景,感覺Down to Earth。為了做好香港,「我『碌』了許多人情卡。」一百二十克重的書紙,分量十足──真知不會輕如薄紗,灼見不會一戳就破,滋養豐富的讀物,是要經過 多番咀嚼,才能消化得來。翻閱時還有久違了的濃烈墨香飄送。

媒體應該有使命

鄧烱榕強調該刊是編輯主導、面向讀者,而非服務廣告客戶,即使人家落廣告,都是軟性廣告,即植入式廣告,好像照片 中大家舉起一支酒,另加少許筆墨輔助,便成廣告了,這也是編輯主導的做法,根據不同主題找合適廣告,「我希望是書做得好,才吸引客戶賣廣告。」卻又不純粹為讀者而設,「如果讀者要甚麼就給甚麼,你永遠不能啟蒙他們,媒體應該要有使命。」

目標是收支平衡,羊毛出自羊身上,反而向讀者索價貴一點,該刊盛惠$128,「一本外國雜誌都差不多這個價錢,何不支持一下香港製作?若當它是書籍,這個價格也算合理。」他希望刊物在本地賣過一萬本,日後將出版簡體本,進軍內地市場,「當然想有十倍回報,內地的小眾市場已經很大。」

在香港,Bookazine仍是尚未開發的藍海市場,鄧烱榕稱外國以至內地、台灣、日本等亞洲地區,已有比較成熟的Bookazine市場,「香港一直缺乏Bookazine,因為小眾市場不足以支持生存。不是無人做,而是做不起,這是最尷尬的事情,所以期望 《what.》能通過內地市場補貼。」

試刊號問世,他坦言七成似雜誌,三成像書,還未達到自己要求,表示日後將會朝向書的製作形式發展,並透露下一期主 題,跟身體有關,「希望是五五之比,甚至書的味道更重。」暫時的觀察期是一年,最理想的付出期是五年,「當然希望品牌繼續存在,但不一定要由我主理,我的角色只是築了平台,日後可由不同人接手。」

發行方式要變

本地作家兼文化評論人鄧小樺,認為Bookazine每期都有鮮明主題,比一般雜誌更着重知識性,又比書更富創意和即時性,要做到可供參考的程度,是流動性高的小型百科全書,「書是直向的,像Backbone;Bookazine是橫向的,猶如打瀉水一樣,是聯想 型、多元拼湊、沒有結論的。」至於雜誌的本質就是「雜」,得照顧不同讀者需要,「雜誌某些欄目亦是固定的,Bookazine則不一樣,每次都重新來過;雜誌以篇幅決定內容,Bookazine則以內容決定篇幅和形式。」

在後消費社會裏,資訊太多太便宜,消費者不懂選擇,所以個性鮮明、題材替讀者選好了的Bookazine時代,是會(或已經)來臨的,「一般雜誌亦會逐漸滲進這種模式。」很少人收藏雜誌,而收藏也是購買誘因,「如果把雜誌做得精緻而成Bookazine,可能吸引別人購買,售價即使高一點,都可以接受。」

小樺是文學雜誌《字花》創刊編輯,她提到該刊成立之初,就是以Bookazine作定位,編輯團隊亦有參考台灣的 《Net and Books》,製作思維很受其影響,「《字花》其實似書多於雜誌。」不強調Bookazine屬性的《字花》,足足屹立了七年,但《Stadt城市誌》於二○一○年出版第四期「滴水筲箕」,就沒了下文,「Bookazine比雜誌往往做得費力、精細,Production慢得多,成本高了,營業額自然不夠維持下去。」

銷售渠道不足,也是問題所在,Bookazine不會落入報攤,只發行到書店,書店的雜誌架,要麼處於弱勢,要麼就跟大量類型、國籍不同的雜誌競爭,「如果發行方式不改變,Bookazine的生存環境,還不是很樂觀的。」但她稱Bookazine只要聚到創意、迸發文化能量,「即使做得一期,也叫成功。」

(2013年4月9日,《星島日報》,副刊E01.今日館.生活起義)

2013年4月5日 星期五

音樂一週  轉戰網絡世界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許多經典樂隊,今天都在台上碰頭重聚,跟樂迷重溫舊夢,音樂媒體亦然。已成典故的本地音樂雜誌、影響不止一代樂隊和樂迷的《音樂一週》,正式網上復刊,從印刷媒體轉戰網絡世界,扎實認真內容沒有兩樣,縱使形式、面相改變,樂迷又怎會認不出來?


知道《音樂一週》網上復刊的消息,既驚喜又期待。事實上,看見他們的官方facebook近日發帖頻密,兼且圖文並茂,風吹草動,鑑貌辨色,早就察覺他們一定醞釀新搞作。對於八、九十後的音樂愛好者,大概只聽過《音樂一週》的大名,但由於書刊早已絕跡市面,相信連一紙一頁都沒有碰過。

訪問當天,主編左永然(Sam Jor)跟一眾音樂活字典的前輩級製作團隊,帶同幾本雜誌赴會,筆者如接過甚麼稀世武林絕學寶典一樣,或觸摸或顧盼,都珍而重之。當年簡單的排版和設計布局,當然跟今天色彩豐富華麗版面截然不同,但那種樸實純粹的感覺,很難不叫人懷念,一篇篇動輒數千字的樂評,凸顯寫作人的專業與專注,叫人肅然起敬。

新知舊雨一呼百應

一九九七年正值移民潮,左永然當年移民外地,結束了心血經營的《音樂一週》,同時標誌着一個時代的終結──這段日子,也是許多港人最留戀的香港歲月,消失的,豈止一冊《音樂一週》?從一九七五年創刊,到一九九七年停辦,《音樂一週》熬過了二十二年的春去秋來,他坦言年期絕對不短。「本來覺得停了就停了,但久不久就有人跟我說,為甚麼不做下去?從前他們每逢星期五,就會落街買份報章(《音樂一週》),是精神食糧來的。」

但復刊的決定卻始終沒有付諸實行,直至近年重遇香港電台前副廣播處長好友吳錫輝,對方多番鼓勵自己重新執筆寫音樂,但過着閒雲野鶴退休生活的他,最初都不願再沾手。「後來昔日寫手愈見愈多,便希望讓好友經常聚在一起,想着想着,不如試試再辦《音樂一週》吧?」

復刊契機,還有二○一○年英國殿堂級結他手Jeff Beck的音樂會,當時他就是打著《音樂一週》的旗幟,主辦這場熱血沸騰的演出。「你要辦一場好的表演,必須有平台宣傳,在香港,這類歌手是沒有人願意介 紹的,亦不懂得怎樣介紹,那時就想,如果還有《音樂一週》就好了。」過去《音樂一週》主辦過的音樂會,包括Bauhaus和Japan,對於年輕樂迷,當年盛況,只能想像。

於是左永然拍板叫《音樂一週》復刊,新知舊雨一呼百應,除了昔日一眾並肩作戰的好友,包括Edwin Wong、Danny Lee、So So、Ming Ming、駐守倫敦的Peter Chow等人,繼續默默筆耕,還有當年讀者Gary Kwan、Toto Curtis參與,這兩位網台節目《音樂次文化》的其中主持,將協助刊物的幕後工作。「十分感激,過去遇到的都是很熱心的夥伴,亦一直累積新血,如果擁有如此陣容,復刊仍然辦不好,我會愧對他們。」

從印刷媒體轉戰網絡世界,坦言不再年輕的他,對網絡感到陌生,甚至有少許操作困難的感覺。「從前叫我一晚寫幾萬字,沒有問題,拿張原稿紙就可以了,現在要把文章上載,對我來說是很大的考驗。」但時代變了,步伐也只能一直向前。「讀者的消費模式改變了,印刷品未必有市場,尤其好像《音樂一週》那樣小眾的刊物,相信經營更難。」不過,看他經常更新《音樂一週》和個人facebook,運用熟練,相信已適應過來。

做網上雜誌,他還放眼世界。「一份本地刊物,主要在香港流通,充其量伸延到澳門,但若以網絡為載體,就沒了地域的限制,任何華人地區都接觸得到,擴散力大得多。」他指內地樂迷對上世紀九十年代前的外國音樂資訊,未必很熟悉,談論的人也不多,但搖滾音樂的光輝年代,恰好正是六十至八十年代後期,尋根究柢的《音樂一週》,正好填充補白。「如果對根源沒有認識,你不能走得更遠。」

盼能再成佳話

一切準備就緒,訪問期間即《音樂一週》復刊前一星期,他們已集齊大部分稿件,網頁排版工作亦已竣工,進入最後的測 試階段。Gary說:「我們平時閱讀外國音樂資訊,大多只是歐美新聞的二手,但這班前輩最無法取代的本領,就是接收第一手資訊,甚至發掘未有曝光的新音樂,然後帶給讀者。」

新《音樂一週》,猶如集合不同作者的綜合網誌平台,雖然名字不變,但轉戰網絡,資訊來得更快更多,雜誌也不囿於一星期更新一次的形式,雖然沒有很固定的欄目,但可能每天都有新專題、新訪問示人,求文若渴的樂迷,有福了。「名字只是Icon,不會改變了。」

刊出二十二年的《音樂一週》,其資料庫固然強大,舊文新帖互相指涉,或能造就多層次的時代見證。「現在仍是摸索階段,待網站正式運作,觀察作者與讀者的融合,模式會漸漸成形。」左永然對重新出發的《音樂一週》,信心十足,復刊前已得到各方樂迷關注。「希望能再成佳話!」

《音樂一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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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頁:musicweek.hk


(2013年4月5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享樂主義)

2013年3月28日 星期四

三面葉問


大概連葉問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故事,會長拍長有。繼《葉問》、《葉問2:宗師傳奇》、《一代宗師》,又一葉問作品《葉問:終極一戰》給搬演到銀幕上,從甄子丹、梁朝偉,到黃秋生,三面葉問,繼續成就一代宗師的傳奇。

一代詠春宗師葉問的故事,已經拍過多次(還未計葉問還沒自成一家的《葉問前傳》),要在熒幕上延續影像,必須拍出不同的樣子。甄子丹、梁朝偉和黃秋生,樣子當然不一樣,亦由於他們的戲路各異,反映出葉問的三個身影,這也由於葉問本人流傳後世的資料不多,留給人們一大片想像空間,三位演員在其中填空補白,揮灑得更自如了。

硬橋硬馬高手過招

甄子丹是動作演員,他扮演的葉問最高頭大馬,觀眾欣賞《葉問》、《葉問2:宗師傳奇》時,首重戲中的拳腳功夫,甄子丹亦有豪言「一個打十個」,叫觀眾看得痛快。兩套片都是傳統動作電影格局,《葉問2:宗師傳奇》就十足葉問徒弟李小龍打洋鬼子的電影套路,西洋拳擊冠軍「龍捲風」在台上蝦蝦霸霸,看不起中國功夫,對一眾師傅和其門生極盡嘲弄之能事,又打死洪震南(洪金寶飾),埋下葉問復仇的伏線。當時洋人口中還未有「中國功夫」一字,只以「Chinese Boxing」即中國拳擊稱呼,就連中國功夫能拳能腳都不知曉,龍捲風跟葉問對戰時,被踢至頭昏腦脹,狼狽得要臨時訂立不准踢腳的比賽規則,當然最終還是落敗收場。

甄子丹在勝利後振振有詞:「這場比賽,不是要證明中國功夫比西洋拳術厲害,而是要告訴大家,人格不分貴賤,希望能彼此尊重。」贏得華洋觀眾掌聲,激起中國人自強自尊精神,基本上跟李小龍的「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的神采如出一轍。

相對於甄子丹的剛勁和李小龍身影,梁朝偉的葉問,就溫文儒雅得多,相信觀眾也不會要求梁朝偉比甄子丹更好打(正如你不會要求甄子丹比梁朝偉更好戲),而王家衛的《一代宗師》,亦明顯不是要走這條路,雖然多個動作場面,好像開場的雨戰、金樓的高手過招等,還是很好看的。文質彬彬的梁朝偉,為葉問多添了一分高深莫測和非凡智慧,好像跟八卦形意門掌門宮寶森(王慶祥飾)「以餅會武」,不能力取,便來個智取:「其實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勉強求全,等於故步自封。在你眼中,這塊餅是個武林,對我來說卻是一個世界。」贏得宮寶森認同。

《一代宗師》梁朝偉的金句亦多,好像「如果人生有四季,四十歲前,我的人生都是春天」、「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等,講理多過講手,跟甄子丹硬橋硬馬的葉問,可謂截然不同。該片亦有許多細節有待觀眾加上註腳和詮釋,筆者就在看戲後,於網上多篇評論和資料補足,繼續大開眼界。斧鑿精緻的《一代宗師》,平衡了文戲和武場,比敘事方式相似的《東邪西毒》更加成熟,也是王家衛其中一套最親近觀眾的電影。

至於新片《葉問:終極一戰》,由減磅的黃秋生飾演葉問,外界多指他飾演的是晚年葉問,從五十六歲演到七十九歲,他在戲中拍下一段流傳後世的木人樁法示範片,根據歷史,該片就是葉問逝世前一個半月前拍下的。但話說回來,黃秋生其實只比梁朝偉大一歲。

立體了性情舉止

許多人以為梁朝偉的葉問,比黃秋生的葉問,更牽涉情愛,但事實剛好相反,《一代宗師》梁朝偉和章子怡互相欣賞,但礙於生活、理想各異,所謂愛情,只是點到即止,雖然劇末章子怡向梁朝偉告白兼告辭一幕,叫人看得很感動。《葉問:終極一戰》黃秋生的葉問,既有太太張永成(袁詠儀飾)一直溫馨相伴(雖然後來分隔兩地,從此陰陽相隔),亦有賣唱姑娘「撈鬆婆」珍妮(周楚楚飾)這個情人知己,照顧他的起居飲食。

黃秋生的葉問,著重功夫以外的細節,比甄子丹和梁朝偉更像個普通人,既會談情說愛、會講寫英文、會捲煙抽煙,也會暈倒(得悉太太離世後,受到刺激,暈倒地上,而非被打敗),而且看起來更像個祥和的長者,對徒弟講授武德(如「中國人不打自己人」、「功夫不是鮑魚,不是有錢就買得到」),他的道理更加落入生活(如「跟良心,還是跟大隊,要好好想清楚」、「打開門做生意,拒絕別人,得要一個理由」),有情有義有血有肉,這也是《葉問前傳》和《葉問:終極一戰》監製冼國林、導演邱禮濤,盡可能忠於事實的拍攝宗旨。

對筆者來說,甄子丹的葉問年輕剛勁、梁朝偉的葉問沉穩若定、黃秋生的葉問仁厚謙和,三個不同面相,立體了葉問的性情和言行舉止。日後的葉問電影,會有另一個層面嗎?

(2013年3月28日,星島日報,副刊E07‧文化廊‧文化氣象)